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

《孟子》

第13章 公孙丑(上)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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曰:“宰我、子贡、有若,智足以知圣人,汙[31],不至阿其所好。宰我曰:‘以予观于夫子,贤于尧、舜远矣。’子贡曰:‘见其礼而知其政,闻其乐而知其德;由百世之后,等百世之王,莫之能违也。自生民以来,未有夫子也。’有若曰:‘岂惟民哉!麒麟之于走兽,凤凰之于飞鸟,泰山之于丘垤[32],河海之于行潦[33],类也。圣人之于民,亦类也。出于其类,拔乎其萃[34],自生民以来,未有盛于孔子也。’”

【注释】

[1]夫子:在这里指孟子本人。

[2]不异:指不管是称霸还是称王,都要担负起重大的责任,这是没有差别的。

[3]动心:心情不安或意志动摇,因而不能从容平静的面对。在这里指担大任而有所疑惧。

[4]孟贲:齐国的一位勇士,孟子认为,他虽然有勇力,但却不足以控制自己的心。

[5]告子:人名,即不害。

[6]道:方法、办法。

[7]北宫黝:人名,和孟贲一样,也是一位勇士。

[8]孟施舍:即孟舍,也是一位勇士。“施”是语气助词。

[9]子襄:曾子的学生。

[10]恶:何。

[11]浩然之气:正大刚直的气概。

[12]直:意为自我反省常直而养成浩然之气,不做不直之事,不怀不直之心。

[13]馁:饥饿。这里当“不足”讲。

[14]集义:积善的行为和思想,从而产生浩然之气,而不是在义外产生浩然之气。这说的是浩然之气与义的关系。

[15]慊:痛快。

[16]正:止。

[17]闵:担忧、发愁。

[18]揠:拔。

[19]芒芒然:疲倦的样子。

[20]其人:指家里的其他人。

[21]病:疲倦、劳累。

[22]耘:锄草。

[23]诐辞:偏颇的言论。

[24]淫辞:过分夸张的言论。

[25]遁辞:闪烁其词的言论。

[26]辞命:使者的应对的言论。

[27]一体:一个方面。

[28]具体而微:已经具备了整体,但还没有趋于成熟。

[29]敢问所安:意为“请问先生认为先生在什么位置上才妥当呢”。

[30]班:等同。

[31]汙:卑下。

[32]丘垤:小的山丘。

[33]行潦:水沟里的积水。

[34]拔萃:出众。

【译文】

公孙丑问孟子道:“假如先生担任了齐国的卿相,能够施行关于仁政的主张了,那么即使因此而称霸天下,甚至统一了天下,也是不值得感到惊奇的。假如真的有这样的情况,先生动不动心呢?”

孟子回答道:“不动心。我从四十岁开始就不为此而动心了。”

公孙丑听了,惊奇地说道:“真是这样的话,先生的勇气就远远地超过孟贲了。”

孟子回答道:“其实,这个也不难做到,告子做到这些的时间比我还早呢。”

于是,公孙丑便问道:“做到这些,有什么好方法吗?”

孟子回答道:“当然有。北宫黝通过皮肤被刺不后退、眼睛被刺不躲避来培养勇气。他觉得,哪怕是受了一点小小的委屈,也像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打了一顿一样,他是既不接受平民百姓对他的羞辱,也不接受国君贵族对他的羞辱。在他看来,刺杀一个大国国君,就好像跟刺杀一个平民百姓一样容易,没有什么好畏惧的。假如他听到有人辱骂他,也一定要予以还击。至于另一位勇士孟施舍,他说:‘我把不能取得胜利当作能够取得胜利,经过估量,觉得和对方实力相差不多,我才前进,觉得能够取得胜利再进攻。这样做是因为我畏惧比我强大的敌人。我哪能每战必胜呢,只是我无所畏惧罢了。’

“从培养勇气的方法上看,孟施舍的方法像曾子的,北宫黝的方法像子夏的,但他们两人相比,就不知道谁更强了,但孟施舍是掌握了勇气的要领的。曾子曾经问子襄说:‘你喜欢勇敢吗?我曾经在孔子那里听到过关于大勇的高论,孔子说,反省自己的行为,觉得理亏,那么即使是平民百姓,我也不吓唬他们;反省自己的行为,觉得自己有理,那么纵然要面对千万个人的挑战,我也要勇往直前。’与曾子相比,孟施舍又不如曾子能把握住要领。”

公孙丑问道:“那么,先生不动心和告子的不动心,可以讲给我听听吗?”

