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倾没料到谢君山是这个反应，也没预计郑知县老爷这么快就回来了。
不远处的墙弯，已经出现一片面料极贵的云锦衣袍——
眼见郑知县老爷几步就到了。
快步上前，夜倾把声音压得极低，只教谢君山跟绿雪堪堪能听到——
匆匆交代谢君山师徒二人:“这个郑知县若是给你阿芙蓉大补药，你想办法推掉。实在推不掉的话，也想办法避出来。”
谢君山有点茫然地看向夜倾，夜倾也这样想的话，阿芙蓉看来真的有问题。
但，这是在……关心她？
他跟自己第一次见，彼此……很熟吗？
夜倾以为对方一脸茫然是没有良策应对，咬牙切齿剜了对方一眼。
意思是，你一个神仙不会连这都做不到吧？还是说我若不提醒，你还真打算别人给你什么你就喝什么？
谢君山终于点了点头，惜字如金开口道:“好。”
那块奇奇怪怪、硌得夜倾他心里慌的石头，终于落地了。
按道理谢君山既然已是中天庭的神仙，人间普通之物就算再有什么毒性，对她应该也没有多少负面效用。
但万一，她一时头铁饮下，闹个肚子什么的呢？
……
“夜倾先生身体不好，怎么还不好好休息，在府内四处走动，若是受了风着了寒怎么办？”
郑知县老爷话比人先至，对夜倾的一片殷殷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咳……”
谢君山忍不住咳了两声，到底郑知县是从这个清冷威严的少年身上哪处看出来他身体不好的啊？明明单凭轮廓看起来，对方也是一副极好的根骨，其体甚安啊？
——关键这人还挺会顺杆子往上爬，之前在郑渔面前不假辞色一口一句，也直道自己身体羸弱。
夜倾不紧不慢，辨别不出任何情绪道:“多谢郑老爷关心。我瞧艾姑娘面善有缘，一不留神就多聊了会儿。”
绿雪闻言，心里暗自嗤了一会儿。
谢君山心下暗涌，但面上按兵不动，也无甚表情。
郑老爷两手交握，互相揉搓着，似乎在思忖着什么事情，道:“哦？”
沉默了半晌，随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郑知县朝谢君山师徒二人道:“确是我这个做主人的招待不周，怠慢了。渔儿呢？他怎么没陪艾姑娘师徒二人逛逛府里的园子？”
谢君山心里有些发虚。
一旁的夜倾眯起眼睛，淡淡道:“郑公子研究戏折子去了。陪艾姑娘师徒的人，就委托在下效劳了。我闲人一个，在府上叨扰多日，难得有机会回报郑公子……”
谢君山一言难尽看着夜倾——
你前面还说是因为觉得我面善有缘，这会子就变成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了。相当于郑公子还欠你一个人情？
绿雪看了下旁边的师尊，又扫了一眼一脸腹黑相的夜倾。心里想的是，很好，终于知道你这八面玲珑的作风到底像谁了。
“也好也好。”郑知县老爷似乎不以为意。或者换句话说，只要是夜倾说的话，他脑子都不带转的当下就想点头肯定。
“夜倾先生呢，这会儿就先回你的小院，好生休息罢。至于艾姑娘师徒二人，请到正堂一叙。好给我这个做主人家的，略尽地主绵薄之谊的机会。”
该来的，果然还是来了。
虽然不知道夜倾安的是否完全好心，但眼下谢君山还是选择相信对方。
谢君山朝夜倾微不可察地点头示意，意思是我晓得你放心罢。
……
如谢君山所料，待她师徒二人随郑知县来到正堂，郑知县一番嘘寒问暖后，果然给师徒二人亲自各递上一碗有颜色的水，说是什么路途劳顿，进点温补健体之物。
