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甲午

《一个人的甲午》

第七十八章 沧海横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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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十一月,京城已经是隆冬季节,接连着的两整个京城都笼罩在冰冷彻骨的严寒中。一大清早,冒着呼啸的寒风,都察院门口便聚集了越来越多的学子们,绝大多数都是进京赶考的举子,也有京师大学堂的学子。待到晌午日头升起来的时候,已经有数以千计的学子们举着“力拒和议”的横幅跪在了督察院门外的空地上,学子们一个个脸颊和双手都已经被冻得通红,但是每一个人的眼中都闪动着屈辱的愤怒,振臂高呼着“力拒和议,死战到底”的口号,激愤之情溢于言表。

都察院的大门至始至终都紧闭着,这一次督察院连出面劝解的人都没有了,还能劝解什么啊,那些御史们这个时候自己胸口都是憋着一口气,干脆趁着大家伙都在,挤在都察院里面埋头奋笔疾书,联名给朝廷写拒绝和议的奏章。

京城内外此时也已经是炸开了锅,茶馆酒肆,街头巷尾,闹的沸反盈天谈论的都是与日本和谈的事情。原本寻常百姓对于朝廷与日本和谈,也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和谈是朝廷操心的事情,跟老百姓也扯不上什么关系,反正看眼前的局面,也不会让小鬼子日本人占什么便宜。可没曾想一夜之间,和谈的条款便和金州大捷、平壤大捷的消息一道在报纸上登了出来,迅传遍了整个京城,大家伙顿时都被晃得有些傻眼了。

日本人要大清放弃朝鲜,承认朝鲜独立,骨子里无非就是要大清承认日本对朝鲜的占领,如果咱大清把朝鲜丢了,这事倒还有个说法。可现如今建陆军已经收复了朝鲜地平壤,兵锋所向,半个朝鲜已经在大清的势力范围中,再怎么说,朝鲜原本就是大清地藩国,大清凭什么要放弃朝鲜啊?

更有甚者,日本人还要大清赔偿军费五千万两白银,开放广州、沙市、重庆、苏州、杭州为商埠,并允许日本人在中国通商口岸设立领事馆和工厂及输入各种机器。老百姓不懂得开放通商口岸的利弊得失,可是想着五千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又是心疼又是上火,都按捺不住在心中骂起娘来。要说这日本人害了失心疯,不要脸不要皮的伸手要银子还就罢了,难道堂堂大清朝廷也是迷了心窍?连眼前这战局是怎么回事都看不清楚了?

中日之间的这场战争打到现在的局面,早已经不是起初大清节节败退的辰光了,如今在辽东辽南,新建陆军连战皆捷,一路是势如破竹凯歌高奏,一口气把日军打得来只有辽南大连湾那一万把人了。仗打到现在的地步,就算是再不懂兵事的人也看地出来,这小鬼子已经是疲态尽显,跟秋后的蚂蚱差不了多远了。尤其是金州之战和平壤之战后,大清已经慢慢把局面扳转了回来,隐隐的还稍许占了点上风。即便日本人现在是占据着山东半岛,可那里不还放着一个威海没有攻下来吗?以现在新建陆军地兵威气势,等到三下五除二收拾了辽南的日军残部,再回师山东,把小鬼子赶回那几个破岛上去也不算是什么难事。

正是看着大清也该要到顺风顺水的时候了,和谈就和谈吧,可朝廷即便是与日本人和谈,也不能谈出这么一个结果出来啊?什么玩意儿啊,一边把小鬼子揍得找不着北了,一边又上杆子的又是赔款,又是开放通商口岸,难不成咱大清吃饱了撑的,没事赔银子玩?

对朝廷的不满和埋怨在京城里面是铺天盖地,贩夫走卒、市井百姓,就连平常没事就晒晒太阳、斗斗蛐蛐的旗人子弟,这会子也是坐在茶馆里面喝着大碗茶,一脸的晦气。现如今旗人的光景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往往是还没到月末就四处打饥荒,想寻个轻松一点地差事没有门路又行不通。朝廷倒好,白花花的五千万两银子眼睛也不眨一下,可着这银子跟咱旗人有仇,不往咱旗人自己家里放,送给小鬼子倒是轻巧的很?

