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才,你欠抽

《马文才,你欠抽》

1 千古绝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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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墨涧空堂的马文才,你欠抽1 无弹窗 ,灌江 网

”>梁祝]马文才,你欠抽!

正文1千古绝唱

我想,我一定是睡迷糊了。

否则的话,我应该窝在武馆的角落里,怀里抱着打扫用的拖把,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而并非是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这里。

身前是一望无际滔滔江水,身后是横亘连绵的山脉,除我之外,再无半丝人影。放眼望去,只见水波荡漾,视野之内尽皆苍凉。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一身看不出颜色的古怪灰袍子,又到江边照照脸,入目所见的是一头鸟窝乱发。虽然衣服有点不对劲,脸却没变,于是我意识到咱这过来的应该是原装货。

原装方便倒是方便了,可是身上无钱无物,也没有个熟识的人可以问问情况,倒是让人头痛的很。不过正所谓山到车前必有路,正在焦急之时,山上突然间蹿下了几个凶神恶煞的山贼,扬着九龙环大刀朝我扑来。

来得好,来的妙!本姑娘我最喜欢的就是被打劫了,赚外快嘛,何乐而不得?——当然,前提是在我打得过的情况下。

约莫大半个时辰后,我一身青衣薄纱文士服,手提一只大大的褡裢,踏过一路横七竖八的手下败将,向江边渡口走去。www.vmatch.net 时空小说网

这帮山贼虽然长得高大魁梧,却只会靠着人多势众,没什么真本事,结果没打劫成我不说,反倒被我给劫了个空。

这帮家伙们本身倒是没有什么值钱货,可他们似乎在劫我之前还抢劫了一个书生,银两细软都尚未搬上山去,被我直接整个儿地捞了来,收获甚丰啊。褡裢里有不少黄金,还有一纸文书路引,上面标的是“太原叶华棠”,另附有引荐书信一份,所引荐的地点乃是杭州尼山书院。

听那几个山贼说,这书生被打成重伤,由书僮扛着匆匆忙忙回太原去了,我也正好先借他身份来用用。只是莫名地到了这个地方,也不晓得怎么样才能回去,说起来我平日在武馆打杂,虽然在那边没什么亲人,但馆主大哥平素对我还是不错的,我也习惯了平淡的日子,况且每天在武馆里可以随便打架,别处可没有这样的待遇。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既来之,则安之,想当初父母猝死,家道中落一贫如洗都没能把我击倒,不管怎样,活下去才是第一位。

绕过山路,便是水路,渡口处有不少船只停泊。我摸摸褡裢里还有很多锭黄澄澄的金子,便去到渡口边与船夫攀谈,得知这船在岸边只是暂时停泊,他们是要往杭州去的。

杭州?这可巧了,被我弄到一身行头的那只可怜书生貌似原本要去的地方就是杭州。我犹豫了一下,尝试着去向船夫打听道:“还请问这位大哥,不知道那尼山书院位于杭州何处?”

“尼山书院?原来这位兄台也是要去尼山书院。”身后一个清盎的男子嗓音响起,紧接着便有两位年轻公子掀帘而出,一位身材高大,清俊憨厚,另一位相对生的就比较娇小,灵气逼人。其中那位比较高大的男子上前一步,向我道:

“我们也是要去尼山书院读书,真是太巧了,没想到在这种偏僻之地竟会遇到同窗。”他说着向我身周打量了一下,略微有些诧异。

“兄台此行去学院,竟是自己一人前来的吗?你的书僮怎么……”

“梁公子!”那男子身边的清秀少年突然伸手拽了一下他的衣摆,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并冲我揖手歉意道:“我的这位朋友不会说话,还请公子莫要见怪。”

“无妨无妨。”我瞧了一眼那些人堆在船舱里的厚重行李箱子,又掂掂自己只放了些金子和换洗衣物的轻褡裢,略微有些尴尬。正打算告诉他们自己只是随便问问并非要去读那劳什子的书院时,船夫急着开船,大声问我要不要上路,我可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鸟不生蛋的鬼地方,便付了船费,搭上了前往杭州的船只。

船舱内还有不少乘客,看模样都是些年轻学子,再加上行李书僮,把个船舱挤得满满当当。我不愿去跟他们挤在一处,便一个人出来站在船头,登高远眺,瞧这古代如画山水,心里却一团愁绪。

虽然努力告诉自己没有关系,但我心里终究还是有些惶惶然。也不晓得这里究竟是哪个朝代,是个什么制度,我现在身上虽然还有些金子可用,但不久后一旦用光盘缠,可要怎么办呢……

“兄台怎不去船舱内?”

身后响起脚步声,却是之前那两位年轻学子也从舱内走出,我瞧了一眼乌烟瘴气的船舱,不由笑道:“在下生性怕闷,在这里吹吹风。两位莫非也是到这边来吹风?”

“此处清风习习清凉,还请兄台大发慈悲,分予我二人一些。”那高个子的清俊男子折扇一收,故意做出严肃模样,脸上却藏不住促狭之色,我们三人都不禁笑出了声,彼此心防也略有放开。

许是因为他们觉得我也要去尼山书院的原因,个头略高的那位男子便开口问我姓名,我一时不察,刚要回答叶秋岚,说了一半急忙改口,换为叶华棠,那两人倒也不甚在意,一笑而过。但是当他们向我通报姓名的时候,却把我活活雷了个里焦外炭。

“在下会稽梁山伯。”

“在下上虞玉水祝英台。”

“——!”

我差点一头扎到水里去,那两人急忙扶住我,并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定定神,深呼了口气问道:“你们是……梁山伯与祝英台?”

“是啊,没错。”那娇小少年奇怪地看着我,“在下上虞祝英台,仁兄莫非认得我们?”

认得,怎么不认得,这可是千古传唱的两位,最后都要变成蝴蝶飞走了,我敢不认得吗?此时再一看那矮小少年,我就注意到她皮肤娇嫩,面容清丽,喉间也没有喉结,果然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家。

我满头大汗,一个没站稳,又差点栽到江里去。

“叶兄,叶兄,你怎么了?”梁祝二人扶着我,急急问道。我全身哆嗦,说不出完整的话,心里此刻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完了完了,怎么办,我居然掉进狗血堆里面了!

正文2尼山书院

这事对我打击太大,以至于接下来一段时间内我都浑浑噩噩的,也不晓得跟那两人都应承了些什么,直到下船时候,才注意到祝英台跟我说了一句:“叶兄那小弟就先告辞了,别忘了明日书院见。”

我依旧有些头脑不清楚,迷迷糊糊地下了船,迷迷糊糊地跟着人流进了杭州城,迷迷糊糊地找了家客栈住下,直到交付银钱的时候,脑子才一下子清醒起来。

那书生的行李背囊中,共有黄金三十两,再加上一些从山贼身上搜罗出来的零零碎碎,加起来能有三十七八两。这客栈价钱倒是不贵,还带包一日早午晚三餐,可是我也不能一直住在客栈里。若是买处房产,别说不一定能够买到合适的好地方,就算是能,我也不敢胡乱用别人的身份文书去购田置地,思来想去,暂时只有先进书院这一条路。

我记得,方才听船内学子说,尼山书院三年束修,似乎只需要八两黄金。

八两金,三年包吃住,倒是个不错的选择。中途也可以在书院里打打杂役,赚些外快,然后寻找回到我的世界的办法。当然,不得不说,我想要去书院除了因为钱财原因外,还另外有一个因素,确切地说,是我想要去看看一个人。

那个人就是马文才。

一般说来,很多小说里都表明这个马文才是个轻浮男子,长相猥琐不说,还硬生生拆散人家夫妻俩的好姻缘。但也有写这马文才文武双全,对祝英台痴心一片,结果人家就是死活不领情。其实要在我觉得呢,古代人写东西就那么点儿道道,主角一定是正义的,美丽的,才华横溢的;至于反面的配角定然就会绝顶猥琐,绝顶的仗势欺人,绝顶的有钱不要脸。

话虽这么说,反正也是要去书院,顺便验证一下好了。刚才在船上看那梁山伯和祝英台都是面容清俊秀气,倒让我生出了些许不忍之心。

那些古人写小说,动不动就说什么变蝴蝶啊,连理枝啊,哪里会有这种事?这两个人最后肯定是全都死了,恰好坟前飞过俩蝴蝶,就瞎写什么变蝴蝶,文人嘛,最会扯谎,我再清楚不过。

既然要进书院,就得有点学子的架势。我狠狠心,取出几两金,想要去买些书回来,结果那些书价钱是一本比一本贵!正焦虑时店里正好有地痞来闹事,被我一脚一个统统踹出了大门外,满地哼哼。店家满心感激,送了我一大担子书,虽然都是些旧的破的二手的,我也很高兴,只要不花钱就行。

又去买了些日常衣物和用品,第二日一早,我便去了尼山书院。周围熙熙攘攘的学子几乎身边都带着书僮,我没有书僮,不过倒是雇佣了一个脚夫,让他帮忙把书担背上山去。走到半路,正好遇到了梁山伯和祝英台二人,遂一起上山去。

就快要走到书院山门的时候,突然有一蓝衣男子大步一迈,领着几个皂衣小厮拦在了书院正门口。众人不禁一愣,只见那男子手中摇着折扇,满脸凶横地大声道:“你们都给我听好了!想进这书院,需得拜我为老大,否则有你们好受的!”

“王蓝田,他也在这书院读书?”我听到一旁的梁山伯跟祝英台之间的对话,“他又在这里欺负人了。”

“怎么,你们认识他?”我奇怪道。没想到梁祝二人这么好的性子,却会认识那样性情嚣张的人,真是怪哉。

“我们只是在路上见过他,那个家伙强抢民女,还做了不少坏事!”祝英台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愤怒。我倒是不置可否,自顾自地继续往山门口走。

“你,给我站住!”

这个白痴,上山的这么多人,你叫谁站住呢?我撇撇嘴,正想迈步,突然发现似乎有点不对劲儿。

咦。

怎么众人都在瞅我?

四顾一番之后,我才发现,自己走神的时候竟然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山院门口,而蓝衣男子那厮手中折扇指的不是别人,正是我。见我还在诧异地扭头看他,那厮哼了一声,用折扇狠敲了一下我的脑袋,怒道:“给我跪下!”

敢打我的脑袋,还要叫我跪下?简直莫名其妙,我怒极反笑,扭头冷冷瞪着他:“你又不是坟碑,做什么要老子跪拜你?”

“就凭我看你不顺眼!就凭我是这书院老大!”王蓝田牛眼一瞪,吩咐小厮,“不跪?找死,给我打!”

想打我?做梦!我一脚飞出,接连扫倒了两个小厮,续而一把伸手过去掐住了男子的脖颈,凑过去冷笑道:“怎么,你算哪根葱?敢做我老大?”

“我,我乃太原王蓝田!我告诉你,识相的就马上放开我,否,否则……”

“哦?否则你就会怎么样?”

“叶兄……”梁山伯本想过来劝阻,但见到我这般动作,说出一半的话又噎在了喉咙里。

汗,难道是我太凶了么?对了,文士学子应该温文尔雅,文质彬彬才对。我赶紧嗖地一下收回手,做出质朴文子的模样道:“王兄,大家都是同窗学习的学子,你看总说什么谁当老大之类的话,多不好呀。”

“噗。”一边的祝英台不知为何突然伸手捂住嘴笑了起来,我顿觉尴尬,那王蓝田已经挣扎起来,梗起脖子怒哼道:“我,我告诉你们,想在书院过上好日子,就得拜我做老大!否则我爹会要你们好看!”

“哼,你也配做我老大,我看我当你老大还差不多!”见那王蓝田又试图指使手下上来打我,我不由得勃然大怒,飞起一脚将他踹倒在地,正要再骂,却听身后响起马蹄声。

“当老大,你配吗!”

一匹披甲骏马奔驰而来,当先一人身着锦服,背挎箭筒,面容冷峻桀骜。他那话应该是对着王蓝田说的,但眼睛直对的却是我!我一愣,口中已经不由自主地反击了一句:“我再不配当,也总比你配!”

“你说什么?”那男子眼睛一瞪,我身边的王蓝田已经不怕死地叫了起来,“我警告你啊,我是太原王家王蓝田,你若敢碰我,我爹饶不了你!”

“让你的阴魂托梦给你爹,叫他来找我吧!”那鹰眼男子阴沉冷笑,松开马缰,抬手置箭,一箭向我和王蓝田这边射来!奶奶个腿的,老子不就多说了一句话,这种炮灰龙套的工种怎么全摊老子身上了!

“叶兄,小心!”梁山伯那傻子不顾祝英台的阻拦,不知什么时候抓起一根竹筒飞也似地朝我扑来,结果我本来能避开的,因为他这一推,三个人齐齐跌到了地上,王蓝田直接被磕得晕了过去,我没有受什么大伤,但是额头也磕青了。

汗,这死书呆子,谁要你来救我!救也不好好救,摔得我一身是伤!

“哥,你怎么样了!”祝英台急急扑过去检查梁山伯伤势,两人兄弟友爱情深,看得我在一边直哆嗦。这时身后一块帛布递了过来,伴随着的是一个好听的女声:“这位公子,您没事吧?”

我回过头,发现后面不知何时多了一位年纪轻轻的娴静女子,白衣翩然,容貌秀丽。她看着我笑了一下,见我无甚大碍,便过去查看梁山伯的伤势,我则拍拍身上的尘土站起身来,怒冲冲地朝着那匹挂了一身杂铁的烂马走去,马背上男子一双鹰眼也毫不避讳地望着我,薄唇轻挑冷笑。

“敢拿箭射我!有种报上名来!”虽然我的志向是做个平凡人,但从小在武馆里打打摔摔惯出来的脾气却怎么也遏制不住。大哥以前就经常因为这事骂我,说我本事不怎么样,脾气倒是惯得老子天下第一,不柔着点儿早晚会惹事。被他骂了好几年,我的脾气表面上有所收敛,但一发起火来还是怎么也克制不住。

“你问我?”那鹰眼男子一声冷笑,“杭州马文才!”

噗!

我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了。

这家伙,这家伙是马文才?长得倒是不错,不过怎么看起来不太猥琐,也不像个小白脸啊。原本满腔的怒火,一听到这狗血名字之后全没了,祝英台那厮还在忙着照顾她的山伯哥哥,没有闲心理会这边。我心里暗叫倒霉,甩甩袖子闷头往回走。

“你不是想过来找我报仇么?”马文才在我身后冷笑,“怎么,你害怕了?”

