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气,但软饭硬吃[快穿]

《娇气,但软饭硬吃[快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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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年代文里的绿茶知青(32)

“没有。”水鹊抿了抿唇,他转向后排的荀定,手臂搭在座椅靠背上,脸轻轻贴着,“你很重要,才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人。”

他脸贴着臂弯,和荀定对视。

寒夜里马路上没有灯,稀薄的月光漏下来,除此之外只有前方车灯照射到物体上的反光。

荀定怔住,他将近要陷进那双清澈柔和的眼睛里。

刚刚还刺头又嚣张的年轻人,默默偏过头,不自在地收敛起坐姿。

水鹊坐回去,看着前方的路况。

他轻声说:“你们都很重要,如果吵架了我会难过的。”

荀定望向侧方车窗的一片漆黑。

他自动自觉地把水鹊刚刚说的“你们”的们字过滤掉。

他说起之前的事。

“荀震家暴。”

荀定声线没什么起伏,语气透露着薄凉。

“所以楚姨和他离婚了。”

水鹊诧然,他抬眼,通过车内后视镜看见荀定的模样。

眉骨上的疤痕,在距离眼睛只差一点的位置,但是由于光线太暗,无法看清楚。

“什么时候的事情?”水鹊连声问,“我走之后就开始了吗?为什么在信里没有告诉我?”

荀定叹了一口气。

“当时你一声不吭报了下乡插队,我们都没想到。”

“我本来已经和楚姨说好了,到时候我下乡,你身体不好,先留在家里。”

水鹊纠结地扣了扣手指头。

那时候继父荀震就偶尔与他妈妈楚玉兰发生口角,是关于家里两个毕业的孩子谁下乡的问题。

水鹊那会儿心系任务,瞒着其他人就去报了名额。

荀定皱眉,“不是你的问题。楚姨只是后来偶尔会提起,说几句,荀震非和她吵。”

“争吵也不算很严重。”

“真正有问题的是,后来八月份的时候,荀震和两三个工友偷了厂里的酒和制冰机器,他偷公家的东西,厂长好心没叫人抓他,仅仅开除了。”

这会儿计划经济的时代,国营工厂的工人职位就是铁饭碗,即使是工作生产发生重大失误,也只会记处分,除非是个人作风严重错误,不然不会辞退开除。

荀定继续道:“他下岗回家,每天就持续酗酒。”

他说着,冷冽地嗤笑一声,“毕竟人模狗样装了七年,暴露本性也在意料之中。”

水鹊紧张地问:“那妈妈呢?他不会……”

他刚刚看楚玉兰的状态,除了脸色憔悴一些,没有看到什么疤痕。

荀定安慰他,“没事,我那天刚好放工回到家,他耍酒疯,我制住了,让楚姨到她同事朋友家暂住一段。”

“然后弄了相当麻烦的离婚手续,前几天才下来。”

荀定补充,“嗯,你爸也有出力。”

这时候离婚很麻烦,一方要离,八方劝和,先不说亲戚街坊苦口婆心说和,更主要的是离婚还要单位开出证明,单位领导也会做思想工作,拿家庭事业捆着说道理,难上加难。

何况婚姻中的男方还不配合。

这样看来,水毅可能在当中活动了关系。

水鹊的目光投向水川,想要求证。

水川握紧方向盘,低声说:“父亲原本是想让妈和你一起回大院里过年的,但是妈没答应,加上外婆在老家摔了一跤,需要人帮忙照顾。”

漆黑车身的桑纳塔,从大院的东营门行驶进入。

警卫员认得这是水副军长的车,敬了个礼。

水鹊已经好多年没有回这边了,他看向窗外,觉得一切好像都没什么变化,还是他跟着母亲离开时候的样子。

车灯照亮的道路两旁,下落的雪扫成堆,冬夜里的梧桐树已经光秃秃了。

外围的是一排排五六层的集体楼,往里进是四层的红砖小楼,再向里就是二层带院的楼房,大院最中央坐落的是独栋别墅,越往里,夜中打手电筒巡逻的卫兵越多。

桑纳塔停在一栋红砖砌成的二层小楼前。

院子围着,小楼的屋前屋后长了爬山虎,不过在冬天,叶子全凋落了,仅仅剩下枝干吸附在斑驳的墙壁上。

水鹊解开安全带,问:“爸爸在家吗?”

水川盯着方向盘,沉默了一会儿,才恍然反应过来回答水鹊,“他出差了,小年夜估计能回来。”

水鹊发觉他心不在焉的,担忧地询问:“你怎么了?”

水川半阖眸,“你觉得妈和爸会复婚吗?”

他的语气逐渐有回忆的意味,“像以前那样,我们一家四口住在这里。”

水鹊怔了一下。

路边有小孩子夜里还在疯玩,嘻嘻哈哈从车旁跑过,在下一个路口被巡逻的卫兵劝回家里去。

水鹊坐在座位上,“嗯……我也不知道,这要看妈妈的意思吧。”

十年前,有曾经老首长的前车之鉴,形势严峻是一回事,但还有一小部分原因是父母聚少离多,加上父亲水毅也不是会表达的人,时间长了,感情当然就被消耗得没有新婚时候那样好。

水川静默了一会儿,颔首,“嗯,我明白了。”

荀定已经立在了车外,单手提着行李,另一只手敲敲车窗,“你们还要聊到什么时候?”

水鹊眨了眨眼睛,看向他。

荀定问:“不饿吗?都几点了,你肚子饿扁了吧?”

水鹊摸了摸平平的肚腹,“饿了。”

他下了车,问水川,“家里有什么吃的吗?”

水川从后备箱拿行李袋的动作一顿。

他刚从部队里回来一两天,迟疑地回答:“勤务兵中午做了馄饨,厨房里还剩有多买的馄饨皮,和猪肉馅。”

大院里有勤务兵,会帮二层小楼和独栋别墅里的长官定期收拾房屋卫生,工作内容还包括采买食物。

这边占地面积很大,大院内除了家属楼,供销社、菜市场、大小食堂、幼儿园、托儿所、门诊部等各种单位设施一应俱全。

但这个钟点,食堂肯定关门了,勤务兵也下班了。

水家父子都一样,没有点亮做菜的技能。

他们只能洗菜洗碗打下手,还有夸人做的好吃。

水鹊的视线转向荀定。

荀定眉头一皱:“……我应该是客人吧?”

水鹊眼睫半覆,“我好饿。”

他其实什么也不用说,就已经显得很可怜,再这样对荀定说一句话,漆黑的眼睫毛一颤一颤,十分的可怜就拿捏出来。

似乎天上又开始飘雪了。

荀定:“走吧走吧。”

………

屋里多是红木家具,地板也是红木的,古朴简单。

水鹊在房子里看到了兰听寒的行李。

客厅白炽灯亮着,他在一楼转了一圈,并没有找到对方的人影,“听寒哥呢?”

水川正帮水鹊把行李袋提进房间。

兄弟俩的房间在一楼,对门。

水鹊的房间还和小时候的布局一样,没有变化,屋里定期有人收拾。

水川出来,听到水鹊询问兰听寒的去向,他浑不在意地淡声解释,“应该是去扫墓了,今晚不一定回来。”

墓园在郊外,离这边很远,按照以往的惯例,兰听寒扫墓会在墓园外的招待所落脚一晚。

荀定警觉,“那个四眼?”

