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清

《月华清》

第53章 韦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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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蕖等了两日,还是准备去见见思雯——她总要弄明白为何思雯要躲着自己。

她正要出门去,温惠却忽然来到房中。她看着江蕖一身穿戴,心底大约有了猜测。

温惠上来第一句便是:“蕖儿要去见御史中丞家那位小姐?”

江蕖顿感讶异,她还没有开口呢,温惠如何就知晓她的意图。

温惠对江蕖的住处十分熟悉,很快便自行落座。“先坐下吧,我正是为这事来的。”

只见温惠微微笑道:“你不必急这一时,且听完我一番话再决定是否去找她也不迟。”

“……”

江蕖倒也没那么着急,这么多天都过来了,主要是思雯像是不太对劲,她不去过问则于情于理不合。

江蕖道:“长嫂请讲。”

“你大概没听说——御史大人近日劾奏江、秦两姓官臣因公生私,文移往来。”温惠开门见山。“贾思雯这些日子对你避而不见,这是在避嫌。”

江蕖一概不知,闻言顿然皱起眉头,“……我怎么不知道?”

“因为父亲他不希望你知道这些,是你大哥在我这藏不住话才告诉我的。蕖儿又不是不知道,父亲从不允许将朝堂之事言于家中,夫君也是这个意思。”

“起初只是御史一人奏请,但后续事态愈演愈烈……一些激进文官开始贬斥武将,认为封疆大吏拥兵自重,六部中兵部掌出兵之令,却无统兵之权,形同虚设。”温惠说。

那些个文官口中的封疆大吏就差直接指名道姓——除了关山江策,岭南宋氏,北宁姚氏,大晋还能找出几个封疆大吏?

明面上的官话暂且不谈,私底下,臣民上下几乎人所共知:大晋万里国土,三境却执掌于外姓之手。

如此境况下,国必有忧,一心为国的部院臣工个个愁白头发;江长歇一朝失足,难得给人抓住了个把柄,他们岂能错失机会?还不得硬生生在宣政殿说破嘴皮。

江长歇这些天夜不能寐,日夜与将军府麾下参将、门下清客闭门洽谈,权衡对策,正是缘由于此。

温惠言简意赅,“总之,这些□□会上就此争执不下,他们不想让你知道这些,也要我不准告诉你。蕖儿与思雯先前往来我们都看在眼底,如果你知道这件事后该有多为难,可想而知。”

“但是蕖儿,我深思之后,仍认为这样做虽然能让你免受徒增烦恼,却也同样极为不妥——”

”不论好心或是恶意,总该先给人知晓的权利。“温惠吁叹一声,道:“何况,我见贾家小姐都知晓了事情轻重,只有蕖儿至今蒙在鼓里,终究忍不住要多嘴跟你讲几句。”

江蕖默默听着,好半天才开口:“我怎么会怪长嫂。我还要多谢你肯跟我说这些。”

江蕖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但温惠听到江蕖的语气平稳如初——她竟然很快接受了这件事。

“我现在总算知道思雯怎么和往常不一样了,原来是在避嫌。”

温惠缓言相劝:“你能理解就好,我想,贾家小姐也很难做。”

江蕖笑了笑:“这有什么不能告诉我的?我和思雯谁都没有做错。她犯不着耻于见我,我也不会怨她。”

听到这,温惠暗暗赞许:她果然没看错江蕖。

——江父和江琚他们格外照顾江蕖,正是怕她年纪轻,不明事理。官场上风云变幻、胜败难测乃常事,可这对一个闺阁姑娘来说未必能够完全理解。

江琼的性格与父亲同出一辙,就连温惠自己也有感觉,若非江琼在她面前从来瞒不住事,想必他同样会对自己秘而不宣。

明知此番出于全然好意,温惠却心有疑问:这种过度保护真的好吗?

温惠自认为虽不及江夫人巾帼之姿,可她出身诗礼簪缨之族,本就不同与寻常女儿家而语。温惠内心多少不赞同夫君的做法,细想之后,更是觉得江蕖有知情的必要,遂才特意有了这一遭。

而江蕖的态度清明,更在温惠意料之上,竟令温惠冥冥之中感觉无心插柳柳成荫。

温惠不由好奇江蕖到底是怎么想的,追问道:“蕖儿当真不在意?”

出乎意料地,“我怎么会不在意?”江蕖反问。

江蕖一点也愚钝,短短片刻,她很快就联想起那日思雯在她房中的踌躇、欲语还休——原来,就是因为这个!

