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江湖

《周易江湖》

第38章 隐蔽的思想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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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理由是:真把话说那么明显,也就说不出话来了。

第二个理由是:别以为爱国的观念很早就有,事实上,这个观念是出现得很晚的。“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这话是明朝末年才由大学者顾炎武提出来的,而且这句话还不能就这么单独来看,而要和顾炎武的亡国和亡天下之辨一起读才行,因为顾老师这话的前后文是外族灭了汉人政权,这才是当时的正统知识分子最不能容忍的。

这个问题值得仔细说说。读历史千万要小心的是,不要拿现代观念去套古人。我们现在都认为爱国是天经地义的,这是因为社会制度不一样了,我们新中国是人民当家做主,通过人大行使政治权利,层层选举,我这片每到居委会换届选举的时候都会挂出横幅,请大家投出神圣的一票。所以,国家是属于全体人民的,属于我们每一个人的,我们用税款养活着政府,政府是被人民雇的,是为人民服务的。这样的话,我们爱我们的国家,这是天经地义的。可古代社会不是这样啊。

从秦朝到清朝,是漫长的极权,无论是土地还是人民,整个国家都是皇帝一个人的私有财产,如果你生活在那个时候,从你一降生开始,你就是属于皇帝的,你是没有独立人格的,只是一部分作为你自己、一部分作为皇帝的私有财产而存在着。如果皇朝鼎盛,你可能也会拍拍胸脯,遇到外国人欺负的时候会一瞪眼:“打狗也不看主人?!”可如果你正赶上昏君统治的时候呢?如果皇帝不把你当人,你还会去“爱”他的其他私有财产吗?

皇帝们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所以一再宣传忠孝。

什么是忠孝?

忠是忠,孝也是忠,我们讲中华民族的孝道往往会拿和《周易》同列于“十三经”的《孝经》说事,其实《孝经》在本质上就是一本《忠经》。很多人觉得中国历来讲究孝道伦理,这是中华传统文化的精华,其实你只要把《孝经》通读一遍就不会再这么看了。这个问题详见《孟子趣说》第三册,这里就不再细说了。

皇帝苦口婆心,教育人民要忠君。其实这也怪不得皇帝,人性都是这个样子——想想什么东西最“忠”呢,当然是狗,所以狗才是人类的朋友。

狗对同类会很凶,但对主人永远都很温顺,要不怎么那么多人都喜欢养狗呢。以前流行过一首歌,名字好像叫《交个女朋友还是养条狗》,这个名字很说明问题啊。你就算把狗扔了,一般来说,狗还会千里迢迢找回家,一点儿不会怨你,可你要是做了一丁点儿对不起女朋友的事,女朋友就得跟你急。如果你是皇帝,你是希望臣民们都像你女朋友呢,还是都像狗?

在强大的宣传之下,老百姓们觉得自己天经地义就是狗,天经地义就该服从主人。而看家护院是狗的天职,所以老百姓自然应该看护好皇帝的家业。所以说,在有皇帝的时代里,忠君才是第一位的,甚至是唯一的,爱国的意思主要是爱护皇帝主人的私有财产,而既然有了忠君观念,爱国也就成了不言而喻的,没有特别提出的必要。

在秦帝国之前,周代主要都是封建制度,前文讲过,是贵族民主政治和贵族寡头政治的局面,没有中央集权。而且,时间越往前,“家”的概念就越是重要于“国”的概念,也就是说,一个贵族可以不爱国,这没什么,没人因为他不爱国就唾弃他,但他一定要爱家,不爱家的人才是被人唾弃的。

先解释一下,我为什么只说“贵族”如此,而不说平民?因为那时的社会是由贵族把持的,贵族人数很多,从高级贵族到低级贵族,都住在城里,他们都是所谓统治阶级,都是享有政治权利的;而劳动人民一般是原住民或者被征服者,或者既是本地住民,同时也是被征服者,这些人不享有任何政治权利。

周朝,尤其是西周和春秋时期,是个宗法社会,治国依靠的是礼制,简单说就是非常强调等级秩序,等级秩序的稳定就意味着社会的稳定,我们说中国是个礼仪之邦,源头就在这儿。而礼制是针对贵族阶级的,对草根阶级用不上,所以说“礼不下庶人”,这可不是指对草民百姓可以不讲礼貌。即便到了礼崩乐坏的战国时期,孟子还都认为“无恒产者无恒心”,对草根阶级是没什么高要求的。让他们“爱国”?根本谈不上。

