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倾拧眉。
说他如何先不提了，但别的一切都不符合谢君山平日能与人为善，就与人为善的性格。
沉默半晌，夜倾决定以退为进，以守为攻。
索性换了一个思路道：“你平时不是很珍惜灵力，要攒着留在刀刃上的吗？那个妇人，到底对你做了什么……惹到了你？”
——好不容易不再问“不行”的事，三言两语却又纠结到了“助情香”的问题上。
谢君山闻言，顿住了步子。
扫了一眼一地狼狈齑粉。
也不知道眼下，更狼狈的是齑粉，还是打脸的她。
谢君山捏了捏拳，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太生气，没忍住，唉！冲动消费了！！”
“师尊，你以前说过，有什么事情，我们两个之间都不要再欺瞒对方。”
“……”谢君山闻言一噎，她确实说过这话。
避重就轻下去，委实也不是长久之计。
谢君山只得把妇人把他们三个锁起来又点燃助情香的事跟夜倾讲了大致。
也没头没脑地讲了红袍这个娃果然把自己只当男人，妇人那个傻儿子外貌协会地彻底……
意思就是红袍被自己及时救下来了，至于她自己，既没受到什么实质性伤害，即使助情香效力之下……也没遭到任何觊觎。
夜倾面上没有波澜，但眸子里那汪寒潭愈发深寒地彻底。
内心狠戾的情绪几近喷薄。
负手而立，五指紧攥，掐得指骨泛起了青白。
空气里一片凝重……不能流动的滞涩。
谢君山见夜倾不对，一旁的萤雪姑娘也不对。
萤雪姑娘她似乎听懂了些什么，眼尾微红，带了些水色。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眼里含着道歉之意……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咳……”谢君山尴尬地咳了几声，自顾自总结了下道：“以前看话本子里，有时候会写到这助情香，当时也没觉得妥或者不妥。但经历了这遭，以后话本子再看到助情香的出现，估计我多少就会有些隔应了……话本子里，还是少出现这些害人的东西好，免得给动机不良的人做坏事提供思路。”
“嗯。”夜倾脸色微凝，掺了些冷绝，先只应了一个字。等顿了顿，继续道：“那师尊打算下一步怎么办？”
“就像之前跟那妇人说的那样，等她把婚服赶工做完。我们两日后还是按原计划……扮作两对新婚夫妻……去王员外家探探。”
夜倾面色古怪，凝睇道：“师尊……就对假成婚这事这么执着？”
谢君山痛心疾首道：“婚服的钱已经花出去了。不走这个流程，钱货两讫的话，感觉我也太亏了。”
夜倾：“……”
谢君山挠挠头：“也不只是因为这样。假扮夫妻可以便宜行事。毕竟我们找到萤雪姑娘也只是第一步。”
说完这话，谢君山上前两步，踮起脚扯下了那道皱巴巴的黄符。
衬着漏下来的一点天光，仔仔细细打量了半晌。
方仰起头来，微微皱了皱眉，叹了口气道：“没想到我们之前遇到的那位道长，倒还有些本事。这道符，画得还有几分像那个样子。”
“有本事？”夜倾不以为然，冷嗤道：“他不是连自己供着的人都没认出来，算什么有本事？”
夜倾口里的连供着的“人”都没认出来的“人”，自然指的是谢君山。
谢君山干巴巴地打了个哈哈。
供奉自己庙观的道长，没有认出来本尊，伸手向他们讨钱不说，还非黑即白地跟他们对着干——
谢君山颇感无力：不知道这算不算她做神失败的事迹上，新添上的一笔。
谢君山又上前一步探了探萤雪姑娘的额头，把撕掉的黄符揉进萤雪姑娘的手心。方放缓了调子柔声道：“瓜片姑娘也在找你，但因为这道黄符她进不来。不过眼下我已经把它撕掉了，你如果想见她，可以把它彻底撕碎。说不定她就能寻进来到找你。”
萤雪姑娘看了看手里的黄符，理解了好半天谢君山说的话。撑起身子轻轻搭上谢君山的肩膀，蓄满了泪花的眼睛一亮。