温惠没有即刻出声,静静等江蕖说下去。

“我不会为贾大人行御史之责而怪罪思雯,这样不公平。清浊自在人心,她若是因此有所愧疚,实属正常。”

然而那天贾思雯明明可以直接向江蕖坦白……在温惠告诉江蕖之前,思雯有那么多机会坦白。

她却一句话也没说。

当江蕖意识到这一点时,内心骤然一沉。

江蕖难掩失望,故而匆匆低头,不想被温惠看到。

她顿了顿,“思雯知道内情时选择向我隐瞒而非坦白,想必,是认为我不可能轻易原谅她。我竟不知这些年来在她眼中,原来我是那样不明辨是非的人。”

江蕖并没有要推翻她最开始说的话——她不会将贾御史弹劾归咎于思雯。仕宦之家中,若论谁先谁后,必是父母为先,子女为后,这并非出自百善孝为先,而是满朝朱紫贵。

公子小姐们之所以身在高门,养尊处优,仰仗的都是长辈功名,他们不可能违逆和阻碍父辈官途。

但贾思雯却在明明有机会说明的情况下,径直放弃了,这却是江蕖无法原谅的。

——没有温惠提点,江蕖始终蒙在鼓里,犹以为是否因梅聆祉一事惹得思雯不快,担心她的心情。

谁料想竟是另有根由?

江蕖若是一点都不在意,不为此感到些寒心,才真的算是个怪人了。

“既然她这么看我,我也没必要刻意澄清。”江蕖语调平和不变,细看之下,眼神却黯淡了些。

“以当下局势,父亲和兄长腹背受敌,我虽然不能帮到他们些什么,但至少不能成为他们的负担和顾虑。长嫂你今日肯告诉我这些,我心底是感激的。”

温惠脸上的笑意更为和悦,“那你现在还去找思雯么?”

江蕖摇头。

“即便我与思雯见了面,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温惠明白江蕖的意思。

人与人的相处就是这样,所谓好聚好散,就是即使不用明说,各自心底都再清楚不过。

送走温惠后,江蕖捋清思绪,方才回忆起另一件要事来。

前世,江策和汝鸯夫人二人一直都很少对江蕖再三申论或提点,以致于江蕖在很长一段时间,都认为这是源于她不够沉稳内敛,肩上担不住重任,于是父母亲干脆歇下了在她身上的那点心思。

没曾想,这一世她的性格改变不少,他们的态度依然和从前一样。江蕖现在才认识到,也许不是认为她不堪重负,而是他们做为父母的一副慈爱心肠,希望尽可能给孩子自由的空间,少生烦恼。

可这样的举动究竟是好是坏,江蕖很难讲明。

如果前世父母亲愿意跟她“坦诚相待”,江蕖也能有所防备不至于误信了包藏祸心的崔娘。一步错步步错,倘若她在最开始就迈出最正确的一步,是不是江家也就不会轻易惨败?

这次思雯的事情也是一样。很多时候江蕖更愿意亲自得知隐情,而不是坐在那,等待着他人决定要不要告诉她。

难办的是,江策对女儿的保护早已墨守成规,江蕖根本无法劝动父亲,江长歇要不愿说江蕖也不可能让父亲开口。就连温惠也是等到江蕖要去找思雯时才站出来点明,在之前的时日里,她同样守口如瓶。

江蕖暗想:既然家里行不通,她需得另想个法子,让她清晰洞察到外面的风吹草动。

刚起念头,江蕖不免有些头疼:说来轻松,但这个洞察外界的“耳目”,要找到合适的可不容易。

他不能地位太高,要说跟哪位朝中大人搭线,江蕖着实没那个底气;更不能地位太低,远离政务,这不是江蕖想看到。

这样的人应该以怎样的身份地位出现在人前,并且能为她所用,更为她所控?

江蕖独自在屋内,陷入了沉思。

……

青玉楼内。

林双儿正抱着个十一档算盘,噼噼啪啪地拨动算珠,梁下每珠作一数,每逢五个则进一梁上珠。她脑子转得快,手下灵活,不一会儿便对着账薄算清了上个月青玉楼内一应开支,拿起笔在上头轻轻划过一道墨迹,算作归并了事。

双儿放下笔,墨迹还未干,她心里却像是装得满满当当的。

可以说,双儿相当享受现在的生活。如今的安定舒适,是她自从年幼时落入贱籍后便再未奢想过的。

汝夫人身边的赵嬷嬷被送走后,林双儿一跃取代了嬷嬷的位置。起初下边人欺她年纪轻,仗着在太太这处时间长、阅历深,多少不把她放在眼里;又是个乐坊伶人出身,位卑名劣,如何让人能甘心听其指调。

但很快,林双儿那眼观六路、八面玲珑的慧黠手段,足以打消青玉楼内所有人的成见。即使留有一两个刺头,双儿也在江蕖的属意下摆平了。

现在青玉楼内一应轻重繁琐皆由林双儿亲自过问打理,她过得比以前不知体面了多少。而且令她高兴不已的是,赵嬷嬷没能熬过去年的冬天,自从到了乡下后,她的身体没有得到恢复,精神却越来越颓靡,立夏之后光景瞧着就不好了,果然,入冬没多久便撒手人世。

林双儿对赵嬷嬷没有感情,可她牵挂着的妹妹林秀子却在赵氏身边!

赵氏丧事过后,江蕖很快派人将林秀子从乡下接到府中。时隔家破多年,她们终于能跟世上唯一留下的亲人长久相处了。

在所处境遇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后,林双儿依然一如既往般尽心尽力地服侍汝夫人——双儿本来就没有多少野心:如果能让她跟秀子过上安适平淡的日子,就是很好的生活了。

而这正是江蕖对她刮目相看的一点。

林双儿收拾好账薄,逐一放入匣中,听见外头有人叫她。

婢女见到人后,传话道:“林姐姐,姑娘让我找你去她的院子里呢。”

双儿闻言一愣。

江蕖?

