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人魔窟

《食人魔窟》

第74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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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增敏的确还活着,但已到了油枯灯干、奄奄一息的地步,如果不及时救治绝对活不过明天。

福田把手中的步枪交到一旁的士兵拿着,弯下腰用力把秦增敏拽起来,目光直刺华龙,不容置疑地说:“他是还活着,那又怎么样?不能干活留着他还有什么用?”

华龙希望福田手下留情,无奈地哀求道:“求求你,那是一条命啊,你大人有大量,放过他吧。”

福田的态度很坚决,没把华龙的求情当回事,蛮横地对秦福和那个士兵说:“把赵春田找来,让他把这个人扔到死人坑里去。”

秦福和那个士兵不由分说抬起秦增敏就往外边走去,任凭秦增敏用尽力气,拼命挣扎也没能逃脱被扔到野外的万人坑里。

看到秦增敏哭号着被拖走,福田并不满足,傲慢地走到华龙和刘玉柱面前,蛮横无理地说:“想活命就干活去,否则秦增敏就是个例子,在死人坑里被日晒雨淋,虫蛀狗咬的滋味可是不好受啊。”

华龙心想,一个制造罪恶的人迟早会得到报应的,他的目光里充满仇恨,对刘玉柱说:“走,干活去。”

外面微风轻拂,头顶是一片明净的天空,人们目睹了又一个生命从眼前消失了,华龙无奈地望着秦增敏被扔到马车上,朝着给水防疫设备厂外的野地驶去,他们心头涌动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凄楚、痛苦和无奈的情感。

刘玉柱望着华龙伤感地小声说:“苦啊,亡国奴的日子苦啊。”

在给水防疫设备厂外两千多米一片很大的坡地上,布满了数不清的坟包和十几个装了不知有多少死人的尸坑。毋庸置疑,这里是给水防疫设备厂劳工最悲惨的归宿,当然,如果这里沉睡的是因疲劳过度、因病致死——赵春田还不能完全确定。然而,据他所知,这里每一个坟包下面,尸坑里的每一具骨架,都意味着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从那座可怕的工厂里变成一具僵尸,曾经被从那个魔窟扔到这里的,他赵春田在这一年来也拉来不下七八百具尸体——有些尸体当时还喘着气。

给水防疫设备厂建立的目的不是单纯地让中国人到这里来做工,它的目的是把用过的劳工集体处死,把那些最坚定的、合乎日本人标准的人抓来做试验、生生地折磨至死,这还不算,最后还要把他们的尸体埋入地下,把做过试验的人焚化成灰倒入江中毁尸灭迹。

把还没咽气的人拉到乱坟岗的尸坑去,这几乎成了赵春田的专职工作,他心里极不愿意到那个遍地都是埋着中国人的地方去,可是他又不敢推辞,这天当他听完秦福的吩咐,心里说:“天天拉死人到乱坟岗去,那地方简直成了万人坑了。”碰巧他车上正装着东西呢,忙找借口说:“现在不行,我下午才有点儿工夫。”

秦福倒很痛快:“下午也行。哎,别忘了叫上东井正寿和春山太郎,他们俩想到那里去看看,就这么定了。”

下午,赵春田把秦增敏抬上马车,带上东井正寿和春山太郎朝乱坟岗驶去,还没到乱坟岗呢,赵春田就感到一股阴森和恐怖的气息袭过来,似有无数的冤魂悲嚎着乘着空气逼过来,坐在车上抱着枪的两个日本士兵更是瞪着惊恐的眼睛,像是被触动了那根最敏感的神经。赵春田坐在车辕上,心里也生出一种凄凉,见两个日本士兵紧盯着还在蠕动着身体的秦增敏,不禁暗自感到可笑。

乱坟岗里,看不到头的坟包和尸坑一个挨一个,看情况用不了多久,这片坟场就会把四周的庄稼地吞食掉,有的坟头上的石头压着几张黄纸,有的坟边撤满了纸钱,有的竖起的几炷香在风中呼呼作响,而更多的坟包上则长满了野草,更有的透过野草可以窥探到墓穴里的棺木,死尸的遗骨,那是被动物盗过的。赵春田似乎能感觉到每一个被埋入这黑暗潮湿墓穴里的人都有一段悲惨的故事,那是滴血的太阳旗下的日本军人带来的罪恶。