水鹊拍了拍他,“不要给别人取绰号。”

荀定:“……”

“厨房在哪?”

水鹊带着他到靠近后门的厨房。

屋子里烧起煤炉,蜂窝煤火红,上方放了铁茶壶煮开水,壶里咕嘟咕嘟响。

煤炉是用来烤手取暖的,围着不久就脸颊红彤彤,从头暖到脚上。

离开煤炉,再坐到饭桌旁,脚就又冷下来了。

水鹊捂了捂馄饨碗,拿捂热的手再去捂脸。

“闻起来好香!”

他看向荀定。

“嗯,多吃点。”

荀定把白瓷勺子放到他碗里。

水鹊小心又小心地把绿葱花吹到一边。

荀定把他的碗挪过来,低头用筷子将小段小段的绿葱夹出来。

“连葱都不吃。”

水鹊双手叠着,趴在桌上,眼巴巴看着荀定。

小声嘟囔他的葱花学问,“你不懂的,煮馄饨不能没有葱花,那是精华。”

荀定反问:“那你怎么不吃?”

水鹊脸颊白生生的肉,气鼓了鼓,说道:“因为一煮了,精华都到汤里了,葱当然不能吃了。”

“挑食就挑食。”荀定瞟他一眼,视线在水鹊脸侧挤出的颊肉上停顿,“歪理一大堆。”

水鹊嘀咕:“才不是歪理,你这个不懂馄饨的人。”

他抱怨的时候,唇瓣红洇洇,自己也没发觉地微嘟起形状,唇珠圆圆。

荀定没办法不看他,看了又要不自在地低下视线。

他挑着葱花,胸腔里忍不住挤出闷笑,“我反正说不过你。”

水鹊大获胜利,洋洋得意,“那是因为我说的是真理。”

一转头。

“小川,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水鹊不再趴着桌,他直起腰,望向水川。

水川的脸色不太好,死死盯着荀定正在挑葱花的那碗馄饨。

之前这是他的活。

“没事。”

为了不让水鹊担心,水川简短地回答。

水鹊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荀定这段时间睡哪?”

二楼是书房、主卧和客卧,客卧只一间,这几年都是兰听寒住。

水川用勺子拨了拨汤水。

他碗里的馄饨少得可怜,而且皮厚肉少,干瘪。

水川淡声:“睡门口吧,刚好守门。”

“……”荀定皮笑肉不笑,“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打地铺?”

荀定把挑走葱花的那碗馄饨推回给水鹊。

白花花汤水里,是个个皮薄馅厚的大馄饨,和他自己碗里的一样。

荀定对水鹊道:“我睡你床脚就好了,地板铺个铺盖,我不怕冷。”

水鹊不忍心,“晚上真的会很冷的。”

荀定:“没事。”

水鹊想了想。

他的房间是父母一开始准备让他和水川一起住的,预料的尺寸睡两个成年男人也完全没问题,后来他们上小学了,父母又觉得不妥,于是把杂物房收拾出来,让水川睡那边,和水鹊分开睡。

“要不你和我一起睡床吧?”水鹊想了想,“我的床比较大。”

他这么说着,其实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自己怕冷。

水鹊冬夜里手脚冰凉,他表现得特别大方,实际上心里打着小小算盘,想骗荀定给他捂脚。

不愿意帮忙捂也没关系,他可以趁荀定睡着,悄悄用脚挪过去碰瓷,应该不会冻得荀定一哆嗦。

水鹊唇角翘翘。

荀定没说话,目光幽暗。

第192章 年代文里的绿茶知青(33)

由于水川绝不让步。

荀定最终在水鹊床边打了地铺,底下垫一床被子,上面盖一床被子,再加一个蓝布枕头。

水川的脸色好了一些,起码没有刚听到水鹊让荀定睡床上的时候那样脸黑。

他到厨房里洗碗,又烧煤球灶,煤球灶把灶壁上方的热水器里水烧热了,就叫水鹊去浴室洗澡。

煤不够了。

水川从后门出去。

院里棚子底下一半堆满蜂窝煤,一半储存了大白菜。

他用竹编簸箕拣了满簸箕的煤,堆到灶台边上的角落里。

在家里烧煤有些麻烦,一般人都是到大院北部的澡堂子洗。

但是现在时候晚了。

热水器的水烧一次只能能灌满一回浴室里的缸,供一个人洗。

他们三个人,水川得烧三次。

水鹊在房间里扬声:“荀定你先洗吧?我要先收拾收拾行李。”

李观梁和李跃青兄弟两个人也不知道给他打包了多少土特产,水鹊分不清哪个提袋里是烧腊,哪个行李包里是衣服和洗漱用品了。

荀定懒洋洋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等到水鹊第二个洗完澡出来,窗外的梧桐树根已经堆了团夜雪,时针悄悄指向晚九点。

在谷莲塘,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虽然晚上有时候会点煤油灯看书,但是还没有这样晚睡过。

荀定正坐在床边,给水鹊叠衣服,听到房门拧开了,他头也不抬,说道:“谁给你做的衣服,花色真土。”

来者脚下趿拉趿拉地轻响,拖鞋还带着水,慢慢吞吞走过来了。

水鹊裹着个白色大浴巾,又厚又宽,从脑袋兜下来到脚背。

只露出被热水蒸得粉润的脸蛋。

他立在荀定身旁,一字一顿地慢慢说:“看我,快点看我。”

荀定停下手里的活,漫不经心地掀起视线,“怎么……”

“哈!”

水鹊猛地拉开大浴巾,双手捏着浴巾角扯出大字型,就像鸟类张开翅膀,袒露柔软的胸腹。

荀定话音卡在嗓子眼。

他视线躲避不及,然而入目是绒棉睡衣,裹得严严实实,上面还绣了一只团雀。

“……”

“无聊。”

荀定重新低下头,叠了叠衣服,没有注意到自己是把刚刚叠好的重新拆了,又再叠一次。

水鹊趴到床上,不满地嘀咕:“为什么无聊啊?我难道没有吓到你吗?”

荀定冷淡:“没有。”

水鹊翻了个身,从趴着变成大字型仰躺,手都搭在荀定折好的衣服上了。

他黏黏糊糊地抱怨,“明明你才无聊,我高中放暑假在家里穿短裤,你就说我是暴露狂。”

荀定沉默地把他的手挪开。

目光沉沉落在衣物上。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台灯。

那台灯放在书桌上,开关绳坠在桌面,灯盏墨绿掉漆,起码有几个年头了,瓦数也不高,灯光照不到荀定眼底的情绪。

荀定不想和水鹊吵架。

他是不是不知道那条短裤短成什么样?

