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鸟从村北飞过来，一路叫着:“光棍好过，不要老婆！”一直飞到村子的最南头，栖在一株合欢的枝上，还是一遍一遍的苦苦劝着:“光棍好过，不要老婆！光棍好过，不要老婆……”本地人叫它“光棍鸟”。它是没有家的，据说它把蛋生在别的鸟的巢里……

每年种完春茬地到麦收之间，总有一段时间的闲暇。这时候白昼长了，长得叫人难过，而夜也并没有缩短似的，照旧是漫漫长夜……大自然在热闹蓬勃地开放，炸烈，这人世却是静谧寂寞得出奇。

石榴年年开花，每一年的花开几乎都是一样的；光棍鸟年年苦口婆心的劝人，调子一点没变；可人世间照旧年年有人结婚，也没变。人世间的一切仿佛都是不会变的，年年种、收、纳鞋垫、织毛衣、拆毛衣，几乎都是一样的——除了岁数。

看看快到中午，场上的活告一段落，永鹏叫妹妹回家看蛋煮好了没有。永芳回到家一看，石垒的猪圈墙叫猪拱塌了一段，三头半大肥猪跑得无影无踪。进了院，晾绳上的衣服叫风吹掉了，三岁的孩子坐在上头玩塑料鸭子。永芳把孩子拉起来，又到厨房看看，冷锅冷灶的，一个火星也没有。她又出来问孩子:“你妈呢？”

孩子回答:“屋里睡觉了。”永芳拾起衣服，满是泥，肯定要重新洗了。她找个脸盆把衣服泡进去，肚子里的火腾腾往上蹿。

她嫂子听声从西屋出来，蓬头乱发红着眼睛，一看天，自己也叫:“啊呀，怎么打个盹儿就到中午了！”

拿水舀子准备洗蛋煮蛋，忽又想起来头发还乱着，又进屋拿粗齿梳子，站在厦檐下梳头。看见永芳嘟着脸揉衣服，她脸上的一星笑容也收了，冷冷道:“使脸掉腚给谁看呢？”

永芳腾地站了起来，“你说谁呢？”

她嫂子锥子似的眼光直刺过来，“谁认就说谁！”

永芳忍无可忍了:“你任活不干还有理呢？”

她嫂子道:“我干与不干关你屁事？那么点小婊子，想管我？”

永芳的脸登时红了，往前踏上一步，尖叫:“你嘴巴干净一点！”

她嫂子往前蹦了好几步，手指头几乎点上永芳脑门，轻蔑地骂:“我就不干净，你吃我？整天老婊子小婊子齐了心想吃我，你吃吃看！贱货你趁早离了这个门，该找哪家男人过去！”

永芳气得几乎发狂，尖叫:“我碍着你啦，你个孬种！”……

两个年轻女人的尖喉咙响遏行云，一眨眼四邻都听见了。翠翠妈在家往屋后的天空望着，自语:“后边又吵得鹅窝一样，怎么这一回是永芳跟她吵？”翠翠正在厨房捞鸡蛋，忙把勺子一扔，往后跑去。

院里姑嫂俩还是公鸡啄架似的，互相用手指头戳着对方骂。永芳用她最恶毒激楚的语言骂她嫂子:“你生生是个孬种！”

她嫂子的辱骂也升了级，她一个妇人家，什么脏话都骂得出来。她开始专骂永芳身上长的东西，不是胳膊腿儿，也不是耳朵下巴，而是……她还在前面加上一个动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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