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的时候, 龙皎皎并未出来送他们。

只是在离开玲珑山的那刹那，有清爽的风吹来，有沁脾的花香袭来, 初春降临, 那些已经抽出嫩枝的树枝在风中，伴花香轻轻摇摆。

像是在送别。

然而, 却不想，裴姝三刚踏出玲珑山，眼前便是一晃。

本应该出现在面前的山间小，转瞬间，却变成了一片沙滩。脚踩在细沙上, 出簌簌的响，全不是山的触觉。

天上, 月亮高挂, 繁星漫天。

上，凉风吹来，带起了一阵咸咸的味。

“……这是海？”小豆芽惊讶大了小嘴儿，“怎么会有海呢？我们不是应该在山上吗？”

裴姝没有回答, 而是打眼朝前望去。

海风更加凌冽了一些, 吹在的脸上, 起了一阵凉意痒意。随海风而来的, 还有海浪的音，在他们前方, 赫然便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大海。

夜晚的海面黑沉沉的，海浪时大时小，音有时轻柔，有时却犹如怒吼。

“这里离京都不过数百里。”正这时, 龙凛开了口，他望远方，仿佛能看到，淡然的，“看来，这是龙皎皎送给我们的礼物。”

“哈？”小豆芽一脸懵。

闻言，裴姝倒是恍然大悟，随即，笑出了来：“那倒是要谢谢她了，若是我们从这里去京都，多日便到了。”

所以，也算是礼物吧，免了他们辛苦赶路。

唯一不满的只有小豆芽了！

他可是仔仔细细打听了久，甚至还专门划出了一条从七彩村去京都的路线，他都想了一路上要怎么吃，怎么玩了。

结果，全白费了！

小团子气得鼓起了腮帮子，可惜，罪魁祸首却不在这儿，他一肚子气都不出去，太难受了。

“不！下次回去，我一定要她算账！”小豆芽嘟起了嘴，不爽，“她这算什么礼物……”

砰！

恰在这时，话未说完，旁边却忽然传来了一响，像是有摔倒了。

“谁？！”

小豆芽正在气头上，听到音，就刷得一下张开了翅膀飞了过去，当看清上的时，却是有些惊讶提高了音量，“是个孩子……不对，你是半魔？”

他生在魔界，又在魔界大，自然是知半魔的。

那是魔界里除了魔物以外，低层的存在。甚至有时候，半魔连魔物也不如。高级的魔物不但能填肚子，还能提供能量。

可半魔，便是用作食物，味甚至还比不上未开灵智的魔物。

那半魔是个小女孩，看上去与小豆芽差不多大。

此刻，见被现了。小半魔忙爬起来，转头就想跑。

“别跑！站住！”

见此，小豆芽反『射』的追了上去。他有翅膀飞得快，那小半魔应该是受了伤，跑起来也跌跌撞撞的，没几下便被小豆芽追到了。

小豆芽伸便要抓住小半魔。

其实他也不是要把这半魔怎么样，只是见这小女孩见他们就跑，便以为这小半魔做了什么亏事。

“哎哟……痛！”然而小豆芽刚伸出去抓，那看上去弱弱的小女孩忽然就朝他上狠狠抓过去，顿时在那小胖上留下了几不浅的血痕。

这种程度的伤，在魔界的时候，小豆芽几乎每天会受。

可是，自从跟了裴姝，小胖娃被养得可了，一身小肉肉可娇贵了。

因此，看臂上那红红的血痕，小团子立刻扁了嘴，眼圈红红的，已经带了哭腔，“姝姝，疼……”

边喊，已经边拍翅膀朝裴姝飞了过去，然后，一头扑了裴姝的怀里，举起给她看。

看那白嫩的小胖上的血痕，裴姝也有些疼了，忙拍小胖娃的背安慰：“了了，擦擦『药』就不疼了。”

小豆芽抽抽鼻子，倒是没有真哭出来，只是可委屈了。

“把那个坏半魔抓起来！”小豆芽气，“我要报仇！”

说，小孩忙反应过来，急忙朝身后看去问：“对对对，快去追她，她肯定跑……诶，没走？”