都高中抽条长个了,家里又不是做不起裤子,还把初中时候的短裤翻出来穿,裤子洗得又白又透。

荀定陪他在外头排好久队伍买了雪糕,水鹊一回到家就说热,去浴室里冲了个澡。

出来的时候,上边穿的是背心,下边裤子就又薄又短的一截,几乎没什么遮挡效果,两瓣和面团一样的粉圆兜不住。

也没仔细擦干,身上还在滴水,清透得像是打湿了雨露的粉花。

荀定当然是面红耳赤地指着说对方是暴露狂。

愤怒地回到房间里甩上门。

连自己那份雪糕都不要了。

“你那时候好生气,为什么?”水鹊挪啊挪,终于挪到床边,小幅度翻身半起,手撑着下巴,“你原本那份雪糕,后来我吃掉了,没有浪费。”

本来说好等他洗完澡出来,才一起吃的。

水鹊还担心荀定等不及,甚至偷吃他那份,所以冲凉冲得特别快,结果出来的时候,对方莫名其妙生气了。

最后两份雪糕全被水鹊一个人吃掉了。

“害我吃了两份雪糕,肚子痛了。”

他语气和小布丁奶油雪糕一样腻腻乎乎地抱怨,也不知道自己多像是在撒娇。

荀定终于和水鹊对上视线,没说话。

水鹊表达疑惑:“怎么了?”

眼前视野一黑,底下被子抽走,水鹊整个人被掀倒,给荀定当成是馅料一样,大手三两下揉着裹进棉被里。

“唔……你干什么?”

蚕宝宝无力地在被子里蛄蛹。

叠好的衣服塞进旁边衣柜里。

“睡觉。”

荀定脚步迅速,转步上前,一拉台灯的绳。

“啪嗒”一声。

屋内陷入黑暗,唯有窗户的月光,撒盐一样铺在地板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荀定躺在地铺上,大被盖着,完全没有睡意。

他仔细听床上清浅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床铺窸窸窣窣,大棉被底下慢慢挪动着,表面鼓起一团的形状。

水鹊抵达床沿,从被底冒出头来,乌发蓬软。

“荀定……你真的不可以上来睡吗?”

他趴着,向床边躺着的人轻声说。

“我脚好冷。”

荀定猛然睁眼。

咬了咬后槽牙,“麻烦鬼。”

即使这么说着,荀定还是认命地问:“有热水袋吗?我去给你打热水。”

水鹊摇摇头,“我不知道。”

荀定依稀记得自己今天在橱柜底下的抽屉见过。

他干脆从地铺爬起来,往门口走,就离门口差三步之遥,地板上有什么凸起物,荀定绊了一下。

水鹊听见扑通重重摔跤的一声,还有荀定下意识冒出的粗口。

荀定拧紧眉:“什么东西?”

两块红木地板,松动撑起。

高大的黑影,从底下爬出来。

水鹊:“?”

荀定:“?”

水川面无表情地立在月光中。

警惕的视线一瞥荀定,又确认地面的铺盖。

荀定:“大晚上你发什么神经?梦游吗?”

水鹊犹豫了一下,劝道:“小川,有什么事情可以敲门进来的。”

家里有地道,是以前每户挖掘的通往地底防空洞。

红砖小楼里两个地道入口,一个在原本的杂物间,一个就在水鹊这间房。

水川担心晚上情况不对,荀定和水鹊在一个房间里,他不放心,想要悄悄过来看一眼。

房内原本的两个人看着他。

水川:“……嗯。”

房间门忽而扣响。

没有从内反锁,所以外面的人一旋转把手,就可以进来。

房门推开了大半,客厅的白炽灯光线射入。

青年目光隔着玻璃眼镜,扫视一圈屋内的情况,温声问:“这是在做什么?”

水鹊坐在床上,“听寒哥……”

兰听寒点了点头,“我听到这边房间有响动,猜测是不是你回来了。”

看来还不止一个人回来。

兰听寒余光瞥见地板上的铺盖,提议道:“我记得家里还有一张床垫,可以放到地上,你需要吗?”

“谢了。”

荀定冷淡地和他错肩而过。

………

第二天是小年,家里除了荀定,其他人已经完全在假期状态了。

好在小年是星期日,工厂单休,荀定也不用去上班。

年关将近,但凡路经大院的楼房,各家各户开着的窗子里全都传来了锅碗瓢盆铿锵声,油炸年货哗哗响,浓郁的茶油、花生油香气飘到街道上。

要做灶糖,包饺子。

好在有荀定和兰听寒两个厨艺傍身的人。

不然水鹊可能要跟着水川去吃食堂。

虽然大院的食堂鱼肉也很丰富,但是总比自己在家做的要少了点意思。

荀定:“酸菜馅,酸菜寓意好,算财你懂吗?”

水川:“韭菜。”

荀定:“饺子是我做,你一个不会包饺子的,有什么资格提异议?”

水川:“……材料是我买回来的。”

“还有,这里是我家。”

双方僵持不下。

兰听寒把煤炉上的大铁茶壶提起来,倒了一杯热茶,放在水鹊前方茶桌的隔热杯垫上。

“小心烫。”他笑了笑问,“你想吃什么?”

水鹊吹了吹茶水,杯中泛起涟漪。

“嗯……吃白菜猪肉馅好了。”

水鹊支着下巴说道。

荀定看了他一眼,“好吧。但你每年都吃这个口味,不会腻吗?”

水鹊摇了摇头,“不会,因为每年也只有几天年节会吃,你已经吃腻了吗?”

荀定:“……没有。”

水鹊没有怀疑,“那就好,因为我还想吃你做的白菜猪肉饺。”

荀定闪了闪目光,装不在意道:“哦,那我去剁猪肉了。”

水川迅疾地转步,“院里还有白菜。”

兰听寒对什么馅料都没有意见。

他帮水鹊吹凉了热茶,传过去,“不烫了,可以喝。”

………

他们做了一大锅的饺子。

因为预计的是五个人的食量。

他们中午做灶糖,简单吃了点东西。

等到了晚上,本应该小年夜结束出差的水毅还没有回来。

水川接了个电话,才从二楼下来。

“父亲临时有多加的工作,暂时脱不开身。”

水鹊怏怏不乐地盯着饭桌上的饺子。

他还特意包了一个里头有硬币的,分到了父亲那一碗。

水鹊抬眼问:“那什么时候能回来?”

水川摇摇头,“电话里没说。”

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大年三十还回不了家吧?

水鹊担忧着。

兰听寒道:“那我们先吃吧,吃完早些睡觉。”

水鹊大口往嘴里塞了一个饺子。

不出他所料。

等到大院里小孩四处有跑闹,鞭炮声噼啪噼啪、噼里啪啦响在巷头巷尾,红火灯笼连铁丝挂在树上。

他们到供销社买完糖果饼干,裁缝店里的新衣新裤也赶制出来,水毅还没有回来。

除夕是个大晴天,院中阳光刺眼,前些日子的雪全化了。

水鹊搬着小马扎坐在门口,支着脑袋叹一口气,“我觉得妈妈和爸爸应该不会复婚了。”

水川拿着大红纸和墨水走过。

敛起神色,问:“哥哥,你要不要写春联?”

水鹊站起来,拍了拍衣摆,“我写吗?可以啊。”

火红春联贴在大门口和厨房后门口。

他们在大红纸上撒了铜金粉,阳光一照,金光细碎闪烁,喜庆明亮。

大年三十的大院很热闹,军区大楼内和大院之外工作的人都回来了,喜气洋洋。

一到傍晚,礼堂前的广场上扯起银幕,有两名战士调试露天电影的放映机。

各色花灯挂在街头街尾,孩子们三五成群聚集在一起,排成提着花灯的闪光游龙,游走在大院里。

一群年纪相仿的青年聚在树下。

他们已经是大人模样,和小字辈的那群孩子已经难以融入了,有的是下乡插队的,有的是正在当兵,都是趁着过年回家来探亲。

水鹊走过来的路上已经觉得热了。

他把外面罩的厚棉袄脱掉,抱在手臂上。

里头是枣红色的高领毛衣,领子堆在下巴尖儿。

小脸糖霜一样雪白,颊侧嫩粉,看起来有点像是漂亮过头的年画娃娃。

那群人里有人叨着烟回过头,先看见了更眼熟的面孔,招招手,“呦,水川!”

