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长安北郊渭水北岸突厥大营
关中,渭水北岸,骤然聚集了漫山遍野的突厥营帐。
远远望去,乌压压一片,大好秀丽山河尽被笼罩在厚重黑云中。
帐内,歌舞连绵,曲乐纷织。
妩媚的胡姬轻快旋转,脚尖几乎游离开地面,嘴角挂一丝倩笑,乌黑的眸子嵌在深凹的眼窝中,闪烁着摄人心魄的妖娆。
虎皮毯上,儒雅英俊的男子一袭黑衣,臃懒斜卧在美人石榴裙上,双目微阖,神色宁静。
身畔美人轻笑,将剥了皮的玛瑙葡萄送入他口中,不时爱抚他英秀的俊脸。
“突利啊——”
帐帘被粗莽地掀开,颉利可汗大步走了进来:
“哈哈,你倒是风流快活!至于,那件事情——你考虑得如何?”
闻言,突利将美人送到口边的葡萄粒咽下,懒懒道:
“你们先下去罢——”
舞姬,侍妾们纷纷退下时,颉利使劲在那舞姬屁股上掐了一把,淫笑道:
“你,今晚到本汗帐中去!”
“是,汗王。”
那舞姬软软答应,低头媚笑着出去了。
突利优雅地欠身坐了起来,温儒轻笑,那笑意却分明隔了层坚固的屏障,忧郁而冷漠,道:
“见笑了,叔叔的美艳姬妾可都是草原上数一数二的绝色女子,这些货色怎能入了您的眼?”
颉利听罢,面露得意之色,又听突利道:
“叔叔方才要问的,可是联合你我兵力共同突袭长安一事?”
“不错,眼下中原正值政权交接之时,朝廷动荡,人心涣散,正是你我一举挺进长安、进而夺得中原富庶之地的良好时机!这样好的机会,岂容白白错过!”
颉利目光精锐而犀利——这个时机,他等待得太久了!
“是啊,中原之富庶,确实比那荒蛮粗糙的大漠要好得多!”
由衷地叹息着,突利道:
“李世民刚刚登基,朝臣也必然会新旧更替,政局当然不会太稳定。可是——”
稍微停顿了一会儿,突利眼眸倏然深邃如潭,凝聚着睿智的光辉:
“但,叔叔你别忘了,政局再不稳定,李世民的兵权可是稳如泰山。而且,他行兵布阵的能力,显然在你我之上……”
一听到此,颉利暴怒,吼道:
“老子在草原上可是战无不胜!突利,想不到你居然是个懦弱胆小的鼠辈,这样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冷冷攥紧了拳头,突利仍然面色平静道:
“知己知彼,方百战不殆!叔叔上次领兵突袭直至长安,带兵虽不多,却被尉迟恭反将一军,草草了事——”
见颉利面色稍微缓和,突利又话锋一转,强作笑,道:
“况且,叔叔骁勇善战,又有谋略,乃成大事之人,实在不该如此莽撞行事,自损英名……”
听到后面,颉利恼怒的情绪才缓解了去,满意道:
“那,你的意思是——”
“暗中派去长安的探子,应该很快就有消息来报,——到时候,再遣使节探探李世民的虚实!一切尽在掌握后,再下定夺也不迟!”突利道。
“唔,这样也好,免得多生事端!”
沉沉思索后,颉利缓缓道。忽然似乎想到什么,眼神扑朔:
“突利啊,你可知道今日在长安发生的一件大事?”
“哦?叔叔请讲——”
“似乎今天是封妃大典,那炀帝遗珠,成了李世民的淑妃……”
颉利定定看着突利,试图从他眼眸中找出一丝变化。
“谁是李世民的妃子,与我有何干系?”
突利淡淡笑着,不置可否,眸子越发漆黑平静得毫无波澜,握紧的拳,指尖泛白。
长安皇宫明德殿
每当早朝的时候,太监总管孙如海总是提心吊胆地拼命忍着笑,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笑出来。
新皇帝的朝堂上,大臣们经常争论得面红耳赤,唾沫横飞!
尤其是那些武将们,几乎和绿林野匪没有什么区别——
实际上,孙公公心知肚明:那些人根本就是街头混混和江湖游侠的出身……
今天的早朝仍旧相当不太平:
一边是气定神闲,不急不躁的文臣;另一边则是眼睛几乎冒火的暴躁武将们……
原来,世民决意论功封赏,又怕勋赏不当,于是叫个人自报。
经过重重审度,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等文臣功居第一,另一边的武将们立刻炸开了锅,个个心中不服,先是暗中嘀咕:
“那些人光知道舞文弄墨,动动笔杆子,老子可是真刀真枪地玩命啊!凭什么!”
起初几个人的不满,逐渐演变成武将们集体的公愤!
无奈长孙无忌是当今皇后的哥哥,自然不好说什么,于是在众人的怂恿下,淮安王李神通(世民叔父)决定从房玄龄、杜如晦下手:
“启奏皇上,房玄龄、杜如晦乃一介文人,光动嘴皮子,纸上谈兵,却功居臣上,臣,实在不服!”
