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潮湿的房间，红烛的光芒影影绰绰，光线昏暗得看不清四周，铺天盖地的红绸缠绕贴合，殷殇殇觉得浑身发冷，她的大脑昏沉沉的，凝滞着无法对眼前的处境做出任何思考。

冷......好冷......

说不出的阴冷，从脚底到心口，冻得殷殇殇快要失去知觉，她的眼前开始泛起白雾，嘴唇哆嗦得快要发青。

不知道过去多久，恍惚间殷殇殇的眼前仿佛出现了幻觉，看见床边出现一位身穿嫁衣的红色身影。

来人逆着光，殷殇殇看不清她的模样，她本该对这幻觉一样的人物感到陌生，但却莫名从心底生出一种熟悉：“你......你来了......”

殷殇殇以为自己发出了声，实际上出口的全是一些毫无意义的咿呀，她开始挣扎，用尽全力想要离那人更近，微不足道的动作却只是让身上的红绸缠绕着更紧。

她的动静终于引起床边人的关注。

殷殇殇看到她伸出手，嫁衣上的环扣发出细小而微妙的碰撞声，玉石般的指节泛着不详的青白，指甲长而鲜艳，用力地扣住殷殇殇的脸颊。

有什么甜腻的香味开始散发。

殷殇殇本就迟钝的大脑更是变作一团浆糊，被香气熏得发晕。

她睁大眼，双目涣散地看着眼前的嫁衣女子，她看不清她的脸，但脑海中却无端显映出一幅黑发金眸的美艳模样。

殷殇殇看到她俯下/身，漆黑的长发水草般飘荡在殷殇殇颈边，甜腻的香气浓烈得发苦，那人暧昧地贴合过来，气息扫过耳边，如同振翅的蝴蝶酥酥麻麻，嘴唇鲜艳如血，一启一动都让人眩晕目移。

殷殇殇几乎听不清对方说了些什么。

但那也只是几乎。

事实上，对方的一字一句都如同刻印一般震颤在她的脑海里：

“姐姐——”

“说好了的要娶我呢？”

“轰”地一声，殷殇殇的记忆全然炸开，她什么都想起来了，想起这一个月里连续纠缠自己的梦境，想起自己意乱情迷下许诺下的婚娶，想起——

“丁铃铃铃！”

刺耳的声响划破寂静，如同魔音迅速将殷殇殇从沉溺的梦境中拉回现实。

关掉闹铃，殷殇殇偏头看了眼时间，瞬间从床上弹跳起来：坏了坏了，已经六点十五了！

她着急忙慌地朝卫生间冲去，打仗一样快速洗脸刷牙。

殷殇殇的上班时间其实在早上九点，然而G市房价高昂，为了能节省一点房费用，殷殇殇选择租住了位于偏远郊区的一处老旧小区，到达上班的地方需要骑四十分钟自行车后再乘坐两小时地铁，以往殷殇殇习惯在五点半起床开始赶车，然而不知道是不是昨晚加班太累，今早竟然没听到第一遍铃声，直接睡到了六点十五最后一遍铃响。

殷殇殇一路上把自行车蹬得风风火火，紧赶慢赶赶上了只比平时晚几班的地铁，下了车一路狂奔，总算在上班时间前一分钟成功打卡。

她松了口气，脚步变得轻快下来，晃晃悠悠地推开办公间的门。

嗯？怎么不开灯，怪昏暗的。

办公间的昏暗叫殷殇殇很不适应，伸手在门口摸索着将备用灯的开关全部打开。

光亮之后，殷殇殇被墙上的藤蔓吓了一跳，之前栽种在门口的绿萝有长得这么茂盛爬得这么高吗？绿黑绿黑的，将办公间的光线都吸收完了，就算打开备用灯也仍旧有些昏暗。

殷殇殇开灯的动作引起了注意，办公室里的人整齐划一地朝她看过来。

被十几双眼睛齐溜溜盯着的感觉很是奇怪，殷殇殇讪笑了一下：“我开个灯，你们继续。”

办公室大门正对着美工组组长的单间办公室，殷殇殇想要到自己工位必须经过组长办公室，她还没走进去便听到赵家嘉那谄媚油腻的声音：“苏组长，这是我们家养的燕窝，您尝尝。燕窝自古以来都是保养圣品，苏组长皮肤这么好，吃了这燕窝肯定能更加滑嫩。”

透过窗户，赵家嘉那因为弯腰而撅成一坨的大屁股显露出来，他好像变得更胖了，整个人膨胀得像颗球，裤子上的皮带兜不住满肚子肥肠，脸上的肉垂得像腐烂的胶皮一样将要掉下来。

而让他弯腰阿谀的对象，则是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的一个女人。女人约莫二十七八的模样，细腰长腿大波浪，面容妖媚，脚上踩着一双恨天高，正随着她颠脚的动作一晃一晃。