视线牢牢被水川旁边唇红齿白的小青年吸引住。

那人慌里慌张地踩了烟头,火光只在脚底闪烁了一下,完全灭了。

他推搡了群体里的其他人,才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道:“水、水鹊,今年……过年回家了?”

毕竟是小时候的玩伴,寒暄几句就能融入。

“哦哦,你现在都插队当知青啦?”

“兰听寒你和水鹊一个生产队,哇,真好真好……这不是缘分嘛。”

忽地,有人提起,“你们还记得,小时候每年过年才会来的那个吗?”

“叫什么来着?”那人抓耳挠腮死活想不起来,“好像姓梁……”

水鹊惊喜地问:“梁湛生?”

“他现在我们大队当赤脚医生。”

那人一拍脑袋:“哦对对对!”

“他家那件事情,不是很可惜吗?”

“我前两天听说,他爹的事,平反了。”

那人说着,对上水鹊的视线,赶紧打补丁。

“是道听途说的,不知道真假。”

月亮升起来,银幕放出画面,声音乍响。

………

一直到深夜,漆黑车身的桑纳塔穿过张灯结彩大道,停在院前。

钥匙打开大门。

大约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身躯高大,步伐稳健,将脱下的军帽与外套挂在左手臂弯。

他的五官轮廓冷峻,看上去和水川足有八九分相似,只脸侧有一时未打理的短胡茬。

轻轻推开房间门。

书桌上的墨绿台灯静静亮着。

兰听寒坐在桌前,手边摊着一本书。

水毅往里看,压低声音,“……都睡了?”

兰听寒侧身。

大床铺上,夜风吹散轻微的酒气,三个人睡得四仰八叉。

水鹊夹在中间,头枕着荀定的手臂,脚搭着压在水川的腿上。

脸颊睡得红红。

窗外烟花升起,在空中绽开。

“砰砰砰”的几声,完全没打搅到屋里三人的睡眠。

水毅放轻脚步走进来,眼神柔和地看了看,最终将礼物盒放在床头。

眼睛微眯,他突然发觉水鹊左手腕上的手表,和他要送的礼物盒上标志一样。

水毅目光沉了沉。

………

大年初一的上午。

住宅电话铃声响起。

水毅从书房出来,拿起黑色胶木的话筒。

另一头是青年人隐含雀跃的话音。

“水鹊,你有时间吗?我、我现在到了海城……”

“好多天没见了,我有点想你,这里我人生路不熟,你要是有时间,能不能出来和我逛逛?”

李跃青在电话亭里,彻夜的火车,他浑身非但没一点疲惫,神清气爽,甚至兴奋得额头冒汗。

他高兴过头,连水鹊当初说会是谁接电话也忘了。

电话那头传来沉稳的男声,“嗯,我会替你转告他的。”

第193章 年代文里的绿茶知青(34)

水鹊蹲在后院门前漱口,牙膏白沫儿水咕噜咕噜吐到沟渠里。

太阳堪堪悬在树梢上,大年初一空气清寒。

这会儿才九点,他原本是想要睡到正午起来吃午饭的时候的,但是在乡里待的时间一长,平时习惯就是七点多就起来。

即使昨晚是后半夜才睡,水鹊今天早上还是在惯常的时间睁眼。

他翻了个身,把荀定搭在自己腰间的手挪走,多睡了一个回笼觉。

再起床也不过八点多。

早上吃甜酒小汤圆。

甜酒是水鹊从谷莲塘带回来,李观梁酿的糯米甜酒。

小汤圆是昨天做完剩下来的。

这一餐吃完正好。

水鹊打着哈欠走进从后门走进厨房,锅里的汤圆飘着糯米甜水香。

他泪眼朦胧地问:“听寒哥,你不困吗?”

一大早就在煮汤圆。

他分明记得他们睡着的时候,兰听寒还没睡,坐在书桌看书。

兰听寒笑了笑,没回答。

揭开锅盖而升起来的热腾腾水汽,化雾朦胧了他鼻梁上架的玻璃镜片。

兰听寒装满了一碗甜酒汤圆,递给水鹊,“自己吹一吹凉再吃。”

水鹊想,要是兰听寒的精力能够分给他一半就好了,别的不求,只要让他看那些书不会犯困。

他坐在客厅的圆桌上老老实实吹汤圆的时候,水毅穿着家居服,踏着红木阶梯下来。

“爸爸!”水鹊高兴地打招呼,“你昨晚几点回来的?等你我都等得睡着了。”

在熟悉的家中得见多年未见的孩子,水毅原本冷峻的五官轮廓,都化得温和。

“三点多。”

他抚了抚水鹊的乌发,刚起来洗漱,还没有梳理的发丝,黑亮蓬软。

“对不起,爸爸没赶上年夜饭。”

“没关系。”

水鹊能够理解,他点点头。

兰听寒从厨房里走出来,“毅叔,锅里还有汤圆。”

水毅点头,“好。”

他进了厨房,再端着碗汤圆在水鹊对面坐下。

难得新年温情,水毅看着穿了厚棉袄的孩子,“有没有看到爸爸送你的礼物?”

“我一醒来就发现了。”水鹊弯弯眼睛,他挽起袖子,露出来那截手腕上面戴着新手表,“喏,戴上了,谢谢爸爸。”

水毅看他戴在左手上,喝了一口甜酒水,“那右手呢?”

水鹊疑惑:“什么右手?”

他抬起右手,手腕上空空如也。

水毅记得昨晚他看见的,水鹊原本戴在左手上的手表。

巧的是和他送礼物时想的一样,送了同一个牌子的手表,但是款式不同,对方送的明显更轻巧灵动一些,更像是年轻人会挑选的款式。

根据水毅对自己孩子的了解,水鹊在手表上没有表示过特殊的偏爱,所以水毅排除了是水鹊自己买的可能。

水毅干脆直接问:“你原先戴在左手上的,不是爸爸送的这只手表吧?”

水鹊那张脸上根本藏不住事情,目光闪了闪,“那只……是之前朋友送的。”

水毅颔首,装似随意地再问一句,“是生产大队里的朋友?”

水鹊搅动了一下碗里的汤圆,点点头。

水川和荀定从外头回来,他们到大院食堂里打了五个人分量的豆浆和油条。

豆浆是刚刚磨的,热气腾腾,在大碗口的搪瓷盆里装着回来。

大院的食堂每个月只要交粮票和一定量的伙食费,什么肉蛋奶都可以吃上,不用额外交肉票之类的杂票。

勺子放进搪瓷盆里,每个人再拿碗来舀豆浆喝。

荀定接着方才的话头问:“毅叔,你刚刚和水鹊说什么朋友?”

