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院门，两边神官把门关上，吵闹的地和院被隔绝门外，这里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越往里走越是僻静，幽静的环境让我更加心慌，我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青砖路的周围是盘根错节的树根，几根粗壮的古树长着茂密的树叶，把大半的天和院笼罩在其中。只有零星几个穿着简单便服的老人在扫着落叶和尘土，初夏的季节这里居然还有点冷。
青砖路在前面路口分开，直走到底就是供奉祖宗牌位的地方，屠叔到了路口就向左转，说明确实是找我的麻烦没错了。
左转后就能从两边的树后看到座大堂，大堂两边站着人，就像是在等犯人上堂一般。
除了第一世，前几世家人都很少管我，说的最多的话是让我尽量不要惹麻烦，不要招惹到那些达官贵人，能活着已是不易，为人处世更是要求很少。我还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像犯了法一样被人带到“公堂”上审理。
屠叔走到大堂门口，毫不停顿，大踏步直直走进去，我在门口扫了一眼，里面坐着不少人，都在盯着我看，娘亲和叶言溪果然也在里面，还坐的是主位。我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刚进门，大门就在我身后“咔”得一声关上，我低着头走到二老面前，老老实实地“扑通”跪在地上。
“小竹儿你在干什么？”娘亲那边传来小声的问询。看来娘亲倒没怎么生气，那还好，到时候能找她求情。
“我知道我犯了错，正在等爹娘教导。”我老老实实地低着头，我的经验告诉我这种时候必须坦白认错，态度越诚恳越好。
这次开口的是叶言溪，也就是我这一世的爹，他轻咳一声：“犯了错也不用跪下，站着就好。”
我错愕地抬头，看到周围一圈人也都错愕地看着我，就连站在一边的屠叔也是奇怪的表情。
这个世界犯错了不用下跪？还有这么好的事？
我羞得脸颊发热，赶忙爬起来站在一边。
“虽然认错的态度很好，但犯了错就是犯了错。请家规！”叶言溪嗓音中性声音洪亮。他平时说话温文尔雅，做事也像个文弱书生，没想到也可以这么威武霸气。不过人不可貌相，我也见过他深藏不露的功夫，还听说他有统领军队，运筹帷幄的本事。
他坐在正中的椅子上，这几年跟我刚出生时比几乎没什么变化，还是白面书生的英俊模样，倒是娘亲多了一些成熟的沧桑感，这也能看出来带孩子是件苦差事，从我出生开始，她就把大部分心思都放在我身上了。
叶言溪声落，一个神官捧着本装裱的甚是精美的大书，外面硬壳烫金的字，用遒劲的行书写着“叶家家规”四字。
叶言溪接过家规翻开，在厚厚的书页里细细翻阅。
“你可知你错在哪了？”他翻了一会儿，停在中间一页，手指着上面的字问我。
我回答：“我不该打人。”
“还有呢？”
“不该把他们都打了。”
“还有呢？”
“不该下手那么重。”
“还有呢？”
“还有，还有，我也不知道，还请爹指点。”
我头埋得更深了，我只在第一世的电视上看过类似的场景，我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回答，继续胡诌？还是给自己定个罪名，再给自己定个惩罚力度？或者给爹一个台阶下，说孩儿不才，不能体谅爹和祖宗家规的深明大义，还请爹责罚。
叶言溪忽然把书“啪”地合上：“你错在连错在哪都不知道！”
我不敢抬头，想着要不要硬着头皮把电视剧里那些尴尬到能让人扣地三尺的话说出来。
“我，我，孩儿不孝，不知爹和祖宗家规深明大义，凡事应当以理服人，以德服人，不能仗势欺人，以暴制暴，还请......”
也许是叶言溪也听不下去了，他开口打断我，但说的内容让我吃惊：“我有说过打人不对吗？”
“这个......那个......难道对吗？”我小声问。
“我们练武是做什么的？练武就是为了打人！”叶言溪忽然提高嗓子。
“但不是胡乱打人！”
“我已知道今天事情的来龙去脉，一开始错是在他们，他们明明无理还先动了手，我们确实该管，这里毕竟是御盟统辖，镇南王麾下，他们的事情也就是我叶家的事情。但竹儿的方式过于冲动，过于失策，明明可以一劳永逸地解决，却选择了最笨的办法。这哪里是我叶家的作风？”
他的这番话是我没想到的，这下我是真的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我本来想着，古人的审讯，无非是关乎礼法，哎呀不该打人，哎呀不能作恶，哎呀要与人为善。可他们实际上做的比说的难看得多，士大夫从不把难看的问题放在表面。
可叶言溪的切入点跟人和结果全无关系，反而在说我的方式，这种处理角度闻所未闻。古人能这么明事理？电视上说正义道德的教条都是假的？
没想到的是，周围人包括娘亲在内都在点头，表示赞同叶言溪的话。
“那爹说，我应该怎么做？”我小心翼翼地问。
“你在打了丁小胖以后大可以就此停手，接下来跟我说就是了，你爹我虽然公事繁忙，但处理这点事情还是轻而易举的，那萧歌毕竟是竹儿的朋友。你可明白？”
我是彻底愣住，在好好消化他这些话里面的意思以后，才慢慢回道：“孩儿明白。”
“好了，错即是错，而且你下手太狠，虽说是别人主动来打，但也不该如此伤到那些孩子。按叶家家规，罚你两根军棍，再去丁小胖家给所有孩子道歉。”
......
我朝着抡棍子的角宿营兄弟挤眼睛，他们心领神会，也朝我挤了挤眼睛，我心里刚刚放松下来，一记闷棍就抡到了我的屁股上。
审讯总算结束，我捂着红肿的屁股趴在板凳上，娘亲眼泪婆娑地过来扶我。其他人也都过来给我投了一个关心的眼神，不过碍于叶言溪还在这，他们都没多说就走了。屠叔走前还给我使了个“一切OK”的眼色。
娘亲从怀中摸出早就准备好的好药替我擦上，边擦边说：“竹儿下回可要乖巧，千万别再干这糊涂的事，要切记行侠仗义乃是美德，借机泄愤就是大忌啊。”
“嗯，孩儿记得了。”
我点了点头，把头埋到娘亲的怀里，这两军棍是真的疼到了骨子里，我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等到所有人都走完，叶言溪才靠过来，扶着娘亲的肩膀：“灵眉，竹儿的屁股怎么样？打坏了没？”
身为一个犯了错的孩子，我也不敢抬头看他，只是憋着疼不吭声，心里忽然泛起委屈，眼里有点酸。
“没事，没事，还烂不了。”娘亲一边擦着粉，眼泪居然止不住硕硕而下。
叶言溪在一旁手足无措，他伸手揉搓了一下我的脑袋，想说什么却又没开口，然后忽然起身离开了。
没多久，他就捧着那本“叶家家规”回来了。这家规金色封面，长宽足有一尺，页数也多，约莫有一寸厚度，就算是这时候尚不完善的律条也不过如此了吧。
“你们看，这就是我叶家祖训，下回要记好了，别再枉遭这罪了。”
叶言溪站到娘亲和我都能看到的地方，把册子立着，然后一页页翻开。
娘亲忽然破涕为笑，我也忍不住“噗嗤”地笑出声，可一笑屁股就更疼，这才忍不住哼出声。
只见那无数金色纸张上面，每一页都只写了一模一样的四个大字。
“不愧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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