殷殇殇听到赵家嘉又说了些什么，女人笑了笑，很是愉悦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放心，南秀的项目肯定交到你手上。”

该死的赵家嘉，就知道献殷勤！

殷殇殇撇了撇嘴，正打算离开，女人却忽然转过视线，直直地朝着窗户外的殷殇殇看来。

殷殇殇与她视线对接，愣了愣，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随即迅速低头溜向自己工位。

刚刚打开电脑，隔壁工位的小年轻杜子薇递过来一袋牛奶：“真难得，你竟然也有差点迟到的时候。”

殷殇殇接过牛奶，看到她脸色发灰，精神不佳地戴着口罩，眼下还挂着两团青黑，关心道：“没休息好？”

“还不是最近总加班。”说起这个，杜子薇显然也是满腹怨气：“新来的那个组长简直有病，上次的项目胡搞乱搞害得我们天天加班也就算了，这次南秀那边你都跟了这么久，眼看马上要有成果，她在这个节骨眼换成赵家嘉，不明摆着收果子吗！”

殷殇殇看了看周围，见左右没人，低声骂道：“外行指挥内行，他俩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傻逼。”

杜子薇深有同感：“呸，傻逼！”

又替她不值起来：“前组长走了按资历本来该提拔你上去的，谁知道空降下来个狐狸精！一天天没事干就知道逮着人折腾，你不生气我都替你生气！”

“害......”说起这点，殷殇殇也是有点难受，她虽然是半途转业自学的画画和美工，但好歹在公司工作多年，所有人都以为前组长离职后就该轮到她升上去了，她自己也是连升职后在哪里请同事吃饭都想好了，结果突然空降下来个新组长，一下子打破了所有的幻想。

不过这个世道就是这样的，哪有那么多应不应该的，殷殇殇向来开朗，郁闷了两天之后倒也想通了，现在就业环境不好，只要不失业能有地混口饭吃就行了。

“没事，谁当组长都无所谓，只要别再让我加班就行了。”殷殇殇叹了口气，又对杜子薇道了声谢——感谢她递过来的牛奶。

“谢什么，你平时也没少给我带早饭。”杜子薇对这个新组长怨气深重，拍了拍她的肩膀本来还想再说点什么，视线扫到殷殇殇工位上放着的日历牌，“噗嗤”笑出声来，想说的话一下子全忘了：“就你一天没心没肺的！”

殷殇殇把那块日历牌挪了挪，放到更显眼的位置。只见那块做成木鱼形状的日历上面写着“吃好、喝好、加班少”七个大字，其中“加班少”占据了日历牌的大半显眼位置，而日历牌的背景上则印着洪世贤经典“你好骚啊”表情图。

沙雕而不失真情。

殷殇殇拉开键盘抽屉，从里面抽出一根木鱼棒，日常敲击日历十数下，这才登陆电脑开始新的工作。

电脑刚刚打开，自动登陆的微信上跳出洛情发过来的消息：【啊啊啊啊真受不了我那个傻逼老板了，她又一次把我的开题报告打回来重写，又！一！次！】

果然，天下傻逼一般多。

殷殇殇开始噼里啪啦打字。洛情是殷殇殇的闺蜜，也是她这么多年来唯一的朋友，殷殇殇知晓她最近被自己研究生导师卡开题报告卡得崩溃，跟她一起痛斥导师龟毛，又问她这次是什么原因。

洛情怒火冲天：【她说我写的内容不贴合实际，全凭拼凑想象！一个短得不能再短的朝代，一个缥缈得不能再缥缈的国家，就连正史都没怎么记载，要我怎么研究怎么根据实际？！媜国历史追求真实？我看她大抵是疯了！】

殷殇殇对洛情的研究生导师并不熟悉，因此无法判定她是不是真的“疯了”，但好歹本科时候和洛情同是念的考古专业，对媜国有那么一丁点了解，据记载，这是一个在乱世中统一了西南一带建立王朝的国家，传言媜国的皇帝还是一位女性，然而这个国家无论是考古发现还是正史史书都痕迹了了，史学界曾一度争论过它的存在是否纯粹只是传说。

洛情的导师既然选择媜国作为研究方向，还要求那么高，确实有些强人所难。

【无耻！脑子有包！】

两个人吐槽了一会儿学业和工作上的事情，殷殇殇转移话题提起市中心新开了一家甜品店据说味道很不错，约她周末出来吃甜品。

洛情的心情这才变得好起来，想起什么似地问道：【哎，你最近还在做那个怪梦吗？】

殷殇殇怔了一下：【什么梦？】发送键都快按下去了，又想起什么似地揉揉额头：梦......对，她昨晚好像确实做过什么梦......什么梦呢？

殷殇殇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只要一思索起梦的问题就开始发痛起来。真奇怪，她分明记得自己昨晚是做了什么梦的，然而早上闹铃响起之后那些梦境中的场景就仿佛潮水一般褪去，就这么几个小时时间，要不是洛情提醒，她几乎要将梦境相关的事情全部忘记了。