水毅:“正说到小鹊在生产队交的朋友,送了一只春蕾表。正巧,我挑选新年礼物的时候,也选了这个牌子。”

春蕾牌手表的工厂就在海城,算得上是家喻户晓的程度。

荀定啜了口豆浆,“是吗?”

他倒是没有留心水鹊手腕上是不是戴了什么手表,本来天气就寒冷,水鹊穿得像是包粽子一样。

水鹊没说话,他还在思考要选什么时机向家里出柜,说自己喜欢男生,那样的话,他肯定会被赶出去的。

但是现在才是大年初一,说这种事情多不好,他还是等到快要乘火车下乡的时候再说吧。

水毅缓声问:“送你手表的朋友,是不是叫李跃青?”

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多疑而古板。

只是方才电话对面的年轻人,一开口语气期盼雀跃,不像是给朋友来电,而更像是在热恋期,给叫做“水鹊”的对象打电话。

水毅这屋里,只有一个水鹊。

况且,生产队里的都是辛苦挣工分的庄稼人,或许对方身上有什么额外挣钱的本事,但花一百多元给男性“朋友”买手表,实在是耐人寻味。

水毅希望这只是自己多心了。

水鹊被他突然说出男主的名字,惊了一惊。

“嗯。”他垂下眼睫,胡乱地应,“嗯……对,是叫这个名字。”

“爸爸,你怎么知道?”

水鹊小心翼翼地抬眼。

按理来说,剧情里水家和男主没有任何联系。

水毅看他紧张的样子,放缓声解释:“刚刚你这个朋友打电话过来找你,他说自己来海城学习,初来乍到,想请你陪他逛一逛见个面。”

男主为什么突然来海城?

水鹊:“什么时候?在哪?我还能给他回电话吗?”

外面都是人员流动的电话亭,没有固定电话,就很难再联系上,除非李跃青再往这边打电话来。

他一连问了三个问题,才注意到饭桌上所有人都盯着他看。

水鹊眨了眨眼睛。

水毅神色波澜不起,“我帮你答应了,他说中午十二点半在中央广场见面。”

“到时候爸爸开车送你过去吧。”

水鹊坐好,点点头,“嗯。”

………

虽然吃早饭的时候,明明只有父亲说好了送他,但是真正出发的时候,车上多了好些人。

水鹊抿了抿唇,回头看向后座上的三个人。

“你们为什么也要来?”

兰听寒靠着窗,笑道:“不是去广场?我搭毅叔的便车正好去还书。再到报社订今年的报纸。”

荀定见他看过来,挑眉,“来就来了,这你也要问?我去广场那边找补鞋的档口,过几天就复工了,鞋子坏了抓紧补不行吗?”

水鹊将信将疑,转向,好奇地问:“小川呢?”

水川双手的手指紧紧相扣,诚实道:“……我不放心你。”

水鹊疑惑:“可是李跃青你见过的啊,救灾的时候。”

当然是见过才不放心。

水川沉着眸子,没说话。

奇奇怪怪的。

到达目的地,水鹊从桑纳塔的副驾驶位下来。

对车窗内说道:“爸爸再见,我到时候回自己打出租车回去的,不用来接我。”

水毅眼神古井无波,望了一眼远处树荫底下的年轻人,“嗯,早点回家,别在外面玩太晚了,也可以请朋友到家里吃顿饭。”

水鹊:“嗯嗯,知道了。”

他就是出来和男主见个面,怎么搞得这么大阵仗?

水鹊跑向那边大榕树,招招手,“李跃青!”

失落地坐在石墩子上,等了两个半小时的年轻人,听到他声音,立即兴奋地抬起头来。

李跃青站起来,忐忑道:“我还以为你不想见我……”

水鹊困惑地看了一眼他肩膀上落的两片叶子,“你等很久了吗?”

“没有,没有!”

李跃青见到他,立刻就像是身后有狗尾巴在疯狂摆动,笑出了犬齿。

拍了拍肩上的叶子,比正月的舞狮还要精神抖擞。

水鹊关心地问:“你吃过午饭了吗?”

李跃青彻夜坐的火车,他当然不是一个人来的,搭档的两人先带行李去找车马店之类的小旅馆。

虽说他们有介绍信,但是海城这种地方,条件好的招待所肯定是轮不上他们住的。

从连夜的火车出来,他只在火车站前方的小广场买了几个大馒头填肚子。

“吃、吃了!”李跃青说着,突然问,“你吃过没?没吃我们去找饭店?”

他喜欢看水鹊吃饭。

慢慢吞吞,细嚼慢咽,像是小猫一样。

一日三餐,李跃青想看水鹊吃一辈子饭。

水鹊当然不知道李跃青脑子里正在想什么,他理所当然地说道:“我从家里过来的,肯定吃过了。你怎么突然就到海城来了?”

李跃青头一次坐火车到大城市里,眼前车水马龙,这里比菏府县发展得快太多。

换了个陌生的城市环境,李跃青身上带着隐约的无所适从。

“那……那我们去逛商场?我边走边和你说。”

因为正是新年时候,各处挂着灯笼贴着春联,红红火火的一片。

远方广场街头的锣鼓声喧闹,唢呐铜擦,舞龙和耍狮子的表演队伍撞到一起,人群熙熙攘攘地挤热闹。

在中央广场旁边,过了马路,就有一个大商场,五金、日用品、百货、家具、自行车、电讯、修配等各个部门应有尽有。

周围在外的还有些咖啡馆、西菜社和糕点铺。

这边则要安静一些。

路经厚重的旋转门,有人从咖啡馆内出来,里头传出日晒豆的醇香。

李跃青试探地开口,“水鹊,后面是不是有车跟着我们?”

他就是再人生地不熟,也很容易察觉到,后面那辆桑纳塔,怎么也和寻常马路上的自行车、出租车格格不入。

遥遥缀在两个人身后的马路,以乌龟似的速度缓慢行驶。

水鹊好像就是从那辆车下来的。

闻言,水鹊狐疑地往后看。

距离远,他看不清车牌,但是只看外观也……

好奇怪,为什么要跟着他们?

水鹊把李跃青扯进商场楼里。

这样不在外边走,就看不见了。

李跃青问:“那是叔叔的车?”

接他电话的人,说是水鹊的父亲。

水鹊含糊地回应:“唔。”

李跃青也不是什么时候都年轻气锐,充满青年人的干劲,只是在直观地感受到两个家庭的差距时,难免还是会有些微的自卑感油然而生。

但他很快将其压下。

他开始和水鹊说之前的事情。

自从那次七夕约会之后,李跃青凭之前上学在县城里向老木工学的本事,自荐进了乡镇公社底下的农具修造社。

农具社经营不善许久了,也就刚创办那几年要给乡里打大量的农具,后来就只剩下一些修缮的小活。

接受他进社,本来就是想着上过高中的年轻人点子多,看能不能把农具社盘活。

李跃青很快想出了新办法,农具卖不成,还能打家具卖,城里人不干农活是不需要农具,但有家落脚就需要家具。

他们先是给乡里的人打家具,因为后山木材丰富,打出的家具质量好也便宜,很快声名播出去,经人介绍了大单子。

不然李跃青也不会有钱送春蕾表。

但是这事情很快又给叫停了,公社说这是农具修造社,不是家具社,不成样子。

可是单纯的农具修造社,压根不需要这么多人手,整天没事情做,农具社里工资又是要看收益来发的,木工一年有几个月都收不了工资。

前头的几个单子挣了钱,李跃青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干脆悄悄怂恿别人跟他出来单干,又去把自己以前跟着学手艺的退休老师傅挖过来了。

