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雾之城的农牧区宛如一个大型工厂。

通过多层立体化栽培模组提高产能, 人工光谱结合自然光为植物提供光能，在这里工作的基本都是灰雾之城的老人和小孩, 他们主要负责监督这些植物是否会出现污染反应以及进行记录等相关工作。

农牧区位于飞船顶部区域, 每天将有固定的两个时间段开放顶层的金属板。

谢初瑶他们去的时候正好就在开放时间。

天空依旧是灰蒙蒙的一片，阳光透过封闭玻璃洒在人的身上，几乎感觉不到半分温度。

“爷爷, 是太阳。”

“太阳出来了，爷爷！”

“对……莫提，莫飞……你看, 多温暖啊。”

栽培模组里的植物绿意葱葱, 那是在灰雾之城外找不到的色彩。

老人穿着普通的防护服, 东方脸孔，头发花白，脸颊上还留着些许发白的胡子, 他坐在机械智能椅上，双腿膝盖以下都已经完全被机械义肢代替。

他的身边站着两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小孩, 从名字来看，似乎是兄妹两，只是长得并不像。

老人用自己的手分别摸了摸两个小孩的额发, 苍老的眼里满是笑意。

“爷爷，你说我种的小枝会开花吗？”女孩向老人捧起怀中的花盆，眼露期待。

“一定会的，莫提！”男孩抢先道。

这两个小孩穿着普通的短袖T恤, 袖口下的肌肤是冰冷的金属色。

“会的，莫提，只要好好培养它们，一定会开出漂亮的小花。”老人道。

“太好啦！”兄妹两开心的笑了, 只是不过一会儿，他们的笑容一僵，看到老人身后不远处的人影，他们对视一眼，连忙向老人道，“爷爷，我们去那边巡逻了。”

老人一怔，他向后扫了一眼，看到谢初瑶一行人，他收回目光，向两个孩子笑了笑，“去吧。”

兄妹俩蹦蹦跳跳的跑开了。

“钟叔。”派特喊道。

“钟老好呀，还有我和古叔~”杨乔乔也凑上前，向老人打了个招呼。

老人看了一眼杨乔乔和古青羊，脸上的笑意都收敛了许多，后者向他点了点头，老人收回视线，声音平淡，“你们怎么来了？”

派特撑着手杖走上前，他的腰向老人弯下几分，“钟叔，我们自然是来看看您……另外，也有几位朋友想介绍给您认识。”

“哼……我一个糟老头子有什么好看的？”老人轻嗤一声，但目光穿过杨乔乔和古青羊，投向两人身后的谢初瑶等人。

谢初瑶立刻察觉到一股陌生的精神力锁定住了自己。

那是老人身上散发出的精神气场。

谢初瑶有些意外，她迎上老人的目光，她能感觉到，对方的精神等级并不高，但比起之前那些浮动的精神状态，老人的精神力十分稳定，那双浑浊而苍老的双眼深处是仿若能够洞悉人心的睿智和精明。

“您好，老先生。”谢初瑶声音温和了几分。

“你是……”老人的眼中闪过几分疑惑，眼前的人精神面貌是他从未见过的好，身上的衣着虽是默星的风格，但十分干净，他眯起眼，有了判断，“你们不是默星人。”

“没错，我们来自联邦军属，编号AZY20。”

“联邦！”老人的眸光一凝，但随即又愣了愣，他小声念了几声，“这个编号……”

老人的声音太小，就连他身旁的派特都没来得及听清。

“你带他们来干什么？”就在派特低头想听得更清楚时，老人突然问道。

派特后退了些，“我想用变异种子和他们交换食物种子。”

老人的脸色一变，声音变得严厉，“什么……派特，我说过多少次，它们还在培育阶段，不能用来交易！”

“钟老，你们这神神秘秘培育的究竟是什么呀？让我们看看也成呀。”杨乔乔好奇问道。

“……”老人沉默片刻。

派特垂下眼，半张脸陷入阴影之中，他轻声道，“可是钟老，光靠现在的植物产量，就算大家不会饿死，迟早有一天也会因为辐射污染而死……阿娜妮只是个机器人，她可不会受到感染，我看她根本一点都不在意我们的死活！”

“喂，派特叔，你……”

“你胡说八道什么……”老人愤然抬起头，“要不是她，你还不知道死在哪个垃圾堆里！”

派特握紧手杖，他冷笑道，“她只是一个人造人，守护人类也是人类给她留下的指令，这一切都她应该做的，我现在只是希望大家的日子能过得更好一些，我有什么错？！”