“怕了怕了。您老人家财大势大,小的得罪不起。”我可没兴趣跟狗血大反派牵扯上关系,无所谓地摆摆手,摸摸破了的额头,心里大叫晦气。后面几个攀炎附势的家伙则开始跟那马家大公子攀关系,讥笑我胆小怕事之类。没走两步,那位之前递给我帛巾的女子又凑了过来,要我跟梁山伯他们一起去医舍看一看。

原来这人却是山长的女儿,名字叫王兰。到了医舍后我才发现她原来还有个妹妹叫王惠。只可惜这王惠姑娘容貌就不如她姐姐一般漂亮了,人也很胖,让一干色狼们不禁大失所望。王兰姑娘容貌美丽,引去了一群狂蜂浪蝶,挤得医舍门外水泄不通,不过那姑娘瞧上去对梁山伯情有独钟,细心地给人家擦脸上药,引得祝英台在一边揪帘子布泄愤,看的我直好笑。

“看叶公子目光此般飘移不荡,可是喜欢上了我家姐姐?”王惠一边帮我额上敷药,口中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还在偷瞧王兰和梁山伯那边的我登时一惊,想起自己现在是个男子,赶紧收回目光,正襟危坐,做正人君子模样。王惠就在一边嘲笑我,终于成功地把我给弄尴尬了,急急起身告辞,离开了医舍。走到门口还听梁山伯那些人在里面笑道:“哎呀呀,真是看不出叶兄发怒时那般凶猛,却这么容易害臊。”

喂喂,谁害臊了?可恶,我对女人可没有兴趣。

出去找到自己的行李,给脚夫付清了薪金,又交了束修,我抱着变得褡裢暗自高兴。马文才那厮出手还真大方,直接一个人交了二十多个人的束修,我因为排在后面,正好处于被恩泽的范围之内,梁山伯和祝英台那两个家伙许是看不惯马文才的嚣张模样,居然上去自纳束修,我则趁他们没发现我的时候抢先溜走了。

对我来说,现在可绝对不是该装圣人君子的时候。我身上就这么点金子,又没房没地,没有经济来源,能省一点是一点。马文才爱当冤大头,那就让他当去好了,我可不喜欢推开直接送上门来的金子。

祭祀大典的时候,梁山伯和祝英台又出演了一场浩浩荡荡的反抗陈夫子的好戏,那陈夫子也的确性情古怪,无缘无故为了二两金子为难学子,亏得后来山长出头,替他们解了围。从这事上我也算看出了梁祝这两个人的性格,秉公执义,正直善良。不过这样的性格,以后也少不了会惹事,我暗自决定还是离他们远一点为妙。

折腾了一番,转眼间已是下午,该是分配房间的时候了。我出门的时候正好遇到梁祝二人,便被邀了同去。其实我本无意与他们交近,但梁山伯似乎对我很感兴趣,一在路上见到我就会笑着大声招呼我,他个性淳朴憨厚,我也不好拒绝,只得很是无奈地在这一对中间当夹塞儿。

分配房间的人是学院的山长夫人,她风姿绰约,相貌与王兰颇为相似,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不得不说魏晋风气还是比较开放的,虽然女子地位依旧不高,却也不像后来明清那般只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以在这书院中肆意行走。常见文中描写,说魏晋名士风流,文人个个涂脂抹粉,不过看书院里这些学子倒是没有哪个抹粉的,真是可惜。

“学子们,你们都看好了,住房要做统一调配,因为房屋数量不足,所以分配是两个人一间。”师母此话一出,下面顿时乱成一团,在确定了一间房里只有一张床之后,我和祝英台几乎是同时发声抗议。

“师母师母,我要一人一房!”

“师母,凭什么要我跟马文才同房!”

我话一出,众人的目光霎时都集中了我身上,马文才冷笑一声,环起了手臂。我感觉到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视线中大部分都夹杂着同情和看笑话,不由得大声道:“师母,我要跟祝英台同房!”

那王蓝田在后面阴阳怪气地冷笑起来:“哎呀哎呀,叶兄可真是不识抬举。人家祝英台连他的山伯兄都不愿意居一间房,怎么可能会跟你同住?”

“那可怎么办?”我故作纠结,“要不……您要不要跟我换房呢,王公子?”

“不不不不,我才不要!”王蓝田赶紧往后缩,“我可不要跟马文才同房!谁让你倒霉的。”他话没说完,就被马文才狠瞪一眼,吓得愈加往人后缩。马文才冷笑回头,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剜我一眼,我装作没看见。

“喂!英台,跟我过来!”我冲王蓝田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转手过来想把祝英台拉走,告诉她我也是女扮男装的事情。孰料手还没碰到她的衣袖,就被祝英台一把拂开,同时她的丫鬟银心走上来冲我大声道:“你走开!我们家公子才不会跟你同房的!”

“你!”我气得说不出话来,祝英台赶紧拉回银心,训斥道:“银心,别这么没礼貌。”说完她又急忙向我道歉,“对不起啊叶公子,我也不能与你同住。”

“英台,你过来,听我说一句,就一句话就行了。”我又瞟了一眼名单上的白纸黑字,心里有些紧张,但有些话又不好当着大家的面讲明,只要把她拉开说上一句,就肯定没问题的。孰料那祝英台也不晓得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劲儿地避开我,让她的丫鬟过来拦我,不肯跟我说话。我的火也冒了上来,罢了,跟不跟你同住又能怎么样,姑娘我不稀罕!

“我也要一人一房。”马文才偏头瞥了我一眼,对师母道。

“你也要一人一房?”师母纠结了,“马文才,你又是什么原因?”

“第一,我交钱最多;第二,这里的卧房太小了,那么小的地方怎么可能住得下两个人?。”马文才高高昂头,“至于第三,我可不想跟没有用的废物住在同一个房间里。”

“那我也要换房,我也要一间房!”王蓝田在后边吵嚷起来,其他学子也跟着闹成一团。我听得心里烦躁,也懒得去管它什么男女大防,同处一室,反正老子是从现代来的,去他的三贞五烈,老娘我才不在乎!

“各位慢吵,小生先告辞了。”我冲师母揖手致礼,续而用力一甩袍袖径自去搬行李。后面梁山伯好像叫了我一句什么,我也没仔细听,一个人先离开了。

正文3短兵相接

我的房间是地柒号房,因为没有书僮,只得一个人担着行李慢腾腾地搬。我的力气不算大,扛这些书担虽然不至于担不动,也绝不可能轻轻松松的,走路自然就更慢了。这直接导致最后当我扛着行李担一步一费力地走进大门时,被一个书僮给拦在了大门口。

“让开!”我心情本来就不好,此刻横眼一瞪,倒把那书僮吓得退后一步。他用力拍了拍胸口,正想说话,却听身后响起一个男子声音:“马统,让开。”

那书僮匆匆垂头退后,我回头一望,只见后面走来一高大男子,黑发高髻,容貌冷峻,眼神锐利如刃。不是别人,正是那傲比天高的马文才马公子,身上穿着锦缎华服,发冠上镶嵌着一颗猫眼石。他看着我冷笑一声,故作惊讶道:“怎么是你?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狗奴才,在这边缩头缩脑,让人看着碍眼。”

“不知马公子大驾光临,与小人同住真是委屈您了。”我懒得与他计较,扛起书担正要进门,那叫马统的矮胖书僮突然伸腿一拦,若非我收脚收的快,非整个人趴到地上不可。即便如此,我也被书担带的晃了几下,好半天才站稳。

“公子请。”马统对我视而不见,笑嘻嘻地向内作势摊手。马文才抬高眉毛,从眼角斜了我一眼,施施然从我身边走入卧舍房门。那股子的得意劲儿,让我差点就遏制不住冲上前去一把掐死他!

小说里写的还真没错。这家伙就是个混蛋二世祖,仗势欺人的王八蛋!

费力地把书担扛进房内,我开始把书和行李从担子里往外搬。马文才那厮则懒洋洋地在八仙桌旁擦弓箭,所有东西都由书僮和仆役打点。那个死书僮见我瞅他,还梗着个脖子冲我来了句“公子,这人命贵贱可都是天定的,你就认了吧,看我也没用”,我去你的,敢变着法子说老娘是贱民!

收拾完东西,天也黑下来了。马文才那边书僮给他铺好床便早已离开,他却不睡,不知从哪里取出一个精致的黑盒子,里面整整齐齐地摞着一排点心,上面印着精致的花纹,香气逼人,一看就是高档货。

一个大男人还吃点心,真是好意思!我冲镂花穹顶翻了个白眼,目光却没法再在自家手里的干硬冷馒头上停留,总是忍不住瞟向那边。偏偏那厮还满脸嫌弃,吃的有一搭没一搭的,看得我直胃疼,馒头也自是无法入口,只胡乱咬两口便又重新塞回了包袱底。想去喝水,房里唯一的茶壶早已经被马文才的死书僮拿来泡了茶。

真是可恶,老娘我不喝了行不行!我气呼呼地瞪了茶壶一眼,胡乱抱起铺盖便要往床上扔,打算忍忍直接睡觉。但因为一下午什么东西都没吃,我自己虽愿意忍着,肚子却不肯听从,很快不甘心地叫了起来。

屋里就两个人,本就静得能听到外面园子里蛐蛐叫,现下我的肚子这么一响,其音简直堪比雷霆。我当即尴尬得红了脸,马文才则轻笑一声,伸手从盒子里拈起一块点心,凑过来问我道:“怎么,你想吃这个?”

“谁,谁要吃你的破点心!”我满脸的义正言辞,手则在底下用力按住了肚子,生怕它再给我丢人。

马文才对我的回答不置可否,他鹰眼微眯,高高举起手中点心,有意在外罩有竹花纱篓的油灯盏前照了照,让那点心在烛光下显出通透之色。成功引得我咬住下嘴唇之后,才又道:“你,真的不吃?”

“我……”糕点的香气挥散出来,萦萦绕入了我的鼻腔,引得我拒绝的话再也说不出口。马文才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低头看看手中糕点,又看看我,慌忙把手中点心递来,神情之中很是诚恳认真。我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接,但就在指尖要碰到点心的前一刹那,马文才手心向下一翻,那块碧绿色的沙糖糕簌地掉到了地上。

我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没拿住。”马文才一脸的可惜,口中说着道歉的话,右脚却跨前一步,一脚将那绿糕踩得稀烂!他一边用鞋尖在那糕点上面拈,一边仔细打量着我的神情,我想我脸上一定露出了羞恼以及愤怒的神色,因为下一秒马文才就伸手过来猛地揪起我的衣襟,将我提到与他身体差不多平齐的地方,脸上也带了冷笑,阴森森地道:

“我告诉你,到了我的地盘,就得做我的奴才!你,不配与我平起平坐。”

“据我所知,只有狗才会每到一个地方就急着划分地盘,真想不到文才兄的癖好竟然与狗类似。”我也同样梗起脖子瞪着他,哼,不就是比瞪人么,谁怕谁啊?我的眼睛可比你的大多了!

“你……哼!”我们就这样在原地互相瞪了一会儿,许是觉得无趣,马文才哼了一声把我甩开,我也不甘示弱,更加用力地哼了一声,引得他又瞪我一眼。不过瞪归瞪,他倒也没有再说什么,自己胡乱脱了外袍钻进锦被里,只留给我一个后脑勺。

我被气了个半死,抱着被子往床上一扔,还没等脱外袍,却听到屋外有人在叫叶兄。

这屋子里姓叶的似乎就只有我一个。

走出房门,我发现站在屋外的竟然是梁山伯。梁山伯是特地替祝英台来向我道歉的,说他小弟不懂事,白日里冲撞了我,希望我不要在意云云。祝英台若真有心,为什么自己不来,反倒要叫她义兄代为致歉?说到底,肯定是梁山伯擅自来的。

其实回头想想,祝英台的做法我也能够理解,她不像我有上帝视角,可以轻松知晓她女扮男装的身份。加上古人又比较守旧,纵然见我要拉她,可能把我当成了登徒子,一时着急避开。后来不来道歉,恐怕也是因为跟梁山伯同房这件事情在忧烦担心呢吧。但虽然情有可原,我却没有办法认同她,或许是我脾气大,无法接受而已。

不过人家特别来道歉,也算是一番心意。因为晓得他们是一对,在我看来梁山伯也就代表着祝英台,既然他来道歉,这事也就算过去了。再说天也晚了,我只想早些歇息,便胡乱应付几句打发了他们。值得一提的是,梁山伯不知怎么晓得我晚上没有去饭舍吃饭,还特地给我带来了一些烧饼。

真是雪中送炭。不像屋里的某些人,恶心恶面,黑心肝!

吃完了烧饼,肚子倒是饱了,就是有点渴。屋里的茶壶被马文才占了,我也不好意思去用,但不喝水,又实在太渴。纠结了几秒,我轻手轻脚地走到了马文才床前,试探着叫道:“文才兄,文才兄”

那厮没吭声,看来是睡着了。我这才蹑手蹑脚地向茶案走去,小心翼翼地端起茶壶,左右扫视一圈,去马文才桌案上找来一只最大最深的杯子,往里倒满茶水刚想喝,忽听身后一声清咳,马文才那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翻身坐起,正抱着手臂抿嘴看我,眉心紧皱。

我吓得差点把杯子摔到地上,下意识地为自己辩驳开脱:“你,你看我做什么?我可没有要偷喝你的茶水!”

“哦,这样啊。”马文才伸手摸了摸鼻子,脸上似笑非笑,“我并没有说你要偷喝我的茶水啊,我只是有些不明白,你拿着我的笔筒要做什么?”

“……”我低头一看,手里拿着的杯子大口大腹,上面雕有文人雅会图,还有诗文词句,果然是个玉石笔筒。马文才看着我直摇头,脸上的鄙视神态让我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罢了,人生于世,总是会偶尔犯些小小的错误。古代的赵高大丞相都能把鹿看成是马,我把笔筒瞧成杯子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说起来,也该是歇息的时间了。马文才这厮眼高于顶,看人都恨不得用下巴,我倒不觉得他会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况且就算他真想做什么,凭我的拳脚想收拾他也是轻而易举。所以关于同床之事,我还真没有什么心理障碍,只是努力无视身边马文才那扎得人骨头直疼的凌厉视线有点困难。

我胡乱脱了外袍,抖抖被子才刚钻进去,突然发觉右侧马文才脸上又露出了如毒蛇见到青蛙一般的诡异笑容。与此同时,我感觉到腰部被什么硬物硌得生疼,赶紧跳起一把掀开被子,赫然发现——在我那半边铺位上,摆着一张弓和一筒箭。

很好,马文才,你好样的。姑奶奶我不跟你一般计较,你就真拿自己当大爷是吧?我的牛脾气一下子上来了,伸手抓起床上的弓往膝盖上一磕就想撅断,结果那东西实在太硬,毫发无损不说,倒是把我的膝盖给撞得生疼。

“喂,姓叶的,你要是能把它折断,我就让你在这床上睡。”马文才在一旁用手臂撑起半个身体,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一张破床,谁稀罕!