只见不远处，站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正静静看这里。

看那个小身影，裴姝微微愣了愣，须臾，忽然唤了一，“草叶？”谁也没有现，这个名字一出，本来百无聊赖站在一边的白衣青年身子倏然僵了僵。

随即，猛然朝那小半魔的方看去。

听到这个名字，那小小的身影颤了颤，然后，再次转身朝后面跑。裴姝顿了顿，终究还是追了上去。

走近了，裴姝才现，小半魔的腿似乎有些不对劲，跑起来时一拐一拐的。

她一把拽住了小女孩的衣领子。

“我……我不是草叶！大，您认错了！”小女孩埋头，一个劲儿的摇头，一直喃喃念，“我不是草叶，不是她。”

说说，音却是越来越低了。

裴姝抬起她的头，果然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此刻，那张小脸上满是惶恐不安。

却是……没有害怕。

便如在万魔窟的第一次相见，那个半魔小女孩至始至终都没有怕过她，甚至还会大胆子拉她的衣服，紧紧跟在她的身边。

可如今，那双小却是紧紧抓自己的衣服。若不是裴姝抬起她的头，她甚至连自己的脸也不愿意『露』出来。

明明不过只过了数月，可再见，却恍如隔世。

万魔窟的那段记忆自然称不上美。

万蓉的恩将仇报终究只是她自己的选择，至于草叶……那时，在闻到万蓉身上熟悉的血腥味时，她本以为那个明明身处狱，却依旧爱笑的孩子已经没了。

没想到，如今，她们却是在间重遇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按，草叶该是在魔界才对。没了母亲，她一个弱小的还未大的半魔便是幸运的活了下来，可也没有能力开启界门，来到间的。

闻言，草叶悄悄抬眼看了看裴姝。

便见面前的青衣女子面上并无什么异样，与初见时相似，却又有些不同，但无论何时，都是那个虽然不笑，虽然冷一张脸，可却很温柔很温柔的姐姐。

于是那时，她大胆子靠了过去。

而后也与她想得一样，那真的是这世上美丽善良温柔的姐姐，她真的喜欢喜欢，可是……

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我黑齐叔叔一起来的。”草叶不敢再看裴姝，低头，“爹……尊上不见了，魔界『乱』了起来，三大殿主叛『乱』，黑齐叔叔带我逃了出来。可是，”

说说，她忽紧紧握紧了双拳，那张稚嫩的脸上竟开始有了仇恨，“那些不愿意放过我们，黑齐叔叔就带我逃到了间，但是黑齐叔叔受伤了，他……他已经睡了久久了。”

黑齐是魔尊身边的近侍护卫，裴姝自然是听过的。

她来到间前，甚至还与魔尊交过，却是不想，不过短短几月，竟是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堂堂魔尊，怎会忽然不见了？

“那些魔都说尊上死了，所以他们要抢了尊上的宫殿，抢了他的位置，可是我黑齐叔叔都不信！”半魔小女孩头上忽然冒出了硬硬的尖角，身上的魔气霎时浓郁了许多，“尊上不会死的，不会的！我们一定会找到他的！”

“什么？魔尊死了？”

一旁，小豆芽震惊叫出了来。

话音未落，已经快要魔化的小半魔死死盯他，怒：“他没死，他还活，不许你咒他！”

话间，那双黑亮的眸子竟是生了红光，这是入魔之兆。

裴姝中一凛，正要动，一张黄『色』的符纸倏然飞了过来，贴在了小半魔的脑袋上。

霎时，那股快要喷而出的魔气一滞，被强硬压了下去。

小半魔身子一软，坐在了上。

“阿弥陀佛，裴姑娘，数日不见，你可安？”夜『色』下，一个青衣尚慢慢的走了过来，那张黄符便是他的。

“玄悟大师？”裴姝微讶，“你怎会在这里？”

“哎呀，坏尚！”

没等玄悟回答，一稚嫩的童音便啊的一响起。小豆芽本能喊出来，喊完后，忙捂住了自己的嘴，然后想了想，竟是飞到了龙凛的背后，躲起来了。

“小豆芽施主，近日可还？”