他还偷偷找罗文武借了个仓库,改成木工车间。

李跃青说的事情告一段落,解释:“我和老师傅还有一个木工,这次进城,想学习一下,看城里人喜欢什么,能不能做大城市的生意。”

水鹊哑然。

他询问77号,【男主的事业线是不是开得提早了?】

按照剧情,本来不应该这么早的,要在水鹊的戏份结束,后面新政策下来了,男主才乘新风开办了乡镇企业。

水鹊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每次有这种感觉的时候,后来的剧情全会崩了。

77号也不明白。

水鹊心有忧虑地走在李跃青身侧。

李跃青忽然顿住脚步。

家具店铺摆在进门处的一个样品吸引了他的目光。

他走进去,售货员热情地上来,询问他们有什么需要。

水鹊好奇地歪歪头看,是一个楠木套箱,雕刻着龙凤的纹样,又刷了红漆,看起来很精巧。

李跃青端详打量了一圈,“这个箱子多少钱?”

售货员道:“二百六十元整。您眼光真好,这是最后一件货,周围铺子里都没货了,卖得很火热。”

李跃青若有所思地点头,“谢谢。”

他牵起水鹊的手,退出店铺。

布着茧子的掌心热乎乎,隐隐沁汗。

水鹊关心地问:“怎么了?”

到了无人的转角,李跃青才高兴地对水鹊道:“那个箱子,我估计才二十六寸,普通的二十六寸楠木箱子,最多才二十六元不到!”

只是这种款式上面多了许多精巧的雕刻花纹。

要是他们也能学着试试这种技术……

水鹊想了想,“那箱子应该是海城雕刻艺术厂的,好像在郊外。”

“你要去参观吗?”水鹊回忆,“艺术厂一般会有样品展。”

李跃青心潮澎湃。

多卖几个箱子,他岂不是就能英年早婚了?!

这不比他哥卖米强?

到时候、到时候要摆多少桌酒席呢?

李跃青喉结滚动,口舌干燥。

哑声问:“水鹊,我能不能亲你?”

他没有像之前那样莽撞的地亲上去。

他这次有认真询问了。

只是下一瞬,不知道哪里迅疾窜出的身影,令李跃青眼前一黑。

双拳难敌四手,他很快被反剪双臂。

“小川!荀定!”水鹊茫然失措,愣在原地,“你们做什么?”

水川和荀定空前一致地达成合作。

水毅面色依旧波澜不起,但并没有对两个小辈的不友好举动提出异议。

语气和缓,“小鹊,请朋友回家一起吃顿晚饭吧?”

李跃青咬牙,向上方瞟了一眼,扳手抵在他额头。

他是触犯什么天条了吗?

第194章 年代文里的绿茶知青(35)

红砖小楼的隔音很好,这边冬天温度低,因而修建墙体也往厚了砌。

以至于水鹊无法听见一墙之隔的书房里正在交谈什么。

为什么父亲要和李跃青单独说话?

水鹊紧紧抿住唇。

他觉得在车上的时候,李跃青已经交代得足够知根知底了,要不是实在记不得,否则连族谱都要倒背出来了。

这种情况下,应当没什么还需要额外避开人询问的了。

水鹊惴惴不安地坐在二楼客厅的茶桌前。

暖炉子上的紫铜茶壶烧开了,开水咕嘟咕嘟冒白汽,在壶中仿佛打炮仗一样。

“砰”的一声,有什么撞在书房门内侧的轰然声响。

水鹊一惊,下意识往声响来源那里看去。

书房仍旧紧紧地闭着。

兰听寒提起紫铜壶的茶壶柄。

茶壶柄是竹制的,隔热,和滚烫的壶身温度不同。

茶桌上一整套精巧的茶具。

热水缓缓浇淋小巧的壶和杯,白汽腾腾。

“别担心。”兰听寒温声安慰水鹊,“毅叔向来有分寸的。”

他越这么说,反而才叫水鹊放不下心来。

不是说好,典型走向应该是古板的父亲突然发现儿子喜欢同性,然后怒火攻心,藤条抽打,雪地罚跪,还有什么给列祖列宗磕头请罪……吗?

在发现儿子无可救药之后,断绝父子关系,驱逐出家门。

水鹊想象中的故事就是这样可怕。

唯一有变数的是,他不是主动向家里出柜的。

他是被动出柜。

有了这个变数,情况好像就和水鹊想象中的大不一样了。

水川和荀定寒着脸,统一阵线,对水鹊询问:“他当时,是不是问能不能亲你了?”

“你们什么关系?”荀定眉头皱得像打了绳结,“你只去了大半年,就和外边乱七八糟的人谈对象了?牵手了吗?抱过了?他问你能不能亲,什么意思,到底之前亲没亲过?”

他问起话来就像是连环发射的炮弹。

水鹊哽住,也不知道回不回答的好。

另一边的水川面色沉沉,不帮着问,但是也不吭声。

眼睛目不交睫地盯着水鹊看,似乎希望能够听到哥哥的正面回答。

兰听寒没有参与荀定撺掇领头的捕狗行动。

他真的是出门去书店还了一本书,再去报社帮忙订购了今年的报纸。

出来的时间掐得刚刚好,目前的结果也在兰听寒预料当中。

他给水鹊推过去刚冲泡好的铁观音,香茗袅袅。

兰听寒提议:“要不要去给楚姨打个电话?”

兰听寒不了解具体情况。

水鹊的外婆家在隔壁省庐城底下的农村。

不像这边家里就有住宅电话,也不像弄堂路口有电话亭,要打电话,这边肯定是打不过去的。

除非楚玉兰念着水鹊,到县城里用电话亭联系这边。

水鹊纠结,“联系不上……”

荀定冷眼,“别扯开话题。你之前到底和没和他亲过?”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打断了不尴不尬的氛围。

水鹊立刻站起来,“我去接电话。”

来电的正是楚玉兰,她这是第一次和孩子分开过年,心里多少放心不下。

水鹊拿起黑色胶木的话筒,“喂,妈妈……”

………

书房外轻轻叩门。

水毅扬声,“门没锁。”

老式的铜门把手一旋,水鹊从外边探进头来,小声道:“爸爸,妈妈来电话了,让你接。”

水毅哑然,他从方木桌后走出来,“刚打来的吗?还没挂线吧?”

“嗯嗯。”水鹊道,“你快去接电话。”

他小心瞟了一眼李跃青,看男主好像没有什么大问题,还是完整的。

水鹊松了一口气。

李跃青是坐桑塔纳进来的,大院从来不让来路不明的人进入,在东营门哨岗进来的时候登记信息登记得很完整,要是人有什么三长两短,到时候还不是要牵连上他父亲……

这样的想法全从水家出发了,那男主不是太可怜了吗?

水鹊晃了晃脑袋。

食指勾了勾,暗示李跃青跟上他。

两个人在水毅讲电话的时候,悄悄地顺着旋转木楼梯下一楼去了。

李跃青进门的时候就给带上二楼书房去,没有仔细看过环境,下楼的时候才看见客厅里地柜上的十四寸电视机,一旁还立着冰箱。

他眼神闪了闪。

还真是触犯天条了……

两人在僻静的小院里说话。

水鹊:“你还好吗?”