我对这个家伙的厌恶值已经完全上升至最顶端,用力把弓扔到他身上,又在那个箭筒上使劲踩了一脚,自己抱着被子跳下床,去长椅上睡了。马文才瞥瞥我,竟意外地没有跳下来冲我发火,而是把弓放到旁边架上,不动声色地径自继续睡了。

正文4恩怨分明

其实不得不说,马文才弄这一出正合我意,若是我自己先提出不与他同床必然会遭到怀疑,现有那弓箭做引子,倒是正好成功把他给避开了。只是那厮的行为实在让人憋了满肚子气,不报复一下,以后岂不是要被他压过一头!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无根无萍,也不晓得他马家到底多有权有势,我只知道,既然他要针对我,我就有资格反击他!

我这里气得一夜失眠,梁祝二人那边似乎也不太消停。祝英台来上早课的时候脸色很不好,梁山伯也同样,两人在席位上摇摇欲坠,陈夫子踱着小方步在席位间走来走去,最后停在了他们的席位前。

“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在陈夫子锲而不舍的努力下,那两人终于从周公的怀抱里挣脱出来,被陈夫子当众一阵责骂。本来挨骂的只是梁山伯一个人,因为祝英台替他出头,也被陈夫子一起罚去做杂役。我不由得偏头瞅了马文才一眼,他正侧身看向祝英台那边,见我瞅他,不由得皱眉道:

“姓叶的,你看我干嘛?”

“没事。”我立即扭回头,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心下则暗自了然。马文才定然是已经对祝英台起了兴趣,要不然那两人同时被骂,他干嘛不看梁山伯,只瞧祝英台?许是我的表情动作有些明显,让马文才起了疑心,接下来的几分钟他都一直在那边冷冰冰地瞪着我,瞪得我全身发凉,直懊恼不该坐在他后面。我旁边的学子还直推我胳膊问我:“怎么了叶兄,马文才怎么一直在瞪你?”

“没事,大概他眼睛斜。”我用书卷挡住脸,一直撑到下早课,才急急忙忙地跑出去。

说起来,早课的内容实在很枯燥,大抵是读文章,夫子念一句,我们跟着念一句,然后回去后要把内容背下来,并且手动抄一遍。我来书院本身就不是为了科考功名,自然也没兴趣使劲去读书背书,反倒比较喜欢其它的一些课后活动。尼山书院虽名为书院,但对于学子的武艺方面也很注重,书院里有靶场和蹴鞠场,还有马厩,据说一定时间内还会举行赛马大会和狩猎大赛等等。

我自父母双亡后,有幸由得武馆大哥收留,上学闲暇时间在里面打打杂,跟着学了不少拳脚功夫,但关于箭术以及其它却没能有过接触的机会。这回见到新鲜东西,一下子被挑起了兴趣。

真是好想现在就去痛痛快快玩一场啊!只可惜的是,今天是不行了,呼呼,我呢,需得去帮助梁山伯挑水才行。

昨日的烧饼之恩,我还是记得的。山伯兄是个好人,我要去帮他的忙才行。

“啊,叶兄?”

在后院找到梁山伯的时候,他正费力地担着扁担,一点一点地从山下往上挑水。我二话不说去另外找了副扁担,扛起来就往门外走,扁担很沉很硬,硌得我肩膀微痛,我咬住嘴唇,尽量表现出轻松模样。

反正,这样的生活我早已经习惯了……自打进入武馆的那一天起,我就早已经远离了那些女孩子的精巧玩意儿。馆主大哥照顾我,不让我干重活,却不代表我可以理所当然地享受一切。对我而言,有仇可以不记,但有恩却一定要报!这是我做人的准则。

“哎,叶兄,不用不用,我撑得住!”梁山伯赶忙过来拦我,“我一个人就够了,陈夫子说过不许人帮我,要是也连累了你就不好了,你也会被罚的。”

“哎呀,公子你真是死心眼!你管他呢,反正天高皇帝远,他也看不见!”一旁的书僮四九急着过来要抢他家公子的扁担,却被另外冒出的声音打断了动作。

“你们这些不长眼的东西!谁说看不见?”王蓝田大摇大摆地从院门外走进来,“我说叶华棠,别怪我丑话放在前头,你要是敢帮他,我就立刻告诉陈夫子。陈夫子说了,从今天起,我就是他的眼睛,专门负责盯着你们这些王八蛋!”

“眼睛?”我冷笑,“王蓝田,我看你要是想当别人的眼睛,还不如先把自己的眼睛给看好了。”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告诉你叶华棠,你要是敢——哎哟!我我我的眼睛!你这该死的东西……”

我满意地收回拳头,在王蓝田的面前又晃了晃,“王蓝田,你还待在这里不走,是不是想要我再给你补上一拳啊?”

“你,你给我等着!”王蓝田捂住眼睛,屁滚尿流地跑了。我则不顾梁山伯的阻拦,坚持与他一起下山挑水。这并不是件好相与的工作,一次下山只能挑两桶水,而需要挑满的水缸至少有近十口,每一口都得十几桶水才能装满。我默默地来回跑了十几趟,帮他挑满了两个水缸,直到后来祝英台过来这边,才放下扁担急急走开,把空间留给他们二人。

祝英台面对我的时候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虽然梁山伯有替她向我道歉,但我们之间的尴尬尚未解除,我也没有心情跟她多说话,朝她点头致意便迅速离开了。

在我帮梁山伯挑水的时候,饭时早已经结束,我就先回房间里歇了一会儿,自己试着给肩膀按摩活血,等到稍微好些之后,才跑去伙房找厨子苏安去要了两张烧饼,叼着烧饼又急急忙忙地跑回宿舍房间去练字。以我的水平,听课看书倒是还能勉强明白些,但这个世界里写字是要用毛笔的,还要写繁体,对于我这个用惯了圆珠笔写白话简体文的现代人而言,就未免太难了些。

咳咳,说实在的,带毛的东西我只用过鸡毛掸子,用来弹灰的,至于毛笔……其实连拿笔的姿势我都没太弄明白,但这东西也不好去找人请教,只能自己摸索着来。我不敢当着别人的面练字,瞅准了马文才那帮人去蹴鞠场上游乐之后,一个人悄悄回房,练起字来。

听说尼山书院是只有士族子弟才能进入的国学书院,我弄到的这个身份自然也该是士族,没有道理连字都不会写。尼山书院每三年才招生一次,那个被我冒充身份的学子既然昨天没来,以后应该也不会有机会再进书院,所以关于身份会被戳穿这一点可以暂时压下。但我也不能就此大意,要时刻警惕着才行。

其实我也真的好想去蹴鞠场上玩球啊,可是,可是……还是算了,先练字吧。

昨日之后,我便自己另外去取了一只茶壶,与马文才分开来放。比起那位家中富贵的太守公子,我的日常用具实在少得可怜,引得马文才那位矮胖书僮回回进屋都要对我嘲笑一番。一开始我还努力忍下,后来被他撞见我练字,竟然笑我写的字还不如狗用爪子爬出来的好看,气得我火冒三丈,实在忍不住,一脚把他踹了个马后趴。

因为只是想吓吓他,我并没用多大力气,孰料那书僮可能是觉得受到了侮辱,捂着脸从地上爬起来,怒冲冲地对我道:“你敢踢我,你等着,我去告诉我家公子去!”说完就急匆匆地跑了。

我还以为他会冲过来跟我打一架,没想到竟会这么不中用,不由得叹着气收起纸笔,躺在长椅上一边歇息,一边等着马文才那厮回来给他书僮出气。结果等了好一会儿,马文才也没回来,我正等的心焦,突见不远处的橱柜中露出一角黑色,不是别物,却正是马文才昨日那只装糕果点心的盒子。

奇怪,我记得,那个东西明明应该是放在箱子里的,怎么会……

“叶华棠,你站在我的床边做什么?”

门口脚步声响起,我迅速把目光从盒子上移回来,扭头看他。马大爷一身蓝色学生服,下巴昂的高高的,对我理也不理,径自夹带着一股冷风从我身边掠过。他施施然去放下书本,摘下帽子,给自己斟了杯茶喝下,而后坐到桌边,铺开宣纸,持笔饱蘸浓墨,开始写起大字来。其动作行云流水,肆意潇洒,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到旁边还有个人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我看他,本来是在等着他因为书僮的事向我发飙,结果一看到他写字,就不知不觉入了神,仔细观察起他拿笔的手法姿势和下笔动作。不得不说,马文才写的字,字体刚劲有力,傲骨铮铮,就像他的人一样锋芒毕露,但我觉得这种字体应该是不太适合我,我不喜欢这么刚硬的笔法,如果能再柔和一些,清楚一些就好了……

一直到他写完收案,我才反应过来自己不该站在这里,正想转身走开,马文才忽地抬头,目光与我对了个正着。

“说吧,什么事?看你在这里也有半天了,难道是有事求我?”马文才把笔砚递给站在一边的书僮马统,微微侧过头来看我。我也瞪大眼睛望着他,脑子里一片浆糊。

额,那个……我过来是为了什么来着?恩,是为了……为了……

我挠挠脑袋,又拄着下巴想了几秒,这期间马文才也不说话,只是不动声色地看着我,直到我终于想起来意,猛地跳后一步,才施施然端起手边茶盏呷了一口,抿唇道:“叶华棠,你到底什么事?”

“马文才,你要是想打架,就直接放马过来!”我警惕地望着他,同时摆好了架势。武馆这么多年的熏陶下来,对于不同的人我也算有些了解。我的气力不足,平时打架都是用巧劲儿,腿脚功夫,专踢人下盘,遇到没本事的就揍,碰上厉害的就跑。

尼山书院里大多是质朴学子,没什么能力,就像王蓝田那种我完全可以压着随便欺负,但是马文才不行,他力气大,武艺强,跟他打,我的胜算只有五成,因此一般情况下我不愿意跟他起冲突。只是如果他一定要针对我,我也是不会退缩的!

“跟你打架?”马文才皱起眉头,“怎么?你想跟我打一场,然后好做这书院老大?”

谁有兴趣跟你抢那个烂位置!我简直哭笑不得,索性单刀直入:“你不是因为我打了你的书僮,要来找我算账的么?”

正文5秋后算账

“我说马文才,你不是因为我打了你的书僮,要来找我算账的么?”

“算账?我为什么要找你算账?”马文才满脸诧异,他的书僮马统正好拿着笔砚往屋里来,一听到我们的话,又嗖地一下没了影儿。

“明明是他自己不中用,还敢来找我告状,我已经教训过他了。”马文才淡然道,“不过叶华棠,你也别得意,要是你敢惹到我,有你好受的!”

“不敢不敢,我哪里敢得罪马大爷您啊?”我暗自撇嘴,去书架上拿了本书来读。这书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繁体字,一竖行一竖行的,中间还没有标点符号,看的我是头昏脑胀。马统许是听到屋里没声儿了,拿着洗刷好的毛笔和墨砚乐呵呵地进屋来,嘴里“公子”两字儿还没说全,整个人先在地上摔了个大马趴。

我施施然收回腿,若无其事地继续读书。那边马统气得直跳脚,指着我大声道:“公子你看!他当着你的面还敢这样,简直就是不把你放在眼里!”马文才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自己起身走过来,摆了脸色,居高临下地对我道:

“叶华棠,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继续将目光凝注在面前的蓝皮水经注上,结果掌中的书突然被马文才用力抢去,远远扔到了门外面。

“我在问你话!给我站起来好好回答!”他瞪起眼睛恶狠狠地看着我,我也被惹毛了,嗖地一下站起身,脑袋差点儿磕到他的下巴。“马文才,你居然在这里问我是什么意思,我倒是想要问问,你们是什么意思!”

“我怎么了?叶华棠,我好像也没把你怎么样吧?”马文才皱眉道,“我是打你了,还是碍着你做什么事了?我记得,这几天我可是一根汗毛都没有动过你的。”

“在你看来,只有打人才算是重罪么?”我瞥了他一眼,突然觉得自己跟这种人置气,简直是无聊透顶。

“算了,随便你怎么想吧,”我胡乱挥挥手,摸摸酸痛的肩膀转过身,眼看着外面天要黑了,也不晓得梁山伯那几缸水挑完没有。心里才刚想着该去看看,我的手就已经不由自主地去长椅上取了蓝纱外袍,胡乱套在身上,戴帽子的时候不小心给戴反了,又赶紧正过来,看得马文才直皱眉头,忍不住问我道:“天都黑了,这么晚你上哪儿去?”

“去看看山伯兄挑水挑得怎么样了。”我随口回答,话一出口才发现不对,便住了口。马文才瞟了我一眼,没说什么,回去书案旁边继续读书了,我则匆匆忙忙系了围带,往书院后边跑去。

后院里漆黑一片,月光斜散地萦洒下来,可以看到地上凌乱地散着几只水桶。我四处打量了一番,没有发现人影,原以为他们挑完水回房了,正想离开的时候,水缸后面却站起两个白影来,吓了我一大跳。

“咦,原来是叶兄,我还以为是英台过来了。”当头一个说话的兴冲冲朝我走过来,个子高大,脸上带笑,却正是梁山伯。他也不知怎么搞的,身上和脸上沾满了黑灰,见我看他,不禁摸着后脑憨笑道:“水缸破了,我和四九才刚修补好。对了叶兄,现在这么晚,你怎么过来了?”

“水都打满了么?”我问道。

“别的都挑满了,现在就差刚修补好的那一缸,我再挑几桶就应该……哎叶兄,你做什么?快放下,你这是要干什么!”

“别多话了,快干活吧!”我扶稳肩上的扁担,也不去看他,自己径直出了院门,顺着小路朝山下走去。下山的时候桶空,不沉,还觉得没什么,打满了水桶上山的时候就有些费力了,我只觉得两肩膀处火辣辣的,也不晓得是不是白天挑水的时候磨破了皮,一走路便蹭得火烧一般的疼痛。

我咬着牙,努力将扁担往高抬一点儿,想让它们离肩膀尽量远一些,结果因为天黑看不清路,脚下不知道踩到了什么东西,整个人都向后面跌去!就在这时候突然有一只手臂斜刺楞里伸过来,猛地揽住了我的腰,把我拽了回去,而那两只水桶和扁担则顺着山路一路滚下去,也不晓得后来撞上了什么,发出“呯”的一声巨响。我只觉心脏砰砰直跳,直到现在才觉得有些后怕。

身边的人放开了我,冲着月亮从鼻子里发出冷冷的一声“嗤”。我自知那声鄙视的鼻音不是给月亮而是给我的,不由得咬了咬嘴唇,只听那人在一旁冷笑道:

“我就是好奇过来看看,没想到你还真的来帮那个书呆子挑水。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吧?真那么想死,本公子可以一箭送你归天,用不着那么费力。”

“我只是……”我垂下头,不想被人看到自己的狼狈神色,“他帮过我,我只不过是想回报他罢了。”

“帮你?他什么时候帮过你?”马文才奇怪道,“我怎么没见着?”

