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无衣在海府听到颜沐风这个名字，再听文绉绉的说话，就大概猜到了。
怪不得没人说起颜小玉的弟弟，这个办法太高明了！
事情要像袁旖云说的，颜正卿得罪了吴国皇帝，他女儿颜小玉没在教坊司就是最大的恩赐。本来应该是奴隶的颜沐风，还能呆在朝廷筹办的孤独园，这便是最好的安排。
如若不然，吴国皇帝是不会放过他们的。
在吴国皇帝还没把这两个人彻底忘记之前，连颜小玉都得躲着点自己的弟弟。估计她以诗求对的举动，就是想把有心人的注意集中到她身上，从而忽略对颜沐风的关注。
如果真能破了这个案子，解了将军府的麻烦，袁牧野以后会关照这苦命的姐弟俩。
问题是，破案这事不好办，还费银子。
秦无衣和沈欢见面第一句话就问他要银子。
“你要不要脸？”沈欢笑着问他。
“五百两，望月楼上马上让你名满扬州！”
沈欢围着秦无衣看了一圈，疑笑着问他：“你小子连招都想好了？”
“再加五百两，朝廷就会知道扬州有个文武双全的才子郎君沈欢！”
“你觉得我会带一千两银子出门？”
“可以按揭……按期支付。”
“好像我很难拒绝你。”沈欢竟然笑得有点尴尬了。
认谁在颜小玉面前，都会被她的才气压得很自卑。并且沈家名声不雅，江湖大贼的帽子戴着有些年了，他很不喜欢。
以前有大儒颜正卿压着，那些嚼舌根子的还消停。现在，又有传言什么其父其子其心可诛这种话！
已经半步惊空的沈欢，甚至觉得自己不能踏进那一步，就是缺少扬眉吐气的机会。
可恨苍天，给了他惊艳世人的习武天赋，却没给他不羁风云的诗词文采。
虽练了一手如刀刻剑的好字，却也只能憋出“远看黑塔黑乎乎、上头细来下头粗”这种玩意……
至于千十两银子，在别人眼里算钱，在沈家就是零花，洒洒水而已。
“一千两，望月楼，马上名满扬州传至都城？”
“然！”
沈欢邪邪一笑：“那你昨天写的啥？”
“你要在流风坊说出去，当然也会传遍扬州，但必不如今天一般震惊世人。”
“呦呵，那是不是一千两还少了。”
“不少，以后你就知道了。”
虽然感觉秦无衣没憋什么好屁，但沈欢有实力不需怕他，就当拿一千两银子耍着玩了，看他能唱出来什么戏。
去通衢大道格调高雅歌姬陪酒的望月楼，当然得沈欢花钱。一桌少也得几十两银子，秦无衣跟本消费不起。
到了望月楼，秦无衣要了最高层最雅致的单间，又点了两个最风骚的歌姬。
要了一桌子菜，让腰身柔柳的歌姬喂了几口酒，秦无衣恋恋不舍的把人请了出去。
正事要紧，他得听听沈欢打听甄庭运的情况。
甄庭运是个小粮商，家境还算说得过去，两个儿子，一个小女儿，花钱请人取的名，甄环玉。
甄环玉成人之后，生得花容月貌，娇媚可人，见到的人无不喜欢。
甄庭运喜色好狎，见到甄环玉的海大户没事就请他流连楼坊，到最后，他是不去了，甄庭运就没刹住车，没多久就让销魂蚀骨的青楼仙女搞得财尽人空。
于是好友海大户仗义相救，出资帮忙，没让悔恨不已的甄庭运家道破落露宿街头。
接下来的事就顺理成章，一树梨花压海棠，海大户喜纳新妾，大摆三天宴席。
摇身一变成了市舶使妾丈的甄庭运时来运转，生意自然越做越大，有钱！再去哪家，必点头牌。
在海大户没出事之前，还要给桃花园的小桃红赎身呢。
“赎身要很多钱吧？”秦无衣问。
“哼！这种人就是你说的傻逼。老鸨咬死了，最少五千两。”
“人呢？”
“你觉得人呢？”
秦无衣没想到这么严重，没有直接关系的也抓进去了。要知道能做这行，哪条路都吃得很开，不只江湖上，至少都尉衙门是使了钱的。可事关他们的利益了，一样没个便宜。
“我现在就知道这么多，其他的还得慢慢打听，来，先给你二百两，余下你用的时候事先说一声。”
沈欢眉毛一挑，示意秦无衣，轮到你了！
秦无衣抓紧又吃了几口鱼，灌了两口酒，告诉沈欢，我说你写，刻到他的梁柱上。
“你要惹事？”沈欢笑着问，脸上没一点惧色。
“你想不想名满扬州，费什么话，难不成你沈惊空是叫着玩的。”
“哈哈哈……”沈欢大笑，一低头从腿上抽出匕首，喝道：“来吧！”
秋心如海似东流，
秋风得月柳梢头，
秋香如玉随风去，
秋满乾坤意未休。
山河含霜持风剑，
凌扫东南志未酬，
晴空即已云无片，
何不登高摘星楼！
看他写完，秦无衣也不管沈欢显屁他的字，倒满一杯酒，喝了一口之后，其余的倒在身上，然后酒杯一摔，便大叫起来：“小二！歌姬！把掌柜的喊来！你娘的，给我把名改了！……
沈欢让秦无衣吓了一跳，这家伙是疯了怎么的？
“秦无衣，你这是闹什么？……”
秦无衣大吼：“好诗！好诗！真他娘的好诗……”
这时候店小二飞奔而来，刚想说话，秦无衣就冲他大喊：“把你们东家叫来！改名！……”
店小二一看就知道秦无衣喝多了，而他身边的锦衣公子手里却拿着一只匕首！吓得叫了一声娘，跌跌撞撞喊叫着跑了出去。
