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人脸一下子白了，热汗直流，拉扯那人去一边递烟说好话----众目睽睽，这当然是不管用的。要是那人点头，说“跟我来”，于是如得了元宝的欢喜，这几人就在众人羡慕的注视下开车去过秤，去开白条，然后去粮仓上麦子。

缴公粮的风波，是又过些日子才起来。每年总有那么几家，劳力多而地相对的少，或是人懒从不拾掇地，到头来只收草的人家，打下的粮食还不够吃，因此拖着不缴。队长把门槛踩破了也不管用，终于大队干部带着扩音喇叭来了，就驻扎在翠翠他六叔家。

这干部并非上门催粮，他只到每顿饭时，估摸着人们都端着碗到门儿上了，才拿起大喇叭喊话。“喂，喂，喂！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

且听他一气讲解了土地政策，说明农民为什么要缴公粮，然后充分表扬了积极缴粮者，接着语调一转，痛心疾首道:“但是，就是有人不缴，是谁谁心里清楚。我今天本来不打算点名，但，有人实在太不像话。队长去催你缴公粮，你怎么说？你说‘我缴了你养活这一家子？’凭什么？那缴了公粮的，都让国家养着了？真是给你脸你不要脸。今天我就点你的名，你们队长怕你，我不怕你。xxx，就是你，你就是块坏分子，坏透了的坏分子，年年你不缴公粮你拖……”

这乡里人对谁不缴公粮，本是没甚么兴趣的，但只听到“坏分子”三字，都笑到喷饭，于是这饭场的话题骤变，人人把“坏分子”念上七八十来遍。接下来一段日子里，人们见了面，必要先打趣一番:你这坏分子，下地去？坏透了的坏分子，你吃过饭了？于是这平常的日子里就生出这异样快乐的气息，官庄村近乎成了笑场。

这干部果然是有些本领的。那没被点名的眼见这阵势，心虚起来；自家的孩子更是要脸的不得了，哭着以“不上学”为由，威逼着家长去缴粮；跟着队长又亲来苦口婆心劝了几次，一咬牙就把公粮缴了。只那被称作“坏分子”的，也就是崔老虎家的五兄弟，他们虽被“侮辱”了，但不敢就去大队闹事，只“死猪不怕开水烫”，是怎么都不去缴粮的。最后跟标语里说的，这五个兄弟被送到班房里，麦子也被强拉去了。他们的老娘坐家里哭几场，照旧去做饭，养活老疯子，小白娃儿，及他们才捡的又一个小女孩。这闹剧，差不多年年都要上演的（今年最激烈），是以崔老虎这一家子，在官庄村也是出了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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