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花谢了春红

《林花谢了春红》

第25章

上一章 封面 下一章

蓼蓝拖着疲惫的身体来到杂志社。苍白的脸颊死人一般。肌肤仿佛白化病患者,透过透明的皮肉能看到那蓝蓝的流淌着血液的血管。

她形同鬼魅般走进办公室。她说她一直在度假。她也是以这个理由向主编请假的,她说她太累了,以至到了崩溃的边缘,倘若不离开家,不离开办公室,她一定就会自杀了。

没有人对蓼蓝的来去格外关切。这足以证明她是怎样的无足轻重。她走了,和死亡纠结了一圈,又回来,就仿佛在天堂的门口度了回假。然后再回到无聊的岗位上,回到了了无生气的从前,对她来说,还能有什么期待呢。

桌子上什么都没有改变,只是落了些看不见的尘埃。但是她能够闻到那种尘土的气味,特别是经历了自杀之后她变得更为敏感。但即便死里逃生,又怎样呢?炫耀?她的勇气,或者,她的不幸?没有人会真正同情她,对此她再清楚不过了,这个社会已经不会因别人的悲伤而痛入骨髓了。于是沉默。她不想让自己成为祥林嫂那样到处诉苦的人。

于是她一如既往地沉浸在尘土的味道中。那种思绪万千的感觉,就仿佛她从不曾离开过她的办公桌。她强迫自己忘掉那段寻死的经历,将注意力毫无保留地投入到工作中。她这样想着,果然很快就进入了以往那一成不变的程序中。当她绞尽脑汁策划新一期刊物的话题时,她竟不知不觉地兴奋了起来。后来她把这归结为抢救她时的吸氧过量,因为没过多久,她的情绪就晦暗了下来,觉得活着一点意思都没有。继而生发出诸多凄惶,让她伤口撒盐一般地痛断肝肠。

蓦地,一张面孔,出现在她眼前。

她抬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男人。

你去了哪儿?我打过电话。到处找你,你却在朋友需要的时候,一走了之?

蓼蓝抓住男人的手,问他,肯定发生了什么,我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到底去了哪儿?为什么要丢下我?

一个想去而又没有去成的地方。蓼蓝难过地抚摸男人的脸。为什么你的眼睛里布满血丝?

我回来,是因为想念。在冰川之上就开始的那疯狂的想念。如果我死了,是的,我回来,但她却走了。像你一样,不留下哪怕一丝的行踪。

听到了吗?不知道从哪儿飘来的大提琴的声音。尽管稚嫩,尽管,不成曲调,但只要是大提琴的声响,哪怕匆匆划过……

男人将蓼蓝的手从脸上拿开,恳求着,告诉我,她为什么要离开家?

不,我怎么知道?或者,因为你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因为,你先就不声不响地离开了家。

我只是暂时地和她分开,让我们双方都能冷静下来。

冷战?对女人来说,比真刀真枪还要可怕。

记得离开时,她问,为什么我们真心想爱,却永远无法相处?

她说的?太精辟了。这也是我一直在找的答案。为什么,我们真心想爱,却永远无法相处?就像我的家庭,我的婚姻,就像我和我丈夫。我们都努力了,以无为而治的方式。相约只生活在家庭感情中,那种饮食男女的浪漫,却依旧难以相处。永远参不透对方的心,哪怕,最危急的时刻,是他救了我。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飘走了?你听。

什么?

大提琴的声音。

到底发生了什么?男人疑惑地看着女人苍白的脸。

倏忽就飘散了,那凄美的凋零。女人在空气中寻找着。我曾经以为那是幻听,却真的存在,你不是也听到了吗?只是不知来自何方。既然,你爱你的妻子,为什么不带她去冰川?

男人恍然。他说他一直以为深山峡谷里江河湖海中,应该只有男人。

可是,为什么你要带上我?或者,在你眼中我根本就不是女人?