——活菩萨的面子功夫倒是做了十成十。
谢君山给身边的绿雪偷偷递了个眼色，两人假装掩面饮下之际，谢君山一句“夜倾先生你来了”，成功转移了郑知县老爷的注意力。
谢君山掩在衣袍间闲着的左手手指，微微屈了一下，适时捏了个诀，把两人碗里似茶似药、有颜色的水不动声色转移到衣袍里两个小容器里。
谢君山本来是胡诌的一句。
但狼来了喊多了，没有唤来那匹看起来清冷实则腹黑的“狼”，倒是真唤来另一匹锲而不舍的“地头狼”。
——油光可鉴的郑小公子听说郑知县回来了，艾姑娘被请去了正堂，急匆匆赶来，听到谢君山的话步子却是一顿。
郑知县老爷不疑有他，认定谢君山师徒二人一定无甚防备喝下了自己准备的“补药”。又见郑渔一脸行色匆匆，似乎有很多话要跟自己说。
便做足活菩萨心态，差了小侍，把谢君山师徒二人打发回自己的院子。
谢君山哪里肯放过这样的机会。
一出正堂，拐了不到几个弯，捏了个诀。带路的小侍便一头软软地栽倒，无声无息地躺在一隅不易发现的树荫处。
谢君山抬脚绕了几步，朝绿雪递了个眼色，两个人径直回到正堂外，寻了一处讨巧角落，正大光明偷听。
刚好，郑渔跟郑知县老爷的对话开始也不到多久。
“父亲，你给艾姑娘喝阿芙蓉大补药了没有？”年轻一点的声音透着急不可耐。
“没有。我今天出门又去会了下清道大人。他让我们不要再行恶，收敛着点，否则连他也不能再保我们。”低哑一些的声音沉淀了几分阅事无数的稳重。
“什么？父亲你怎么回事？？在府内有一个夜倾，说什么是什么不说，府外还有一个清道大人，你也对他事事言听计从……不给艾姑娘喝阿芙蓉大补药，我怎么控制她，让她事事围着我转？？？”
“混账，你知道什么？清道大人的话，我们和宣国上头那位都要洗耳恭听。我们发家至今，能走多久还不是定数。他既然愿意偏帮我们，面上我总得给人家留几分薄面。但，我投入那么多，自然不能说放就放了……”
有些年纪低哑一些的声音顿了顿，沉默了半晌，然后开口狠声道:“至于那位艾姑娘，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凭什么？以前来府里的茶娘你都没有管我？难不成，你想给你那个未来便宜干儿子挑媳妇儿？？？”
“臭小子，你对夜倾嘴里放干净点儿。这个艾叶青，虽然小小年纪，但看起来跑江湖闯社会也不是一时半会儿了。她一个戏班班主，下九流之徒，怎么配当夜倾的媳妇儿。要不是我看夜倾对她有意，当个小妾，都是抬举她了……”
即将被人安排抬举当小妾的“戏班班主”本人——
谢君山忍不住打了个寒惊，心头山呼海啸的。
话听得差不多了，再听下去估计也只是父子俩之间无意义的争执，没什么营养，也容易暴露谢君山师徒二人偷听一事。
谢君山深呼吸了一口气，带绿雪一道轻手轻脚撤退，同时不忘捏诀唤醒了那个瘫倒在地的小侍。
“艾姑娘，我怎么睡在地上？”这个在郑府里尚算正常人的小侍挠了挠头。
“嗯，许是春日，人容易犯懒。你刚眼神焕散一不留神就跌了下去。我跟小徒就一直在旁等你醒来。”
“原来这样啊。谢谢艾姑娘，谢谢小公子。”
郑知县老爷给了自己一次阿芙蓉大补药后就没有再给自己续上，这个小侍的确觉得最近头晕无力。
是以也没多怀疑谢君山这一通胡诌。
……
谢君山师徒二人在小侍的带路下回到了被安排的住处，一处精致的小院。
绮陌香尘，吹绽梅英。
——文人的君子病做了个十足。