更瘆人的还是那一个连一个的尸坑,那里面堆的可都是从给水防疫设备厂拉来无人认领的尸体。几年来,被掩埋过的尸坑里的尸体早已变成一个连一个的骨架,近一年来经赵春田拉到这里的尸体,透过掩埋过的土层还透出难闻的腐臭味,还有最近扔进去的,尸身上落满了苍蝇,老鹰和几只野狗也常到这里来凑热闹,在那些尸坑里各不相扰地撕咬着属于自己的美味。

马车进了乱坟岗,左拐右转地来到那个已经抛进四五十人的尸坑便停了下来。

赵春田跳下马车,对两个士兵说:“太君,到了。”

赵春田说完,又看了一眼夕阳下日本士兵步枪上挂着的太阳旗似在往下淌血,头上戴的军帽风耳包着的那两张脸在光线的反照下也变得鲜红鲜红的,好像也被太阳旗上淌下的血溅满了血色一样。

呜呜,一阵突如其来的阴风,刮得叫春山太郎的士兵心直发颤,那是从尸坑底部旋上来的。

东井正寿也感到一丝的恐怖,催促着赵春田:“快,快把死尸推下去。”

春山太郎在埋怨东井正寿:“你非得要来这里感受一下,这儿有什么可感受的,都是一些尸魂,多瘆人。”

东井正寿还在装狠:“这有什么,不制造死亡我们来中国干什么?”

旋转的风仍在身边飞速地打着旋,似乎在诉说着什么。这时两个士兵害怕极了,即使是在杀人的时候他们也没有这样害怕过。

“这是死去的冤魂在讨债,赶紧跪下磕几个头,念叨念叨也许灵。”赵春田在一旁点拨着两个士兵。

东井正寿不相信,春山太郎却听信了赵春田的话,扑通一声急忙跪下去,嘴里默念着:“死亡的冤魂野鬼饶恕我吧,以后我再也不来这里了。”

说来也真奇怪,旋风最后打了个旋,突然高高拔起向四方楼那个方向旋去了。随着那股阴风的离去,春山太郎总算松了口气,到底是冬季,旋风离去灰尘也慢慢散尽,周围的田野又被阳光涂上一片金色,但那望不到边的乱坟岗仍然是一片触目惊心的凄凉景象,坟堆和尸坑里仍然透着一股浓重的阴森恐怖的气息。

赵春田总算把七具尸体推进了尸坑里,他每天都会拉三四具,或是更多的尸体到这里来。当他举起铁锹正要准备把那些横七坚八的死尸掩埋上,已经坐上马车的东井正寿却喊道:“快走吧,这里是不祥之地。”

赵春田提醒地说:“太君,你看前几天扔进的那十几具死尸没盖上土已经发臭了,积点儿阴德没坏处,两位要是嫌味大就到上风头去歇会儿,我很快就会把他们埋上。”

春山太郎实在不愿再在这儿待下去了,不耐烦地大声说:“那些尸坑都是到一百个才掩埋的,等凑够数再埋吧。”

赵春田皱着眉看了一眼尸坑里的死尸,实在不忍心看到这些已经死去的尸体再经受风吹雨淋日头晒,狗啃鹰叨苍蝇叮的,于是他恳求地说:“太君,刚才那股阴风被你的真情所感动,一下子就刮走了,我把这尸坑里的尸体埋上,就算你俩积德行善了,省得晚上做噩梦。”

听赵春田说得有点儿道理,两个日本士兵也就不在坚持了,一起下了车往上风头走去。

一说到噩梦,春山太郎心里不禁格登一下,昨夜他就梦到一个死去的“木头”睁着两只流血的眼睛,一双手紧紧地掐着他的脖子……醒来后,他一夜都没敢再睡,现在赵春田替他还愿,今晚就可以安安稳稳地睡一大觉了。

等赵春田掩埋了尸坑里的尸体,就赶着马车载着两个日本士兵往给水防疫设备厂奔去。

回头望去,晚霞犹如一片血紫色溅红了西面的天空,坟地、尸坑也变成了一片血紫色,赵春田以为那不过只是一种幻觉,揉了揉眼睛又仔细地看了看,景色依旧还是那样。“又是一个血色的黄昏。”他心里这样想着,心里不由产生出一种极度的恐慌,他不知道自己哪一天会被日本士兵无缘无故地杀死,又会被谁抛尸于此,也不知自己的鲜血会染红多大的天空……

