对上夜倾连抵其隙又富有联想的追问——谢君山多多少少觉得有些无奈。
却不知夜倾那边，虽句句是在问谢君山，但问得自己……分明也很是心梗且伤神。
“君山，你怎么连请雷符也摘不去？”
白鹤仙尊忽而俯眼一问。
……打断了夜倾与谢君山之间的冗长胶着。
谢君山心里崩溃还没完全消去，哭丧着脸……十分仇视地凝着自己头上——
这会儿已经归于宁静的那一方空气。
“不瞒白鹤仙尊，他们这些道士想用请雷符来验证我是不是妖，我若贸然摘了，他们又该有别的话说了。所以，我只能生生受着……再说，我平时跟雷神关系不大好，今日又是至阴之日，这请雷符，我的确也没有把握可以想摘就摘。”
白鹤仙尊见谢君山说话间脸色乍青乍白的。
沉吟了一会儿，神色一紧：“这些道士怎么会如此有眼无珠？君山莫非怕雷？”
谢君山脸上最后一点血色尽失。
夜倾横在谢君山面前冷凝着脸：“白鹤仙尊，你能不能别再我师尊这儿提这个字了？”
白鹤仙尊冷不丁如鲠在喉：“抱歉，君山。我看你们穿成这样，心里忧心……一时口舌失了桎。”
“我们也是为了阴婚的事……事急从权之下，假扮新婚夫妻好便宜行事。”谢君山从夜倾身后露出半颗头，摆摆手道：“没事没事，刚才还得多谢白鹤仙尊替我去符。”
“对了。”谢君山抬眼问：“绿雪还没有把龙凤帖放妥，红鸾仙尊怎么就下来了？！等等？！红鸾仙尊不是显灵，竟还是真身？！”
“还有，白鹤仙尊……你怎么也跟着来了？！”
绿雪偏了下头，闻言一怔——
敢情原来不是自己把他们招来的？！
……
红鸾仙尊听谢君山这么说，霎时回过神来，不再吃这几个人的瓜——
只一脸顾左右也不想言他的尴尬神情。
白鹤仙尊把红鸾仙尊的神色尽收眼底，淡淡道：“有人以我的名义，向上天庭参了红鸾仙尊一本。”
谢君山瞬间觉得自己头脑不清醒了：白鹤仙尊这么好的人缘，怎么会有人坑他？！
——借他的名义，参红鸾仙尊什么事？！
谢君山心中既然这么想，就把不解直接说了出来：“那人因为何事参了红鸾仙尊？”
白鹤仙尊缓缓道：“是说红鸾仙尊乱牵红线，答应了活人与死人的阴婚。”
谢君山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难不成正是说的芳心国王员外家？”
白鹤仙尊点点头。
“是。”
这么巧？！
好家伙？！
——是谁做了好事还改留白鹤仙尊的名？！
谢君山感觉自己洗不清了，但仍是试图解释道：“虽然听起来我的嫌疑最大。但白鹤仙尊，真的不是我用了你的名义，让你蹚这趟浑水。”
白鹤仙尊眼波微颤，言简意赅：“求之不得。”
顿了顿，白鹤仙尊敛了色道：“我知道你这趟正为了这事奔波，怕你遇到什么麻烦，就带红鸾仙尊一路赶下来了。”
谢君山沉吟了一会儿，明白了整个事情的大致。
一步步逼近始作俑者红鸾仙尊，谢君山脸上揉着一抹发苦的笑意——
“红鸾仙尊，龙凤帖还没来得及请你，你这会儿怎么就舍得下来了？！我前几次给你传音，难道你都没收到吗？！你看看这位萤雪姑娘，是不是有呼吸、是不是人鲜活地很？！
“可我们如果没到，她就要进土里跟王员外家那过世的儿子合骨了……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疏漏，差点把一活人逼死？！”
不肖谢君山提醒，红鸾仙尊自是打第一眼就注意到萤雪姑娘了。
看起来虽然没什么精神，但萤雪姑娘人实打实还是一大活人——
红鸾仙尊后背发凉、十分心慌，面上却只是讪讪一笑：“至茶仙尊，我不是忙于公务，偶有疏漏吗？！这位萤雪姑娘跟王员外家儿子的阴亲，我这就来解开……至茶仙尊帮助妖，还认识妖王的事，至茶仙尊放心……我口紧地很，在仙界只字也不会提。”
红鸾仙尊暗道：白鹤仙尊刚才说是“带”，听起来是客气。但真实情况其实还不如直接说是“逼”——
就差没把刀直接怼他脖子上。
谢君山愣了愣——
红鸾仙尊这是先胁了她所谓的“把柄”，对她先威逼利诱起来？！
秉着互惠互利的原则……是还想堵她的口？！
……
这事儿却是没有完全了结。
红鸾仙尊毕竟在仙界做独门做了多年，见多识广，人也混成了一个不吝脸皮的油子。
红鸾仙尊早瞅出来了，白鹤仙尊虽然为人一直和善，在仙界出了名。但他对谢君山却是多少有些……不同于常人的优待之处。