李神通这样的皇室宗亲带头之后,诸将便群起表示不满,一时间众说纷纭,争执不下。
独卫国公李靖与宋国公萧瑀乐得悠闲,并不参与其中。
面对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集体攻势,房玄龄与杜如晦等却神情坦然,一副“随便你怎么说老子不在乎”的样子。
看着武将们牢骚发的差不多了,世民便认为是时候给这些莽夫一些警戒了,因正色对李神通道:
“淮安王,当年太上皇在晋阳起兵后,朕记得你虽然率兵先到,却但并未亲临战场,更别说作战布阵;
此后,又命你平定关东,却兵败如山倒,几乎全军覆没!刘黑闼军起时,淮南王你又是怎样的——”
见李神通脸色已经相当黯淡,世民便不再说下去,道:
“朕以为,房玄龄等人,虽一介文臣,却运筹帷幄,在紧要关头,当机立断功不可没,他们功居第一,理所应当!”
武将们仍然有心中不平的,见淮南王这样的皇室宗亲,世民也没有徇私赏赐,反倒出言警诫,也就只好说:
“陛下圣明,虽淮安王尚无所私,吾侪何敢不安其分。”
1)卫国公李靖(571-649):曾试图揭发李渊谋反,因此几乎被李渊处死,幸而为李世民所救。协助李孝恭经营巴蜀、灭萧铣、辅公佑。未参加玄武门之变。贞观年间负责抵御突厥,成功地消灭突厥政权,战功无人可及。后来又挂帅出征,消灭吐谷浑势力。
2)宋国公萧瑀(574-648):隋炀帝萧后之弟。李渊起兵后,归附唐朝,终生为李渊重用。李世民即位后,因与房玄龄、杜如晦不和,多次得罪李世民,仕途沉浮,但从不“改过自新”。
二)
窈淑苑
皇上!!
眼见那穿了一身赭黄龙袍的人物从径自进去了窈淑苑,太监小林子正要通报——
却看见紧跟在皇上身后孙公公——他正凶神恶煞地做出“休声”暗示,小林子毕竟也在宫中有些日子了,于是便识相地闭紧嘴巴,免得惹祸上身。
皇上悄然而入,由于孙公公不停地对着路上的侍女太监轮番暗示,满苑无一人出声。
世民嘴角牵动了一丝笑意,带着薄薄的倦色:
不知道她都在忙些什么?
走到殿门口,却听见里面传出谈话声:
“娘娘,您看这后宫其它妃子们,在册封之后,哪个不是百官贺礼,亲朋探访,王公显贵络绎不绝!而娘娘您呢,都没有什么人上门给娘娘道喜,还有——那些大臣们连个来送贺礼的也没有,他们这不是存心孤立娘娘么……”
是彩云这丫头,世民满意地淡然一笑:倒挺护着吉儿!
遣开孙如海,世民饶有兴趣地独自站在门外,又听见里面道:
“呵——彩云心眼儿还真细,真真是长成大姑娘了……”
是吉儿的声音——
“向来都是‘各扫门前雪’,谁会凭白过问旁人的疾苦?何况,那些登门贺喜的达官显贵,都是各宫妃嫔的血戚宗亲,去道喜庆贺,原本就是稀松平常之事。既非亲友,亦非旧识,他们当然不必来拜会本宫……”
“娘娘说的是,奴婢只是觉得各宫娘娘门前都热闹鼎沸,唯独咱们这窈淑苑冷冷清清,除了皇上,根本没有人来……”
嘤嘤抽泣声低低传出——是谁哭了?世民疑惑。
“傻丫头,若连这些事情都要算计的话,本宫哪里还有心力活到今天。本宫娘家没有人,更无权势可依附,门前冷清是理所当然的,怨不得别人——”
听着随意,语气中却漂浮着分明的哀怨。
“以前在秦王府还好,虽然娘娘没有娘家亲戚庇护支撑,但有皇上宠着娘娘,并且常带着娘娘在身边,自然嘘寒问暖、温柔体贴!可如今,皇上是一国之君了,日理万机,肯定不能向以前那样护着娘娘……”
抽泣的声音哽咽起来,有些断断续续了。
世民心头猛得抽紧——-
“彩云,别说了……”
“不,娘娘,奴婢不说心里憋得难受!娘娘本来就是软性子的娇弱人儿,受了委屈总是自己心里藏着掖着……奴婢打小儿跟着娘娘,自然知道娘娘的心思!可皇上,说得自己是痴心一片,明知道娘娘无依无靠,却不册封娘娘为皇后……”
“够了,彩云,你住口!”吉儿急切道:
“这种话你敢也乱说,叫人听见还了得!”