谢君山无暇他顾，蹙着眉头，扫了一圈，淡淡开口:“绿雪，你觉不觉得，郑知县说的那个清道大人，听起来有点耳熟？”
“清道……我没听过。不过，名字稍微接近点儿的，我只听你们说过，端水那位，其实叫清歌仙尊。只是后来大家都习惯性叫她端水仙尊，她自己也这么对外介绍自己……”
有什么在谢君山脑内迅速炸开一片——
“清歌，清道，白色短毛狗……那个茶杯，徐培宴？”
谢君山登时一个激灵，“啊！我知道了！！！”
绿雪腾出两只手，正在院内搬来移去物什，冷不防被谢君山一惊一乍给吓到了。
“师尊，你……知道什么了？”
谢君山捏了个诀，施了结界，不让外间的人听到他们师徒二人接下来的对话。
“端水仙尊也就是清歌仙尊的哥哥，世人知道的那位魁星仙尊，他在人间的名字呢其实就叫清道。”
“不对啊……魁星仙尊不是听说性格极为孤僻，慕强又自负吗？他怎么会来和宣干预这些事？”
“不对？”谢君山在空中比划了下夜倾手里的茶杯留下来的一圈淡淡茶渍。
“我眼下也不明白为何。”谢君山道:“但是，夜倾手里那个茶杯你记得吗？我一直觉得熟悉，又想不起哪儿见过。现在想来，跟端水仙尊手里那个净色碗虽然不是一样的容器器皿，但明显出自一人之手嘛……”
绿雪看不出来器皿间有什么相同不同，但看师尊一脸笃定，不可置信，道:“师尊，你的意思是圣手徐培宴，就是端水仙尊跟魁星仙尊两人的师傅？”
“嗯。”谢君山目光下意识捻起掉落在衣袍上那绺儿白色短毛，道:“还有最开始遇到的那位算命先生你还记得吗，我猜他多少也跟魁星仙尊有点关系。那只爱掉毛的小白狗，极有可能就是凶兽祸斗。郑知县老爷出门见的人，说不定就是那位算命先生。”
绿雪:“师尊，你怎么知道祸斗知道这么多？”
谢君山施施然道:“仙界娱乐八卦论坛跟仙界故事会话本子里见过，魁星仙尊收养了一只像狗的凶兽，名为祸斗。”
绿雪听谢君山一脸真诚说完，一时间不知道是该佩服还是该鄙夷自己的师尊，不用像其他仙僚一样钻营扒拉上天庭的仙僚，给自己的仕途铺路。
却也能从一些七七八八、闲云野鹤般的途径了解到不少正事。
谢君山叹了口气。
上天庭本来再是神秘不过。除了那位爱走动，仙缘极好的白鹤仙尊。上天庭泰半的仙尊，对中下天庭的仙僚来说，都如同一张白纸。
有些中下天庭的文神想拿他们为原型再创作，都无从下笔。
但魁星仙尊除外——
因为他本人从飞升便戴着一副银纸面具，整个仙界除了他的亲妹端水仙尊，怕是再没有第二人知道他本来的模样。
谢君山想，魁星仙尊这样的人，选择半永久的银制面具。本意可能是想低调。
但此举事与愿违，适得其反。不想注意到他的其他仙僚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来。
甚至仙僚不自觉分成了两派——
一派认定魁星仙尊面部可憎如八叉，戴面具是为了遮丑；
一派认定其丰神俊逸若潘郎，戴面具是为了遮美。
只是，如果第一次碰到的算命先生跟他有关，清道大人跟他也有关系。他为什么会来淌这趟浑水，言语之间还想阻止她追查和宣国的事？偏帮郑府，难道只是因为徐培宴留下的器皿？
郑知县老爷所说，连和宣国上头那位皇帝，都要听清道大人的话，又是怎么回事？
如郑知县老爷所说，给自己的不是阿芙蓉大补药，那又是什么？真的阿芙蓉大补药，到哪儿去寻呢？
谢君山眼底，疑云渐深……
阅读人至茶则无徒最新章节 请关注盘古小说网(www.lawace.c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