孟子回答道:“告子曾经说:‘如果在言论上有所不通,那么就不必在心里寻求道理;如果心里有不安的感觉,那么就不必求助于意气。’如果心里不安而不必求助于意气,这是可行的;但在言论上有所不通,又不在心里寻求道理,这就不行了。心志是意气的主帅,意气又是充满了整个身体的,心志到哪里,意气也停留到哪里,所以要把握住心志,才能不乱动意气。”

公孙丑问道:“既然说‘心志到哪里,意气也停留到哪里’,又说‘要把握住心志,才能不乱动意气’,为什么呢?”

孟子回答道:“心志专一就能调动意气,反过来,如果意气专一的话,也能触动心志。比方摔倒和奔跑就是意气专一的结果,而心志也因此受到了触动。”

公孙丑又问道:“请问先生擅长于哪一方面呢?”

孟子回答道:“我善于识别别人的言论,还善于培养浩然之气。”

公孙丑问道:“那么,‘浩然之气’是什么呢?”

孟子回答道:“这很难说清楚。这种气最为浩大,也最为刚强有力,如果用正直去培养它而不加以伤害的话,它就会充满天地间。这种气要和仁义道德配合,否则它就会萎缩。它的产生是不断积累仁义道德的结果,不是靠偶尔的正义行为能取得的。如果行为有愧于心,它就会萎缩。正因为如此,我才说告子不懂得义,因为他把义看作是外在的东西。我们一定要不断地培养浩然之气,不要停下来,在心里更不能忘记它,但也不要一相情愿地帮助它生长。不要像那个宋人那样——宋国有个人担心他的禾苗长不高,因此经常到田地里用手把禾苗拔高,然后气喘吁吁地回家,说道:‘今天可把我累坏了!我帮助禾苗长高了!’他的儿子听了,大吃一惊,急忙跑到田地里,发现禾苗已经枯死了。不犯这种拔苗助长的错误的人是很少的,同样,认为培养浩然之气没有用处而半途而废的人就像不给禾苗除草的懒汉一样;而一相情愿地帮助浩然之气成长的人就像拔苗助长的人一样,不仅得不到好处,反而伤害了它。”

公孙丑又问道:“那么,怎样才叫识别别人的言论呢?”

孟子回答道:“对于偏颇的言论,知道它不全面在哪里;对于夸张的言论,知道它错在哪里;对于怪僻的言论,知道它离奇在哪里;对于含糊的言论,知道它理亏在哪里。这些言论都是从人的心里产生的,会危害到政治;表现到政治上的话,会危害到国家大事。如果圣人再世的话,一定会赞同我的看法。”

公孙丑问道:“据我所知,宰我和子贡擅长言谈辞令,冉牛、闵子和颜渊擅长论述德行,而孔子兼有两方面的才能,却还说:‘我不擅长言谈辞令。’既然先生说擅长于识别各种言论,那么就已经是圣人了吧?”

孟子道:“这是什么话啊!从前,子贡问孔子道:‘先生已经是圣人了吧?’孔子回答道:‘我还做不到圣人。我只是坚持孜孜不倦地学习和教育人罢了。’子贡感慨道:‘孜孜不倦地学习就能具备智慧;孜孜不倦地教育人是在实践仁义。先生既有智慧又有仁义,已经是圣人了。’孔子尚且不敢自称为圣人,你却说我是圣人,这是什么道理啊!”

公孙丑问道:“我曾经听说过这样的话:子夏、子游和子张都具备了圣人的一部分秉性,而冉牛、闵子和颜渊则具备了圣人的全部秉性,但他们还是嫌太过浅显了。先生是哪种情况呢?”

孟子道:“暂时先不说这个话题。”

于是,公孙丑又问道:“伯夷和伊尹这两个人怎么样呢?”