倒是不想，这一次那坏尚非但没有对他喊打喊杀，甚至还对他颇为温，还与他打招呼。

小豆芽惊讶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忍不住怀疑的打量走近的尚问：“你……真的是玄悟？你不会是别假扮的吧？”

正这般说，却见那青衣尚已经弯下腰，然后把坐在上的小半魔抱了起来。

见此，小豆芽都有点懵了。

这尚不是讨厌妖魔吗？见到妖魔便要打要杀，毫不留情，可现在……坏尚竟然把一个半魔抱在了怀里！

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吗？！

“小豆芽，不许没有礼貌。”裴姝轻训了一句。

“无碍，多日不见，豆芽小施主倒是更加圆润可爱了一些。”玄悟轻摇了摇头，不但没有生气，面上竟含了一丝淡淡的笑意，“此前，是小僧狭隘了。便如裴姑娘曾说的，有坏之分，妖魔亦有。不能因为他们有入魔的可能，便要一概除了去。”

“看来数日过去，大师的佛法修为都精了不少。”裴姝也笑回了一句，目光在草叶身上微微顿了顿，问，“大师与草叶相识？”

“阿弥陀佛，青云观一别后，小僧便准备回灵山寺一躺。却不想恰遇到了草叶与她的叔叔。”说到这儿，玄悟顿了顿，眉头微皱，片刻才，“她虽是半魔，却也是个孩子。”

那时，那个成年的魔已经快不了。可这只小半魔却是一直没有放弃，用自己的小身子艰难的拖那只受了重伤的成年魔族去求医问『药』。

可惜，魔族的身体与族不同。

族大夫又怎可能救得了魔呢？

玄悟遇到草叶魔时，那小半魔衣衫褴褛、瘦弱不堪，正费力的在海里抓鱼。可惜她虽是魔，却还未大，又饿肚子疲惫不堪，终只能捡到了一些贝壳死鱼。

然后，她把不容易得来的珍贵食物先喂给了已经昏睡的成年魔族，自己饿肚子。等到成年魔吃饱了，她才吃剩下的。

“我不是说过了吗？食物我去找，你出来作甚？”玄悟轻『揉』了一下怀中小半魔『毛』躁的头，叹了一，“海边不安全。”

“大师，我没事的。”小半魔小幅度的摇了摇头，“我想要多多练习，这样……我也能抓到鱼了。”

“你不要为我们抓鱼了。”

她轻轻捏了捏自己的指。

她虽没有把话说完，可是玄悟却一瞬间明了这孩子的意思。她不想他为他们抓鱼，不是因为不愿受这恩惠，而是……他是个尚，而这孩子啊，不想让他为此杀生。

既然遇见了，自然是要叙一叙的。

况且，也还有许多事情要弄清楚。

因此，裴姝三便跟玄悟去了他住的方——他本来只是至这里，多住一晚便会离开，可如今有了草叶魔，便暂时租了农家的一个小院子。

黑齐果然还在沉睡，裴姝看了他的脉象，已是回天乏力了，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她虽然有疗伤的丹『药』，可多只能让他暂时醒过来，却是救不了他的命。

当然，便是有『药』，裴姝也不一定会出。

黑齐与草叶不一样，他乃是魔尊近侍，也是魔界的一员大将，上不知沾满了多少鲜血。

裴姝给他喂了『药』，算了算，大概明早便会醒了。

草叶到底还太小，并不知多少事，只知魔界已『乱』，三大殿主正在争夺魔尊之位，至于其他的，却是说不清楚。

既是如此，不如等明日黑齐醒来再问。

闹了这么一出，小豆芽作为小孩子倒是有了睡意，与草叶一起，回屋休息了。这小院子房子倒是不少，裴姝自个住了一间，只是她到底没有睡意，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也无聊得紧，便重新披上衣裳出了门。

“大师，你也没睡？”却不想，刚一出门，便瞧见了院子里正饮茶的玄悟。

见到裴姝，玄悟似也不意外，轻笑：“小僧这里恰得了一些农家自己酿的米酒，裴姑娘若是不嫌弃，不如尝一尝？”

