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至茶则无徒

《人至茶则无徒》

第 69 章 紫衣女魔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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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君山平日从不爱看诗文。

但今日不知怎地,读痨病书生所谓浑续的诗,一样看得津津有味,迷而不返的。

……少年意气足,挽风剑气盛。

“兄台也会用剑吗?”谢君山仰起头,眼光亮了亮。

痨病书生摇摇头,平静地开口道:“不算会用,懂一点皮毛。”摊开手,微微耸了耸肩,痨病书生总结了一句:“我嘛,学书学剑两无成。”

谢君山不太同意他的说法。

这短短一首诗,分明……仿佛让看的人也跟着走过了他吉光片羽的一生。

连谢君山这种半文盲都可以产生极强的共情能力。

——怎么可能说不好呢?

“兄台先头说,年少的时候喜欢喝茶。但这首诗通篇又在写喝酒。”

痨病书生:“嗯?”

谢君山分明读出了其间的一点颓丧意味。

——虽然这颓丧只是一纵即逝。

谢君山摸了摸下巴,煞有介事地宽慰痨病书生道:“民间有言道:“茶类隐、酒类侠。”照这样看来,兄台既喜欢茶又喜欢酒,就是隐侠兼备了……既有狂侠之气,又有温文之意。好地很好地很。”

痨病书生噙着一抹浅笑:“我一纨绔,走笔伐不了肖小,擎剑肃不了乾坤……不过,姑娘真的很会聊天。”

谢君山干巴巴地笑了笑。

——心道:痨病书生夸她的话,应该就跟绿雪说她八面玲珑、老道圆滑是一个意思吧。

“姑娘觉得我这一生,文不成武不就的,世人皆呼我为废物败子。我……我算是失败吗?”

痨病书生清咳了起来。

这个话问得有些重。

谢君山捋了一会儿,方道:“我记得,你说你这些年走山遍水,写了很多,画了也很多。没有什么遗憾。路啊,往哪儿走,不都是在走吗?人都在前进啊……我也想问问,兄台,你算是按自己的意愿在过这一生吗?”

谢君山这么一问,痨病书生自己也愣住了。

半晌,他反应了过来。

眸底俱是微芒闪动。

——路往哪儿走,不都是在走,在前进?!

——他是不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在选择过这一生?!

他竟然到现在才完全悟得其中机锋。

“我长虑顾后,倒不如姑娘通透自在。我能不能,再给姑娘看看我这些年的画跟文章?!我视息人生,到现在还没闭气。全靠这些仰仗……好在,现在也完成地差不多了,我在各处也留下了刊本……”

“嗯。我不后悔,也不觉得自己失败。”

“好。我也这么觉得。”

谢君山嘴上答好,心里却犯起了突突。

——就她那点儿浮冒浅薄的文学造诣,刚才评价痨病书生这首博采百家的诗词,搬出来民间俗语……已是黔驴技穷。

她虽然真心觉得痨病书生这样也挺好的,但奈何自己表达能力实在堪忧。

痨病书生如此盛情,她颇为担心自己到时候看不懂,搜索枯肠一番后,还是蹦出来藏不住的大白话——

词不达意,会哪里伤到他。

……

但谢君山很快打消了这些顾虑。

痨病书生的画跟文章,就连谢君山这样的人摩挲翻读,一样手不释卷,手泽犹存。

——他的画,题材广泛,既有山水景致,又有社会生活,生动入微,灵动洒脱,洋溢着鲜活的世相。

——他的文章,事碎人杂,但并不诘屈聱牙。相反,自出手眼,意趣跃然。崇古,又不抑今。

连文人大为排斥……所赋者小的青楼梦好,桥边红药,也一一囊括了进去。

谢君山心下不免喟叹:世人整日耽耽逐逐,又有几个人能够撇开口腹之谋,无视世道人心——

真正有勇气走向自己内心的洪流呢?

……

谢君山看了一会儿“做包子”的散篇,颇为赞同地点点头。

又去看了看“狸奴”的画,依依不舍地好半天才放下。

虽然囫囵吞枣,浅尝辄止……心里也大为满足。

世事尘埃中,人也好,物也好,本来有千万种凋谢——

但原来,画画写文章,落笔还可以生此妙花,能以另一种方式,留下这些真实琐碎的美好!!

谢君山觉得,这么好的东西,就算现世没有人能理解,后世一定也会有人能够认同。

谢君山甚至觉得——

要是她早接触这些,遇到的不是仙界那些酸文假醋……每天靠着文字搞小团体的文神,也不至于除了仙界话本子。

……读不进去别的了。

谢君山心悦诚服,一脸真诚道:“兄台,你的文章跟画,我都很喜欢。就算是纨绔,也是天上地下,独你一个。”

说完又觉得似乎觉得没有什么说服力。

谢君山赶紧又补充了一句:“兄台,你喜欢画画,画又画得这么好。或许你知道白鹤仙尊吗?他是掌管人间画艺的,他若是见过你的画作,一定也会喜欢。”

“可能吧。”