孟子回答道:“他们两位的处世方法不一样。如果不是他认为的理想的国君,他就不侍奉;如果不是他认为的理想的百姓,他就不指使。如果天下安定的话,他就谋求当官从政;如果天下动荡的话,他就辞职隐居——这是伯夷的处世之道。即使不是他认为的理想的国君,他也愿意侍奉;即使不是他认为的理想的百姓,他也愿意指使。不管天下是安定还是动荡,他都愿意当官——这是伊尹的处世之道。至于该从政的时候就当官,该隐退的时候就辞职,该长时间当官的时候就长时间当官,该立即辞职的时候就立即辞职,这是孔子的处世之道。孔子、伯夷和伊尹都是圣人,我还达不到他们的水平,所以我希望学习孔子。”

公孙丑问道:“相对于孔子来说,伯夷和伊尹跟他是等同的吗?”

孟子回答:“当然不是。自从有了宇宙和人类以来,就没有人能跟孔子相比。”

公孙丑问道:“那么,他们有共同之处吗?”

孟子回答道:“有。如果他们可以做面积一百里的国家的国君,他们都有能力让众诸侯来朝见他们;如果他们只要肯做一件不仁义的事情,或者杀一个无辜的人,就能因此而得到天下的话,他们都不愿意这样。这就是他们的共同之处。”

公孙丑问道:“那么,孔子和他们有什么不同之处呢?”

孟子回答道:“宰我、子贡和有若这些人,凭借他们的智慧是可以了解孔子的,即便有所夸大,但他们也不至于过分吹捧孔子。宰我说过:‘根据我对孔子的观察结果来看,他远在尧、舜之上。’子贡也说:‘亲眼见到一个国家的礼仪制度,就能了解它的政治情况;亲耳聆听到一个国家的音乐,就能了解它的道德教育情况。即使从一百代以后来评价这一百代的国君,也没有违背孔子的这个道理;自从有了宇宙和人类以来,就没有人能跟孔子相比。’有若则说:‘不只是人类有这样的区别!麒麟对于猛兽而言,凤凰对于鸟类而言,泰山对于小丘而言,江河对于溪流而言,都是相同的。同样圣人对于普通人而言,也是相同的。不过,他们只是高出同类,超越众人罢了。自从有了人类以来,就没有比孔子更伟大的人了。’”

【阐释】

这一章是全书最重要的部分之一,宋代的理学大师程颐曾说《孟子》此章“扩前圣所未发,学者所宜潜心而玩索也”。

这一章篇幅长,内容多,涉及四个方面的问题。一是“行勇”的问题,孟子认为只有“恃义”才能行勇,也就是孔子讲的“大勇”;二是“知言”的问题,即通过别人说的话掌握他的内心世界,这需要有“不动心”,需要“沉得住气”才能做到;三是孔子的地位问题,孟子认为,孔子是古之圣贤中“出于其类,拔乎其萃”的杰出人物,“自有生民以来,未有盛于孔子也”;四是养至大至刚的“浩然之气”的问题,孟子认为“志,气之帅也;气,体之充也”,要做到“持其志,勿暴其气”,才能心志不乱。这四个问题里,养“浩然之气”的问题最为重要。

千百年来,孟子提出的“养气”问题究竟是指什么,学者们有很多不同的见解,甚至有学者认为这是气功方面的问题。其实,这指的是“意志”的培养问题,属于伦理学中的“理性凝聚”方面的问题。也就是说,这不是一般的“精气”、“血气”,而是充满正义和仁义的正气、骨气,是属于人类的精神范畴的气贯长虹、气冲霄汉的“气”,“说大人则藐之,匆视其巍巍然”靠的是这种气,“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同样靠的也是这种气。

根据孟子的理论,“浩然之气”是集“义”和“道”而生成的,是从内心生成的,人生禀受的“气”是自身具有的,并非告子所说的“义在外”,因此,要顺道而养,既不能有拔苗助长的性急之举,也不能“以为无益而舍之”。

孟子养“浩然之气”的理论是对儒学的重大发展,也是对中国文化思想的重大贡献。

【原文】

孟子曰:“以力假[1]仁者霸,霸必有大国;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2]大,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3]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诗》[4]云:‘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此之谓也。”

【注释】

[1]假:假借、凭借。

[2]待:等待,这里引申为依靠。

[3]赡:充足。

[4]《诗》:这里特指《诗经·大雅·文王有声》篇。

【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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