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头已经从这简短有力的几句话中，辨认出了慕婉婉的身份。
他为之感到震惊。
怎么也没想到，来的人竟然真的是慕远的嫡女。
他倒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性，只是觉得王爷怎么也不可能将自己的令牌交给慕远的女儿。
那可是罪臣之女啊！
王爷就这样将人放进刑部大牢里了吗？还让她见到了慕远，王爷难道就不怕慕婉婉跟慕远串通口供联合逃脱大牢吗？
可他什么也不敢说，沉鱼的目光宛若一把刀子，一寸一寸的在他身上游走着，似乎他再动弹一下，那把尖刀就能划开他的皮肤，剜出他的骨头来。
牢头只得陪着笑，“沉鱼姐姐放心，小的什么都没有听见，小的什么都不敢乱说。”慕远从慕婉婉的描述里看到了自己幻想的未来。
隐藏在心头最邪恶的念头因着慕婉婉的这些话而肆意生长着，期盼已久的事情从旁人口中说出来，慕远竟能从中读出一丝快感来。
这分快感久久不能散去，直到面前的慕婉婉冷笑一声，才将慕远从无穷无尽的幻想中拉拽出来。
慕远猛地抬起头，撞进慕婉婉饱含讽刺的眼底，顿时慌乱不已，“婉婉……婉婉，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吗？”慕婉婉可不信，她没工夫跟慕远在这里扯皮，王爷交代的那件事，她还没问呢，“你都给圣上下毒了，不是想要除去圣上扶持他的幼子上位吗？”
“什么下毒？”慕远的慌乱中平添了一份迷茫，他好似真的完全听不懂慕婉婉在说什么一般，“谁给圣上下毒？”
“还要装？”他这个反应太过真实，慕婉婉又是在揭穿他的恶心想法之后立马问出来的，不怕慕远能够反应过来，他也不是有那个智商的人。
只是，难道真的不是他做的吗？
慕婉婉有心再试探一下，“圣上聪慧，又敬重曾为他帝师的我的外祖父，不可能会听从你的意思除去他，只有让圣上死，扶持年幼的小皇子上位，你才会有机会。”
“婉婉，我纵然再有异心，也不会对圣上下手！”慕远终于反应过来慕婉婉在说什么，他恼羞成怒，觉得自己被侮辱了，猛地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慕婉婉，“我没想到，你居然这样看我。”
“你都想谋害我外祖父了，我还不能这么看你？”慕婉婉嗤笑一声，丝毫没将他的愤怒放在眼底，“好了慕远，从今日起你我父女恩断义绝，再不相见，你就安安生生在这里等死罢。”
她带上兜帽，转身就要走。
慕远的愤怒在见到她要走的那一瞬间彻底崩裂，他急了，他慌了，他伸出手去想要抓住那抹白色的身影。
“婉婉，婉婉你别走，你有本事进来，就有本事救我出去，我知道错了，我不会再对岳父大人做什么，婉婉，婉婉你回来！”
男人的低吼声在大牢里响彻，震得慕婉婉走出去好几步都觉得心惊，她终于回了头，转身那一瞬间，含在眼眶里徘徊的泪珠终于坠落出来，“爹，女儿也不愿送你上路，可我的外祖父，我的母亲，相府一百三十二口人，还有我，我们又做错了什么呢？”
慕远的嘶吼声曵然而止。
慕婉婉挂在脸上迟迟没有掉下的泪珠让慕远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看得出来，慕婉婉是真心的。她是真的在为之觉得难过，觉得愤怒，她甚至已经无数次幻想过那个场景的出现。
比起自己幻想之后的身心愉悦，慕婉婉不知道要如何恐惧那个场景。
这孩子，怕是哪天无意中听见了他跟舒心的对话，这就恐惧到了今天，恐惧甚至让她找上了王爷，两人不知达成了什么协议，串通好了要联手对付他。
慕婉婉已经背过身去了，少女的脚步很轻，慢慢地走进黑暗，慕远再也看不见那抹白色的身影，他是习武之人，耳力极佳，方才没有留心，以为外头说话声是牢头们聊天，如今刻意留心去听，还隐约能听见牢头在奉承着慕婉婉。
最后一声“小姐慢走”砸下，慕远知道，他的婉婉，彻底离开这儿了。
这或许是他们父女俩最后一次见面了罢，也不知道婉婉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来见他的。
慕远发觉自己完全不知道如何责怪慕婉婉。
就像她说的，她又何其无辜，相府一百多口人又何其无辜，从一开始，做错的就是自己那个利欲熏心的父亲，和不会反抗的自己，跟岳父大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无声的叹息消失在他的喉间，慕远有些庆幸自己如今是在大牢里，挺好的，免得跟岳父大人相见了，也不必面对夫人那失望的眼神。
夫人向来是最温柔体贴端庄持重的，若是她知道了这些……
慕远努力想了想，发觉他完全想不出来秦氏知道这些之后会是怎么个反应。
他其实从未了解过自己的夫人，只知道秦氏是一个带出去能让她特别长面子的人，比起赵氏，秦氏端庄大方，温柔贤淑，她出身大家，行为举止都十分得当，哪怕是入了宫也不露怯色，很是得皇后娘娘的喜欢，就连圣上也时常夸赞。
反而是赵氏，他也不是没有带赵氏进宫过，可那一次带给他的是什么呢？
慕远跌坐在角落里，忽然想起了皇子生辰宴那日，他在进大殿之前碰上了暂代丞相职务的王大人。
彼时王大人就警醒过他了，那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慕远记不清了，但是觉得王大人说得真对啊，他沦落到今日，真的开始后悔起来。
放着那样好的夫人不要，他为何偏生喜欢赵氏呢，赵氏都干了什么他并非不知道，只是觉得后院里那些小斗争他一个大男人不屑去插手，也就一直放任罢了。
如今想来，真是后悔啊。
也不知还不能再见夫人一面，若是可以的话……
慕远抬头望了望高墙上的那个小窗，外头阳光明媚，只是，他或许再也出不去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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