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已月华泻地,不见一丝赘云星色。
谁曾想,溶溶月华之下,人心如鬼域,妄念照人心。
谢君山认命地长叹一口气,咬了咬牙——
在请龙凤帖、红鸾仙尊显灵前,那套冗杂的法事仪规,看起来……横竖是躲不过了。
心下既定——
“算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也不为难你们了,你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只是,你们怎么看起来一个个比我还要苦瓜。”
谢君山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抬手冲一众道士勾了勾。
刚才没人提醒,勉强还能忍——
这会儿不知道是不是被谢君山直接点了出来……大部分道士抽着冷气,紧紧抓着腹部那块衣料,反复揉搓起皱。
奈何千根灼热的针刺刺着一般,火辣辣的感觉由腹部一路向上游走,直窜上头。
……面上肌肉扭曲,眼睛通红,只余一片沁着豆大的汗的惨白。
再多待一刻,他们怕是……连站都要站不住了。
“员外老爷,我……我身体实在不适,就先告退了。”
“员外老爷,请问……贵宅哪儿可以如厕。”
……
一个人崩溃了,待身边的人意志连跟着瓦解。
不多时便崩溃了一片。
妇人连拉带拽也没留下几个,七七八八竟散了十多个道士。
夜倾眼里没有什么情绪,薄唇微不可察弯起——
他猜到……是紫霄做了手脚。
谢君山神色讶异,嘴都没合拢——
一脸被头彩砸中般的……难以置信。
眼看王员外脸色越来越黑。
留下的那位为首年长的道士斜睨了谢君山一眼。强撑着精神,匀了一口气后扬声道:“员外老爷放心,人贵精不贵多,法事就我们在场几个,差不多也够了。”
语罢,摁了摁“萤雪姑娘”的头,重新盖上了棺柩板儿。
“萤雪姑娘”被摁下去前,委屈地眨巴着眼睛。
谢君山急了:“你们做仪式就做仪式,把活人又关上算什么?”
年长道士没去看谢君山,:“我们只管做法事,活人死人并不重要……况且,这姑娘是不是人,还未可知。待仪式过了,是什么,哼……”
——冥顽不灵!!!
谢君山恨得咬牙切齿,心里默默念了几遍通灵诀。
有备无患,又朝袖口注入了新的灵力。
袖子里的茶妖瓜片姑娘,顿觉周身清爽无比,似被一个柔软的罩子包裹起来。
同处谢君山袍袖的萤雪姑娘见瓜片姑娘脸上终于缓缓浮出一些血色,伸出手探了探她的头。
似乎欲言又止。
瓜片姑娘摇了摇头,嘴角绽开怯怯的浅笑,摁住萤雪姑娘的手,示意她不必担心。
随即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谢君山再三叮嘱过——
让她们两个不要说话,好好待在袖子里就是。
……
而此时,在场剩下的几个道士片刻也不耽误。
摆形结阵,嘴里念念有词。
瞬时——
两具棺柩之上,符咒炽盛。
四周猎猎风起。
谢君山心下一沉:没想到这几个道士还有点本事,这为防妖怪惦记尸骨而使的驱妖符——
倒也像模像样。
……
符咒燃尽。
嗖地一下一跃而起,谢君山立在那位年长道士面前。
叉着腰堆着笑:“怎么样,你们符都烧秃噜了,我们几个还是毫发无损……你还敢说,我们是妖怪?”
年长道士冷哼一声,从怀里又掏出一符。
上面赫然几个大字——
请雷符。
谢君山脸一黑,瞬间后背直冒寒气。
笑不出来了的谢君山磕磕巴巴……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艰难地挤了出来:“我怎么没听说过这阴婚合婚仪式上,还有请雷符这样的东西?”
年长道士上下扫量了谢君山一眼,面带狠色:“呵呵,你紧张什么……以前是没有,但是今天为了你们,我可以破个例。请雷符一下,任你是藏得再深的妖怪,也一样显形,无处遁逃。”
谢君山从来没有这么无语过。
舌敝唇焦的谢君山撑住额头,扯着力气骂骂咧咧:“听人劝吃饱饭,都说了我不是妖怪……你这道士,就是人菜瘾大。”
年长道士却是跟谢君山硬杠上了一般,厉声道——
“不试试,怎么知道?”
请雷符向天上直直一抛,年长道士嘴里再次振振有词,手中持着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卤簿仪仗。
谢君山头顶一小方天地,登时闷雷碾碾。
谢君山的脸一个裂开。
……
绿雪盯着谢君山一脸不似作伪的死气,狐疑道:“师尊那个样子,她不会真的怕雷吧?还是像平日一样,欲扬先抑,只是在跟他们做做样子?”