倒是不想，一段时间不见，这位小大师相处了不少，竟还主动邀她喝酒聊天。

闻言，裴姝也干脆的点头，应了一：“那就多谢大师了。”

出家自是不喝酒的，其实这米酒是玄悟本欲带去城里换些银钱来买粮食的。因此，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一喝酒，一饮茶，倒也是惬意。

“这一杯，小僧以茶酒敬裴姑娘，多谢。”

有些话不用多说，便已明了。修修，他修了这么久，却是差点入了歧路。

“大师言重了，倒是在下，要谢你。”裴姝轻笑了一，执起酒杯一饮而尽，“谢你送我这酒！”

闻言，玄悟也跟笑了一，然后一口饮下了中茶。

并未说多少话，只静静的品酒饮茶。

夜『色』下，气氛很是谐。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子里忽然传来了一小孩的轻呼，像是做了什么噩梦，是草叶的音。玄悟面『色』微变，忙站了起来：“裴姑娘自便，小僧先失陪了。”

看得出来，他还挺紧张小半魔的。

裴姝应了一。

话落，青衣尚已然转身朝小半魔的屋子去了。

裴姝看那青『色』背影，微微翘了翘唇，情忽然极了，她斟满酒，正要再喝一杯。

正这时，一只修的忽伸了过来，一把抢走了她中的酒杯，然后，一饮而尽。

“龙公子，那是我的酒杯。”裴姝转头，挑眉看已经坐下的白衣青年，“你若是要喝酒，便拿只新的杯子。”

“这只便。”

青年说，又把那只酒杯斟满了酒，然后，当裴姝的面再次一口喝尽。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那淡薄的唇恰恰印在了酒杯的水印上。

“裴姑娘倒是兴致，”那张俊颜上无甚表情，淡淡的，“你若是想喝酒，我陪你便是。尚是饮不了酒的。”

说，便拿了一只新的杯子给裴姝，然后斟满酒，面她。那模样不像是请喝酒，倒像是在赌气似的。

那米酒喝起来清淡，然而后劲却不小。

明明也没有喝多少，可似乎，却有醉意生起。

“龙公子这是生气了？”清风徐徐，吹来了一阵淡淡的酒香，以及一含戏谑的轻笑。

须臾，一具温暖的身子靠了过来。

她的唇离他的耳尖不过咫尺。

龙凛身子忽然僵住。

男女授受不亲，便是修仙界，男女之间也不会靠得这般近。

他该躲开的。

可后，他非但没有躲，甚至不痕迹的朝那柔软靠了过去。

“你不是问我用得什么法子，让你度过了情期吗？”她笑，呼出的热气全数喷洒在了他的耳际、脖颈，激起了阵阵热浪。

也不知是喝了酒，还是本就热。

那一瞬，龙凛恍然间，似乎又回到了那一日。

他热得像是中了毒。

想要扑冰雪中，却又迟迟不愿，而是在等待什么。

月『色』下，白衣青年僵直身子，只觉额上有什么东西热热痒痒的。

——须臾，竟是只龙角冒了出来。

这些日子，他已经能自如控制龙角的出现了。

可这一刻，却如何也控制不了。

他想要收回龙角，可却仿佛失去了对它们的控制权，只能任由它们再一次清晰的映在另一的眸中。

那只龙角微微颤动了一下，似是羞涩。

尤其惹怜爱。

见此，裴姝忍不住伸，轻轻捏住了龙角，触感与上一次别无二致。她立刻满足的笑了起来，似乎自从入了间，她的笑便再也没有断过。

新生的龙角，又嫩又敏、感。

仅仅只是被碰了一下，便如触电了一般。

白衣青年的身子霎时一颤。

“裴姝……”

他忍不住唤了一，音已是哑到了极致。

“你现在想知吗？”不等他说完，额头便被一根纤细的指轻轻抵住了，他听见她说，“龙公子，闭眼。”

他明明看不见，却依然乖乖的闭上了眼睛。

有风从面上拂过。

然后，有什么东西从他的身体里抽离出来，不过片刻，又带了一个陌生却又带熟悉的东西。

那是他们的元灵。

下一刻，纯白的元灵中间，飞入了一点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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