痨病书生垂下目光。

——可是,神仙对他来说,实在太远了。他落脚的地方,没有神仙。就算真的有神仙,也肯定不理解不知道他作为纨绔……到底为什么做这些。

——他做的从来不是正业,行的从来不是正途。既然……世人都不认可他,神仙作为世人的圭臬,就更不必说了。

他没几日光景了。

眼下,能有一个萍水相逢的姑娘,能理解他一二……

——他觉得,这已经是上天对他最大的垂怜了。

谢君山想了想,道:“其他文人,多是寄情山水之间。但兄台,却是痴情山水之间。”

“我很欣赏兄台胸怀澄澈,一片真气真意……嗯,这种欣赏,无关风月。”

痨病书生一怔,砸摸了下谢君山一语中的的“寄情”与“痴情”之间的差别。

……随后意觉舒朗起来,颔首道:“水木之枯荣,竹石之消长。独闲者操其权。白鸥问我泊孤舟,是身留,是心留?”

“多谢姑娘。我对姑娘的欣赏与谢意……也是一样,无关风月。”

两人相视一笑。

谢君山想起自己在“茶淫橘虐”上闹的笑话,突然回忆起了夜倾曾跟自己说过,他在芳心国有“微时故剑”,想去寻一寻。

心有波动,问道:“我还有一事请教兄台。公子可知道,微时故剑,是过去的一把剑意思吗?还是,并不是我所想的表面意思……另有所指?”

痨病书生虽然不知谢君山为何突然想起来问这个,但仍从善如流道:“姑娘说的,微时故剑,是一个典故。这一个典故还衍生出来另外四个字,两个词都是一个意思。”

谢君山凑近了些:“嗯?”

痨病书生道:“故剑情深。故剑一般指相识于微末的心上人。”

谢君山闻言,笑容瞬间僵在了面上。神夺意摇之间,一时如堕云雾中。

情深?!

夜倾他有相识于微末的心上人?!

谢君山极力平复面上的诧色,但心里的,却是如何也按捺不下来。

为什么会觉得……心里有些空空落落。

又有些烦躁难安。

……

芳心国优渥富朔。

街面之上,人流攒动,车马芸芸。

此时雨已将停,日暮霞生。

一玄一紫两位容貌出众之人,立在桥面之下。

玄衣少年周身清冷,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里,偶尔一纵即逝的一点星光……本是他模样里唯一的一点温意。

可他此时……左手上拎着酒跟螃蟹,右手拿着一捧牛皮纸兜住的油果子……怀里还揣着一包糖一饼茶。

本应非常违和——

但晚霞的光被染透,连霞光笼罩下的玄衣少年……分明不止是一点温意。

也不吝添了几分烟火气。

莫名,甚至还可以隐约窥见几分柔和。

眼前之人,这还是那个杀伐决断、嗜血乖戾的魔界三皇子吗?

姿色冶艳的紫衣女魔揉了揉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僵了半天,确认自己并没有看错。

……才声若蚊咛,试探性地开口道:“殿下买这些东西……”

玄衣男子,也就是夜倾,闻言错开脸去,惜字如金道:“欠了人情,替一个痨病书生买上路饭罢了。”

夜倾一向自持城府,眼下同样暴露不了什么神情——

他才不会说,只有酒跟螃蟹,是替痨病书生买的。

糖跟茶,都是他碰到了,想到了谢君山,顺手自然买下的。

虽然他被紫衣女魔问起来,后知后觉也发现,这样确实……也有些匪夷所思。

他本来想去给谢君山找包子,但包子收摊收得早。

他找了一会儿,在一个冒着油香的小摊儿面前堪堪停住了——

吸引他的是一个青衣小公子买了一捧油果子,欢欢喜喜递到一个粉衣姑娘手中。粉衣姑娘含羞接过,笑吟吟地趁热吃了几口。

……油果子看起来似乎炸得很透,软中带一些咬劲。

粉衣姑娘唇瓣微微在动,离得远,听不清她跟青衣姑娘说了些什么。

但看起来,她吃得很香。

……是以,夜倾迅速得出来结论,他鬼使神差买下一捧计划之外的油果子——

是因为它,看起来很好吃。

紫衣女魔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天?!不过,殿下会愿意关心一个蝼蚁般的痨病书生?

——不过,他刚才说是“上路饭”,这种直白又缺大德的说话方式,倒是跟从前的殿下,没有什么两样。

殿下好像变了些什么,又好像哪里都不会变。

虽然她私心里希望殿下能够多一些烟火气,不要这么少年老成,总是端着。

想到殿下交待她的事,紫衣女魔恢复了肃然,她恭敬复言道:“殿下,您之前让我查的白鹤仙尊的事,我只查到了一些,但所获不多。目前还没有什么破绽纰漏,可以入手。”

“哦?说来听听。”

夜倾想到白鹤仙尊,目光一凝。

连刚才唯一的那点儿暖意,转瞬即收。

紫衣女魔低头拱手道:“白鹤仙尊并非传言中只凭自己之力,飞升成为上天庭武神……他飞升之前,是他妹妹为他挡刀而死,逆了他的命数,他才能够飞升成仙。”