红袍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胸有成竹地拍了拍胸脯道:“你以为,我们师尊是什么人?!天底下怎么还会有她害怕的东西?!区区几道雷又算得了什么?!师尊定是在逗他们玩呢?!……夜倾师弟,你说对吧?!”
夜倾眸子一凛,并没有接话。
从看到“请雷符”三个字的时候,夜倾几乎瞬间勃然变色,一颗心在胸腔里久久震荡地剧烈。
——谢君山有多怕雷,他再清楚不过。
今日又是至阴之日,她在灵力大折的前提下……还要护着袖子里一人一妖的安全。
也不知道靠她自己能撑多久。
不管如何……情况不容乐观。
夜倾扯住了两人。
“绿雪、红袍。你们想办法拿到龙凤帖,我教你们口诀跟方法,得尽快让红鸾仙尊显灵……师尊这儿耗不得多久。”
怎么平日不多言的小师弟这会儿……突然命令起了他们。
——但又让他们莫名信服,不容拒绝。
绿雪、红袍怔愣了一会儿,虽然不解其意,但反应过来夜倾话里的意思分明有些严重。
记下了他教的口诀后,也不敢迟疑耽误……转身就合计扒拉妇人手上的龙凤帖。
……
很快,红袍跟绿雪就明白了,夜倾说的“师尊这儿耗不了多久”是什么意思。
谢君山哭得鬓乱钗横,满场没有方向地窜,抱着头躲顶上的雷。
但无论她躲去哪儿,这雷偏偏在她头顶那方扎了根一样。
……雷霆有怒,轰隆轰隆。
红袍原本趁妇人不注意,顺利从她手里抢过来龙凤帖……这会儿却完全忘记了手上动作跟之前夜倾教的口诀。
红袍咽了咽口水,当场石化,哭得比谢君山动静还大:“这不是我的师尊,你们还我师尊!!!”
——也不是没见过谢君山哭的时候。
但前一两次的哭刺激到红袍的心灵后,红袍都以事出有因,暗自宽慰了自己一番。
……勉强把这页揭过。
但今天,他亲眼目睹,素日在他心中形象伟岸、威风凛凛的师尊只是因为害怕区区几道雷,众目睽睽之下——
跑得比过街老鼠还要狼狈。
红袍眼皮一翻,人当时就要受不住……晕厥过去。
绿雪也担心谢君山,同样——
也被谢君山这个阵势骇了一跳。
但他分得清轻重缓急。
红袍哭的动静引来了妇人跟王员外的关注,绿雪觉得窝火……干脆直截了当踹翻一片。
赶紧从红袍手里抽出龙凤帖,仔细回忆了一番夜倾教他的口诀。
……
夜倾几个灵巧闪身,把谢君山捞在怀里。
以身为盾,隔绝了谢君山头顶那一方雷霆。
谢君山哭得发懵,完全没反应过来自己撞上了谁的胸膛,又被谁单手紧紧捞在怀里。
他腾出来的另外一只手,不紧不慢地揉着她颠乱的发丝,安抚式地轻拍了拍她的头。
像哄小孩子。
——这也是之前,谢君山对他有过的动作。
……头顶的雷声似乎小了一些。
头抵着来人的胸口上,谢君山感觉他胸前那块衣料,似乎都被她哭湿了一大片。
谢君山回了一些神,有些过意不去……挣了一些空间。
想认清眼前救她的人是谁。
夜倾却有些慌乱,暗道谢君山这一动作定是在害怕。
不待谢君山抬头——
少年修长有力、骨节清晰的手再次紧紧将她箍住。
冷不防又被摁住,谢君山重新跌落柔软胸膛。
谢君山忍不住拿头抵着,在夜倾的胸口磨蹭了一个圈。
一股电流涌过。
这回却是夜倾不自觉僵硬,微张了张嘴。
心头有什么乱撞。
……
“至茶仙尊,你这是跟你徒弟在做啥?”
“君山,你怎么今日……这副打扮?”
“谢君山?你怎么在这儿?你可有……看到我的守心?”
……
绿雪一脸懵——
口诀他是照夜倾教的念了,龙凤帖也按夜倾说的位置“请”了。
只不过,除了摇头晃脑一脸吃瓜样的红鸾仙尊……怎么还请来了一脸受伤表情的白鹤仙尊?
还有,这打另外一个方向突然出现……面容坚毅沉着,身形鲜明笔直,一口一个“守心”的男子——
到底又是谁?!
……
“啊?”
夜倾手上早松了力,谢君山听到几个熟悉的声音,仰首抬眸,这才对上了——
夜倾微微颤动的睫羽。
他面无表情地扫了白鹤仙尊一眼,没有多做停留,只一言不发垂眼看着她。
……眸中有什么浓稠地化不开的情绪。
教谢君山没来由地心软意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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