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得直面过去，并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而不是只有在报复上门时，才知悔恨。”

罄书将《奇物志》在膝头摊开。

三脚小黑猫在白纸上，乍看如一团洗不掉的墨迹。

不知是否错觉，那仅剩的绿色眼睛动了动，似乎在与他对视。

话音刚落，苏既明已经踩下油门，一骑绝尘。

不等唐颖反应过来，手机忽然响了，是周一清发来的短信。

她还没点开细看，背后突然炸开一声重响，有什么东西从高空坠落下来，与她距离很近。

仅仅一瞬的死寂之后，街上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尖叫！

唐颖刚好看清了短信内容，浑身的血液，刹那冷透，甚至不敢回头……

……

邓晓兰做了一场久违的梦，回到了八岁那年——

穿碎花裙子的小女孩，不顾妈妈呼喊，冒雨跑到无人墙角。

她生得玉雪可爱，哪怕被雨淋成落汤鸡，也不显难看。

倘若再抱一只干净漂亮的布偶猫，活脱脱是童话里走出来的公主。

身体残疾脏污的小黑猫，看了她一眼，就扭过头去。

没想到下一刻，就被一双手抱了起来。

刹那间，如遭雷击。

很难想象，一只猫会有这样人性化的表情。

“兰兰，兰兰你——”年轻母亲撑着伞追过来。

见状一愣，怀疑自己刚才错了眼，否则怎么会多出一只猫？

她仔细一看，发现这只猫，不仅残疾，而且肮脏不堪。

连忙让女儿将它放下，害怕有什么病菌，传染到幼女身上。

“妈妈，我、我可以把它带回家吗？”

女孩下意识护住小黑猫，朝母亲露出缺了门牙的笑容，“我想要养它。”

母亲皱着眉：“你要养猫，我明天带你去宠物店买一只……”

女孩执拗地摇头：“不，我就要养它。”

“为什么？”

“因、因为……”

女孩话到嘴边都说不利索，只能低下头，刚好对上那双翠绿的眼睛。

神使鬼差般，她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因为，它好像一直在等人带它回家。”

黑猫似乎对她笑了一下。

梦境，仿佛镜花水月般，扭曲破碎了。

黑暗仅仅将临一瞬就彻底远离，她穿过无数雪花般细碎的画面，重新回到了光明。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睫毛上欢快地跳舞。

当她睁开眼时，如被蛰了一下，情不自禁落下了泪。

邓晓兰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她本能地往身边摸索，什么也没摸到。

她怔了怔，一时忘了自己在找什么，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

她看不到——在自己身边最近的地方，坐着一只三脚小黑猫。

它用尾巴圈住她的手腕，轻柔虚无，与空气没有两样。

女孩毫无所觉，它却已经咧开嘴微笑。

……

“我没想到你会释放三脚猫。”

“我只是答应，不会让它出现在周家人面前。”

候机厅内，此时没有多少人。

苏既明一边啃面包，一边上下打量罄书，怀疑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纠正一下，不是释放，是缓刑。”

罄书正用铅笔，在便携速写本上画画，头也不抬，接着说道，“它的真身还在《奇物志》里面，意识带走的那点力量，最多凝聚三次实体，它还要守护那小姑娘的余生，不会再跟之前那样肆无忌惮的。”

正如先前所说，怪物拥有近乎无尽的时间，所遇见的人类，最终只能成为记忆过客。

而她昙花一现的一生，却是它百年一度的停泊。

罄书可以囚禁它千百年，不急在这短短几十载。

于是，扣押了三脚猫的真身。

它会恢复到类似入侵现实前的状态，继续在暗中窥伺人类，并守护一个女孩的余生，直到她安然逝去。

这是三脚猫不能失约的承诺。

苏既明若有所思：“所以，你对周玉亭说的话，是在骗她？”

“你亲手回溯了邓晓兰的时间，将有关三脚猫和那段遭遇的记忆，从她过去里清除，现在还明知故问做什么？”

罄书终于抬头瞥了他一眼，“我只是利用她，给周一清自己做选择的机会。”

三脚猫虽然被抓住，但整件事情却还有很多隐患。

唯一能够终结这些的办法，就是仇怨两清。

当时，周玉亭察觉不到门外有人，他却是知道的。

正因周一清就在门外，罄书才会选在那个时候，跟周玉亭摊牌。

实则，每句话都是说给周一清听，一字一顿，将他失去的记忆，一点点复原。

每个犯错的人，都必须直面错误，失忆不能成为逃避的港湾。

罄书让他想起那不堪回首的过去，让他知道，自己不以为意的做法，是如何残忍地毁了一个人。

无论他现在，是多么受人追捧的好学生，都无法遮掩他曾经做过的丑事。

在前往未来之前，他必须对过去负责。

为了加上最后一根稻草，罄书刻意隐瞒了邓晓兰的记忆状态，勾起周玉亭的自私与疯狂。

让周一清知道，那个即将重获新生的女孩，又要因他坠落成泥。

他有继续逃避的机会，但最终，选择了赎罪与弥补。

就在他们离开周氏集团的那天，周一清给唐颖、周玉亭和父亲周建华，分别编辑发送了长信息。

然后从天台跃下。

这一次，没有怪物庇护，也没有吉星高照。

哪怕周玉亭要求医院，不惜代价全力施救，也仅仅保住了他的命，除非奇迹发生，他今后都会是植物人。

“其实我还挺遗憾的，毕竟我都为周一清准备好了更有趣的结局，他这样纵身一跃，故事只能戛然而止。”

罄书停下笔，满意地欣赏自己的作品，“当然，看在他洗心革面，以及钱的份上，我不吝于给客户一些优惠……”

“邓晓兰在绿洲住了三年才恢复过来，等周一清半死不活地躺上三年，他们才真正算是仇怨两清。到时候，我会回来叫醒他，是不是很公平合理？”

“你还是第一次这样多管闲事。”

“像我这样乐于助人的奇物主，已经不多了，请尽情夸我，不必委婉。”

苏既明嗤之以鼻。

伸手夺过速写本，上面赫然是穿碎花裙的小女孩。

那是邓晓兰与三脚猫初遇时的年纪，也是她镂刻于三脚猫记忆最深处的印象。

它曾以为，那条小裙子会永远明艳如花，却没想到花瓣染血的这天。

蓦然间，苏既明想起与罄书初遇时，对方说的那些话——

“怪物，是人类恐怖奇异幻想的结晶，是人心恶意与恐惧的化身……”

“人心深渊，才是最可怕的怪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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