夜的寂静使黑暗中的工棚里透出一股浓浓的恐惧与可怕的气息,摇摇欲坠的工棚在风的呼啸中吱扭、咔嚓、扑扑地变着动静地哀鸣着,很难想象它在什么时候会突然倒塌,人们一个个惊惶失措、担惊受怕地望着随时会倒下,勉强还能遮风蔽雨的工棚。华龙和姚福贵自然也是忧心仲仲,突然一阵更大的风刮来,杂乱不同的声响使得工棚剧烈地颤抖起来,难以入眠的人们不约而同地跳起来,用手扶住工棚的支柱,用身体顶住工棚的所谓墙体,一同去抵御风的猖狂。

也许这是最后的一次也是最猛烈的一次,风慢慢地弱了下来,周围反而变得更加恐怖与可怕。黑暗的荒野里仿佛有鬼魂在凄惨地哀号,这一群倍受煎熬的劳工一个个瞪着惊愕和疑惑的双眼,不安地窥视着四周,但是黑暗中到处都充满了恐惧。

这种耻辱的,被摧残的,奴隶式的、曾经充满喜悦的苦役,在度过了两个月非人的待遇后,在认识上已经起了质的变化,生活是那样的苦涩,无望,使人对生活失去了信心。时间一长那种上当受骗的感觉更强烈了,但这又怨得了谁呢,现实毫不留情地击碎了人们心底的希望,或许有一天这些人的躯体也会被埋入荒野中的乱坟岗去。

安慰已经失去了任何作用,不再有人相信安慰能改变这种囚徒式的生活,在这种时候,一般是没有人说话的。极度的劳累已经夺去了人们所有的兴趣,倍受欺凌的生活也已经夺走了人们心里所有的欢乐。国破家亡嘛,不受也得受,不忍也得忍,被日本人统治下的中国人没有权力抱怨苍天的不公平,是有些人自己把人最珍贵的自由和尊严双手奉送给了日本人。

黑暗中,人们在默默的自责中依次进入梦中,睡吧,只有睡去才能把一切苦痛抛弃,或许在梦中还能去到一个理想的所在……

华龙也已进入了梦乡,他梦到:

这时正有一大群人急急忙忙地行走在黑暗之中,躲过岗哨和游动哨,垮过围墙钻过铁丝网,一路无阻地在坎坷的大地里静下心来感受一下自由的喜悦,但人们并没有放松警惕,他们明白该死的日本士兵随时会追上来。黑暗像鬼魂一样缠着人们,似乎这黑暗没有尽头似的,有的人已经力不从心,长时间的摧残已经夺去了他们的健康,这段提心吊胆的奔跑也已用尽了全部的体力,可他们不能停下来,那些豺狼一样的日本士兵不会这样轻易地让他们逃脱魔爪。

“好笨的小鬼子,竟然让我们神不知鬼不觉地逃了出来。”

“小声点儿,别让那些狗日的东洋鬼子听见。”

……

回头看看那些充满神秘而可怕的、笼罩在黑暗之中的关东军给水防疫设备厂,想想受的那些非人的折磨,想想那些难以忍受的凌辱,想想那些被抛尸乱坟网的可怜人……这些逃出来的人不知是喜还是悲?似乎是这到来的自由非常突然,或许是遗忘了鬼子兵的存在,不知是谁忍不住大声喊道:“自由了,我终于自由了……”

突然探照灯诡幻般地亮了起来,这片土地和这些逃出来的人全都暴露无遗,荷枪实弹的日本士兵很快团团将这些人围在中间。石井阴笑着站在那里,指挥刀在强光的映射下折射出夺目的光束,直刺人的双眼,僵持了足有五分钟的时间。这时,石井一晃头,长着鹰钩鼻,满脸横肉的福田杀气腾腾地走到人群中间,用手打这个一耳光,用脚踢那个一脚,嘴里还骂着:“愚蠢的东亚猪,叫你们逃,叫你们逃……”

惊慌失措的人们谁也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唉,命苦啊。”事已至此,人们反倒静下心来,无所畏惧地面对这一切,死也要死得像个人样……

人们不理会石井会怎样处置他们,目光随着凶恶的福田在移动,福田的凶残是有目共睹的,只是不清楚现在他会拿出怎样更没有人性的手段来?