“他昨晚上给我带了两张烧饼。恩,昨天白天的时候还帮我挡下了一箭。”就是某人射的那一箭。虽然他帮我反倒让我受了伤,但那不代表我就可以忽视这件事,“因为他救了我,我不喜欢欠人人情,所以要回报。”

“本公子现在也救了你,怎么不见你回报回报?”马文才继续冷笑,突然见我起身要走,不禁伸手一把揪住我的衣领道,“叶华棠!你还要上哪去?”

“水洒了。”我努力忍住肩膀处的疼痛,看在他救我一命的份上认真回答道,“你放开,我要去挑水。”

“挑什么水?跟我回去,少在这里给我找事!”马文才揪住我衣领,不由分说拽着我就往回走。我肩膀痛,拗不过他,被他硬生生一路拎回了房舍内,进屋后往长椅上一扔,冷冰冰地呵斥道:“老实点儿,马上给我睡觉,敢再折腾吵我休息,我就要你好看!”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我被这家伙气得胸口发闷,努力挣扎想爬起来,被马文才那厮伸手往身上用力一推,整个人又重新摔回长椅上,撞得右肩生疼,一丝血色渗透了白色中衣,缓缓晕红了一大片。

我下意识地去伸手捂住,结果不料却早被对方看了个正着。马文才阴森森地瞪着我,一把将我从长椅上揪起来,用力朝门外掇去。

“给我滚!”他失控地吼道,“看你在这里就碍眼,滚出去!”马文才说着莫名其妙地大发雷霆,抬脚将书案一脚踹翻,又抓起花瓶用力地摔砸在地上。咆哮声吵醒了书僮和其它房间的学子,马统急匆匆地从下人房里跑过来,连声追问:“公子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叫他滚,现在就滚!马上给我从这个房间里消失!”马文才抓起我的枕头掷在地上,又一脚踢翻一个椅子,伸手指着我怒冲冲咆哮着。马统赶紧上前来赶我,被我一瞪,又不敢直接动手,只得挥手做出驱赶苍蝇的动作,冲我大声道:“出去!没听到我家公子让你滚,赶紧滚出去!”

“够了,马文才,我自己会走,不需要你来赶。”我咬住嘴唇,真想上去一拳揍在他脸上。但想起刚才他也算救我一命,又把火生生吞下,上前去想把自己的枕头拣起来,却被马文才一脚踩在上面,伸手向着院门一指,嘴里阴沉沉吐出一个字:

“滚!”

“马文才,叶兄什么时候惹到你了!”

梁山伯和祝英台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梁山伯原本是由他的书僮四九搀扶着,满脸疲惫之色,此刻急急忙忙冲出来挡在我面前,向马文才质问。他的书僮四九则满脸焦急地冲我道:

“叶公子,你没出什么事吧?我和公子刚才发现你不见了,石头旁边只有摔碎的桶,差点儿吓死,没想到原来你是回来了。你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害我和公子好找……”

“四九!”梁山伯一听这话不对,急忙回头斥责他的书僮,结果目光却在我身上定住了。他的眼睛渐渐瞪大,祝英台赶紧走过来扶住他:“山伯,怎么了?”

“叶兄他……叶兄他受伤了!”梁山伯急急上前来想要拉我,被我迅速躲开,捂住肩膀上的血迹向后退道:“你们看错了,没有什么。那两只桶我会负责赔偿的,惊扰大家真是不好意思。”说完这话,我又上前一步,朝马文才深深一揖,扔下句“妨碍文才兄休息了”,看着那厮长袖一甩,气冲冲地转身回房去,才拣起满是灰尘的枕头,抱在怀里,朝着外面走去。

“叶兄你要去哪里?”梁山伯在后面喊了一声,祝英台也开口道:“叶兄,你跟我们一起去医舍看看吧,正好山伯的身体也不太对劲,我看你的伤好像很严重,拖延了就不好了。”

“多谢二位关心,我自己认得路。”我此刻心情不好,不想跟他们过多牵扯,又隐约听到马文才在房间里砸东西的声音,脑袋里更觉杂乱不堪,一个人匆匆向医舍走去。到了医舍,才发现两边肩膀都磨破了,王兰姑娘看得直皱眉头,问我是怎么回事,我胡乱找了个理由应付过去,并问她今晚能不能让我暂时住在医舍里。

王兰满脸诧异,却也没有多说,拿了药要给我敷上,我赶忙拒绝,自己取了药回病间里,用帛巾沾着,一点一点地往伤口上涂。

窗外薄月凉如水。

我望着跳动的莹莹烛火,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静静地抱住膝盖,把头埋在双腿间。眼眶略微有些温热,被我咬住嘴唇,暗暗憋了回去。眼前隐约又浮现出那一片漫天大火,缭绕的火星纷乱了我的眼。

我更紧地抱住了膝盖。

这世上,我所能依靠的,永远只有自己。只有,我自己……

正文6没事找茬

窝在床角睡了一夜,我第二天早上是被撞钟的声音惊醒的。衣服被压了一夜,上面带了些许褶皱,我来不及也不想回去换衣服,急急从床上跳起来,披上外袍就想往外赶。

“哎哎哎,我说叶公子,你这是急着去干什么?”王惠姑娘端着一小碗汤药,扭动着她的水桶腰,身姿款款地走进房内。“喏,这是姐姐让我给你准备的补药,赶紧趁热喝了吧。对了,听说你跟马文才打架,肩膀受伤了?要我看哪,这可真是狗咬狗,一嘴毛儿!谁让你……”

“小惠!”王兰姑娘及时走进屋来,打断了她妹妹的话。她瞪了王惠一眼,转头向我道歉:“真是不好意思叶公子,我妹妹她说话口无遮拦,得罪了你,你别放在心上。我都听梁公子讲了,你是为了帮他肩膀才会受伤的,那么重的活计,真是难为你了,亏得没出什么事情。”

“哼,姐姐你干嘛偏心他?要我看哪,他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王惠努了努嘴,用力一跺脚,气呼呼地转身走了,我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诧异地望向王兰。

王兰姑娘满脸的尴尬无奈。“真是对不起,叶公子,舍妹可能对你有些误会,你别在意,先喝药吧。待会儿我会去向她解释清楚的。”

“……”我沉吟了一下,向她道,“兰姑娘,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和马文才那帮人是一伙儿的?”

“叶公子你多心了。”王兰抬手捧起面前的汤药,连匙一起放至我掌心,示意我赶快喝下,同时开口安慰我道,“在我眼里,叶公子心地善良,宁折不屈,实是个令人敬佩的好人。”

呵,令人敬佩么?我有什么好敬佩的,不过是个爱热血上头行事冲动的莽夫罢了。况且我帮助梁山伯也不是因为什么见鬼的心善,仅仅是结草衔环,报恩而已。

我不再多话,一口灌下补药,立马被苦得皱起了鼻子。王兰看着我直笑,赶忙去给我找茶杯倒水,一边还嘲笑我性子急,哪有人这样不管不顾地就往嘴里灌的,最起码也要先尝尝看烫不烫啊。我有些不好意思,接过茶杯连灌了好几口,向她道了谢后便匆匆往讲堂赶去。

此时正是上课前夕,所有学生都已经在座位上坐好了,夫子倒是还没来。我暗自庆幸自己来的及时,忙着去找了一个空位坐下,结果屁股才刚挨到席位,就听扑的一声,我整个人连着桌子都折翻在地。

“噗!”右前方传来笑声,却是王蓝田以及另外一个名叫秦京生的家伙,其他人有不少也跟着笑了起来。身后梁祝二人急急过来要扶我,我说了句不用,刚要自己爬起来,却感觉讲堂内簌然安静无声,原来是陈夫子迈着小方步走了进来。他的目光斜斜扫过整个讲堂,最后落在了我身上。

“叶华棠,这是怎么回事呀?你怎么,把课堂上的桌子给弄坏了?”

“夫子,这张桌子不是叶华棠弄坏的,是有人陷害他!”站起来帮我说话的叫荀巨伯,我跟他不熟,只知道跟他同房的秦京生是个很讨厌的家伙,没想到他竟然会替我讲话。

“就算是有人陷害,这桌子毕竟也是因为你才坏的,你要负责赔偿!或者找出那位陷害你的人,让他赔,听到了没有啊?”

“听到了。”我淡淡应声,从地上站起来,目光斜扫过不远处正幸灾乐祸的王蓝田和秦京生等人,冷笑一声,突然抬脚用力跺下,将那桌子另外半边完好的桌腿踩得“咔巴”一声断为两截!

室内瞬间鸦雀无声,陈夫子脸色青青白白,正想开口,被我一句话堵了回去。

“夫子放心,我会赔偿的。”

“你……哼!”陈夫子气得胡子直飘,在原地哆嗦了好一会儿才道,“还不快回去席位上听课!”

“是,学生知道。”我冲他微揖一礼,回身寻找可坐的空位,孰不料整个讲堂里都坐得满满当当,只有马文才身边尚有一空位。我记得昨天坐在他身边的是王蓝田,怎么今天换了位置了?

“叶华棠,怎么还不去坐下?莫非你想站着听课不成?”

“我……”我忍不住咬了咬嘴唇,正想开口,却听梁山伯在我身后道:“叶兄,你来我这边坐吧。”

“马文才旁边不是有个空位子吗?叶华棠,你怎么不去坐啊!”陈夫子小眼一瞪,“还是说,你故意把桌椅弄坏,就是为了想办法去和梁山伯,以及祝英台一道儿坐啊?”

“夫子多虑了。”我没心情跟那个老顽固废话,径自去走到马文才身边,甩甩衣服下摆坐好,目不斜视,笔直端坐。

身边马文才发出一声冷笑,“叶华棠,看不出你还蛮硬气的,怎么着,你这是想来给我个下马威?”

“是你做的?”我斜眼瞪过去。马文才目光飘移了一忽,昂起下巴道:“我要说不是呢?”

“哦。”那就一定是王蓝田干的,该死的东西,早晚要你好看!我偏头去狠狠瞪了那厮一眼,试图用目光告诉他有种放学单挑,结果王蓝田没瞪着,视线反倒跟陈夫子撞上了。

这时候再反悔已经迟了,陈子俊那厮背剪着双手,慢悠悠地走到我面前来,清清嗓子叫道:“叶华棠!”

“学生在。”我不得已站起身,向他颔首致礼,耳中只听得那个矮瘦子用抑扬顿挫的嗓音阴阳怪气地道:

“叶华棠,你破坏公物,我不说你;你用眼神胡乱瞪视夫子,我也不说你;但是现在有一件事,我倒是想问问你,你要给我如实回答。”

“夫子请问。”

“哼。”陈夫子冷哼一声,晃着他那个好像缩了水的小脑袋,义正言辞地向我道,“叶华棠,你的书呢?”

书?

我低头看看,发现自己手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昨晚上被马文才赶出去的时候只带了个枕头,在医舍又怕迟到急着来上课,最终导致忘记带书来了。

“噗!”屋里学子有几个没忍住,当场笑出声来,接着越来越大。我只觉脸上火烧火燎的,急着想要解释,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耳中只听到陈夫子的刺耳声线。

“我说叶华棠,你叶家在太原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大户,好好的官家子弟,怎么来到书院里竟干些龌龊之事?整日里闹事不说,还与贱民结交,干些蔑视夫子言行的事情,现在倒好,上课竟然连书都不带!你到底还想不想要好好读书,科考功名?到时候你出去,人家不说是你自己不上进,只会责怨,是书院里的夫子没有把你教好,无端地坏了我们尼山书院的清誉……”

“夫子对不起。”我被他这一堆大帽子扣得抬不起头来,只能一遍一遍道歉,“是学生错了,夫子对不起……”

正焦虑的时候,我感觉到袍角被人拽了一下,接着便有本书被塞到了我手里,不是别的,正是今日夫子所授讲的经义传记。身旁马文才清咳一声,突然开口道:“夫子,还讲不讲课了?”

“我们今日就要来讲一讲这个学子上课不带书的事情……”陈夫子一转身,突然瞥见我手里的经义,不由得怔住了。

他不敢相信地伸手揉了揉眼睛,然后又揉了一下,直到确信我手里拿着的不是幻影而是货真价实的书本之后,才悻悻地住了口,又叫所有学生把书举起来给他看,确信不是有人偷梁换柱把自己的书拿给我,才一边念叨着“真是见鬼了”,一边挥挥手让我坐下。

我仔细地看了看手里的经义,在封页的左下角处有着一个小小的“叶”字,的确是我自己的书。我又侧头看了一眼,他正在聚精会神地听着夫子讲课,对我则理也不理。

“叶华棠!”

夫子又出声了,我赶紧端正姿态,摆出认真听课的模样。今天讲的经义有些晦涩,不过我昨天事先有复习过,陈夫子故意拿里面的难点考我,也没有把我难倒。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陈夫子今天好像有故意为难我,昨天的时候并没有这样啊,后来想想,可能是我帮助梁山伯的事情被他知道了,所以迁怒到我身上了吧?

折腾了一上午,经义讲解算是结束了,夫子又检查昨日的背书情况,我依旧倒背如流,气得他板着张脸气呼呼地说了句“放学”,背剪着双手摇摇摆摆地离去了。

“嘿叶兄,真是好样的!”荀巨伯才一见陈夫子离开,立刻从座位上翻身而起,过来一把揽住我肩膀。我措手不及被他触到伤口,疼得倒抽了一口冷气。荀巨伯见状急忙放开我,诧异道:“叶兄怎么了?你身体不舒服吗?”

“没事。”我摆摆手示意没关系,转头想找王蓝田算账,结果那姓王的见苗头不太对,才一下课便急匆匆地溜走了,倒是让我扑了个空。秦京生也早溜了,只有马文才不动如山,慢条斯理地收拾着东西。

我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个阴晴不定的家伙,索性无视掉他,趁着现在大家都在,问学子中有谁愿意跟我换房的。大部分学子见识了昨晚那一场灾难,都表示不想跟马文才同住,梁山伯倒是愿意跟我换,被我拒绝了。不说别的,光看祝英台不情愿的模样我也不想去跟她同住的。总觉得祝英台对我有戒心,我也没兴趣接近她,反正她大概是不需要其它的什么朋友,只要有她的山伯兄就够了吧?

荀巨伯想要让我跟秦京生换,跟他同房,并向我诉苦说秦京生那个家伙半夜老爱梦游,打扰人休息。跟王蓝田同住那个也想把王蓝田换走,说王蓝田老是没事使唤他,不听话就打人云云。我们这边正说得热火朝天,忽听马文才在后面重重一拍桌子,大声道:

“我说叶华棠,谁允许你换房了?”

正文7僵持

汗。换房这东西,有什么好允许不允许的?找好对家去跟师母说一下就结了,马大爷您这也要管那也要管,会不会管得太宽了些?

