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售卖机的屏幕前，奥尔德斯轻车熟路地找到了身体升级的功能，依照传统和队长一起倒数，然后手疾眼快按下确认键。

点数被刷走，新的倒计时出现之后，他呆滞了片刻，才缓缓回神，如释重负感和莫名的惘然若失感同时降临在心头，称不上心情复杂，但多少有点懵懂茫然。

“恭喜你成为预备役的一员，奥尔德斯。”萨默轻声祝贺道。

奥尔德斯闻言抬眼看向对方，努力掩去神色中的迷茫，微笑道：“谢谢队长。”

“你之前说过，想像我那样连续升级。”萨默眸中是显而易见的欣慰，“你做到了。”

“是啊，”奥尔德斯眨眨眼睛，低声喃喃自语，“我做到了。”

萨默见他恍恍惚惚进入了复读模式，心想这家伙是不是又要强制关机了，温声问道：“困了？”

“也没有。”奥尔德斯摇头，眼神也随着否定的话语变得清醒了些，“就是感觉，有点难以相信，像是做梦一样。时间过得好快，好像昨天我还是那个被你领进大本营的新手，今天就已经在向着高层进发了。”

萨默浅浅一笑：“我也…这么觉得。总是无意识把你当作新队员看待。”

“但是，我还是感觉，我好像认识你很久了。”奥尔德斯也跟着他展露笑容，“在陌生的世界也能遇到老朋友，这种感觉真好，一下子就驱散了那种…无依无靠的孤独感。”

“老朋友…？”萨默面露疑惑，“好像也没到那种地步吧，在我看来，更像是关系融洽的普通朋友。”

“也对。咱们对彼此都不算太了解。”奥尔德斯略有些遗憾，“但是，认识的时间应该不短。”

不然我怎么会在现实世界中就对你抱有一些不同寻常的感情，奥尔德斯想。

他可不是那种会一见钟情的人，他是个朋友不多不少，对谈恋爱也欠缺兴趣和热情的人。算不上是个完全的独身主义者，但是择偶条件刁钻，再加上对其他领域的热衷，属于很难喜欢上谁，更难找对象的类型。

综合以上分析，奥尔德斯得出结论，他们两人在现实世界应该是那种互相敬佩又若即若离的朋友，对对方印象良好，甚至有些被对方所吸引，但或许是因为腼腆，或许是因为不常见面，所以还没发展到打得火热的关系，更没有正式谈恋爱。

有点可惜。奥尔德斯不明情况，但是他莫名感觉，如果他在现实世界再勇敢主动点——

转念一想，被卷入金字塔世界可能是命中注定的事。奥尔德斯微微皱眉，又觉得原本的状态最好，避免了被强行分隔的悲伤。

两人都不太确定这个话题是否该继续下去，因为各自心藏秘密——在现实世界中似乎就对对方抱有好感的秘密，暂时还没做好开诚布公的准备，所以一时相对无言。

“其实，我也有感觉到…一点压力。”奥尔德斯率先做出支开话题的企图，“我的经验和阅历都不及其他预备役，和高层相比更是差得远。有种跳级上课的感觉。再加上预备役所肩负的责任远大于普通队员，加入高层肩负重任这件事也开始倒计时、指日可待，不想让大家失望，想要超越大家的期待值，又不愿放弃恣意自在的生活，也不确定下一步该怎样做。总的来说，就是还没完全做好心理准备。”

萨默见他这副彷徨纠结又惭愧的样子，语重心长道：“倒也不必放弃‘恣意自在的生活’，按照现在的步调走就很好，你只是需要时间和积累来进步，奥尔。至于心理准备，现在茫然不知所措是正常的，慢慢就适应了，预备役本就是普通队员和高层之间的过渡阶段，每名高层都需要这样一个逐渐成长的阶段，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我们也不会向你施加夸张的期待。”

“我明白了。”奥尔德斯点头，随后有些心虚地说道，“那，我…可以回去睡觉了吗？”

“当然可以。”萨默心里觉得好笑，表面上依旧维持着严肃稳重又不失温和的态度，“好好休息。”

萦绕心头的迷惘转瞬即逝，奥尔德斯此刻的心情又恢复到了还不错的状态，和队长在楼梯口道别之后，小跑着上楼，在心里无声地哼着小调，踏上二层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什么。

水獭先生，想必是已经搬走了吧。

他忍不住在这层稍微停驻，蹑手蹑脚绕到楼梯反方向，想要确认一下水獭先生的住处：二层南间，现在是怎么个情况。

门牌上果真空空如也。

大型住所有个好处：不用总是找人来填补空房或是挂名，这栋建筑里只要有人住着，哪怕只有一个人，底层的大门也永远都会自动落锁。大约是为了方便各种团体把它当作安全系数极高的主基地。因此，高层们在寻找下一位住户这件事上也不怎么着急。

奥尔德斯一边盘算着下一位住户会是谁，一边把目光转向门牌周围贴着的手绘设计图，眸中流露出些许怀念。盘古小说网更新最快 手机端：https:/m./

水獭先生德米特里奥有这样一个习惯：他热衷于把自己设计出的各式时装草图贴在房间门外，以供和平派众人驻足欣赏。其中女性着装占大多数，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不幸的是，鲜有人对这些花花绿绿的设计图感兴趣，因为大部分人根本不会来到大本营二层。