江蕖找她做什么?

双儿嗓子干涩,轻咳几声:“姑娘找我?”

双儿下意识回想一遍近日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可曾出了哪些疏漏……

“对呀。”婢女催促,“快走吧。”

双儿心不在焉地应了声。

没道理啊……

她好像什么都没做,平白无故地,江蕖找她作甚?

难道——

双儿微微睁大双目。

难道江蕖又要她对付个“赵嬷嬷”?!

双儿被自己所想震惊。

直到江蕖连唤几声“双儿”都没有反应,江蕖不由皱眉停下。

“你在想什么呢。”江蕖说。

双儿这才醒神,浑身哪哪都不自在。

她总不可能回答是怕江蕖又叫她干坏事,半晌才讪讪道:“请姑娘恕罪。许是刚刚算术糊涂了,没能醒过神来。”

江蕖的表情陡然有几分古怪,她莫名地看了双儿一眼。

双儿低头避开江蕖的视线。

“……”

江蕖狐疑,为何这林双儿每次见到她,怎么跟老鼠见着猫一样。

她很让人害怕吗?

江蕖没有继续兜圈子,直言道:“我让你来是要你日后替我留心个文人。”

“……文人?”

“是。崇文阁你知道么?”

双儿点点头,却不能明白江蕖的用意。她身为江家内宅侍女,如何跟京中崇文阁牵上关联?

“姑娘口中的‘文人’指的是哪个,”双儿迷惑,“我认识吗?”

“这个人你没见过,也不认识。当然了,现在还不急着找到他。”

没到合适时机,想在燕京城内找到这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不出意外的话,这个人出现在崇文阁还有段时间。我现在告诉你,是让你提早做准备。”

江蕖娓娓道来:“这个文人是个不可多得的奇才,我偶然拜读过他的文赋,说句惊为天人亦不为过,可惜此人生性多疑,又惯来谨小慎微,我与他素未谋面,若骤然聘请他为将军府贵客,恐怕他居高自傲不肯下尘榻。”

“姑娘的意思,是让我时常出入崇文阁,在这位……”双儿琢磨着,觉得“文人”这个称呼过于泛泛,既然江蕖有心请他入府,遂换了个尊称。

“……在这位先生出现时,不引起他的防备之心。这样他才会,是吗?”

江蕖却摇头道,“如果是常人这样做可行,换作他,还差一把火劲。”

此人机敏过人,良禽择木而栖,他择明主而侍。不到万不得已,他岂会去选择被皇帝视为心腹大患的江家?

近年举子趋附奔竞,相互援引,已成风气。永昌二十一年,礼部一员外郎漏泄考题,引得科场生事,贡院内贡士,尤其以寒门庶族出身的举子反应最为激烈,率众应请放榜后详覆——即另开一场覆试,以证科场舞弊属实。

起先,礼部几名知贡举的官员沆瀣一气,试图欺君罔上,派衙役驱逐贡院外闹事的贡生,并上奏污蔑贡生们旁指曲谕,因不满落第聚众诽谤朝廷,请逮捕治云云。

这种事情过往时有发生,每逢呈榜出,落第的文人们心有多有愤懑,气盛之余会做出这样不理智的泄愤举动,也算人之常情,故而见到奏折后,内阁大臣们不以为意,批了礼部的请示。

永昌二十一年杏花时节,被隶尉逮捕和囚禁的贡生多达千余人。

这可将举子们逼上绝路,他们被贡院驱逐无处可去,一齐聚在崇文阁奋笔疾书,痛斥朝廷官僚腐败;州郡之中亦不乏高洁之士聚众纷纭,异议横生。

一时朝野上下人尽皆知。

甚至一度严重到连怀疑过往中举者在呈榜时的真实性,遂人云亦云“势门子弟,交相酬酢,寒门俊造,十弃六七”。

如今还是永昌十八年,距离下一个大比之期,尚有三年之久。

江蕖不可能告诉林双儿这些尚未发生的事情,只挑了些重要部分,再自己编撰点背景修饰下,让双儿大概了解点经过。

双儿听后,越发感到这人棘手,说:“如何知道哪位才是姑娘要找的文人?”

江蕖和双儿念了一句话,说:“你只要认真打听打听,是谁率先讲出这句话,若是个叫‘韦邑’的举子,就是他无疑。”

双儿心中记下来,江蕖额外提醒道:“记住,和这人打交道时千万不能让他提前发现你的身份,更不能被发现你找他是事先别有用心。什么时候去见他,双儿你一定要把握好时机。”

双儿想了下,“等到事情发生后,将他为始作俑者宣扬出去,届时他一寒门子弟处于风头浪尖,无疑成了众矢之的。我再出现他面前,愿请之为门下清客,他只能应下。”

江蕖莞尔,“正是如此。此事交给你,我才最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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