梁山伯和祝英台都是昨晚直接看到冲突现场的人,此刻不禁纷纷开口指责马文才,说他太过分了,不让我去房里住,还不准人换房。马文才大怒,一把掀翻了面前桌子,左脚重重踏上,向四面环视一周,目光阴霾冷厉。

“我倒要看看,没有我的允许,谁敢换房?我告诉你们,谁敢跟他换房,就是跟我马文才作对!你们都给我仔细着点儿!”

一干学子都惧怕马文才的强势,悄悄作鸟兽散,只有梁山伯满脸愤慨,坚决要跟我换房,拽住我就要去师母那边报告。祝英台心里不甘,面上又不好说,急得额间冒汗,我不愿让她为难,婉言推辞了山伯兄的好意,自己抱着书本先离开了。离开后我并没有走,而是在众人都离开后专门去拦住了马文才,打算跟他好好谈一谈。

这几天的接触下来,我对马文才这个人的整体评价相当混乱。说他人品不好吧,他昨晚毕竟救我一命,今天又莫名其妙地帮我带书给我解围;但是说他好吧,哎,我是个老实人,实在没办法睁着眼睛说瞎话。不说别的,就瞧瞧光这两天,他就抽了几次风了?第一回射箭,第二回是踩糕点,昨天干脆硬生生地把我从房间里给撵出去了!

我想的是,他要是不爱与我同房住,我可以申请换房间的,惹不起总躲得起吧?可是今天好不容易逮到机会问问大家意见,他又来这么一出,那些学子几乎都怕他,现在一来谁还敢跟我换房?我觉得我很有必要去找他好好谈一谈,马大爷您到底想怎么样,也给我个准信儿。我叶华棠来这书院只是为了过上三年平稳日子,不是为了给你们在这边当龙套共同演绎那凄美浪漫的化蝶传说的。

不过说起来,马文才倒是跟我印象中那个猥琐的二世祖差上很远。他性格霸道却不猥琐,虽然冷酷,也谈不上绝情绝义,至于好色和仗势欺人这两点则暂时待定。他爹是马太守,我虽然没见他用太守的名义压凌过谁,但他可是用暴力欺负过不少人——好吧其实我也有这方面的癖好。

至于好色嘛,额,因为书院里几乎都是雄性,我暂时只能判断出这厮应该没有断袖之癖。看起来他对院中唯一的美女王兰姑娘也没有什么明显的兴趣,不过我记得昨天我有看到他偷瞄祝英台来着,于是说,这厮的兴致果然还是在祝英台身上么?

说句实在话,祝英台其实长得还真的满漂亮。她身材娇小,容貌清雅秀丽,而且很有高华气质。现在虽然扮了男装,也称得上是翩翩清俊佳公子,带有着雌雄莫辨的中性气息,很容易吸引别人的心神。

搞不好,马文才之所以撵我出去,也是因为他想和祝英台同房的原因吧……毕竟在梁祝的故事里,他最后可是逼得山伯身死,英台哭倒于墓前,最后变成蝴蝶飞走了。

想通了这点,我不禁觉得有些头痛起来。若是马文才坚决要求我和祝英台换房,我到底该不该答应他呢?现在梁山伯和祝英台之间应该还没有那么深的感情,如果真的把他们分开,搞不好可以避免一场悲剧的发生,但是万一弄巧成拙……

彭!

脑袋上被书敲了一下。

马文才正站在我面前,环着手臂,满脸的不耐烦。

“叶华棠,你约我出来,自己倒是在这里发呆。到底有什么事情,快点说,我可没那闲工夫陪你瞎耗着。”

“额,对不起啊。”我挠挠头,习惯性地道歉,“文才兄,我找你出来是想问问你,你到底想跟谁同房?如果你实在想要一人一间,我也会去尽量跟师母请求一下,以后别的地方哪里有空位就把我塞过去,免得总是妨碍到您老人家。我知道你看我不顺眼,不过我也无意与你发生冲突,以后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就是,你说呢?”

“你找我出来,就是为了这事儿?”马文才不置可否。“我说了,你不必和别人换房。叶华棠,我确实看你不顺眼,不过你若是肯听我的话,凡事顺着我,我也不会为难你,这尼山书院任你横着走。但你要是不识好歹,也别怪我不客气!”

意思就是让我对他效忠是吧?可我不想这样做啊,大家都是人类,他马文才也没比我多长出一条尾巴来,凭什么我就要屈居人下,听他的话,无亲无故地就要受到他的制约?

“哼,你自己想好了。”许是见我半天没答话,马文才又有些不高兴,重重哼了一声便走开了。于是说,这场谈判最终无疾而终,我唯一的出的信息是,他似乎并没有换房的意思。不过跟这么一个定时炸弹同房睡,终究还是不妥,我暗自决定先缓上几天,以后有机会再说。

今天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要趁没人的时候练字,和荀巨伯约好了要去练习弓箭,要复习明天的功课,还有……要去揍王蓝田一顿!

哼,反正那桌子不是秦京生弄的,就是王蓝田弄的。想讨好马文才顺便陷害我,就得有胆量接住我的拳头!一张桌子的钱,足够我下山去买上几十包松子糖,你们是大户人家的子弟不心疼钱,我可是整个身家都在这里,花出去一点就少一点的!

因为是午时,我先去饭舍打算吃点东西,结果苏大娘在给我打饭的时候不小心手滑了一下,菜都给洒出去了。她慌忙向我道歉,苏安打算把他自己的份例让给我吃,被我拒绝了。他们的菜总共就那么些,给了我以后势必要重做,费时又费力,我不爱给别人添麻烦,只吃烧饼就足够了。

吃饭的时候荀巨伯凑了过来,把他的菜拨给我一半,坐到我旁边跟我聊起天来。

“叶兄,我发现你在学院里好像总是一个人来来去去的。你性格不错,人又够意思,以后就干脆跟着我和山伯他们一起走吧,离马文才那帮人远点儿,我看他们整天阴阳怪气的,也不晓得一天天都在琢磨些什么。我啊,担心你会被他们拐坏了。”

“拐坏了?”我觉得有些好笑,咬了口烧饼好奇道,“我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又不是没脑子,怎么可能会被拐坏了?”

“哎,你啊,怎么说呢?”荀巨伯挠挠头,“反正就是觉得,你这个人总是让人不太放心,碰到事情想也不想地就会去做。你看你那天就是,帮山伯挑水也不跟我们说一声,自己闷头就冲出去了。晚上挑水一定要走大路,还得有灯照着才行,不然很容易会跌下山谷的。你不知道,当时山伯急吼吼地回来叫人去找你,发现山下那两只撞碎的桶的时候他脸都白了。幸好你没事,要不然山伯可能这辈子都会因为这事愧疚死的。”

“不过,我看马文才对你也算不错了。”荀巨伯话题一转,忽然又扭到了马文才身上,“你瞧蹴鞠场上马文才对王蓝田那帮人,动不动就上脚踢,非打即骂。昨天他冲你发那么大的火,连他的书僮都给踹了,竟然没动你一根手指头,我当时还满诧异的,心想这家伙怎么突然转性了?不过这也不保准儿,跟他一间房也够你受的。反正啊,你还是平时多小心点儿,有事呢就来找我和山伯,大家都是好哥们儿,两肋插刀!”

他说着伸手过来拍我的肩膀,结果手劲儿大了些,疼得我差点儿跳起来。荀巨伯也发现不对,吐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你看我,刚说完要为你两肋插刀,这就立马插了你一刀。叶兄,没事儿吧?要不然咱再去医舍看看,让王兰姑娘给你换换药?”

“我看你要为我换药是假,去看才兰姑娘是真吧?”搞不好这个家伙根本就是故意的!

“嘿嘿,被你识破了。既然如此,我就告诉你一个消息作为补偿吧。”荀巨伯摸着鼻子尴尬地笑了笑,凑过来在我耳边小声道,“我看到王蓝田和秦京生在蹴鞠场上玩藤球。”

“干得好,谢了!”我在他肩上重重拍了一记,将最后一块烧饼塞进口里迅速跑出饭舍。想了想,又先回到卧房里,拖出之前从山下扛上来的箱子,在里面翻找出一条软鞭来缠在腰间,这才朝着蹴鞠场大步跑去。

蹴鞠场是马文才的地盘,自打进书院以来不少好地方都被他抢先霸占,但凡是他老人家在这里,除非有他允许,否则别人谁也不许过来,敢乱闯就会挨揍。

我赶过去的时候,正好看到马文才一脚将一个学生踢翻在地,后者爬起来急匆匆地跑了。王蓝田就站在他旁边,秦京生则在蹴鞠的鹄口处,看起来很像是守门员。

许是因为发现了我,马文才突然一脚飞起,将一只藤球向我踢过来。那球飞来的速度极快,还打着旋儿,如流星一般直扑而来,迅捷刚猛,我伸手从腰间抽出软鞭,运足了力气向那藤球一伸一卷,下一秒藤球已经到我手中,凌厉气势荡然无存。我将藤球高高抛起,扔回给马文才,后者接过球,也不说话,只是看着我冷笑。

“向你借个人。”我开门见山,“王蓝田,识相的就给我自己滚过来。”

正文8同路货色

“文才兄,你看看他,当着你的面还敢这么嚣张!”王蓝田见到我之后被吓得一缩脑袋,迅速躲到马文才身后,却被后者皱着眉头一把掇开,不耐道:“往我这里躲什么?没听见叫你么,出去!”

“文才兄,你才是这书院老大!你看那叶华棠,在你面前还敢这么嚣张,简直就是不把你放在眼里!”王蓝田试图挑衅,孰料马文才根本不吃他这一套。“他若是惹了我,我日后自会收拾他。现下是你们之间的事,本公子可管不着。”

马文才说这话,摆明了是不会罩着王蓝田。那厮听完一下子急了,又不敢去强拉着马文才护住他,我见他想跑,一藤球扔过去把他砸了个正着,跑过去揪起领子冷声质问:“王蓝田,是不是你把我的桌子弄坏的?”

“不是,才不是我!”王蓝田梗起脖子否认,“是,是秦京生干的,我看到了,就是秦京生!”

“你胡说,明明是你自己弄的,还敢赖在我头上!”秦京生一下子急了,冲过来大声辩解,“我和叶兄无冤无仇,做什么要害他?明明是你一大早来找人锯断了桌子腿,放在那里就等着陷害叶兄!”

“是,是马文才让你干的,是你们合谋!”王蓝田见马文才根本没有要帮他的意思,索性破罐子破摔,一张口把两个都赖上了,“叶兄,你可要明鉴,我根本没有要害你的意思,一切都是马文才指使秦京生干的,是他们故意与你为难,我可从来都没有那种意思!”

真是该叫小惠姑娘来看看,这才叫狗咬狗,一嘴毛儿。我被逗笑了,用软鞭抵住王蓝田的喉咙,像个纨绔子弟调戏良家妇女那般微微抬起他的下巴,凑近冷笑道:“王蓝田,你说是马文才干的,是不是想让我和文才兄相互斗得两败俱伤,然后你自己在一旁坐收渔利啊?”

“不,我是冤枉的,叶兄可要明鉴啊,一切都是他们做的,根本不干我事!”也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课堂上我那一脚起了作用,王蓝田看起来特别怕我,甚至不惜把所有罪名都往马文才身上推。

“你这狗奴才,敢诬陷我!”马大爷当即变了脸,一脚朝他身上踢去,王蓝田躲避不及被踢倒在地,苦着一张脸哀求马文才饶了他,说一切都是秦京生干的,不关马公子的事。我对于他们这帮人之间的混杂关系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又见他被马文才踢了好几脚,心里的气也平了,只收起软鞭蹲下,朝他伸出了一只手。

“你,你要干什么?”王蓝田被踢得嘴角流血,哆嗦着警惕地望着我。我抿抿嘴唇,用大拇指搓了搓食指中指,做出了一个数钞票的动作。王蓝田看不明白,依旧怔怔地望着我,于是我好心地一字一句地对他解释道:“拿钱来。”

“你要多少?”王蓝田可能也认识到自己今日是得破财免灾了,并没有继续跟我杠着。我对于他的识时务很满意,脸上带了笑,极尽温柔地道:“黄金十两。”

“什么?”王蓝田蹭地一下从地上蹿起来,“修个桌子撑死不过几吊钱,你竟然找我要十两金!叶华棠,你别欺人太甚!”

“别这么说嘛,蓝田兄,反正你王家也是豪门大户,有的是钱,拿出来一些又有什么打紧?哎,我这个人哪,要是手边一缺钱,就不一定会干出些什么样的事情来了。相信蓝田兄您也不希望见到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吧……”我说着伸手去摸腰间软鞭,王蓝田吓得一顿,急忙从腰间摸出钱袋来急急往我手里塞。

我打开来数了数,发现里面黄金不多不少,正好十两,便高高兴兴地塞入囊中,随手拍了拍王蓝田的肩膀,赞道:“真乖,欢迎下次继续哈,多多益善。”

王蓝田脸色发青,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伸手拽住了我的袍矩。我正打算走人,见他动作不由一怔:“怎么,王蓝田,你还想再多赔点不成?”

“哼,叶华棠,今天这事,算我认栽了。不过,我听说你来书院读书是一个人来的,连个书僮都没有?”

“关你什么事!”我心里一动,当即怒声回斥。王蓝田冷笑一声,朝地上吐了口血沫,擦擦嘴角道:

“这几天我就一直觉得奇怪,太原叶家也算个豪门大户,家中佃田千亩,论财力也不比我们王家差上多少,怎么可能连个书僮都没有,日常用度也这般寒酸?说起来,你好像连束修银子都是文才兄掏的吧。我就奇怪了,叶家世代书香门第,从来就没听说过有哪个会拳脚武艺,整天动拳头的!”

“哼,你管的还真宽。”我心里紧张,面上则故作镇定,“王蓝田,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家里怎么样,难道你还比我更清楚不成!”

“叶华棠,你可别忘了,我王蓝田也是太原人。你家里什么样,我可比这书院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清楚!”王蓝田瞪起眼睛,拂拂衣服下摆从地上站起身,凑近我道,“我家老爷子跟叶家也算有些来往,但我怎么看你一点都不像是叶家的人?我说叶华棠,你该不会是个冒牌货吧?”

“去你的!”我心中慌乱,手有些就不听使唤,一脚把他踢翻在地,胸口剧烈起伏着,怒冲冲咆哮,“王蓝田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再乱说,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揍死你!”

“叶兄你这是做什么?你怎么能打人呢!”

身后匆匆赶来两人,其中一个过来急匆匆扶起王蓝田,在发现他身上的伤之后,看向我的目光既诧异又愤慨,却正是凡事都爱插一脚的顶级大好人梁山伯,祝英台则像个小跟班,时时刻刻陪侍在梁大善人身侧。

王蓝田接过梁山伯递过去的帛巾,擦净嘴角边的血迹,瞪着眼睛冲我抛下一句冷冷的“哼”,甩身走开了。我还想追过去再给他一拳,却被梁山伯拦住,满脸痛心地冲我道:“叶兄,你怎么能这样做?就算王蓝田对你做了什么,但事情已经过去了,你有什么问题可以找我们商量,帮你一起解决,但你怎么能,你怎么能这样动手打人!”