“偏偏他妹妹替他挡那刀十分邪门,致使他妹妹七魂六魄不聚。是以,他飞升后,一直想依靠引魂织魄灯来完聚他妹妹的七魂六魄。”

“不过,奇怪的是,我只找到白鹤仙尊这一世,他并没有别的前世。他那个替他挡刀的妹妹,也没有前世。但我查到,不知道是不是引魂织魄灯的作用,他的妹妹,后面有一世,曾投生于清渊国一个优渥人家……差不多就是殿下第一个千年之际。”

夜倾冷凝着脸,敛声屏息听紫衣女魔按他之前的吩咐,所查到的白鹤仙尊的事情。

听她说起白鹤仙尊飞升前有一个挡刀的妹妹之时,不知怎地,他心里陡然升起一种极为不好的猜想。

……令他浑身震怖,心胆俱裂。

好在,紫衣女魔最后说了——

白鹤仙尊的妹妹,投生于清渊国一个优渥人家。

——不可能是谢君山。

谢君山说过,她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自小流浪,为了谋生,练武场上摔打过来的。

也对——

谢君山怕黑怕打雷,又麻烦又爱哭,惜命地要死。

怎么可能,舍身为谁挡刀?

无关嫉妒或者占有——

是他不敢想象……谢君山替身挡刀的场面。

她的皮肤薄而透,比之常人白一些,也比常人脆弱。

他记得,在芳心国的时候,他作为猫身,随便一挠,一串鲜红的血珠……便好半天不止。

那样单薄轻盈的身体,怎么受得住刀刃?!

他不敢想象,心口仍是一揪。

……

——受了谢君山不少恩惠,他免不得投桃报李,关心则乱一番。

好在,只是他“乱”而已。

捋清了白鹤仙尊的妹妹不可能是谢君山后,夜倾心情终于好了一些,虽然面色冷淡如常。

“紫霄,白鹤仙尊妹妹的样子,你查出来了吗?”

紫霄,便是这个紫衣女魔的名字。她以收集情报见长。

紫霄负手请罪:“殿下,恕我无能。”

夜倾没有温意,吐字如断金:“继续查。”

紫霄舒了一口气,赶紧应“是”。

殿下没有因为人办事不力而降罪的情况,她还是第一遭碰到,虽然殿下还是拉着脸,但这已经是极难得的开大恩了。

紫霄道:“殿下,还有一事。但我现在不太确定。不知道当不当说。”

夜倾冷声道:“我从不听不确定的废话。查好了再说。”

果然。

紫霄哭丧着脸,慌不迭应声:“是。”

夜倾面目依然严峻。

“谢……我师尊她这趟来芳心国,是说接到祈愿,王员外家十五日后会有茶妖作孽。算起来,时间差不多还有六七日。这件事,你接了我信,在芳心国待了几日,可知道一点端倪?我觉得这事……没有那么简单。”

“殿下为何这么说?”

“妖界的事,我们魔界虽然不该插手。但也没有人知道妖会具体什么时候出来作祟的道理。那截祈愿的青烟,分明带着些丝丝缕缕的妖气,虽然极淡。师尊她想必也有怀疑,虽然口中从来没提。”

“殿下的意思是,人是不可能知道妖未来哪天会具体出现的。这个祈愿时间如此清晰,只有可能……”

夜倾微不可察地点点头:“要么妖告妖。要么就是……”

这个茶妖自做自演,玩了一出自爆。

虽然……后面这个曲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也不是全无可能。

——只是,夜倾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其中的症结与动机所在?!

紫霄默了一会儿,道:“可是城东王员外家?”

“是。”

“我没听说他家请什么道士镇妖啊。倒是六日后,他家有一桩喜事。”

夜倾面色一沉,道:“喜之为何?”

紫霄拱手回复:“王员外家给他们儿子结阴亲。听说,那姑娘生的时候十分貌美,但脑子有点问题。姑娘家里人卖了她一次,等她死了,又卖给了王员外家给他过世的儿子。”

夜倾听说过凡间这些糟粕,心下十分鄙夷恶心。但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问道:“阴亲这事,是冥府管,还是红鸾仙尊管?”

紫霄:“原先是冥府。但后来,大家觉得红鸾仙尊这儿更能讨个吉利。这些事,慢慢地……都要知会他一声,过他的同意了,才能办得成。”

夜倾点了点头,冷声道:“这事,你再好好查一下。”

紫霄:“是。”

夜倾默了一会儿,吩咐道:“近两日红袍跟绿雪会来芳心国与我跟谢君山汇合。你暗中保护他们一下,点到即止。”

紫霄条件反射应道:“是。”

不到片刻,反应过来。抬起头,一脸惊疑不定:“殿下要我保护其他无关紧要的人?”

——魔界三皇子夜倾,从前心里从无他人。

——更别说关心保护。

夜倾似乎性子不耐,规着脸道:“紫霄,你最近越发僭越了。你以前从不多问。”

紫霄额蹙心痛,有苦难言。

——我从前不多问,不是因为小祖宗你每天只打打杀杀,从来没有做这些奇奇怪怪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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