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清

《月华清》

第48章 缘客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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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对话下,原本尚存的几许疏离、陌生瞬间消散不少。

梅聆祉复问了几个困惑之处,有些江蕖能够答疑,有些是她先前也没注意到的。

两人就这样你来我往地说着话,半点不感到枯燥,话题投缘,人也投缘。江蕖兴致盎然,连台上演的好戏都错过了。

梅聆祉的好声好气,给江蕖带来极大的心灵抚慰。她接连受谢源、温宝沂刺激,跟陌生人说话都有些杯弓蛇影了。

而与聆祉相处时感觉好比春风沂水,即使素未谋面,却像是故交。初见梅聆祉时,犹以为是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不曾想这是她保护自己不受闲言碎语干预的方式,其实自身性格知趣知情,再合乎江蕖心意不过。

江蕖是第一次遇见如此契合的一个人。

她们之间交流仿佛没有任何阻碍,一应一和,江蕖稍加以提点,梅聆祉便能心领神会。聆祉随口简单一句话,江蕖很快明白意之所在。

......

“都听人说,‘戏无情不动人,戏无理不服人,戏无绝不惊人’,可是真的?”

江蕖止不住地笑,“还有更厉害的,讲道是,‘心跟神合,神跟貌合,貌跟形合’。”

梅聆祉体态纤细轻盈,肤若皎皎明月泽辉,谈笑姣媚。平心而论,她是江蕖见过最好看的人。

那张过分清丽的脸,本身并非给人以雍容华贵、端艳古典之美,脸腮单薄而不细弱。

长相外放惊艳,纤薄匀称的骨相却寡淡疏离,隐而内敛。

江蕖脑海中忽然浮现一句形容。

——合与梅花相映魂。

梅聆祉顿了顿。

她语意阻塞,神色不复方才的轻淡,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

“想必,你已经听说过关于我的那些传闻了。”

梅聆祉提到的传闻,正是会芳宴上小姐们指责残害嫡母、嫡姐的败坏德行之言。

江蕖触不及防,未曾想梅聆祉会自揭其短。

两人中反倒是江蕖流露几分尴尬之色,“会芳宴上你我初次见面,我是那日之后,才听有人说到几句罢了。”

“之前我没听说过这些,不然,也不至于现在才认得聆祉你。”江蕖又补充一句。

这句话是假的。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梅丞相家近些年闹出的丑事,足以让燕京众人津津乐道,就连阿眷都能凑上来说一道二。

江蕖虽不常出门,却同样略有耳闻,只是不像思雯那样清楚罢了。

梅丞相那位以贤良出名的夫人被扒出了苛待庶出子女、残害子嗣的丑事;而原先貌美过人、才情出众的两位嫡女,一位还未出阁,就被别府夫人发现跟一个周姓员外郎家的儿子私相授受,当时闹得人尽皆知。先前踏破门槛,慕名提亲的人家一夜间如鸟兽散,梅小姐最后灰溜溜地嫁进了周家。

可谁知周公子婚后死性不改,四处沾花惹草。梅丞相本来就脸上无光,不肯再管他们俩的事。故而梅大小姐即使下嫁,过得也并不好。

二小姐则是大不孝,梅老夫人罚她,她竟一点不知悔改,目无尊长。至于她究竟做了什么恶事,外人实在不好打听,只悉闻梅老夫人一度被气昏头,最后邪风侵体、内风致痹。

早知是如此不孝子女,倒还不如不生养的好,梅丞相再留下这个次女,只怕后患无穷,甚至于有损仕途,遂赶忙把她打发到不知哪个宅子里了。

这一折腾,梅家一派乌烟瘴气,堂堂一国丞相的家事,竟成了同僚和百姓的笑料谈资。

所谓欲盖弥彰,指的就是江蕖了。

江蕖既然承认“听到过几句”,便等同于她已经把经过了解个遍。

她后头又刻意添上一句。聆祉慧识过人,岂会看不穿江蕖用意。

“既然你都已知晓”,梅聆祉直视江蕖,神色平静。

但细看之下,她眼中竟隐含一丝忐忑,“我想问问,你是怎么看的?”