这里只有守卫队高层的房间，没有任何娱乐或是基本公共设施，除了观看水獭先生定期更换、层出不穷的新奇灵感之外，爬上二楼没有任何意义，还可能会跟顶级队员狭路相逢，造成极其尴尬的场面。唯一偶尔捧场的，恐怕就只有同一栋建筑的住户。

然而，不知是水獭先生的创作热情太过强烈，又或者单纯是炫耀的欲望太强烈，即使没有观众，他仍在孜孜不倦地绘制新作品，乐此不疲，奥尔德斯就曾经撞见他小心翼翼更换新作品时的场景。

至于住在三楼的奥尔德斯为什么能看到二楼楼梯反方向的景象，那是因为，某个探险家刚入住没几天，就把整栋建筑探索了一遍。

居住区整体枯燥乏味毫无独特之处，不过是同样的门、同样的墙、同样的公共区域布局和略微不同的门牌，转了一圈，不过是大体知晓了每位高层队员的具体房间。

特里奥的作品墙是个出乎意料的惊喜，也是一道亮眼的风景线——尽管奥尔德斯不懂时尚，旁边狂草风格的注释更是半点都看不懂。

初次欣赏设计图之后，奥尔德斯深受其吸引，一段时间之后回来重温，又收获了一份崭新惊喜：门牌附近被换上了许许多多陌生的作品，署名日期是近几天，使得他忍不住又驻足欣赏了一阵。内心赞叹特里奥高产的同时，他这才勉强读懂了最上方贴着的一行告示：每周更新。

于是，奥尔德斯逐渐养成了时常去观看的习惯，结识埃莉并了解到对方喜欢做手工之后，还曾经领着埃莉爬上二楼去大饱眼福，并成功将面露钦佩憧憬之色的年轻女孩拉入定期欣赏的行列。

就在屠夫战爆发的前一阵子，埃莉甚至在观摩学习的时候偶遇水獭先生本人，简短交谈之后，某人就爽快答应成为这位粉丝的高层陪练之一。埃莉将这件好事告诉奥尔德斯的时候，奥尔德斯完全不觉得惊讶，他早就对特里奥的性格略知一二，虽然两人的关系一直不怎么熟络。

奥尔德斯呆呆地望着这些作品出神。

屠夫战的时候，为防止自己的心血被混乱争斗所糟蹋，特里奥破例把作品都收了回去，只留下一面带着浅浅胶带印的白色墙壁。屠夫战正式结束后不久，他又挂出不少近来的新作品。

正是奥尔德斯眼前这些。

可惜，这面墙恐怕再也不会更新了吧。

因为那个人已经离开了。

门牌所代表的房间想必也是空空如也，没留下任何居住过的痕迹。兴许下一位住户会像奥尔德斯一样，在某个不起眼的犄角旮旯里找到一张陈旧的设计图，悄悄好奇上一位住户是怎样的人。又或者，高层会批准这些作品被留在这面墙上作为纪念，也符合和平派人性化的风格。

只是，依旧不会有什么人来这里驻足观望。即使是奥尔德斯，也会逐渐忘却原先定期拜访的习惯。

不熟悉的人，会逐渐忘记这位水獭先生曾经存在过的事实，熟悉的人，则多半会把回忆埋在心底，不愿去讨论，不愿去回忆，甚至渴望去遗忘。特里奥并没有不辞而别，他的离去也不是最突然的事件，但是，守卫队高层心知肚明，奥尔德斯也能感觉到，他的离去并不光彩。

没有欢闹又感伤的送别会，没有任何特别的仪式，甚至很多认识他的人，比如奥尔德斯和埃莉，都没有得到说再见的机会。

即使是巨龙讨伐战的庆功会上，他也是那个被刻意遗忘的人。

奥尔德斯心里泛起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感受。

德米特里奥放弃了和平派。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人们可以称他为“叛徒”。

但是，和平派崇尚个体自由，对成员没什么严苛要求，去留都是个体选择，只要把负债偿还了，就不会遭到谴责或是限制。即使是守卫队高层，和平派最权威的存在，也总是把主观感受闷在心里，不会大张旗鼓地通告全世界，也不会私下里当面斥责辱骂。

特里奥和和平派，对彼此都是仁至义尽，处于一种两不相欠的状态。在一些人看来，他的决定或许存在一些过错，但是既然心意已决，整个高层，还有队长，也做不了什么。

奥尔德斯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感慨万千。

他和特里奥不熟，除了赞赏对方的天赋和努力以外，对这位水獭先生的大体印象不褒不贬，在大部分事情上无法与对方达成共识也无法相互理解。关系仅仅是略好过陌生人，偶尔能碰一面。

可能是因为，他在尝试着从队长的角度想问题。

也可能是因为，生活失去了一点乐趣。

奥尔德斯苦笑着在原地站了半晌，终究还是恋恋不舍地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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