“我要打谁就打谁,关你什么事!”我此刻心里发慌,又正在气头上,才没心思去成全他梁山伯的大仁大义,“你让开,我今天非把王蓝田的嘴给封上不可!”

“不行!他都伤成那样了,你为什么还不肯放过他?”梁山伯张开双臂挡在我面前,不让我去追王蓝田。我瞧他的模样就好像一只护着自己鸡雏的老母鸡,心里不觉有些好笑,我不过是为了吓唬他踢了他一脚而已,也没有用多大力气,他受伤那都是马文才打的,关我哪门子的事!

“山伯,别跟这种人废话,我早就说过,他和马文才都是一路货色。”祝英台拉了梁山伯一把,转头过来瞪住我,这两人不愧是未来的一家子,对我同仇敌忾,简直颇有革命统一战线联合共同对付反派帝国官僚主义的架势。

我气得说不出话来,一直在旁看好戏的,据说是跟我同路货色的马文才马大爷则冷笑着走过来,一把揽住了我的肩膀。他的手正好触到我的伤口处,疼得我当即倒抽一口冷气,身体也僵住了。只听马文才用他那略微带点阴气的少爷口吻道:

“说得好,祝英台,我们就是同路货色。不过和你们这种只能在地上爬的渣滓不同,我马文才,可不屑与尔等小人同伍!”他说完这话,又转过头对我道,“阿棠,我们走。”

他这最后一句话把我雷了个半死,整个人里焦外嫩,晕晕乎乎地跟着他一路回了房间,直到那厮放开我,径自去床上抱起铺盖,放到左侧时才有所惊觉,诧异道:“文才兄,你这是做什么?”

“恩?你没看到吗?我是让你来床上睡。”马文才把自己的被子摆好,施恩般地向着长椅处歪了歪头,“喏,挪过来吧。”

汗,您老人家肯不再针对我,我的确是很高兴,但这同床我看就算了吧,俺觉得俺还是比较喜欢睡长椅。

“多谢文才兄抬爱。不过在下平素最爱睡长椅,以前在家中有父母长辈管教,不敢为之。现在终于有此机会,还望文才兄能够理解,不要剥夺我这个小小的爱好。”

“我说叶华棠,你还真是……”马文才抬起手臂指着我,似乎想要说什么,想了想又放下了。我隐约觉得他没吐出口的那个词应该是“不知好歹”,但马文才却没有再多说话,自己持起一本书,径去灯下研读起来。我犹豫了一下,也去书架上取了本经义,本想就在长椅上看,马文才冲我摆摆手,示意我坐到他旁边去。

“叶华棠,我发现你这个人还真的是很奇怪。”见我站在原地没动,马文才拄着书案,一张俊脸被桌旁的灯烛映衬得忽明忽暗,“我跟你说话,你这么拘谨做什么?刚才在蹴鞠场上揍王蓝田的气势哪去了?不过叫你坐过来看个书,有什么好迟疑的!”

说的也是,不过是看书而已。桌边有灯烛,光线要比长椅处亮得多呢。

我脸上绽开大大的笑容,拿着书乖巧地坐在他的身侧,认真研读起来。马文才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口中嘟囔了句“傻笑什么”,也不再理我,径自看书。外面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屋内却始终灯火不灭,我和马文才都喜欢默读,不爱出声朗诵诗文,是以房内显得特别安静,静到能听见烛芯剥落的“嘶嘶”声。

这种诡异的温馨场面一直持续到马文才的书僮走进屋内,当他看到我和文才兄竟然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起读书的时候,整个人都傻了眼。

正文9人情关系

我想他大概在奇怪,他家公子昨天还跟我摔东西怒吼,指着门口咆哮着让我滚,怎么今天就好端端地坐在这边跟我同塌读书了?别说书僮不懂,我自己也不很明白,总之是一头雾水就对了。

看马文才的意思,似乎是有点儿想要跟我和平共处,我当然是求之不得。只要不跟他同床睡,别的怎么样都无所谓啦,有道是背靠大树好乘凉么。虽然一开始的时候他对我很不礼貌,但念在后来他也帮了我两次的份儿上,我呢就大人有大量,原谅他好了嘿嘿。

那个叫马统的矮胖书僮自打被我收拾了,主子又不肯替他出头之后,就有些怕我,见了我就想缩头。我故意指使他去端茶倒水,他也不敢吭声,老老实实地沏茶送过来,甚至不敢向他主子告状。

当然,他就是告了也没用。马文才就坐在我身侧,对此根本视而不见,马统估计也是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吞。

切,早这样就对了,跟本姑娘我作对没什么好果子吃的。我见他老实了,也不再多为难他,挥挥手放他自由逃走了。

“看不出,你倒是有善心。”望着马统落荒而逃的背影,他家公子不仅根本没有丝毫怜惜之意,反倒满脸指责地冲我道,“你瞧瞧,我给你机会收拾他,你倒把他给放跑了!”

我汗。我说马公子,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帮着外人欺负自家书僮的,好吧,虽然那个外人是我,但是你家书僮之前欺负我,那不也是在您老人家的授意之下么?

不过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你。

“又笑,你到底有什么好笑的?”马文才皱眉瞪了我一眼,目光在书架上一扫,放下手中书册站起身来。我还以为他困倦了想去睡觉,却不料这厮去床头书架边取出一只黑檀木盒,也不看我,高高昂着头胡乱往我手里一塞,“给你。”

这,这个不是……那天的点心盒吗!我瞬时瞪大了眼睛,耳边只听到马文才不耐的声音:

“离家的时候走得急,也不晓得是哪个白痴奴才给我装进行李里的,难吃死了。你要是喜欢,就拿去,我不爱吃这东西。”

我瞪大眼睛望着那个装点心的盒子,下意识地推拒道:“不,我不要!”

“你不要?”马文才眉心紧蹙,抓起盒子就要摔,想了想又停住,冲门外大声唤道,“马统,给我过来!”

马公子嗓音穿透性果然很高,没过几秒马统便溜溜地滚了进来,连连躬身急问:“公子怎么了?有什么事召唤小的?”

“哼,没事!这个赏你了,吃吧。”马大爷高昂着脑袋看我,故意将手中盒子扔给马统,我暗自咬了咬嘴唇,垂下脑袋,不敢去直视他。

马文才更觉得奇怪,低下头来看我,我越避,他越往这边凑。马统那边则大喜过望,喜滋滋地打开盒子,抓起一块点心就往嘴里送,我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突然抬手推开马文才就想往外跑,却被他一把抓住衣领,怒道:“叶华棠,你是怎么回事!”

“我,那个,我突然内急……”还没等我想好推诿的借口,那边马统的高嚎声已经刺透时空,深深急急地钻入了我的耳膜里。

“公子!”他大哭道,“啊呸!公子,你这点心里,这是什么东西!您可害死小的了……”

马文才看我一眼,甩开手过去查看情况,我则下意识地冲到长椅边,一把抓起枕头,才刚来得及护住脑袋,就得马文才愤怒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叶华棠,你竟敢往本公子的点心里面放蟑螂!”

完了完了,呜呜……我,我不是因为那天生气么……谁让你和你的书僮合伙欺负我来着……

耳边传来“砰”的一声响,也不晓得马文才到底摔了什么东西。我本来就心虚,此刻被吓得当即一缩身子,更紧地抱住了枕头,牢牢地护住脑袋。隐约感觉到马文才的脚步声在我面前停住,我只觉身前阴风阵阵,急忙自己主动投降道:“你要打就打吧!只是别打脑袋和肩膀!”

马文才哼了一声,试图从我手中抢过枕头,拽了两下没拽动,不由得怒冲冲咆哮道:“我说要打你了吗?你躲什么躲!没出息的东西!”

我从枕头里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往外看,发现马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地上只有一堆盒子的碎片。马文才就抱着手臂站在我面前,脸上余怒未平,眼神凌厉,我赶紧又把头往枕头里缩,却被他一把按住,夺过枕头,将我整个人都钉在了长椅靠背上。

“哼,一点小事,看你吓得这个德行!我说叶华棠,你还能不能有点儿男人样子?”马文才满脸的恨铁不成钢。他又重重地哼了一声,把枕头扔回到我怀里,命令道:“给我睡觉!”

额,好吧,睡就睡。我自知理亏,悻悻地在长椅上打好铺盖,抱着枕头钻进了被子里。值得一提的是,我有两只枕头,其中一个是在医舍里顺手牵羊捞来的,后来也没还回去。我的习惯是睡觉总要抱着点什么东西,以前在武馆里有大哥给我买的布偶,绒毛熊,再不济在打扫累了打瞌睡时还有个拖把可以抱。现在到了新的地方,也只能勉强凑合一下,抱枕头了。

不管怎么试图习惯,对我来说,长椅还是有点儿硬。一想到以后很可能会跟这条长椅相伴三年,我就不禁有些胆寒,暗自决定还是去赶紧找些软和的东西来把椅子填充一下。万一哪天不小心把骨头什么的给硌坏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将就着睡了一夜,第二日清晨起来倒也清爽。我趁着马文才出去洗漱的功夫给肩膀上了药,左边肩膀处的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右肩处因为磨损比较严重,结了一层淡粉色的薄疤,碰到的话还是会有些痛。

不过说起来有些奇怪,我因为在武馆里干了好几年粗活,手上生了不少的厚茧,结果穿越到这个世界以后竟然一个都不见了,皮肤也变得异常娇嫩,若不然搁在我以前,就挑水这么点活儿根本没可能会受伤,说到底,还是身体好像有些变得娇弱了,打人都没有以前力道狠。于是说,穿越还真是件奇特的事情,连身体都能给穿柔弱了,模样虽然没变,倒是把我这么双干尽粗活的手穿成了千金大小姐了。

急急套好中衣,马文才正好回屋,见到我慌慌张张的样子,嘴角不由得又向一边撇起。我冲他一笑,自己去取了牙筒和柳枝,出外漱口洗脸,又回来穿衣着帽,准备去上课。

古人的头发都很长,正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自己是不能乱剪乱动的。我有幸留了一头长发,也没有染色,勉强可以在这帮古人里面滥竽充数。只是我自己平常都是随便束个马尾或者干脆散发,现在在书院里,每日都要带巾冠,用带额束发,我就有些为难了。前两日都是趁人不在的时候把头发胡乱一掐,塞进帽子里,结果今天马文才就在我对面,看到我这么弄头发,眉头不由得又皱了起来。

“我说叶华棠,你这是想出家?”

我差点把叼在嘴里的束带给吞下去。

谁,谁要出家!不就是拽头发的时候手劲大了点儿不小心揪下来一绺么,虽然确实满痛的……

最后还是马统过来教的我怎么样用最快速度绑好头发。他对昨日之事依旧有些怨忿,又不敢违背他家公子的意思,不情不愿地过来教我绑头发,说完要诀之后便立即溜走了。我也不在意,整理好衣冠之后便带上今日讲课需要带的经义,跟着马文才一起前往讲堂。路上遇到了王蓝田和秦京生,王蓝田见到我一开始还在瞪眼,被马文才瞥了一眼之后立即转变态度,乐呵呵地在我们旁边跟前跟后献殷勤。

我对王秦两位马屁精实在没有好感,特特退后几步,跟他们之间隔了一段距离。马文才扭头看看我,也没有说什么,走到公告栏处的时候,我发现陈夫子和不少学子都聚在那里,两边各挂着一张条幅。学子们议论纷纷,只听得陈夫子背着双手,悠悠开口道:

“各位学子,这是朝廷的新令,各书院以九品中正为样,设品状排行。品状高显者,姓名将登上左右布帘以示褒奖,这是这两天以来我品评的结果。”

他说着,手一挥,两边条幅落下,左右条幅各有一学子姓名,白底黑字,跃然而出。

“品状表第一名,马文才……叶华棠?”身边王蓝田喃喃念出声来,脸色立即大变,冲着夫子叫道,“夫子,这叶华棠昨日还把讲堂里的桌子弄坏了,还当众冲撞于你,他怎么能配当品状表排行的第一名!”

“就是就是,他怎么能当第一!”秦京生也跟着起哄,但是一见我斜眼瞥他,又立即住了口,并伸手捂住嘴巴。陈夫子微微抬着小脑袋,绿豆眼从王蓝田身上扫过,一字一句地道:

“王蓝田!本夫子早已经知道,那书桌并非是叶华棠学子弄坏,而是你损坏的,是不是呀?既然你今日提起,就顺便把这损坏公物的费用,一起算一算吧!”

“叶华棠,你!”王蓝田气得脸色发青,我朝他吐了吐舌头,心知这事应该是马文才在后面使力了。回头望他,果然发现马大爷冲我淡淡一笑。汗,其实我并不想欠人人情的,现在倒是欠了他不少账。

这时候山长从山坡上走了下来,止住众人的纷纭学说,并向我们告知请来了一个才华横溢的客座教席。但是令人吃惊的是,这位教席竟然是一个女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传说中的才女谢道韫。

正文10女讲席

这个谢道韫,我知道。我早在之前的世界里就听说过她的鼎鼎大名,魏晋时期出了名的才女。

据说她识知精明,聪慧能辩。她的叔父乃是曾经打败苻坚百万大军的一代名将谢安,谢安在一次召集儿女子侄讲论文义的途中,突然见到空中鹅毛大雪纷扬散落,便随口问道:“白雪纷纷何所以?”

“撒盐空中差可拟。”这是他侄子谢朗的答语。就在这个时候,谢道韫却说道:“未若柳絮因风起。”

就是这一句咏絮语,让谢道韫从此名声大噪,连我这等后世不学无术的半桶水都能晓得她的大名。只是没想到她竟然能来尼山书院做教席,倒是让我颇为意外,有幸能够得见传说中的才女,自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谢道韫马上就要过来了,一群学子在山长的带领下匆匆前去迎接,梁山伯和祝英台就走在我前面。看得出祝英台很高兴,一个劲地跟梁山伯说:“山伯,太好了,谢道韫就要来了,我终于可以见到她了。”

“对啊,谢先生确实才名远播。能有她来做教席,是我们的荣幸。”梁山伯点头同意。

“是啊是啊,”祝英台高兴地应和,“我今后啊,也要像她那样,巾帛不让须眉就好了!”

“咳!”我在后面清咳一声,打断了祝英台的话,祝英台也发现自己说错话了,急急扭头冲我道:“叶华棠,你咳嗽什么!我是,我是说,我也要像她那样才学渊博,名,名传千里!”

“看你急的,我也没说什么啊,只不过是担心有人说错了话,无端地给自己惹麻烦。”我径自越过他们二人,刚想往前走,后面梁山伯突然出声道:“——叶兄!”