——道理讲不清，至少不是“和善”两个字囫囵可解。
名义上，还是白鹤仙尊向上天庭参了他的事。
有道是解铃还须系铃人。
……待捋清这些，红鸾仙尊又转过头来继续拿捏：“大家毕竟在一起共事。白鹤仙尊，我想与你打个商量，若是今日事情我处理完毕，给了萤雪姑娘一个妥善交代，事后也不把至茶仙尊那些事儿供出去……你能不能也去上天庭那儿收回对我的那本儿……”
“可以。”
“不可以。”
白鹤仙尊跟谢君山同时回答。
谢君山一脸愕然看向白鹤仙尊，白鹤仙尊却只能回以短暂沉默。
……
撇开红鸾仙尊面上难以藏抑的苦涩。
夜倾微眯了眯眼，沉声道：“我师尊没有觉得自己帮助妖，又认识妖王是一件多不对的事。在她眼里，神也好，妖也好，人也罢，都不是按身份简单分了善恶。不管你刚才提的那些说不说出去，她都不会多放在心上……你要是打小算盘，用这点威胁我师尊，我劝你还是别再瞎折腾了。”
长身玉立的少年，目光凝定，吐字沉着。
谢君山抬眼，刚好撞进夜倾眸色幽深中。
有那么几秒，愣了愣神。
谢君山抚了抚心口，那里有所悸动——
白鹤仙尊应该是起了保护她的心思，刚才才一口答应了红鸾仙尊的请求。
但夜倾他……竟然这么了解她么？
谢君山重新看向红鸾仙尊的方向，话说得亮堂而干脆：“我徒弟的意思，自然也就是我的意思。我这人名声不好惯了，人又讨嫌地很，红鸾仙尊也是知道的。即便白鹤仙尊放过这事，嘴长我脸上，脚长我身上，我怕是也不能让红鸾仙尊你如愿……”
红鸾仙尊假惺惺地感叹道：“哎哟……至茶仙尊说的这些不都是陈年烂芝麻的旧事吗？！眼下仙界谁没看过《神仙的自我修养》？！谁还挑得出来至茶仙尊什么过错啊？！”
“别粉我，没结果。”谢君山正色道：“我刚却忘了问，红鸾仙尊一再说自己公务繁忙，不知忙之为何？”
一句话正戳到了红鸾仙尊的痛处——
红鸾仙尊忙不迭地抱怨起来：“仙界不是搞了个赛马机制吗？至茶仙尊你想来也知道一二，我掌管这天下姻缘，可这些年天下愿意成婚的男子女子却越来越少，任务总不能达标。我这心急得呀……”
“赛马机制本是好事，但执行起来，名次跟分数在多重干预下，已然张冠李戴支离破碎，做不到公正客观……我记得，红鸾仙尊明明以前收徒，赞赏了徒弟不支持姻缘和离镇定期的事，还算有自己一二见解……怎么现在也被这变了相的赛马机制牵着鼻子走？”谢君山心内一颤，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冷声道：“所以你就忙得连人过世没有都不查证，就同意了这门阴亲？”
红鸾仙尊声音发着虚，努力扯出一个笑：“我的确不是有心如此……至茶仙尊要怎样才能帮我瞒过这事？”
谢君山长叹一口气，干脆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但红鸾仙尊所司之事又实在不简单。为了防止再出现这样的错漏，除非红鸾仙尊退位让贤，把手上的活儿都交给能人，不再掌管姻缘。”
“这……”红鸾仙尊结结巴巴道：“我也不像至茶仙尊会武又会品茶，技多不压身呐。这么些年，我会的便只有给人牵红线这一件事罢了。若是我把这事交付出去了，我可就没有别的会做的了……那不是给人白白看笑话吗？至茶仙尊，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难道就没有……别的商量了？！”
“我想想。”谢君山佯装一片焦虑神色，难得的厉色道：“不想完全放权的话……红鸾仙尊如果能答应不再做阴亲这样的买卖，不管男女是一对死人，还是有像萤雪姑娘这样的活人。你都不给牵线，这……应当不算为难你吧？”
见红鸾仙尊面有迟疑，谢君山一鼓作气继续道：“我还曾听说过，为了阴亲，一尸多卖之事……不管怎么着，阴亲这事损人不利己，实乃封建糟粕一桩。红鸾仙尊若一再经手这样的事，这次我们是替你瞒下来，但保不定以后……哪儿还会出更大的差池。”
“到那个时候，可能就没有你站着……像今日一样跟人讨价还价的机会了。”
谢君山说得肃然，红鸾仙尊也听进了心里。
只不过——