“你……”老人的目光一颤，紧握着扶手的双手手背暴起青筋，他不断深呼吸，目光扫过整个植物工厂。

植物工厂里的栽培模组里确实培育着不少绿色农植物，但有一半都还处于幼生状态，至于剩余成型的绿色农植物，它们的成色状态好坏不一，其中有一部分枝叶上都长出了黑斑。

在植物工厂里工作的人会为长出黑斑的植物喷洒合成药水，只是从他们忧虑的眼神来看，显然药水的效果有限。

这些植物身上，或多或少都受到了轻度污染。

默星上的污染已经不可逆转，植物工厂能培育出这么多绿色农植物已经实属不易。

气氛突然变得僵持，杨乔乔虽然不满派特的说词，但她对派特战队的了解并不深入，一时也插不上话。

直到老人紧握扶手的手掌缓缓松开，他叹了一口气。

派特见到老人似有软化的态度，他走上前，试图推动老人的机械智能椅，但再次遭到了老人无声的拒绝。

“你来，小娃子。”老人指向谢初瑶，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你们喊我钟老就好。”

钟老的脸色还有些僵硬，原本平稳的精神力在刚才那一瞬间有着剧烈起伏。

谢初瑶对强行征用别人的劳动成果没有兴趣，不过既然已经来了，看一下倒也无妨。

植物工厂里设有生物实验室，除了主要人员，极少会开放给外人进入。

进入实验室后，一行人纷纷套上在生物实验室专用的防护服。

半人高的培养皿里有近分之一的面积被绿色根茎所笼罩，在这些茎条的中心，隐约能看到几株孩童手掌大的白色花苞。

默星的防护服对精神力没有压制作用，不过眼前这架培养皿却具有隔绝精神探测的功能。

“这是……”杨乔乔睁大了双眼。

“它叫佩诀。”钟老操控智能车上前，看向培养皿的眼神都变得温柔了不少，“你们看这里……”

钟老伸手在操作台上按下按钮。

培养皿的电子屏上显示着一排排数值。

谢初瑶的黑眸微动，其中一行，清晰的写着污染值：23。

这是一个十分安全的数值，而随着钟老的动作，污染值开始匀速上升，直至升至60左右。

谢初瑶走上前，她盯着培养皿中那几株白色花苞，问道，“这是……净化植物？”

当污染值停止上升，培养皿中的绿植没有任何枯萎的迹象不说，它的全身没有新增任何黑斑，几分钟后，电子屏上的污染值甚至开始了下降。

……老人培育的竟然是净化植物！

怪不得钟老的精神状态如此稳定，若是长期与净化植物相处，人类的精神状态也同样受益匪浅。

在联邦星域，净化植物十分受欢迎。

实际上，联邦星域的各个星球上也同样存在污染和辐射，只是相较于垃圾星球要好得多。再加上人工培育的净化绿植，大多数联邦星球的污染值都在可控的最低范围，更何况随着现代人类的体质基因增强，只要没有进入禁区，那些辐射污染对人体能产生的影响十分有限。

可是默星，这个被辐射和污染所笼罩的星球，这些人类成功培育出了绿植不说，竟然还培育出了净化植物。

“长官小姐，这可不是普通的净化植物……它既然能在默星上生存，那当属净化之王！”

这株佩诀的净化速度确实远超谢初瑶过往所了解的净化植物。

派特见谢初瑶感兴趣，立刻来了精神。

他走上前，脸上挂着殷勤的笑容，“刚才那两个小鬼您也看见了，那女孩手中的花盆里所种的正是这株佩诀的孩子。现在它既然已经能脱离培养皿培育，自然也能在联邦星球上种植……如此强大的净化能力，相信整个联邦星域还找不出第二种净化植物！”

钟老不喜派特的这副做派，但对于自己亲手培育出的佩诀，他有着十足的信心。

默星的辐射污染值远超联邦各大星球，若是佩诀功效真如此给力，说不准还能对禁区的辐射污染产生净化作用。

“禁区若是一旦解封，想必联邦的探索工作将会更进一步，如此……长官小姐，到时候那也是大功一件呢。”派特说。

谢初瑶对联邦的功劳并不感兴趣，但艾鲁法星上也同样存在禁区，即便是进化者也无法随意探入。

不过谢初瑶对派特的说词并不信任。

既然能被称之为禁区，其中的辐射污染程度只会比现在的默星更加恐怖。

若非如此也不会成为无人区般的存在。

谢初瑶转身看向派特和钟老，“若它真能对付禁区辐射，默星岂不是早就变天了。”

“这……”派特顿时语塞。

钟老发出一声叹息，“那是因为……佩诀无法适应外面，虽然拥有净化的力量，但默星现在的土壤和气候对佩诀来说那是灾难级的打击。”

空有净化的力量，却无法使用，但钟老依旧将它看做是默星的希望。

钟老苍老的双眼微微发亮，“只要再给我一些时间……只要能培育出更多的佩诀和土壤，改变默星……”