“恩?”我回头看他,梁山伯迟疑了一下,正要开口,身后马文才带着王蓝田和秦京生踱步而来,见我在这边不动,不由得冷声唤道:“阿棠,你在那里做什么?过来!”

阿……阿棠……

==汗,叫我么?

每次听到这两个字我就莫名有种吐血的冲动,尤其这个发声的人还是文才兄……总觉得他这么叫似乎是故意的,但根本没有理由啊!于是说,大概是我多心了吧?恩,肯定是我多心了。

除了山长师母王兰王惠两位姑娘以及众多学子之外,一干仆妇杂役也跟着出来迎接谢道韫先生。走在最前面的是厨子苏安和苏大娘,我在后面只听到她们和山长之间的对话,说谢先生是女中豪杰,是女人中的骄傲,她们一定要出来迎接云云。王惠姑娘还在担心无人做饭,怕饿了肚子,引得众人阵阵哄笑不已。

“哼,女人家不在家里好生呆着,出来抛头露面……”马文才上前一步,望着山长他们的背影,微微摇头。秦京生赶忙在旁边接话道:“就是就是,文才兄,她不就是仗着一句‘未若柳絮因风起’而成名的嘛,我看哪,未必有什么真才实学。”

“听说她都二十七八岁了,还没出阁,大概是生的太丑没人要,只好拼命读书了。”王蓝田也在一旁随口胡诌。我听得直皱眉头,马文才却对这两个人的附和感到很满意的样子,虽然表面上抬手点点王蓝田,有点无奈的模样,脸上却满是轻蔑和嘲笑。

这时候有人大叫“来了来了”,我抬眼望去,但见一顶小轿飘摇而来,轿中有一女子扶膝端坐,前后跟有小厮四人,左右各有侍女旁随。小轿在山门口处停落而下,内有一年轻女子嫣然而出,面容娴静优雅,姿态万千,气质高华,一看便是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她唇角边带着一丝微笑,向急急迎上前去的山长和师母致礼,在众人轰然的议论声中大大方方地顺着山门一路向内走去。

我注意到,马文才一看到她的脸,神色便有些阴沉下来。旁边秦京生还在不怕死地冲着王蓝田嚷嚷:

“王蓝田,她可绝不像你说的那样,可不会没人要啊。”

“啊,啊啊。”王蓝田看着谢道韫的背影张大了嘴巴,只知道随声应和。马文才沉了脸,头也不回地拂袖走了。

“哎哎,文才兄,等等我!”王蓝田和秦京生忙不迭地追上去,我则踮起脚尖,探头往人群中望望,果然,没有发现陈夫子的身影。

哼,那个老顽固居然没有来迎接谢先生,看来是对她来书院讲学有意见呀。我舔舔嘴唇,心里暗暗觉得接下来很可能会发生些有趣的事情。

看得出,谢道韫是个非常负责任的好讲席。本来山长要求她休息一日,明日再开始授课,却被她拒绝了,并在不久后便换了裳服,来为我们上第一堂课。

她所讲的内容是,《木兰辞》。

“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是女郎。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学子们摇头晃脑地跟着念,模样像极了以前在电影里面看过的秃头长辫子老学究。我觉得有趣,不禁在底下偷笑,结果被谢先生看了个正着,连忙正襟危坐,做出认真听课的模样。

谢道韫看了我一眼,卷起手中书本,悠然道:“这是北魏流行的一首民间歌谣,讲的是花木兰替父从军的故事。不知道在座的各位,对这首诗有什么看法?”

呼啦一声,梁山伯和祝英台齐齐举起了手,分别一左一右,相映成趣。他俩对望了一眼,似乎是在对彼此的默契感到好笑,谢道韫满意地弯起嘴角,冲他们道:“请讲。”

梁山伯憨憨一笑:“学生梁山伯,学生觉得这首木兰诗,一定是一个男人所做。它虽然写出了花木兰的忠和孝,却未能写出女子的自主意气。”

谢道韫抿唇想了想,微笑道:“愿闻其详。”梁山伯听得此话不由得回头看了看他的小贤弟,“英台,你讲。”

祝英台点点头,又对谢道韫道:“先生,故事里的木兰之所以从军,并非出自本意。而是因为‘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木兰出于忠孝,不得不女扮男装替父从军,其聪明勇敢,忠孝德行令人敬佩。但令人遗憾的是,木兰最终还是回到了‘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的闺阁之中。为什么女人就不能挥洒自己的天地?而男人总要把女人关在房里,不让其自主自由呢?”

谢道韫闻言不禁征愣了一下,祝英台奇怪道:“先生,我说错了吗?”

“你说的没错。”谢道韫脸上露出了笑容,这时候她的目光正好从我身边扫过,原本想出口的话又在唇边停留了一瞬,向我道,“这位学子,方才读诗的时候,见你面有异色,可是对这木兰辞,有着与他们两位所不一样的看法?”

汗,是在说我上课走神儿了吧?不过既然先生发问,我自是不好不答的。

“学生叶华棠。学生倒是没有梁兄和祝兄两位那般高见,只是觉得,这花木兰一介女子,却要为了家中老父前往军营,与众多男子同行生存了十二年,她的日子过得一定很辛苦。世人只知木兰忠孝节义,但也许她自己根本就不想那样做。不过关于这一点我的看法却与祝公子有所不同。”

“学生觉得,花木兰能够最终回到闺阁之中,是她的幸运,也代表着她本身就向往平凡安逸的生活。若不然,难道要去披挂戎马做大将军,扛起那些本就不属于她的重担不成!”

“叶华棠!”祝英台不乐意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扭头看向她,“我就是觉得,有些事情不是自己任性就能解决的,只有好好活着才是第一位。花木兰从军也好,回家也罢,都只是为了家人甚至自己更好的活下去,她确实有自由,但她却没有能力维护自己的自由。那些整天想着出外飞翔遨游的,都只是关在笼中的金丝雀,根本不晓得外面花花世界美丽幕布下面掩埋的恐怖和阴暗。”

“叶华棠!”祝英台气得胸口起伏,也不晓得是不是被我的话戳中了要害,谢道韫急忙过来打圆场。

“三位学子说的都很有道理,不过争论虽然是好事,也不要太过火了。这首木兰辞,是一首北魏流传的民歌,意在,通过聪明勇敢的花木兰,宣扬忠孝思想,这是中原文化的传统。只是难得你们三位,身为男子能有如此见解,将来几位的夫人,必让花木兰羡慕不已。”

“哼,谁要是当了他的夫人,那才叫倒霉!”我听到祝英台在后面小声嘀咕了一句,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谁都知道是在说我。

倒霉就倒霉,反正我又不是男的,用不着娶那东西。

“我有问题请教。”谢道韫话音刚落,王蓝田便懒洋洋地举起一只手,谢道韫不疑有他,挥挥手道:“请讲。”

王蓝田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自古以来男尊女卑,先生乃是女流之辈,何以有颜面端坐其上,让众男子屈居于下而面无愧色呢?”

看,问题来了。

“闻到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书院讲堂自然以道高术专者为尊,不学无术者为卑。这就是我为什么端坐上位而面无愧色的道理。”

谢道韫此话一出,不少学子纷纷鼓起掌来,尤其祝英台把巴掌拍得哗哗的。王蓝田满脸懊恼,这时却见马文才举起手中书卷前后晃了一晃,止住了巴掌声,他自己则放下书册,站起身来。

我心头一动,暗道重头戏来了。却听得马文才清了清嗓子,大声道:

“先生果然才思敏捷,口舌锋利。不过学生尝闻女子需遵守三从四德,不知先生所为如何?”

“本席向来从天理,从地道,从人情,此乃所谓三从;执礼,守义,奉廉,知耻,此乃四德规范。这三从四德,你没有听说过?”

马文才摇头冷笑:“先生明知三从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而妇德,妇言,妇功,妇容这四德,先生,您又遵守了哪一条呢?”

谢道韫许是没想到他竟会这般直白,被他说的顿时一怔。这时候路见不平的好汉梁山伯从席位上挺身而起,拂动长袖道:“马公子此言差矣。”

“天纲地道,人存其间,修心行德,终止一法。德,言,功,容这四德,就算男子亦应遵行。若是强行区分男女,那便落了浅薄了。”

他说着自己可能也觉得好笑,又继续道,“至于三从,谢先生自幼父母双亡,这个是众所皆知的。而现在先生依然待字闺中,自然无夫可从;说到夫死从子,原本就荒谬,假若马公子你是一位女子,夫死,而子尚处襁褓之中,你当如何听从呢?”

“噗。”我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赶紧又用书本掩住嘴。周围众人已经纷纷鼓掌赞了起来。“说的好,说的好,好,好!”

马文才凌厉的目光从梁山伯和祝英台那边一直扫到我身上,阵阵阴寒之气令得书院里的学子们都渐渐闭紧了嘴巴不再出声。马大爷微微昂头,直视着谢道韫,冷冷道:“本公子岂能与你等小人及女子同室?”

他说着,薄唇微微一抿,移过头来道:“听着,是男人的话,就跟着我走。”说完这话,他冷冷转身,头也不回地向着讲堂外面走去。一干学子不敢迟疑,纷纷跟着他站起来往外走。祝英台愣愣地瞧着周围人站起来走掉,不由得急道:“喂,你们回来,这成何体统啊!”但是却没有人理她,只有一大片袍矩飘扬的背影。

马文才的身影在讲堂门口顿住了。他回过头来,目光冷冷地扫向我。

“叶华棠,你走不走?”

我?我又不是男人,为什么要走?当我还在原地发怔的时候,马文才已经一甩衣袍,怒冲冲地大踏步走出了讲堂。

转眼间,讲堂里的学子几乎走了个空,只留下我,梁山伯,祝英台,以及荀巨伯这几个人。梁山伯也知道是自己的言论惹恼了马文才,羞愧地向谢道韫道歉:“学生莽撞,害先生无故牵连受辱了。”

“你们坐吧。”谢道韫淡然一笑,“哪怕只剩下一人愿意听本席讲学,本席也愿意倾心相授。”

“只是想不到叶兄竟然会愿意留下来。”梁山伯对我笑道,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方才文才兄那般作为,我还以为你会和他一同离开,现在看来,叶兄果然与他们还是不同的。”

正文11同流合污

“不,你错了。”我摇摇头,“我之所以留下来,只是为了表示对谢先生的尊重。梁公子若是因此认为我与什么人不是同路货色,那就可能会令您大失所望了。”

说完这话,我冲谢道韫微鞠一礼,抬手持起桌上书本,转身出了讲堂。梁山伯急急追上,在堂外阶梯处一把捉住我的袍角。

“叶兄!你别这样。”他慌乱地道,见我看他,又赶紧松开我的衣袍,脸上也带了些焦虑。“我知道那日英台说话得罪了你,我代他在这里向你赔个不是,但是说到底,他也是为了你好。我知道叶兄你是个好人,但正因如此,才担心你这样下去,可能会被……”

“山伯,你不必替我向他道歉!”祝英台和荀巨伯此刻也从讲堂里走出,前者几步走到梁山伯身边,拉着他后退了一步,与我保持距离。荀巨伯则满脸无奈,一手扶腰一手捂额叹气。我眨眨眼睛,盯了他们几秒,觉得很是莫名其妙,便夹起书本自去寻找文才兄。

马文才就在不远处的蹴鞠场上,正在冲着一帮学子发火,用脚踢藤球去砸他们,王蓝田那厮为了躲球跑的太急,甚至在地上跌了一跤。我摸摸鼻子,暗自觉得有些不安,最后终于无耻地准备落荒而逃。结果逃跑的时候慢了一步,被他给瞧见了,当下便有一只藤球打着旋儿朝我直飞而来!

这球来势虽凶,角度却并不古怪刁钻。我正打算接住它,忽听身后梁山伯大叫一声“叶兄小心”,冲过来想把我推开,偏偏他离我有点儿远,伸手这么一推,我的身子就不由得向前仆,脑袋不偏不倚正好撞到了藤球上!

嗡的一声,有那么一瞬间我只觉得整个人都魂飞天外,恍恍惚惚地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发现自己正仆倒在草地上,手里还抓着一只藤球,鼻翼间满是泥土和青草的气息。

眼前突然就出现了一户宅门大院,摇晃的金色匾额,鱼贯而过的模糊身影。耳边似乎有声音在叫:

“小姐,小姐,您这样做是不行的!没有老爷的允许,您不能够擅自离开家门半步!”

小姐?她在叫谁?她们,在叫谁?

“阿棠,你就听娘一句,这王家公子啊,虽然说性子风流了点儿,可是他家家大业大,你嫁过去以后好歹也是正房,你就放心听娘的话,娘是绝对不会让你吃苦的……”

娘?是谁?我娘早死了,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死了。

死了,全死了,都死了。红色的,黑色的,飞舞着的以及遗落的,这个世界,只剩下我,孤零零的,一个人。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惟闻女叹息。昨夜见军帖,可汗大点兵;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

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

如果可以,我也愿意替父从军,我也可以为了他们,去战场上做十年冲锋。如果可以,我什么都能做到,只要让我……有机会,再见他们一面……

“叶兄?叶兄!”

身后阵阵唤声响起,我这才回过神来,努力撑地想要爬起,却发现自己双手根本使不上力。这时候后面一只手臂伸了过来,将我猛地拽起,满脸怒气,却正是事件的始发罪魁祸首马文才。

我一身狼狈,帽子也掉了,身上脸上沾得全是土,悻悻地垂头望着地面。旁边梁山伯帮我把地上的帽子和书本拣起来,往我手里递的时候又不禁惊讶道:“叶兄,叶兄你的头出血了!”

我实在对这个书呆子的作为无言语,自己胡乱地用袖子擦了一把,抓过帽子戴上便往台阶上面走。这一次真的完全就是无妄之灾,可别指望再让我像上回那般找他报恩了,我才不干!

头还有点发晕,我觉得自己往台阶上走的几步很有些发飘,便决定去回房间去休息一下。身后梁山伯几人试图过来劝我去医舍,被我一眼一个全部瞪了回去,让他们少管闲事。我根本没有什么事,不过是头被撞了一下而已,休息一会儿就好了,用不着去医舍。医舍的药又苦又涩,小惠姑娘还老是给我脸色看,我不想去……

身后几人见拗不过我,便试图劝马文才回去上课,结果马文才怒冲冲地表示除非谢道韫下山,否则他们绝不回去。这些事情都与我无关,我也懒得去管,径自回了房间,找出之前擦肩膀剩下的药往额上涂。反正都是往身上擦的,肩膀或者额头上,都应该没差吧。

对着青铜镜照了照,我发现额角肿的老高,青青紫紫的有些吓人。我就奇怪了,不过是一只小破藤球,怎么就能把我的脑袋磕成这副样子?我记得我的头还算蛮硬的,以前被花盆砸过一下都没怎么样的说。

不过比起这个,我更在意的是,方才的时候蹿入脑海中的零碎记忆。那明显是不属于我记忆中的古怪东西。

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我的心里还是不禁涌起丝丝波澜。再想到这些日子以来身体的异状,我突然心头一惊,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胸口。而偏偏就在这时候,木门开了,马文才大步走进房内,目光在我身上倏然定住。我被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缩回手,但似乎晚了一步。

“你在干什么?”他皱起眉头。

“没,没什么。带子松了,我系一下。”我满头黑线,赶紧背过身去,假装重新系了一下胸前的带子,心里暗道丢人。幸好今天穿的衣服胸口处有个带结,要不然怎么办?难道要我告诉他,我刚才突然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小心穿越成了男人,所以摸胸口证实一下?