我们之间的关系,我已经说过无数遍了,你就像我身体之外的那个我,你就是我,我们太像了,以至于……

你都不肯和我。除了,我最最绝望的那一刻。

蓼蓝抬起头想要探寻摄影师的目光,却只看到了他渐行渐远的背影。什么都将无始无终,不了了之,这就是她的命。所以她不再抗争了,任流水落花。

她突然想起什么又立刻忘记了。但到底是什么呢,她想要回忆起来的某些思绪。那稍纵即逝的思维的丢失让她不堪其苦,于是她在电脑中奋力寻找,因为她知道只有找到,才可能重新记起来。但总之她对自己的记忆力已经不抱任何希望,她觉得这一定就是帕金森氏症的前兆了。可她还不到四十岁,但她所经历的磨难就已经让她老气横秋了,那么,对记忆力的衰退就能安之若素啦?

一旦她想要找到什么,都会像着魔一般。她会因此而什么都不做地一天两天甚至很多天地找。她不在乎这些,不在乎被浪费的时光。人怎么可能永远珍惜光阴呢,而光阴,她觉得就应该是在浪费与珍惜的交替中完成,那永恒的流逝。

就这样,她默不做声地翻箱倒柜。每一个抽屉,每一摞文件,甚至每一张纸片。只是她并不知道自己要找的到底是什么,所有的似曾相识,又所有的过尽千帆皆不是。由于她太投入了,投入到连女编务突然出现在她面前都视而不见。

你到底在找什么?

蓼蓝蓦地抬起头。她觉得原本明亮的办公室突然昏暗下来,唯有女编务的眼睛闪出鹰隼一般的光芒,晃着蓼蓝迷蒙的眼。蓼蓝脱口而出,您,是的,您,您喜欢《蝴蝶梦》吗?一本书,或者,一个电影,您就像庄园里那个女管家。那女人可恶极了,并且邪恶,眼睛里射出的永远是刀光剑影一般的凶光。她不信任任何人,且不遗余力地伤害无辜者。是的,世界上总是有这样的恶人,不过有一点她无可厚非,就像您,对她的主子永远无限忠诚。

老女人没有打断蓼蓝的责难。她狡黠的脸上甚至很平静。她或许觉得无须和这种小女人斤斤计较,她只是居高临下地说,你不必为这些胡言乱语负责,因为你已经被你丈夫的婚外情逼疯了,我当然可以原谅你这种不幸的女人。

等等,等等,让我想想,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没有任何学问且到处打杂的杰尔曼娜,您当然不可能知道那个法国女人。

女编务冷冷审视着蓼蓝,然后说,主编要你去她的办公室。

蓼蓝说,后来她进入了萨特主编的《现代》杂志任编务,是的,就是那个杰尔曼娜,却从此自称是萨特的秘书,这点也和您大同小异。但不同的是杰尔曼娜的父亲也是那个时代的法国名人,她出身名门便有了得以自诩的资本。要侍奉萨特和波伏娃那样的名人靠的是什么?当然是心计。于是她在名人堆里一呆就是三十年,见证了所有那些伟人的生前身后。三十年间她扶摇直上,直至登上台面,评点江山。你以为你是谁,如果没有了主子……

女编务咄咄逼人地盯着蓼蓝的眼睛。

《蝴蝶梦》中,没有了主子的女管家不仅烧了房子,也烧死了她自己。对了,那个杰尔曼娜,她还有女儿,而您呢?

是啊,杰尔曼娜,她还有自己的女儿,而你呢?你的诘问是不是反倒更适合你自己呢?女编务终于开始反击。

我恨您,过去在心里,现在终于说出来了,您就是变态的老处女……

你还想再说下去吗?主编在叫你。

蓼蓝不得已站起来。站起来的那一刻她几乎昏厥。脑子里蓦地一片苍白。恍惚间她的鼻子几乎碰到了女编务的脸。那女人没有一丝一毫想要退缩的意思,就那样眼都不眨地狠狠地盯着蓼蓝,直到蓼蓝从她身边愤然离去。

蓼蓝终于出了一口恶气,站起来走向主编办公室。经过女编务时头也没回。但她还是听到了女编务挑衅的声音,你不用费劲了,你想找的东西,全在我这里。

蓼蓝不由得周身寒战,她不得不停下脚步不得不转身。她看到女编务向她摇晃的那几页纸才恍然大悟,原来她想要找的其实就是女编务手中的那几页隐秘。然后她听到女编务得意地说,你无意中看到的就是这些吧?随即将那些纸页撕成碎片。