他看李跃青下楼梯的时候好像边倒吸凉气,边活动肩胛关节。

李跃青立即挺直身板,像是一棵寒松。

“没、没事!”

水鹊担忧地拍了拍李跃青的肩背,对方果然僵直了身体。

“这是怎么了?”

李跃青挠挠头,“咱爸想试试我的身手。”

水鹊:“?”

看水鹊脸色不对,李跃青赶紧打住,“不是,我顺口说的,是叔叔,叔叔想试试我的身手。没什么大问题。”

“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水鹊问,“我爸爸同意我们了?”

他还没同意呢?

李跃青讷讷,“叔叔放了我一条生路,那难道不是一种肯定吗?”

他今天都差点以为自己要像电影里的情侣那样,轰轰烈烈,头破血流。

这就是自由恋爱吧?

李跃青周身洋溢了一种新青年不怕死的气质。

水鹊蹲下来,揪了一根枯黄的小草,“你们到底在书房里说什么了?”

李跃青跟着蹲到他身边,“没什么,叔叔就找我了解情况,问我家庭背景,以前干什么的,现在干什么的,未来什么打算,还有……”

水鹊侧过脸看他:“还有?”

李跃青:“问我们什么关系。”

水鹊紧张地问:“你怎么回答?”

李跃青老实道:“我说我目前在努力追求你。”

当时水副军长的脸色顿时肃冷下来,警告李跃青,他和水鹊既然还不是谈对象,那就不能动手动脚,当然,谈对象了也不能。

然后试了试李跃青的身法。

“你放心。”李跃青覆下眼皮,压低声音,“我没说你和我哥谈对象的事情。”

水鹊已经无心听李跃青说什么了。

他发觉后面的走向可能不会像他想象中的那样。

他可能不会被断绝关系,也不会被驱逐出家门……

水鹊紧紧抿住唇。

………

李跃青留下来吃了一顿晚餐,坐在离水鹊最远的对角线位置。

水鹊家里没空房间,肯定不能留他的。

荀定说这人可以睡门口,守门。

他把水川针对自己的话,话中带刺地指向李跃青。

水毅和李跃青单独又谈了一次话,就让水川送客了。

水鹊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具体说了什么。

晚上的时候,水毅到他房间来,荀定在浴房洗澡,不在房间里,眼下就父子二人。

水毅坐下来,叹了一口气,“你妈说的对,我不能,也没有立场干扰孩子的择偶。”

他对水鹊喜欢同性倒不是那样意料之外。

早在很久之前,水毅就有想过。

他这个孩子从小体弱多病,又有哮喘,干不得什么粗活,他和妻子没什么额外的期盼,就希望人能够一生健健康康。

他们当父母的还在一天,肯定要帮衬照顾他一天,要是他们走了,也还有水川,但若是未来水川也有家庭要照顾,就顾不上哥哥了。

水毅思来想去,认为水鹊未来的伴侣最好是要能够照顾他的。

至少要有力气,有力气不够,还得心细,能够随时反应水鹊的不适。

最重要的又要品格好,要能够全心全意对着他这个孩子。

但是世间的小儿女,哪个不是家里爱着的?

哪有平白无故就对他家孩子那样好,心思全扑上去的?

眼下倒是见了一个追求者,只是性别不对。

水毅倒没有揪着性别这点不放过的想法。

他左看右看,对这个年轻人还是不满意。

倒不是家庭背景,水毅和楚玉兰往上数三代,全是中下贫农,根正苗红,一个是参军最后当上了副军长,一个是念了中专毕业后经人介绍到国营棉纺厂。

水毅觉得,那个叫李跃青的年轻人,脑里点子活泛是不错,但是好冒险,走得都是偏险的办法。

况且……

水毅还是忍不住劝,“你要是谈对象,不如找些熟悉的人……”

他念出几个大院里看着长大的信得过品格的小辈名字。

水鹊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故意和父亲唱反调,“要是个个都找熟悉的,那各人找各人的兄弟姐妹谈对象好了。”

他说着,突然噤声。

虽说是故意唱反调要惹父亲不悦,但是这话他不能说。

因为水鹊家里真的有兄弟,还不止一个。

水毅停顿,立即起身,“那我去和听寒谈一谈,他的品格我信得过。”

反正是当半个儿子一样培养的,要是两个人能好上,还不会有过年在谁家过的问题。

水鹊赶紧叫住他,“爸爸,年初三去外婆家吧?你和妈妈说说话。”

“梁首长的事情,听说平反了。”

他轻声对父亲说。

水毅停住步伐,“对、对。”

………

水鹊在家里一直待到元宵节之后,才和兰听寒一起,又坐上了去菏府县的火车下乡。

绿皮火车的车厢内,仍旧人声嘈杂。

水鹊没忍住好奇地问:“爸爸出门前和你说什么了?”

兰听寒反问:“那荀定送你上车前和你说什么了?”

水鹊含含糊糊道:“没什么。”

荀定确实什么也没说,欲言又止了三次,最后说等水鹊下次回来再说,让水鹊下次回来到他由厂里分配的新房里看看。

兰听寒笑了一下,“父亲也没和我说什么。”

水鹊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虽说他父亲是当对方作半个儿子培养,但是兰听寒是半路接到军区大院的,当时年纪十五六了,没收养手续,没过户也没改口。

以前兰听寒都是称呼水毅叫毅叔的,为什么突然改口了?

第195章 年代文里的绿茶知青(36)

谷莲塘的初春还是那副光景,就像他们去年刚来的时候一样。

瓦蓝瓦蓝的天空,远山青翠,山尖闪烁细瘦的残雪,但是只要仔细一看,就会发现那是盛开的白色茶子花。

普山普岭,河畔水边,青瓦白墙的屋子墙根底下,到处散发着落叶和腐草的沤味,还有泥巴的潮润,里头豆苗儿和新草正出芽。

水鹊他们这伙知青,这次是从县城里坐客运车下来的。

自从通了客运车,就要方便一些了。

水鹊发现车上写的班次表还变化了,去年的时候还是一周一次,仅仅周六来回。

现在是每天一趟来回了,价格还调低了一些,之前七毛钱一个人,现在成了五毛钱。

总之以后从谷莲塘到菏府县就要方便许多。

他们回来的路上村头村尾的街巷里,还有没扫干净的鞭炮红碎纸,路过的人家屋前屋后竹竿上还挂着腌着盐粒没吃完的年货。

回到知青院。

竹篱笆潮气湿漉漉。

水鹊刚放下了行李包裹。

外头嘎嘎声喧闹。

他从院里探出去,兴高采烈地招手:“观梁哥!”