“娘娘————”彩云“扑通”跪在地上,抽噎不止。
“你不懂他,彩云,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样。”
吉儿声音绵软下来,带着些稀薄倦意:
“记住,任何事情都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世民他,倘若真册封我为皇后,那才是真正将我陷入囹圄之中呵——”
宛然叹息,吉儿继续道:
“皇后之位,并非随便一个女子就能当得了的!——这个位置,需要盘根错节的荫亲庇护和极其庞大的强权依附,才能将其支撑起来、才能在繁复恶陷的宫闱斗争中存活下来啊——
“以本宫现今的处境,一无宗亲,二无权势,又是前朝公主的身份——若做了皇后,必遭众人虎视眈眈,日夜觊觎!到那时,不光是本宫的性命朝不保夕,恐怕恪儿,音儿(哲修)……都得惨遭毒手!”
“娘娘,是奴婢愚钝,请娘娘恕罪——”
心头松弛下来,世民宽慰一笑——吉儿,你竟这样懂我……
“傻丫头,你我自幼耳鬓厮磨、亲密无间,我视你如亲姐妹一般!这些年,是非不断,把你的终身大事给耽误了,过些日子在宫外给你物色个品貌俱佳的良人,离开这宫闱深海……”
“娘娘又笑话奴婢了,奴婢的终身大事就是伺候娘娘,与娘娘永不分离!”固执的语气。
迈开步子,世民正欲进去,又听见彩云道:
“娘娘,三皇子殿下说了,那送书之人,眼眸的确是浓绿如翡翠色呢!三殿下还说——那人竟美得和神仙一样哦!莫非,是娘娘在芙蓉阁认识的——-“
“天底下,除了他,还有谁能生着那样一双眼睛?”
轻快欢愉的言语,搀杂着一些难以言明的东西!
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尽管难以捕捉,可是,他却能清晰地分辨出来!
——世民身子僵在原地,情绪变换着莫名的恐惧与疑虑。
心,就这样慌了。
“秦公子对娘娘的心意,奴婢倒是看得出来,每当娘娘身遇险境,总是秦公子及时现身来相救-——”
“别瞎说,本宫可是有夫婿的人了……”
脑海中蓦然出现在望海阁的那一幕,吉儿略微顿了一下。
“哦?娘娘的脸怎么红了……咯咯咯……”
世民身体僵硬,抑制着紊乱而恼怒的呼吸,正要进去————
却见孙如海慌慌张张跑来,面色仓皇如土,对世民耳语几句,世民顿时脸色剧变,如临大敌!
再看一眼屋内正嬉笑漫谈的佳人,世民取下手中晶莹油绿的翡翠麒麟指环,轻放在窗棂上,微叹一声,匆忙离去了。
刚出了窈淑苑,世民怒道:
“摆驾明德殿,即刻召三品以上要员来明德殿议事,就说有突厥使节觐见!”
“陛下息怒,奴才尊旨!”
江山,美人之君临天下(三)
刚出了窈淑苑,世民怒道:
“摆驾明德殿,即刻召三品以上要员来明德殿议事,就说有突厥使节觐见!”
“陛下息怒,奴才尊旨!”
气急败坏之下,世民冷静思索着:
突厥二十万骑兵现今距长安只有四十里!
这次突厥遣使节觐见,意义绝不会简单!
突厥,一个何其野蛮彪悍的民族!以往,他们侵扰边境的目的,在于抢劫边境女子与掠夺财物……
历代各朝,对于这种现象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仅不反击,反倒给予更多丝帛金银!
这样懦弱自然将这帮草原狼狗养得更加彪悍且目中无人!
而这一次——
世民阴枭冷峻的乌眸凝聚着寒凉杀意,咬牙切齿——
他们想直捣长安,彻底侵占中原!
明德殿
苍穹空明,白云如洗。
昼亮艳阳下,万物无从隐匿,尽数被罗列得分毫毕现——令人触目惊心的真实:
姿影斑斓的百花从中,丑陋蛆虫、污浊蚂蝗……清晰可现;
玄武岩宫阶上,绿苔如新砌,偶然被掀开的部分,蚯蚓泥躯、肮脏蝼蚁……暴露无疑。
“突厥可汗亲派使节,参见大唐天子————”
身形健硕男子着一身突厥装束,古铜色面孔,轮廓粗犷坚毅。他见了世民并不下跪,只是微微俯身,算是行礼。
朝中要员面面相觑,却也见怪不怪了,毕竟突厥兵马彪悍,战将骁勇,各朝均采取“绥靖”政策——即使太祖在位时亦如此!
世民却迟迟不说“免礼”,朝堂上一片沉寂。
那突厥使节见世民分明故意为难,便径自直起身来——
见使节这等表现,世民大怒,跃下龙椅,手抚上龙鏖麾风剑——
只见一道雪亮寒影掠过,宝剑出鞘,冷冷架在那突厥使节颈项之上!
“跪下——”
世民傲睿阴枭地黑眸,霎时狂澜涌动!
那突厥使节痴愣愣好似没有反应过来,或者,已经震惊得魂不附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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