汗,我也不是故意冒出这种荒唐的想法的……谁让我自打穿过来以后整个人都好像有点不太对劲,不过回头想想,性别这东西是不可能出问题的,在进书院前我还在客栈里洗了一回澡,没可能这么两天就突然大变活人了。

文才兄对此倒也没有发表什么其他看法,仅仅是盯了我两秒,让我随他去医舍。我还不想去,被他一句“少废话”轰了回来,再加上额头抹了药后也的确没有减轻多少疼痛,我便舍了犹疑,由他扯了袖子拉着直往医馆而去。快要到医舍的时候,我发现医舍大门竟然紧闭着,门口有个人正佝偻着腰使劲砸门,但任凭他怎么砸,门内也不见有半个人出来。

许是听到了脚步声,见我们过来,那人急急回转头,却是一脸痛苦的王蓝田。他伸手捂着肚子,匆匆从台阶上跑下来,无视我径直对马文才抱怨道:“文才兄你看,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王兰王惠,也不给人看病了!你看看这上面,写的是什么东西?”

恩?

我抬眼一望,发现紧闭的扉门上贴着一张告示,告示上整整齐齐地写着这么几排字:

——不给看不起女人的男人与狗看病。

噗,这是小惠姑娘的杰作吧?文才兄领头带人罢课的消息传到她们这边来了么?这反应还真是有趣。

可惜文才兄却一点都不欣赏这种幽默,他怒冲冲地上去一把将那告示撕掉,抬脚就想把门踹开,孰不料王兰王惠两位姑娘离开的时候似乎把门锁上了,他这一脚下去,竟然没踹开,还想再踹,被王蓝田急忙拦住,表示这医舍毕竟是山长的产业,弄坏了以后不好交代。

“可恶!”马文才用力踹了柱子一脚,拽着我回身气呼呼地往山前走去。才走了没多远,又有秦京生一干人等急急跑来告状,说是苏大娘不煮饭,浣衣房也不洗衣服,书院里的这帮女人究竟都怎么了?

所有的女人都罢工,原因自然只有一个。这帮女人肯定是因为知道马文才欺辱谢道韫,言语当中又对女人颇为不敬而感到愤慨,合起伙来对付他们来了。不得不说这一招用得还真妙,即便是圣人君子也少不了吃穿,没有那帮女人,这些学子们也是什么都做不成的。至于出主意的人,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自然是梁山伯了。

祝英台虽然人伶俐聪明,但毕竟是出身大户的千金小姐,不一定能认识得到这些仆役们的力量,梁山伯则不然。况且他人善良憨厚,在书院中口碑也很好,肯定有很多仆役都愿意帮他的忙。

恩,这个方法就应该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山伯兄的隐藏身份,莫非是出自于姑苏慕容世家么?

“公子,公子!”马文才的书僮马统匆匆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公子,不好了,那些女人,她们全都休工了!你看,她们都去那边,听那个谢道韫,讲课去了!”

“什么!”马文才闻言大怒,一挥手示意后面人跟上,“走,看看去!”

他这么一摆手,忽啦啦一群人跟着起身,在革命领导马大爷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朝着主讲堂涌去。隔了老远就听到讲堂内的朗朗读书声,清脆悦耳,顺着楼梯一路走上去,谢道韫正在讲课,席位上坐的满满当当,正是那些休工了的女人们。

“都给我住口!”王蓝田一步上前怒喝道,令得那些人的朗诵声不由得一滞。“你们这些女人什么意思啊,怎么把我们的座位都给坐了?都给我滚!”

“是你们先滚的,既然都已经滚了,还回来干嘛?”祝英台从鼻子里冷哼一声,站起身来反驳道。

“回来赶人!”王蓝田冷冷道,“你们这些下贱之人,凭什么坐在这儿!”

“就凭她们都有求知的。”梁山伯淡然一笑,也跟着起身,“既然你们不愿意听谢先生讲课,让出座位,那让她们坐坐又有何妨呢?”

“呸!”王蓝田冲地唾了一口,“我们的座位岂是她们可以坐的?”他说着跨步上前,一把揪起离他最近的苏大娘的衣服就往外拽,苏安拦避不及,眼看着苏大娘就要被拉到地上的时候,我一个箭步上前,迅速将王蓝田扯开,同时一脚踏在他的鞋面上!

“叶华棠!你想干什么?”王蓝田急急后退,痛得捂住脚连连跳了几步。我没有理他,转过身想去扶起苏大娘,却见梁山伯和祝英台已经先一步去扶起了苏大娘和苏安,便不动声色地退到后面。谢道韫怒斥了王蓝田几句,见他们没有任何悔过的意思,便过来问我,要不要一起坐下听课,我见马文才还站在一边冷笑,没有任何和解的意思,便摇摇头。谢先生叹了口气,示意大家继续,又持起了书本,继续教起书来。

文才兄按着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一直冷笑着看着那些人,谢先生也当真对这些人视而不见,自顾自讲自己的课。当她读到“阿弟闻姊来,磨刀霍霍向猪羊”的时候,马文才终于按捺不住,冷笑着开口道:

“好,好。好你个磨刀霍霍向猪羊,再不走我可要动手了!”他说着把头一偏,向后面那些人命令道,“把她们都赶走!”

“文才兄!”我急了。这时候那些人已经动起手来,惹得席间众人四散奔逃。马文才直接冲上前去,一把掀翻了王惠姑娘面前的桌子,吓得她惊叫着跳起来,还险些摔了一跤。

“马文才,你这是做什么!”祝英台怒道,并赶忙上前去搀扶小惠姑娘。马文才冷冷一弯唇,又一脚踹翻了地上的蒲团,这才抬眼冷冷朝她们身上一扫,昂头向天道:“本大爷我乐意,你管得着么?”

正文12倒转

讲堂内一片喧闹。

马文才一脚出来,共踹翻了两只蒲团,第一只飞撞到小惠姑娘身上,撞得她哭叫一声,身上赘肉晃了几晃;第二只蒲团则顺着地面滴溜溜滚去,停落在了一双白色千纳底平鞋前面。一双手伸过去,将蒲团拣了起来,再接着映入眼帘的是山长那张惊怒的脸。

“马文才,你们是来读书的,还是来闹事的!”

一干仆役找到了救星,急急向山长致礼。文才兄回过头,迟疑了一下,慢悠悠地拱起双手,揖礼道:“山长。”

山长满脸的愤忿:“马文才,你不是最在乎品状排名吗?你们不上谢先生的课,将来还有什么机会上榜?”

眼看着马文才的神情略有松动,梁山伯也在后面跟着说道:“马公子,你跟谢先生赔个不是,快来听课吧。”

文才兄脸带不愿,缓缓转身,一拂下摆,竟自单膝跪地,冲着谢道韫拱手道:“学生马文才,适才莽撞,有辱先生,现在给先生赔罪了。”

我觉得自己的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了。文才兄他,他竟然会给别人道歉,而且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一个被他所轻视看不起的女讲席赔罪!

以马文才的性格来看,让他真心诚意地赔罪,那是绝绝对对不可能的!说到底原因还是只有一个,那就是,品状排名。

不过这个劳什子的品状排名,魔力真有那么大?我疑惑地挠挠头。咱自打上学起就不是个好学生,对于那些古人的什么历史科举之类完全是一头雾水,只知道学生要去书院,然后参加什么考试,写一堆八股文字之类的。至于这个什么品状排名,我还是今日听陈夫子说起才知道的,看来我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还是太少,以后有机会要多多恶补才行。

“赔罪就不必了,有个是非曲直就好。你起来吧。”谢道韫依旧面色不渝,但也没有多为难马文才。文才兄点点头,说了一句“谢先生”,站起来以后目光却转向山长。山长此时正要离开,见他这样不由得诧异道:“马文才,你还有什么事?”

“学生倒是无事。只是想请问小惠姑娘,你身为医者,将病人放着不管,却来这里逍遥,难道就不会觉得心中有愧吗?”

他这话一出,我不由的心中一动,胸口涌起些许微妙的情绪。那边山长闻言一愣,回头看躲在他身后的女儿,这头马文才则将我袍袖一扯,拉到了人前,额上的伤口也清清楚楚地暴露于众。王惠见状,不由得伸手捂住了嘴,脸上露出惊讶神色,又低低地小声道:“我,我又不知道他受伤了。不过是想给他们一个小小的教训,谁叫他们瞧不起女人的……”

“小惠,你!”山长猛一跺脚,正要开口训斥,梁山伯抢先一步站了出来。

“山长,请不要责罚小惠姑娘,这都是学生的错,与小惠姑娘无关。”他说着朝我走过来,想要仔细看我额头上的伤势,被马文才一个冷笑逼了回去。

“不,山长,不关山伯的事。小惠姑娘是听了我的话,才会不给学子们看病的,要罚就罚我吧。”祝英台也挺身而出,维护她的山伯。王惠则一见祝英台认错,赶紧站出来解释:

“这不关祝公子的事,他根本没有来找过我,是我听别人说马文才那帮家伙瞧不起女人,才会一时冲动拉着姐姐过来这边的!”她说完这话,又斜眼瞪了我一眼,嘴里小声嘟囔道,“再说了,谁会晓得某些人,每天动不动就受伤。一会儿是肩膀,一会是脑袋,别过几天又伤了胳膊腿儿,吵着找姐姐,要过来睡在医舍里。”

她这话说得实在过分,虽然我知道她可能是误会我对王兰有什么不轨心思,但是这样也未免太……

这三个人的举动都是在为彼此维护,其间不乏无端领罪者,其大义之情实在撼天动地,令人不禁感激涕零。我实在吐槽无力,索性扭头对山长道:“小惠姑娘说的没错。其实一切都是学生不好,不该在今日撞了脑袋,害得现下惹出如此麻烦。不过也是学生觉得,这点小伤没有什么,才不肯去医馆治伤的,并不关他们的事情。”

说完这话,我不禁暗自在心里叹了口气。于是说,我果然不太擅长抽冷子告状给人下绊子的么?虽然心里有气,可是最后还是不愿让她们为难。这件事说到底,涉及到的人不是祝英台便是王兰王惠,对待王蓝田我可以毫不留情地下手打踢,但是她们毕竟是姑娘家,真的惹出什么乱子,也不太好的。

在我说前半段话的时候还没什么,后面半段话一出来,我立马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人从旁狠掐了一把。虽然他没说话,但我能从这力道中隐约感觉出文才兄的怒气。我知道他想让我趁此机会狠阴王惠祝英台她们那帮人一把,以山长的脾性,定然不会因为王惠是自己女儿就放过她,而是会更加用力惩处,连带着祝英台和梁山伯荀等人也会受到惩处,正是一箭三雕的好事情。

可我是真的不愿这么做,也是真的不想与她们为难。不管以前在武馆里,还是现在在书院中,我身边来来去去的都是男子,上学的时候因为是理科班,也是男孩居多,只有那么稀少的几个女生,被娇惯成花朵一般,娇弱而任性,与我不同。在我心里,女孩子总是需要被呵护,被照顾的,她们不该像我这样,从小就没了父母亲人,只能靠着一个人,一双手,艰难地活下去。

我的话,撞伤了一点或是其它的什么,都没有关系,反正皮糙肉厚的,也习惯了。况且我这个人虽然有时候脾气爆了些,但也不会是非不分,随意去诬陷别人。今天的事情,的确是我不去医舍在先,硬要责怪他们,也是不该的,只不过可惜了文才兄一番好意。这也是唯一让我在意的一点。

接下来也没有再发生什么更多的事情。山长训斥了王惠几句,又告诫我不可对伤口大意,有病千万不能拖之类,便让王惠和王兰带着我去医舍上药。谢道韫则在讲堂里继续给学子们上完剩下的课程。

走在外面阶梯上的时候,我隐约觉得胳膊痛,暗自撩起衣袖一看才发现原来是手臂被马文才掐青了。我汗,看来文才兄对于刚才我帮王惠她们的事真的是很生气啊,少不了回去向他道歉吧。不过一想到那厮的那个臭脾气,我就有点发怵。唉,说实在的,有时候还真的是很怕跟他同处一室啊……

在前往医舍的路途中,小惠姑娘意外地并没有再多讽刺我,不过也没有跟我多一句话就是了。倒是兰姑娘一直跟我道歉,说是她们不好,希望我不要在意,后来又说我不爱惜身体,总是弄得到处是伤。其实有时候我真觉得,王兰比王惠受欢迎,并不仅仅是因为长相的问题,性格上也占了很大一部分比例。

上完药后再回到房间里时,文才兄已经不在了,晚上临近天黑时才回来。此后几天里他也一直没有搭理我,我试图跟他说些什么,但是回回被他用那种冷厉锋锐的眼神一瞥,又悻悻地缩了回来。好吧,如果说这世界上有人能够用目光无形杀人于千里之外,那么此人定然是文才兄无疑了。

因为马文才不肯搭理我,我便又恢复了之前的独行游荡期,每日上完了早课,下午便趁文才兄不在房内时苦练毛笔字。那个矮胖的书僮马统一开始见他主子不理我了,还想来嘲笑讥讽几句,被我几拳几脚收拾老实了,自此之后但凡马文才不在房里,他都不敢随便进屋子。荀巨伯在发现我恢复单身后,便开始有事没事来找我,顺便借着我换药的机会有事没事拉着我往医馆跑。我知道他心系王兰,也有心促成这一段好姻缘,便任由他去。

小惠姑娘见我依旧没个好脸色,说实在的,我也不太明白她干嘛每回一瞧见我就如临大敌,荀巨伯也觉得奇怪,私下里问我,叶兄你是不是曾经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弄的我直冤枉,你说我好好的没事惹她做什么?真是见了鬼了。不过因为她不爱搭理我的原因,上药的工作反倒都推给了姐姐来做,乐得荀巨伯合不拢嘴。

王蓝田和秦京生这几日也突然老实了,不过王蓝田那厮见到我还是一脸趾高气扬的样儿,回回不是用鼻子哼气就是梗起脖子走开。我就纳闷了,明明我和马文才都使劲揍过他,偏偏他见了马文才就卑躬屈膝,吓得不行,见了我却回回这副德行。荀巨伯说这是因为我长得不像坏人,文文弱弱的一看就好欺负。

正文13所谓根源

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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