福田在一个劳工面前站住了,那是寡言少语、非常老实的徐老蔫,两对眼睛僵持着,一个是亡国者,一个是征服者,但只有这一刻这种意志和胆略的较量绝对是公平的。人们看得非常清楚,完全想不到那个身心受到巨大伤害的有国难投有家难归的、连树上掉片树叶都怕砸着的被征服者徐老蔫竟然在这种时候能够心无杂念地面对凶残。一分钟、两分钟,福田的目光开始出现疑惑和不安的神情,那是一种面对无畏和不屈产生出的畏惧。终于福田的蛮横代替了公正,兽性代替了人性,嘴里不知用东洋话说了句什么、往后退了一步,想也没想地端起枪狠狠地把刺刀捅向徐老蔫的胸口,徐老蔫依然站立在那里怒视着福田,不喊也不呻吟,任凭鲜血从伤口流淌出来。

人们不忍看顺着刀刃流出的散发出血腥味的鲜血,更不忍去看这残暴的屠杀,只是用泪水去浸泡仇恨的心:这些该杀的日本畜生,禽兽不如的日本畜生……

福田这时才把刺刀从徐老蔫的胸口拔出来,那个刚刚还庆幸获得自由的人扑通一下倒在了铺满绿色的大地上,这片土地本是属于他的国家,他也早晚会死去,只是他死得这样惨,死得这样冤,是这些东洋鬼子漂洋过海闯到徐老蔫家里杀死了他。

福田并没有停手的意思,当做完这一切,看到地上那个被他完全征服的人再也不会反抗时,他的心里涌起一种杀人后的快感,得意之中看看石井赞赏的目光,手中的刺刀又向另一个劳工刺去……

所有的士兵都加入了屠杀的行列,扑扑扑的刺杀声,征服中得意忘形的叫喊声,一具具尸体的倒地声,大地为之战栗,苍天为之震怒,这些失去家园的劳工再次经历了人生最惨列的杀戮。

人们开始四处逃窜,日本士兵毫不放松地追杀着,不知怎么回事,夏女突然从天而降拉住华龙便跑,跑啊跑啊,枪声和追杀声还在后面不远的地方,举目望去两人正在一座山的绝顶上,前面是万丈深渊,再也无路可逃了,而且石井和福田正和一群士兵步步紧逼地靠近他们两人。华龙捡起一块石子往渊底扔去,好久也没有听到回声。心想:“可恨的日本强盗,我们宁可跳下这万丈深渊,也不会再让你们这些狗日的抓住。”

这时石井已带着那群士兵来到面前,两人会意地对视了一下目光,手拉着手没有犹豫一齐跳了下去。只那么一刹那的时间,悬空的身体似被什么东西拉了一下,人的本能使华龙一下子抓住一件物体,睁眼一看原来是一棵生长在岩壁上的树救了他,平息了一下咚咚跳动的心,四处张望了一下,意外地发现夏女正站在树的底部望着他呢。华龙正想下去和夏女会合,不经意问正看到石井的头从崖顶上往下看呢,那阴险、毒辣的目光一览无遗,一只手正在扳动枪机,华龙吓出一身冷汗,大喊道:“快,爬上来,快,石井要杀你……”

夏女的身体似乎无法移动,只是把双手伸向华龙。华龙想要紧紧抓住那近在咫尺伸向他求助的双手,可是任凭他怎么努力,那双触手可及的双手只差那么一点点儿距离怎么也抓不到:“快用力呀……”

无论华龙怎么喊叫,夏女怎么也摆脱不了无形中的力,砰的一声枪响,夏女的身体摇晃了几下,跳跃着、忽忽悠悠地往下坠去。任凭华龙喊破嗓子,任凭夏女怎么努力,也没阻住那个美丽的躯体掉入万丈深渊。痛苦中,空荡荡的深渊里只传来一句话:“再见了华龙,千万要活下去,你们是有希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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