“至茶仙尊的话道理我倒是都明白。可要是连阴亲都完全禁止了，我手上的任务就更不能达标了。为了说服这些年轻人早点成婚，不要一天到晚想东想西的，我连自己样子都捏得跟年轻人一样，可还是一样收效甚微。再这样下去……”
谢君山摇了摇头，面目严峻：“红鸾仙尊，我觉得你会不会努力错了方向……要不，你问问萤雪姑娘，为何芳心国的女子大多不愿意成婚。”
谢君山指了指一旁还在挂念瓜片姑娘……吞声忍泪的萤雪姑娘。
萤雪姑娘对上谢君山鼓励的眼神，收起了神色间的迷糊，上前朝红鸾仙尊盈盈一福。
“红鸾仙尊，小女已是嫁过一次之人，眼下又差点嫁了二次。我们芳心国，重男轻女已是习例，大多数女子婚前没有自己选择婚姻的权利，婚后也没有能抛头露面做生意的机会，经济上只能仰望男人一二鼻息。是以，大多待字闺中的姑娘能拖就拖，渐渐地都不愿意成婚。”
谢君山点点头，补充道：“芳心国是重男轻女，但也有一些别国重女轻男，也是一样。男子负担不了彩礼钱，婚姻之事也只能一拖再拖。”
谢君山眸光晦暗不明，继续道：“总之，我们知道的，也只是一二。这事儿太复杂，也不是三言两语能讲清的。不过，我见芳心国路上少女凑堆，对我徒儿夜倾颇有好感之意。想来——她们本心也不是对婚姻跟感情全无期待之意……男子也好，女子也罢，都有生存之艰难处。若是其他方面多少有些改善，我想红鸾仙尊你的指标也容易完成一些？”
夜倾毫不避讳地直对上谢君山的眸子：“师尊……”
谢君山呼吸一滞，赶紧掩口：“对不起，我不该乱拿你举例做猜想。”
红鸾仙尊静静听着谢君山把话讲完，若有所思道：“至茶仙尊，你的确比我更怜爱世人，洞察世事……我答应你，以后结阴亲的事，我这儿都不牵红线也不批了。”
红鸾仙尊拂袖侧身：“那这位是叫萤雪姑娘对吧，待阴亲解除，萤雪姑娘你想做什么，我能否帮你什么？”
萤雪姑娘看了看红鸾仙尊，又冲谢君山的方向笑了笑，声音又温又软：“谢谢红鸾仙尊。之前我已经跟君山姑娘聊过，我想做生意，想独立自主，想有能力慢慢帮助更多的女子……红鸾仙尊能现身帮我解除阴亲，我已经感激不尽了。”
白鹤仙尊浅浅一笑，珠玑璀璨。
“如此，君山。红鸾仙尊现在是不是该从龙凤帖里请来“显灵”，亲自解了这阴亲？”
谢君山点点头：“是。世人比较信任仪式感。若不走这仪式，兜头就说自己是红鸾仙尊，保不齐他们会以为你们是跟我一伙的妖怪，都在装神弄鬼呢？！”
说话间，谢君山看向两处神位中的“财神”位。
内心有一些不明朗：“这些富人连阴亲都记挂着财神老人家，我跟他们说死人旺不了本家，都喝孟婆汤投胎去了，他们还都不信。不过，我听说上任财神已经卸位了，新的财神还没补上来，是有这回事吧？”
白鹤仙尊顺着谢君山的视线一望，点了点头：“是有这么回事。财神之位目前空缺。”
“难怪我这做神仙的，也没什么财运。”
“君山莫要担心，新的财神过个二十载差不多就能飞升。这位财神你也认识。”
“嗯？！谁？！”
“天心国那位宋风眠。”
“啊？！他？！”
“嗯。君山，你记不记得我曾跟你说过，本来若宋风眠不被星晚所救，当时就能飞升成神的。结果兜兜转转，阴差阳错。还好，星晚替他所承……咳……让宋风眠消尽戾气，重新转世投胎，再飞升为神，也算好事多磨，但仙界也是属实亏了他几千年……”
谢君山陡然瞪圆了眼睛：“你刚才说的不是玩笑？宋风眠真的能成财神？”
“自然。虽说天机不可泄露，但这事在上天庭其实算不上什么秘密了。若不是如此，星晚他这些日子也不会有心情同我下棋。”
绿雪在一旁听得也有些急——
宋风眠要是真飞升回仙界当财神了，那他的黎黛姐姐怎么办？
她还能顺利待在星晚仙尊身边吗？
绿雪戳了戳一旁的红袍：“你祖宗要飞升成财神了，你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红袍置若罔闻，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
他正开口想要问上一句黎黛的事，白鹤仙尊望着在场的道士里为首年长的那位。
突然沉声道：“他似乎是我庙观里的道士。”
……
阅读人至茶则无徒最新章节 请关注盘古小说网(www.lawace.c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