迎着这样的目光,江蕖不禁想起那些形容:梅家的三小姐,虽是个庶出的,可手段十分了得。

当时梅府的小姐夫人名声败尽,老太太气得病倒,丞相大人无心理政。

主人家里一片狼藉,下人们也跟着添乱。一天天尽顾着添油加醋:有说夫人害死妾室的、有说妾室是被冤枉的,还有人编造老夫人受了巫蛊之术才中风......凡之总总,数不胜数。下人们以讹传讹,唯恐事情闹得不够大,不够笑话。

就在这时,梅家那半点不出彩的三小姐,主动开口揽下内务。不曾想这平日里大气不敢吭一声的小姐一出手,内宅里乱糟糟的庶务竟都逐一解决下来,顺带将一干传讹之人全部抓了,干得十分漂亮。

梅丞相这才注意到自己这位庶出的女儿,发现她已出落得十分美丽,性情稳重自持。于是,他索性将内宅一应事情都交由这位庶女打理。

可在外人眼中,稍一琢磨,竟察觉出点不对劲来。

哪怕并未有实情佐证三小姐到底施了什么手段,可其余哪家的夫人、小姐是省油的灯?

事迹败露后谁跌落失势,谁趁机得利?

眼看着好好的主母嫡姐一个个都倒了,小小庶女却过得风生水起,便可见这心机城府绝非一般人可比。

江蕖揣摩片刻,尽管知道这算不得一个令人满意的回答,但她不欲隐瞒:“我不知道。”

聆祉静静等江蕖讲下去。

“实话实说,我不太相信传闻中所说那样,这一切都是出自你的谋划。梅夫人和梅蓁,我曾经都有见过,要陷害她们,并且还要让人找不出一丁点儿把柄,可绝非常人能做到的。”

几乎所有人都对这位梅三小姐有所怀疑,毕竟她是这场闹剧下唯一获益的人。

然而纵有再多怀疑,都不如一个证据来得有说服力。仕女们倨傲不屑,防备梅聆祉,耻与之为伍,却无法真正抓到错处。

梅聆祉构害嫡母姊妹,只限于传闻。

没有人、物佐证聆祉栽赃陷害,这才是事实。

“她们怎么在我背后碎言碎语,你可别说从未听过?”

“……她们说你心机重的很。”

梅小姐像是听不懂:“比狼还狠?”

江蕖笑了下,“比狐狸还精。”

聆祉好像被逗乐了,她笑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回道:“谢谢,你可真有意思。”

江蕖不知谢意从何而起。

梅聆祉说:“那些小姐有多抵触我,我不是不知道。但江蕖,你为什么对我格外不同。”

“难道你真的愿意相信我?哪怕,你才刚开始认识我不久。”

“——这话该怎么说呢。”江蕖有些为难。

聆祉实在清心玉映,她主动替江蕖解围,道:“你直说便是,我从不会怪你。”

既然得了这样的承诺,江蕖便据实而言了。

“确切来讲,我没有‘信’与‘不信’之分。聆祉,梅夫人并非任由他人摆弄而不自知的人,我靠的是猜测,认为你不会、或者说——不能够做成这样的事。我相信你,是基于这个猜测之上的。”

“但如果我猜的不对呢?知人知面不知心,好比此刻你坐在我面前,我却未必能真正看透你的表相。所以,很多时候,猜测不等同于事情的真相。”

梅聆祉身体微微一僵,脸上笑意顷刻淡了不少。

“人的直觉是会犯错误的,”江蕖意味不明,“人言可畏,积是成非。与其相信空穴来风的说辞,不如自己亲自去发现真相。”

想想前世惨淡结局,真是可笑之极。她父亲江策一生靖安西境,每月一封家书,也没多少记挂她,总说边疆的百姓、边境的战争。

她的父亲爱民如子,却忽略了自己的女儿。

这样的统帅,怎么可能为了短浅利益通敌叛国,将数十万关山将士的生命视若草芥?

然而难料流言惑众。众口铄金下,污名成为罪名,冤臣变为佞臣。

人言可畏,积是成非。

——背后的代价有多大,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梅聆祉沉默须臾,最后苦笑:”实话果然刺耳。“

“但江蕖你肯说实话,意味着你不跟我见外”,她忽然又说,“对于这一点,我感到很高兴。”

堂会戏台上,瑞莲含恨而死,魂寄杨柳岸。河畔两处人家燃豆萁,煮黍米,炊烟软软随云散。

两岸温情,一处离亭,夕阳古道无人语,禾黍秋风听马嘶。

瑞莲独自倚亭拭泪,她不明白,既然身死,为何人世间的悲与欢依然留存。

落日余晖中,一行商船正缓缓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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