沈欢一下明白了，赶紧把匕首收起来，还没等他阻止秦无衣，酒楼掌柜就带着一帮人冲上来了。
秦无衣大叫：“叫你娘什么望月楼，改了！我家哥哥……嗝！……嫌你这楼太矮，改叫、叫摘星楼！”
说着人就冲掌柜的扑了上去。
掌柜赶紧往后躲，身后的打手把人拦住了，大喝道：“无知狂徒！你要干什么！”
这一闹，不只三层楼喝酒的人出来了，下面也跑上来一大帮人看热闹，把三楼挤得水泄不通。
沈欢一看，赶紧把哇哇大叫的秦无衣抱住，连连跟人道歉：“今日舍弟多饮几杯，大家容谅，此刻便去，掌柜便且结算，此番尽由我照价赔付。”
掌柜的一看还有个清醒的，便站了出来，摇头说道：“客官如此酒量，该是小心才好。”
说着人便往里走，想看看损坏几何。
哪想这时秦无衣一下挣脱出来，跑到梁柱跟前，指着上面的诗叫道：“看没看到，摘、星、楼！我家哥哥沈欢提诗、嗝……在此！叫、摘、啊星楼！”
掌柜的一看把漆得油亮的梁柱刻坏了，马上喊人把门堵住，这可不是一点银子的事，赶快去请东家！
这时有好事的就挤了进来，桌上地下扫一眼，那个嘟嘟囔囔被抱住的醉汉扫一眼，算了！还是看在酒楼梁柱写的啥吧。
“好诗！”有人喝道。
这望月楼来的人可都不一般，如非商贾权势，即是名流才子，都是读过书的人，至少也得有钱，不然美酒歌姬根本玩不起。
“一个秋字写的妙啊，山河含霜持风剑，凌扫东南志未酬，此一句且是霸气无双！”
“我倒觉得最后一句写得更高，晴空即已云无片，何不登高摘星楼。你说这是写白天还是写夜晚？恰含玄机，意境高远……”
“便是这摘星楼之于何处？”
“秋心如海似东流，秋心如海似东流……敢问公子，秋心是做何解？”
有人上前拱礼，请教沈欢。
沈欢偷偷掐了一下秦无衣，笑着回道：“兄台见笑，如此境地实在羞愧，不学只是盼望与东家结算了账，便可去罢。”
问诗之人看着沈欢怀里瘫瘫软软醉汉不禁摇头，便又问道：“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我乃羽落翩鸿……咳咳！不学沈欢，兄台见笑。”
“好雅致，羽落翩鸿沈欢！真是人如公子……”
这时候酒楼的东家皱着眉头挤进来了，正好听到“语落翩鸿沈欢”。
可他却先跟问话之人拱礼：“李员外有礼，扰您雅兴，元礼愧不可言。”
“非也非也，望月楼人才高聚，李慕言同兴甚之，我记得元礼亦为进士，来来，且看看沈公子这首诗作得如何。”
“哦，即是李员外赞得，便不会错。”
哪知酒楼东家刚刚吟了一句“秋心如海似东流”，一直低着头的醉汉突然叫道：“心如凉秋付之东流，蒿柳得志落叶秋风便不晓得，也配读我哥哥的诗……”
话没说完，人竟一歪便倒在沈欢怀里睡去了，还打起猪一样响亮的呼噜。
沈欢歉然一笑：“实在羞煞我也，东家不如先且计算财物，且一并付了，便好离去。”
可元礼却没应他，而是先把诗看完，然后抚掌大呼：“沈公子此诗真是惊摄人心，起初愤慨昂扬，茫然瑟瑟，继后气冲云霄壮志山河。境意如斯，振人心魂，元礼此生仅见，佩服佩服！”
“元兄过誉了，不学一时兴起，未及笔墨，此时酒以惊醒，抱歉得很，您看……”
这时员外郎李慕言伸手虚拦，“沈公子且便安置舍弟，这里由我……”
“唉～李员外，这等小事还是元礼来吧。沈公子，今日便算我请，日后你来望月楼，亦全由元某做东。”
沈欢第一次经受这场面，感觉跟他们说话都得累死，赶紧客气几句，扶着秦无衣就往外走。
外面围着的一帮人竟然都跟他打招呼，皆是口称沈公子，真是一手好字，一首好诗！
好不容易离开望月楼，从通衢大道到了东关街，待马车转走，沈欢才推开秦无衣，骂了一声：“真是恶心！”
秦无衣擦了一把脸，把怀里的银子数了一遍，转身就走。
可他哪有沈欢快，让人一把拉了回来，“你急什么！”
秦无衣呲着牙还击：“我也感觉你挺恶心的，还是不要脸的恶心。”
沈欢不笑了，很严肃地问：“接下来呢？”
“接下来什么，我丢脸，你装逼，明天此时满扬州都会知道、云落翩鸿半步惊空玉树临风才子郎君沈欢，不爽么？”
“邪！你是第一个记住我名字的，不过我刚才没说这么长。”
“亏你没说自己才子郎君，不然就不是我自己丢人了。”
“唉！你说别人问我我怎么说？”
秦无衣不得不把诗里的含义交给他，还教他怎么应付别人的问题，这是交易范围内应该履行的义务，他拿了钱的。
末了秦无衣告诉他，你要真想装逼且要记住这句话：“无我扬州沈惊空，大吴万古如长夜！”
说完，趁着他愣神的功夫，秦无衣赶紧跑走，他怕颜沐风早等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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