殷殇殇将原本打好的字全部删掉，又发送过去新的一条：【忘记了。】

洛情的回复马上跟上：【又忘了？那个女鬼呢？还会出现在你梦境里吗？】

女鬼？看着这两个字，殷殇殇脑海中忽然跳出一个黑发金眸的嫁衣女子，她轻轻抬眸，睫毛如同蝶翅般簌簌振动；嘴唇微张，如同最鲜艳的玛瑙般光彩夺魄。

美得妖冶，美得让人灼伤。

“唔！”殷殇殇闷哼一声，低头捂住额头，缓了好一会儿才等到脑海中的那股眩晕感消失。

她抬手打字，正打算对洛情说些什么，洛情却已经跳跃到别的话题上去了：【对了，说起鬼，听说新华街那边最近闹鬼呢！】

闹鬼？

殷殇殇点开洛情发过来的链接，是本地论坛首页的热门帖子，标题极为惊悚地写着：盘古小说网

这个帖子不仅标题写得夸张，内里的内容也同标题一样颇为浮夸，殷殇殇一目十行地看完，从里面提点出几个关键信息：新华街附近的荣兴大厦有人跳楼自杀了，死者生前曾穿着大红嫁衣不断在街道上徘徊，行为诡异，疑似撞鬼/鬼上身。

殷殇殇一向不信这些鬼神之事，看过之后也不以为意：【新华街不就在我们公司对面吗？要是有鬼，我早遇到了。】

【呸呸呸，你可别诅咒自己！就算不是闹鬼造成的命案，中元节快要到了，最近晚上下班也要多加小心！】

中元节，又称鬼节，传说中阴气最盛的日子，易见鬼。

这一天不仅是中国的传统祭祀节日，也是殷殇殇的生日。洛情祖上出过道士，偶然得知殷殇殇是中元节那天出生的后便一直劝她离开考古行业，殷殇殇本人虽然对此不以为意，但因为考古专业的就业局限性，毕业后还是离开考古自学画画走上了游戏美工的道路，而洛情本人则留在本校读研继续深造，与她走上了两条不一样的道路。

【好好好，还不是因为那个新来的组长导致我们总是加班嘛。】殷殇殇回道，于是话题又变成了新一轮的吐槽组长/导师。

和洛情废话聊完，殷殇殇正式进入今天的工作，把手上需要赶进度的场景图上色得差不多之后，时间已是中午。

工位的人走得稀稀拉拉，空荡的办公间渐渐只剩下殷殇殇一个人，她伸了伸懒腰，正打算叉掉各种软件网页关机，洛情发给她的论坛帖子突然跳了出来，开始自动播放起底下的“图片”——原来贴主插进去的不是照片，而是一小段监控视频。

她刚才忘记关论坛链接了吗？

就殷殇殇愣神的一会儿时间里，监控视频里的内容便已经进度过半，只见人影稀疏、光线暗淡的大街上，一个身着嫁衣的红衣女子不断走动，她垫着脚尖，四肢僵硬，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丝线吊着一般向前移动。

短短一小段视频，女子的行为确实称得上诡异，也难怪论坛中的人会觉得她遇鬼了。

殷殇殇将鼠标移动到红叉上用力点击，然而竟然没能成功关闭那段视频，视频的进度条突地跳到结尾，只见空荡荡的大街中央，站立着不动的嫁衣女子仿佛发现了摄像头的存在一般，“咯吱”一下转过头来。

“！”殷殇殇猝不及防地被吓了一跳，虽然明知视频中的女子看向的是摄像头，但还是有一种对方仿佛穿透屏幕朝她看过来的错觉。难怪这个帖子会被顶上热门。

大约是什么拼凑剪辑的视频，或者什么不知名鬼片里的片段吧……殷殇殇已经对这些装神弄鬼的手段很是熟悉，君不见每年多少谣传是鬼的视频最后被查处出来都是造假？便是对洛情所谓的天师祖先，殷殇殇也不是很相信。

不过......

殷殇殇又再次点开了视频，这个视频里的嫁衣女子让她联想起了自己那个总是记不住的梦境，以及......最后这个女子转过头时从盖头下面露出了半截下颌，殷殇殇莫名觉得有些熟悉，想要回看一遍验证一下。

视频的进度一分一秒地朝前行进着，就在殷殇殇聚精会神地等待着那个女鬼再次转过头时，身体忽然一僵。

肩膀上不知何时搭上了一只女人的手，冷冰冰的，隔着衣服透过来刺骨的寒意。

有什么甜腻的气息喷吐在脖颈，女人的声音，媚，且含着说不出的恶意：

“小姐姐，在看什么呢？”

正在这时，视频里的女子转头露出侧脸来——

赫然正是殷殇殇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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