派特打断老人的话，“钟叔，您这想法，可太远了，真到那时候，大家身上的污染值只会越来越高！还不如将佩诀交给联邦，换取食物种子……”

“交给联邦？不可能！”钟老的面色一变，被抛弃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甚至是无数次。

老人在操作台上按下按钮，培养皿中的佩诀瞬间被完全遮蔽。

“钟叔，您别激动……”派特缓了缓语气，“我理解您舍不得佩诀的主株，说实话我也不放心，但佩诀之种还有分枝不是还有很多吗？再说了，我们用种子换种子，这总行吧？”

钟老缓了缓自己的呼吸，他没有立刻回复，像是在考虑。

“钟老……”杨乔乔并不喜欢派特叔，但默星人类的污染值就像是一个定时炸弹，噬骨蚀心。

默星人类的寿命普遍都不高，像荒沙刀那样的组织，里面更是聚集了一群亡命之徒，除非拥有一定威望，大多数老者基本上都撑不了多少年。

谢初瑶双手抱胸，她对上老人的视线，“钟老，没有人会比您更了解佩诀，我对主诛没有兴趣，但您若是不介意，不如将其他的培育种交给我们……我想你们说了那么多，该不会以为没有任何程序，我就会答应这次交易吧？”

老人的愿望在某种意义上与虞鱼不谋而合。

可曾经的记忆告诉她，默星从未变过，她也从未听说过什么灰雾之城。

用联邦人类的话来说，默星是所有垃圾星球中污染最为严重的星球，完全不可逆转，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插手会对未来产生什么变化，但回想起虞鱼那个笑容，她突然想试试看。

钟老张了张口，出现浮动的精神力逐渐再次恢复了平稳，“……你说得对。”

“钟老……”派特双眼一亮。

见钟老点头，他立刻走向生物实验室里的另一个房间。

钟老看着派特离去的背影，他转身面相谢初瑶，老人轻声道，“看在谢家军属编号的份上，这株净化植物分枝你们可以拿去，也请你们一定要好好照顾它。”

闻言，谢初瑶不禁看了钟老一眼。

或许从一开始，老人就已经有了决定。

……

谢初瑶报出的编号可不是随便编的，若是默星南区的原住民，完全可以通过内部系统检查军属编号的真伪。

只不过杨思和虞鱼等人的守军身份明显有水分，想要验证编号还要先和南区联络，他们自然不可能真的去求证。

谢初瑶对钟老能认出谢家的军属编号并不意外，他看起来似乎比高所长还要年长得多。

“姐……你们回来了，咦，那是什么？”

离开农牧区后，谢初瑶直接回到铁锤战队所在的休息区。

这会儿大厅里聚集了不少人，见到谢初瑶一行人和杨乔乔，下意识纷纷看向他们。

净化植物的事情派特战队一直对外保密，杨乔乔和古青羊被钟老下了封口令。虽然各自都不属于同一个战队，但现在的佩诀在默星野外根本无法生存，公开净化植物的存在也只是徒增失望，两人分得清楚轻重。

亚格斯的身上多了一个金属箱，里面装着的正是佩诀的分枝。

“钟老那的培育种，长官姐姐打算带回联邦星球，看看默星的培育种和联邦星球上的种子有什么区别。”杨乔乔主动解释道。

虞鱼似乎专门在等她们，见到一行人出现，她立刻跑上前。

身份被识破后，虞鱼的着装也并未有太多的改变，只是没有继续使用拟声，而是用自己的原音发了声。

谢初瑶挑了挑眉，这个声音……果然和沐云一模一样。

“姐，你……你怎么了？”被谢初瑶那双黑眸再次锁定，虞鱼的小动物雷达再次拉起了警报。

灰雾之城战备人员的服装风格基本都是工装服，虞鱼的短发剪的很乱，像是出自自己的手艺。谢初瑶回想起游戏中沐云的形象以及那条人鱼在海上的一系列骚操作，她的手微微动了动。

算了……和小孩较什么真。

“没事。”谢初瑶收回视线，越过她走向休息区的大厅。

虞鱼眨眨眼，怎么突然觉得后脖子凉飕飕的。

一旁的杨乔乔拍了一下她的脑门，“傻愣着干什么？”

“嗷……臭天娇，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

“你吗？”杨乔乔的视线十分露骨的扫过虞鱼的上半身，“小屁孩，姐才没兴趣。”

“你够了！”虞鱼瞪了她一眼，这个女人怎么一天到晚都那么不正经？

吵架吵不过杨乔乔，虞鱼索性跑到谢初瑶跟前，“姐！我有事找你。”

“什么事？”

谢初瑶看了过去，就看到虞鱼向自己眨了眨眼睛，神秘兮兮的凑到耳边，她压低了声音道，“准确来说是阿娜妮想找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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