蓼蓝看着那个自鸣得意的女人,尽管,我不知道您到底想要干什么,但我知道您是邪恶的。您以为您就能逃过这一劫吗?不,我复印了,我会交给主编……

那是我故意让你看的,女编务脸上的表情诡谲。就是想让你知道你已经被抛弃了,所以用不着再装什么恩爱了。我之所以这样做其实也是为你好,让你看清楚自己的处境,总比蒙在鼓里好,你说呢?那是当事人的一方亲口讲述的,就像你那份复印件里描述的一样,他们终于在酒店里**了。

蓼蓝眼里的怒火转而变成眼泪。如果不是撑在女编务的办公桌上,她几乎就摔倒了。为什么,为什么您要如此折磨我?

因为,你想听吗?因为你生性太过高傲,你甚至不懂得人和人生来是平等的。你从骨子里鄙视我,把我当做低贱的、不值一提的、甚至可以任意差遣任意被羞辱的小人物。所以我只能以这种方式回报你,而你丈夫的外遇,应该也就是上天对你最公平的惩罚。

女编务说过之后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她很有尊严地坐在那里,不再看桌子对面那个苍白而又无助的人。她只是重复着,主编已经等得够久了,她甚至想要辞退你。说完后便戴上老花眼镜,趴在桌子上径自写起来。

蓼蓝一屁股坐在主编对面。上来就说,门口的那个看家狗肯定是疯了。要不就是得了狂犬病,见谁咬谁。我们若不打疫苗,全都会被她逼疯的。

主编为蓼蓝煮咖啡。她的毛病我们都知道。你用不着跟她过不去。只是你脸色苍白,是不是什么地方不舒服?

蓼蓝强打精神说工作,她说这个时代的男人越来越丑恶了。

我看了你传给我的主题策划,是不是太过偏激了?男人真有那么不可救药吗?而婚姻就那么不堪一击?不错我们是需要先锋的姿态、不同的声音,但《霓裳》毕竟是一份大众杂志,所以不可太过激。我们既要追求时尚感,又要拿捏好分寸感,要顾及到大多数读者的承受力,你说呢?

但如果放弃了精英的引领,读者有时候就像群氓。现在越来越多的女性面临婚姻危机,以至于离婚率居高不下。这说明什么,至少证明了我们的婚姻体系岌岌可危。刚刚摄影师都在抱怨,他的家庭也正濒临绝境。他们明明相爱,却不能共处。最终妻子离开,他凄凄惶惶。您又何尝没经历过如此窘境,那种两难中的抉择……

你不要把我牵扯进来。我和他之间只有共同的追求。我们相爱,但我无意破坏他的家庭。当然我承认这个家庭正在面临危机。

我无意将我们经历的这些作为话题,其实我并不是为了说这些。我只是想告诉您我到底经历了什么,我并没有去度假,我只是自杀未遂,住进了医院。蓼蓝伸出她的手腕。

主编顿时脸色苍白,你?自杀?在浴缸里?

您怎么知道?

我,女主编支吾,记得,你说过,不止一次。是的你说过,如果死,就用好莱坞式方式,在浴缸里,割腕……

但到底是,我丈夫他救了我。简直不可思议,飞机改期,便赎了他的罪。但又能怎样,第二天,他还是走了。

或者他以为你脱离了危险……

您在为谁辩护呢?为他,还是卷走了他的那个女人?从我活过来的那一刻起我就不再相信男人了。我曾经以为男人有了外遇不是男人的错,而是女人的勾引让他们乱了方寸。但现在我不这样想了,男人也是共犯也是罪恶的制造者。如果他不放纵他的激情,如果他没有想要离开的愿望,我怎么会,孤零零地,一个人,被丢在医院的急救室……

女主编将绝望的女人抱在胸前。

阅读林花谢了春红最新章节 请关注盘古小说网(www.lawace.cn)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添加书签

本周热门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