“我真的……能再见到瓜片姑娘吗？”
谢君山安抚式轻飘飘地拍了拍她的手，半是哄的语气道：“我也不确定她这会儿会不会来裁缝铺里找你，但我答应了你，一定会让你们见到的。我之前应该是收到了她的祈愿，虽然眼下我也不知道她具体想做什么，但按照她原先祈愿的意思，二日后王员外府上，她应该会去。”
话说到这儿，谢君山有些迟疑，闭着眼捱了会儿才把后面的话说了出来：“我刚才说瓜片姑娘因为黄符进不来。是因为她不是人，而是妖怪。”
“不过她是一个很好的妖怪，她是一只茶妖，相信你比我清楚……她应该不会伤害你。知道了这些……这样，你会害怕吗？”
萤雪闻言一怔。
过了片刻，摇了摇头，露出了笑容，眸里如胭色晚霞绽开。
神色十分认真道：“我不怕她，瓜片姑娘就算是妖怪，她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呀。”随即低头，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往事，萤雪姑娘吃吃笑了起来：“她胆子比我还小。”
谢君山扬起了嘴角，她的确有些意外，萤雪姑娘顷刻间就接受了瓜片姑娘是妖怪的身份。
不过——
萤雪姑娘说茶妖瓜片姑娘胆子小？！
谢君山微不可察摇了摇头。
一个胆小的妖怪能以自己为饵，向仙界的神仙祈愿？
……饶是胆大的妖怪都做不出来这样离经叛道的事。
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先例。
妖跟神就算不说像跟魔一样对立，也从来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
——没有妖成功因为向神祈愿而寻求到神的帮助过。
——因为，根本没有妖这么想，也这么做过。
虽然仙界一直想拉拢妖界，对抗随时可能卷土重来……势力不容小觑的魔界。
但神瞧不起妖，妖的眼里大概也是真真切切看不上神的。
……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若茶妖瓜片姑娘真是孤注一掷出现在王员外家阴亲仪式上，设法搅黄，想办法救下萤雪姑娘。
那些阴亲场合走仪式的道士单单只做法……也就够她受的了。
思及此，谢君山心如擂鼓，以为自己得尽快找到她——
她连一道黄符都扛不住，想来妖力也是极低。
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拼得魂飞魄散。
转念又想到，若是，谢君山她这趟不来呢？
——她又该怎么办？！
——拼却自己燃尽妖元救下萤雪姑娘？！
谢君山心下一沉。
是以，若非要解释茶妖这荒诞大胆的行为——
可以算得上寄望于釜底抽薪的置之死地。
一腔孤勇，没有给自己留任何后路。
谢君山只能想到，可能茶妖瓜片姑娘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试试顶着至茶仙尊名号的她这最后一根稻草……
死马当活马医。
毕竟谢君山她管人间茶事，说不定会对由瓜片茶修炼而来的妖怪有几分善待。
至于——
祈愿能上传天听，又不是因为功德出手阔绰，唯一能解释的便是……那只茶妖对萤雪姑娘拥有——
无比真诚而庄重的情感。
谢君山心内无可奈何地轻笑：我可真不觉得她胆子小。
谢君山再次扫了一眼萤雪姑娘的病容，联想到妇人之前振振有词不为她请大夫的话。
谢君山心里很不是滋味。
“萤雪姑娘，你这病委实拖不得。但是外面的人都以为你已经过世了，若是瓜片姑娘找来了大家碰一起倒还好，可若是她不知道黄符撤了人不来了……铁了心二日后在王员外家出现，我们现在又找不到她，那就难办了。”