一边是对朝廷的埋怨,另一边则不由自主都眼巴巴瞧着在田庄台的皇上了。暗地里,没少有各种各样的风声透出来,但是归根到底都不外乎是一个意思,皇上不还没回京吗?这仗是皇上领着新建陆军千难万险打赢的,这和谈的事情朝廷办成现在这个让人窝心上火的样子,看来咱大清还是只有靠皇上来力挽狂澜了………

京城内外怨声载道,朝廷之中此刻也是乱成了一片。原本就不赞同和谈的官员们,在看到和议草案地时候,顿时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愤懑了。《时务报》刊登出和议草案地第二日,朝堂之中便有不少官员向朝廷上折子,力指和谈条款之非,恳请朝廷终止和谈。待到第三日,情形便如野火燎原般越演越烈,京城内300多名大大小小的官员联名向朝廷上折子,痛斥避战求和地行为,是明哲保身,妥协误国。请求朝廷拒绝和议,对于主持和谈的恭亲王,更是直斥其举止失措丧权辱国,要求朝廷严惩不贷。

就连和谈开始时,一直对和谈持观望态度地各地督抚,此时也纷纷向朝廷上折子,恳请朝廷力拒和约。尤以张之洞的言辞最为激烈,在奏折中直言“倭约各条贪苛太甚,各省军民必至痛恨深怒,断不甘心。若日后稍有枝节,彼即谓不依条约,立刻生事,彼时战不及战,守不及守,和不及和,即欲暂避亦不及避。………其祸岂堪设想!中华何以立国?”

身为军机领班大臣的世铎,眼看着局面急转而下,心头也是火急火燎全然没有了主张。到颐和园递牌子求见太后被挡了驾,朝廷这边终日又被一大群官员围着,心头也是窝火的很。原本好好地平稳的朝局被这么一闹,一下子是掀起了惊涛骇浪,朝廷威信颜面扫地不说,这个时候,自己这些当初力主和谈地人,谁能谁又敢出面去触这样的霉头。世铎索性干脆告病在家,躲他个干干净净。他这一躲回府里,剩下奕也慌了,这种时候他也不笨,也寻了个理由不去军机上值守,免得成为众矢之的。

倒是孙毓汶和翁同每日里都按时到军机处办差,批阅各处的急件要务,接见各部官员,忙得是不可开交。

只是说来也奇怪,原本并不对付的两人,值此朝廷风云突变之际,却都出人意料的对和议一事,保持着沉默不语的态度。孙汶的态度倒也不难理解,这件事情他原本也躲

所以干脆闷着头做事。而翁同身为帝党在朝廷中物,此前又一直反对朝廷与日本和谈,此时面对朝廷里面波涛汹涌地反对和谈之声,却并没有随声附和,一门心思的忙于朝廷政务。就连帝党里面的志锐等人也没有跟着官员们上折子,颇有些置身事外地意思。

正当京城里面纷乱的不可开交的时候,身处田庄台的光绪,也并没有像大多数人想象的那样,在朝廷威信颜面尽失的情况下,挟连战皆捷的威势登高而呼,反而是颇为悠闲的陪英法美三国公使,在辽河纷纷扬扬的大雪中围猎,玩起了飞雪连天射白鹿。

整个田庄台皇帝行在,如同辽河大雪初晴地清晨,一片出人意料的安静和沉默………

……………

与此同时,身处京城这一场风波漩涡中心的乐寿堂,这些天来和往常也没有多大不同,慈禧照旧是上午看折子,下午听戏、画画、逛园子。唯一有些异样的便是,所有大臣到颐和园递牌子求见都一律挡了。

刚开始那会儿,《时务报》搅动的整个京城内外沸反盈天的时候,太监总管李莲英的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加倍小心的伺候在慈禧身边,一步也不敢落下,生怕指不定什么时候,太后老佛爷就慈颜大怒。然而过去了好几日,京城里面都快闹翻天了,慈禧依旧是毫无动静,除了在看那份《时务报》的时候,冷冷的哼了一句“康有为”三个字外,便再无过多地表示,既没有火训斥人,神情间也看不出有什么态度。

在慈禧身边伺候多年的李莲英,是最知道慈禧秉性地,慈禧越是这样阴沉的时候,越容易出事,心里便更加是忐忑不安,对身边地太监宫女们也是反复的叮嘱,生怕下面地人在什么小事上面拂了太后老佛爷的心意,把那把火给点着了。