国家是贵族的,而且是贵族集体的,在周代前期尤其如此。那时的社会“群龙无首”,周天子并没有多大的权力,自己的直辖地盘只有很小的一块,其他地方都分封出去了,地方诸侯们享有高度的自治权,只要经常向天子进进贡,有事的时候帮天子打打仗就可以了。那么,贵族们有强烈的爱国观念吗?也没有。诸侯们爱自己的封国胜于爱他们头顶上的周朝,到底自己的封国才真正是“我的地盘我做主”,是自己的**。

那么,每个诸侯国里的贵族们都爱各自的诸侯国吗?也不是。当时的社会制度是:像周天子分封诸侯一样,诸侯也要分封自己手下的那些小贵族,这些小贵族其实也不算小,他们有自己的领地和军队,对诸侯国国君要尽的义务就和诸侯国国君要向周天子尽的义务一样。而这些小贵族还要把自己的领土、人口和军队再分封给更小的贵族,互相的权利和义务也还依此类推。所以,在那个时代里,“家”的观念胜过“国”的观念,一个叛国的贵族并不会受到普遍的非议,可他如果叛了家,或者把自家给搞垮了,那可是不容原谅的罪过。

这一点现代人不容易理解。要知道,当时较大贵族的“家”几乎就是一个小国,我在前文不是讲过叔孙穆子和竖牛的案例吗,叔孙穆子是鲁国的大贵族,他的“家”几乎相当于全国的三分之一,比一些小诸侯国的全国都大,竖牛作为他家的管家,也几乎就相当于一个小国总理。而叔孙穆子作为叔孙氏的当家人,在处理重要事务的时候,按照当时的一般标准,是要把自家利益放在国家利益之前的。

周朝这种政治结构发展下来,就使得每个诸侯国里几乎都产生了国君和大贵族的权力之争,争斗的趋势是掌权者越来越少。有的国家最后是君权压倒了大贵族,而有的国家则相反,比如鲁国,三家大贵族实际上已经把鲁国瓜分了,鲁国甚至有一位国君被三家联合赶到国外去了,一直都回不了国。这三家大贵族就是孔子经常念叨的“三桓”:季孙氏、仲孙氏、叔孙氏。叔孙穆子就是叔孙氏某一代的大当家。

晋国比鲁国更过分,六大家族斗来斗去倒了三家,剩下的三家居然公然瓜分了晋国,从此中原大地再没有了晋国的名号,原来的晋国版图分裂成了韩国、赵国和魏国,这就是标志着春秋时期和战国时期分野的重大事件“三家分晋”。

任何事情好像都很难说没有特例,在战国时期的楚国,出了个“伟大的爱国主义诗人”——屈原。

这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首先,屈原这时候已经到了战国时期,社会体制和社会风气都和西周,乃至春秋时期不大一样了。再者,楚国对于周朝来讲其实是个“外国”,受中原华夏文明影响不大。这点我在《孟子趣说》第三册详细讲过,现在简单讲讲:楚国原本是在商代晚期加盟到周人阵营的,后来又退了出来,这就大体相当于一个加盟国退出了邦联(简单说,邦联是比联邦更加松散的国家联盟),倒也无可厚非。而且事实上,楚国一直以外国自居,楚王很早就称了王,和周天子平起平坐,中原诸侯们也都不把楚国当自己人,只当他们是南蛮子,是未开化的蛮族。还有第三点是:屈原是楚国贵族,和楚国王室是同姓的一家人。所以,虽然他只是个小贵族,但楚国也有他的一份,甚至可以说,楚国就是他们芈家的。

芈,读“米”。奇怪吧,屈原怎么又成芈家人了呢?

楚国的国王姓芈,前边讲过,一个“姓”会渐渐分成许多“氏”,芈姓就分出来熊氏、屈氏、景氏等,所以屈原的“屈”并不是他的姓,而是他的氏,“原”也不是他的名,而是他的字,如果按照现代人的称呼习惯,我们应该叫他“芈平”——伟大的爱国主义诗人芈平。

所以严格说起来,爱国主义是个后起的观念,甚至可以说是个现代观念,最好不要轻易往古人身上去套。话说回来,对于可能是《易传》作者的那些楚国学者来说,他们对秦帝国的态度恐怕不是出于什么爱国主义,而是出于历史上的仇恨渊源和既得利益的被剥夺,还有自由思想的被钳制。

呵呵,一家之言,推想而已,可别问我要什么充足证据。不过我倒愿意顺手把托马斯·潘恩的一句名言摘录过来,让大家看看他老人家在这个问题上的一种心态——“我的国家是世界,我的宗教是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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