“眼下，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况且红鸾仙尊那儿你跟王员外家儿子的阴亲也没有解除……”
夜倾在一旁补充道：“她两日后出现在王员外府邸的可能性更大。”
谢君山一愣：“为何？”
夜倾言简意赅道：“因为两日后是至阴之日。若我是她，可能觉得那个时候胜算大一些，能多扛会儿那些做法的道士。”
谢君山掐了掐手指算了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两日后果然是至阴之日——
至阴之日，仙界仙力大衰，冥界冥力大涨。
妖界也能蹭着冥界的边儿，妖力短时间提高不少。
夜倾的话，不无道理。
萤雪姑娘咬紧了唇瓣道：“君山姑娘，能不能帮我救救瓜片姑娘，你说她是妖怪……那她肯定扛不过那些道士，肯定会受苦。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我相信你。”
萤雪紧攥着谢君山的袖口，像是担心她不相信，慌乱之下急道：“你跟瓜片姑娘一样，都穿白衣，样子也有些相似……连身上的味道也是。我相信她，也真的相信你。”
“嗯，我知道。也不需要你多做什么，眼下你就跟我住一个房间里，好好先养着病。既然不方便让你出去看医，我们就把药买回来了煎好，不知道会不会苦，但你一定得按时喝。”
“不然……等你的朋友瓜片姑娘再见到你时你气色还是不好，她应该会担心罢。”
谢君山思了须臾，宽言道。
夜倾淡道：“我去买药吧，顺便看看能不能找到瓜片姑娘。师尊陪着萤雪姑娘便是。”
“嗯，行。对了夜倾，白鹤仙尊给我们的画轴还在你那儿吧。”
夜倾眉尾一挑：“怎么？”
谢君山沉吟道：“我联系不上红鸾仙尊。想着用画轴与白鹤仙尊传音更快，想试试他能不能帮我们找到红鸾仙尊。”
夜倾愣了不到须臾，语气平静，垂目提醒道：“师尊，这回你一路都在烧灵力花银钱，做的可是亏本买卖。确定要找白鹤仙尊吗？请他的代价会不会太高了。”
短短几句再平淡不过的话，精确无误地剜了谢君山的心。
这正是谢君山怫郁之处。
谢君山捂着心口，嘴不甜心也苦。
抛去花钱烧灵力这件肉疼事不说，更令她头痛的其实另有其因——
若是白鹤仙尊收了钱收灵力了，她都还想得通，至少心里过得去些……哪怕她这个守财奴不得不面对债台高筑。
但偏偏白鹤仙尊每次都谢绝了。
——谁的灵力都不是大风吹来的。
就算白鹤仙尊对她是扶贫是日行一善，他心里大度不计回报。
她也断不能真的理所应当……腆着脸受之无愧啊！！！
况且……白鹤仙尊又不像夜倾一样，跟她是至亲师徒，关系到了不用计较钱银的关系。
夜倾不轻不重的提醒刚好点醒了谢君山，谢君山福至心灵，干脆地挥挥手道：“算了，不用画轴了。我想想别的方法。”
“嗯。”夜倾矜得地点点头。
“等等。”谢君山叫住了提步向外跨的夜倾。
夜倾回侧过来身，以为谢君山有什么紧急事要交代。
“你出门的时候，能不能顺手帮我送点我做的包子跟泡菜，带给隔壁铺子的肉肉吧……对了，还有我洗净的幡子，这个天干得快，应该晾不了多久。”
夜倾闻言，眸光一寒。
——难不成，就这么一会儿接触的功夫，谢君山就发展到肉麻地管隔壁铺子的屠夫叫“肉肉”？
她对那种拿刀整日杀猪的人有如此好感？！
——对了，刀！
谢君山喜欢沁水，喜欢舞剑花。
而剑跟刀，又算是同类。
一定是因为这个，她才跟那屠夫如此聊得来。
脸颊一酸，喉头滚动，夜倾明知故问道：“肉肉……又是谁？”
萤雪姑娘讷讷开口道：“肉肉是隔壁大哥养的小女娃娃，只有几岁，人听话又可爱。说来，我有好久没见到她了。”
夜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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