反倒是慈禧看起来就像是什么事都没有生一样,这一日还特意将谭鑫培召进宫里,演了一出热热闹闹的《三岔口》,看到高兴处,除了照例的封赏外,还将宫中的小点心赏赐给戏班子。末了又扫了一眼站在旁边战战兢兢的李莲英,冷冷的哼了一句,“你紧张什么啊?天还塌不下来……”

吓的李莲英慌忙跪在地上,又是磕头又是请罪,语无伦次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慈禧看样子也没有真的动怒,默默的注视了李莲英半响,忽然叹了口气说道,“这戏也演得差不多了,再看下去也就是那么回事,传世铎他们到园子里来吧,咱大清还得过日子啊………”

说罢黯然一笑,没来由的让刚刚站起身来的李莲英,感到一股子彻骨的寒意,差点就没有站住了。

这些天来,慈禧让自己像个没事人似的安稳在园子里,其实五脏六腑都给那把火烧透了,连心窝子里面都是说不出来的痛。对于大清与外界的格局时事,慈禧或许和此时大多数朝廷官员一样,眼前一片茫然看不明白。但是说到朝局政争,她却是多少风口浪尖中闯过来的顶尖的人物,心里透着百般的清醒。

从刚一看到康有为等人在《时务报》上表的文章,她这心里便明镜似的,朝廷在和谈的事情上,是生生的被皇上给阴了。

道理是明摆着的,朝廷与日本和谈的草案,除了朝廷中枢里的这几个军机大臣外,就是在津门主持和谈的恭亲王知道尾了,连朝廷中的大臣们都不清楚,远在上海的康有为这些人又是如何能够知道的,更不要说连和谈草案的文本都弄到手了,分明是有人暗中使了手脚。而能够有这么大本事的人,除了皇上还能有谁?

再则说了,前些日子日本人席卷山东半岛威胁京畿安危的时候,朝廷给皇上去电,要调新建陆军回师京城,被皇上以无兵可调一口回绝了。暗地里却是偷偷的将新建陆军第三镇派到了朝鲜,还对朝廷紧紧的封锁消息。还有新建陆军两个镇的兵力摆在辽南,拖了一个月,早不打晚打,偏偏在朝廷与日本和谈的时候,把金州给打了下来。

这里面要没有鬼,才真的见鬼了。

然而事以至此还能如何?慈禧毕竟是经过风浪的,这个时候就算胸口的火都要冒到嗓子眼上了,还是咬牙生生压了下去。眼前的局势已经很清楚了,朝廷是彻底栽倒在了和谈的事情上面,面对朝野上下一片反对之声,朝廷是处处被动,颜面尽失,更加让慈禧胆寒心冷的是,皇上不露声色的布下这么一个局,已经不是冲着朝廷跟日本人和谈这件事情去了,分明是冲着她自己来的。

在这件事情上面,朝廷栽了一个大跟斗,皇上却是凯歌高奏,尽揽天下民心人望,再加上手里还握着一支精锐的军队,隐然已经有了凌驾于朝廷之上的威势,将来的朝局向皇上那边倾斜,此刻看来已经是必然的事情了。其实在对待皇上的问题上,从田庄台大捷开始,慈禧早就做好了退让一步的考虑,只是没有想到皇上的心计会如此之深,一夜之间便将原本在朝廷这边的名分大义,都抓在了自己手里,这不能不让慈禧又惊又惧。这些天她在颐和园里表面上没事人似的,心里未尝不是想看看朝廷里面会有什么风吹草动,更想看看皇上在这盘棋局中,究竟要走到哪一步。

然而皇上那边悄无声息,帝党一系也没有在其中推波助澜,深谙权术之道的慈禧愈对皇上如此深沉的心思戒惧不已。

高手过招,最厉害之处就在于将要出手而又未出手的那一刻,此刻慈禧已经看明白了,皇上没有出手是在等朝廷的动作,她知道皇上在等什么,皇上要的是什么。权衡利弊得失,慈禧也只能退后一步了。

光绪二十年十一月十日,朝廷终于在朝野上下激愤动荡中颁下旨意,“前朝廷委派恭亲王奕主持中日和谈一事,本意免生灵涂炭,止兵戈于国势衰微之际,扬大清威仪于万方……又因和谈之事朝廷不便遥制,故而由恭亲王奕便宜行事。岂料恭亲王奕举止失措,年老昏聩,竟致有丧权辱国之条约,着革去恭亲王奕主持和谈之差事,罚俸一年闭门思过………和谈之事暂缓施行,待皇上回京后斟酌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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