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一样宽广的麦田，须要人一镰一镰割下来，一捆一捆抱到车上，又一车一车拉到场里，一场一场打了扬了晒了，才收起一袋一袋的麦子。五月的田野，上午不到十点就着了火一般，隐隐的热气腾腾往上冲。有股风从麦垄间扑过来，一阵舒心的颤栗传遍周身每一个毛孔，迅即被更浓的热躁裹起来。一滴滴汗流下来浸湿草帽衣裳，又蒸干了，留下一道道白印子，那是汗里头的盐分。割到最后，脸花了，白是盐黑是灰红是被麦叶子擦过去留下的痕迹。那痕迹再被汗水一冲，辣辣的疼。

快到晌午，小兴爹一个来回割到地头，又回转到剩余几垄，和他几个接头。这个家，是以他为主力的，要在前头作牛作马的拉车的，每个人都可以放松，只他不行。这块地将近一亩，却近二十垄，也足够的长，是在这头望不到那头的。小兴只是尽力往前赶，小兴弟弟要算最不老实了，隔一刻就起身站几分钟，不停喊“累死了，腰疼。”小兴就要问他:“你小孩子家有什么腰？”小兴弟弟手放在左腹上，反问“这不是腰是什么？”

“是中间呗。”过了一刻又说“要渴死了”，返身去地头喝水。半日过去，整块地要割完了，他是两垄都没到头的。

割完了一家子歇息。靠绵延河的那端地头，河沿上，地平上都种着槐树。河沿上槐树长不高，蹿出地面也只到人腰间，伸手就够着树尖了，底下织成小窝样一块树阴。那地平上的槐树高高大大的，这时的树荫也只巴掌大，片片断断连在一起。歇下来小兴咕咚咚一气灌下许多柳叶茶，一年没喝水一样；小兴弟弟一屁股蹲下，栖在树影里再不肯动，直叫“累死了”；小兴却整出一块平整的草地，就势躺下，说:“一晌割两趟不到头，累死了才怪。”小兴弟弟张张嘴，却没出声，原是没劲和他吵，以沉默表示反对的，转去掐脚边的酸草吃。

大太阳要起火了，草丛子也是烫手的。偶有小风刮过，倒似冰凉小手轻轻抿了一下，急急又逃去，脸上就一凉又一热，额头的汗顺风滴下，停在颊上不走，跟条毛虫趴在那里，痒的难受。

就见邻居大爷从另一块地里过来，小兴爹让烟，他不肯接，从口袋里摸出瘪瘪的一盒道:“尝尝这个哈德门，就剩这几根。”

一一发过，口中道:“他奶奶的，能叫人使死。我二姑她们那里早用联合收割机，机器过一趟麦子直接装袋子，一切齐毕。啥时候咱们也能用上那玩意才好。”

小兴爹一笑:“要不了几年吧。”

“你们这块地今年行啊，隔这么近，我家的长得不成样。”

“胡扯呢，咱们品种不一样，我这不过长得高些，能多收点麦秸。”

“实话呢，麦穗更长，也大，跟我爹说，明年也种这样的。”

又往脚前一指，问:“我三伯家这块也熟了，怎么不来割？”

小兴爹道:“估计他们今天去割南地的。？”

“西门儿四分自留地，他们去了，只怕也完了。”

一时没了话，邻居大爷去摸小兴弟弟的头，小兴弟弟对他没什么好印象，头一卜楞偏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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