太阳暖烘烘蒸着。

几只小鸭子沿着知青院外那条河,白毛浮水。

李观梁手中拿着一把不多长的竹竿,驱着小鸭子上岸,岸上还有几只鸡,这些鸡是年前临走前知青们托付给李观梁照顾的。

他们回城里过春节,鸡带不回去,当时也吃不了这么多。

说鸡下的鸡蛋全归李观梁,除了小黑要留下继续养,让李观梁过年挑一只吃了当做帮忙照顾鸡群的报酬。

李观梁一只也没吃,原来多少只,现在还是多少只。

听见水鹊的呼唤,他抬手招了招。

踩着草鞋,竹竿在地上点点敲敲。

将摇摇摆摆的鸭群和鸡群队伍顺着上坡,赶到知青院。

小知青莽撞得像是风一样,直直撞到他怀里,抱了一抱,又像棉花糖一样柔软地散开了。

“观梁哥,好久不见。”

水鹊眼睛亮晶晶地放开他。

李观梁胸膛间温软的感觉一去,顿时觉得空落落起来。

“嗯,跃青说,新年进城的时候和你见上面了?”

水鹊点点头,“嗯嗯。”

他想起李跃青在城里的遭遇,有一丝心虚,只想搪塞过去。

李观梁知道李跃青是有事要办,到海城里参观学习,和木工厂里的两个师傅一起进城的。

就是时间选的仓促,大年三十彻夜的火车,大年初一抵达那边。

李观梁没做多的怀疑。

他后来在进县城探亲的时候,到电话亭里拨了个电话,拨去海城的。

对面的声音年轻气盛,听到他是打电话找水鹊的,说了句你打错了,就立刻挂断了。

李观梁想起火车站分别的时候水鹊说过,打电话过去是对方的父亲或者弟弟接听。

那当时接通的是水鹊的弟弟?

李观梁见到了水鹊,但没多问。

他那时候走到电话亭里,其实没什么重要的事情,只是分开了一段时间,格外思念水鹊而已。

“这些鸭子是去年冬天的时候孵出来的,”李观梁指了一指,那些摇摇摆摆在知青院篱笆墙底下觅食的小鸭,“我想着,送给你们养,养大了下鸭蛋,腌鸭蛋好吃。”

水鹊高兴地看了看小鸭子,好像已经想到了腌鸭蛋那冒油的澄亮蛋黄,细沙绵密的口感,早上和青菜粥搭配在一起吃。

他舔了舔嘴唇,转头道:“谢谢。”

水鹊邀请道:“观梁哥中午要不要留我们院里吃饭?”

李观梁摇头,“最近将要春播了,我一会儿还要去地里。”

水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和李观梁道了别。

他还在苦恼接下来要怎么办。

按照目前的情况,好像怎么样也完不成原本的剧情了。

水鹊的剧情进度卡在了百分之八十,恰恰好在及格线。

差的部分是男主应当发现他是欺骗李观梁的感情钱财,然后揭发他……

但是现在的情况,他家里每个月汇过来的钱都多得花不完,他骗李观梁的钱其实是没有道理的,也引不起男主怀疑。

水鹊心里挂念着剩下的剧情进度,犯瞌睡的时候在想,讲课的时候在想,故意躲着男主不见的时候在想……

春播春种,祈雷祈鸟,清明过后不久,夏天的时节又到了。

知青院前方自留地种有几棵杨树,今年就在树与树之间的间隙,栽上了几株丝瓜、苦瓜和番茄苗。

没搭架子,丝瓜和苦瓜就这么攀缘着杨树的枝干,和钻天杨的长势一样,冲着瓦蓝瓦蓝的天空生长。

在树干上开出金黄的丝瓜花,明亮秀丽。

但是摘瓜的时候麻烦就来了。

丝瓜苗一路长一路高,悬在半空里。

水鹊只能搬出高凳来,即使如此,伸手还是只能碰到丝瓜底部,他要探到上方去拧瓜就做不到了。

他踮了踮脚,还是不行。

只好泄气地准备下来找工具。

结果高凳脚本来就一长一短,地面又不平坦,他一动,就凳子一歪踩了个空。

“小心些。”

兰听寒抱住他,再轻缓地放下来。

水鹊心有余悸地踏到地上。

眼角的余光一瞥,李跃青正站在篱笆矮墙外,一手拎着鱼,一手抱着瓜,脸色不大好看,死死瞪着这边。

水鹊心里犯嘀咕。

男主这又是怎么了?

难道是因为……

水鹊试探地抱了抱兰听寒,“谢谢听寒哥。”

他紧紧抱着兰听寒,脸颊侧着贴在青年胸膛,虽然没有往院外看,但是水鹊能够感受到落在这边的视线更加炽热了。

兰听寒半阖眼,倒没说什么,极为配合。

他的掌心有意无意落在水鹊腰侧,虎口对着,指节微屈,做出一个虚握着的姿态。

水鹊没有留意到兰听寒的小动作。

因为他突然想到要怎么对付男主了。

只要让男主知道他朝三暮四,今天和这个好,明天和那个好,不仅可以泼灭了男主扑在他身上的一颗心,还可以让对方幡然醒悟。

自顾自肯定了这个好办法,水鹊很激动,撞了撞兰听寒。

………

夏天傍晚的雨从来都是又急又迅。

天光在山边隐隐敞亮,河面上的翠鸟擦着水汽掠过,飞入红皮水柳与芦苇丛包围的巢里。

水鹊急匆匆地跑到屋檐下躲雨。

他抱着一个竹篮子,里头装的是在山脚边上摘的野山菌。

雷声轰轰,银火滚滚。

水鹊一躲进屋檐底,外面就和泼雨一样下起来了。

他敲了敲屋门,“观梁哥?”

木头大门没有挂锁,人肯定还在家里。

果然,听到声响后,门从里面拉开。

李观梁看他裤腿溅湿了,乌发也打湿几缕,赶紧让他进来。

“你到山上捡菌子了?”

水鹊接过他递来的干毛巾,擦擦湿润的乌发。

他脸颊上、睫毛上、鼻尖上全沾了那么潮润的水珠,却无暇顾及,发丝又乌亮,像是饱满的野葡萄挂露珠。

“嗯,上次你送来的野山菌,我们煮汤了,很好吃。”水鹊说,“我就想到山上找找。”

“结果下雨了。”

他怏怏不乐地望着豁了洞一样落水的天空。

李观梁拣了拣篮子里的野山菌。

沉默了一会儿,叹口气,“黑色的菌子不要采。”

水鹊好奇地看他,“不能吃吗?”

李观梁:“嗯,有毒。”

他帮水鹊把里头有毒的菌子全拣出来。

剩下的白亮的凉伞菌,绿豆似的绿豆菌,棕褐色的茶树菌,这些就没有问题了。

外头闪电划破,晦暗的屋里头也跟着一亮。

轰轰雷声紧随其后,炸响村庄。

水鹊故意问:“李跃青这个天气不回来吗?”

李观梁看了看天色,“没事,他这段时间在捣鼓什么楠木箱子雕花,早出晚归,在仓库改的车间里,淋不到。”

水鹊撑着桌子,“那他什么时候才回来?”

李观梁:“要晚上七八点钟,你要找他吗?”

水鹊移转视线,“没有,我随便问一问的,观梁哥,我晚上能和你一起睡吗?”

李观梁收拾桌子的动作猛然顿住。

他抬起视线去看水鹊。

小知青指了指外边的天,银火闪闪,乌雷滚滚,“外面打雷,我害怕,和你睡不可以吗?”

他好像真的很害怕。

小脸白白,惶惶不安,看着李观梁。

男人直起腰,把毒菌子倒进墙角簸箕里。

闷声答应:“……嗯。我晚上抱着你睡,不害怕。”

………

村子里尚未通电。

晚上走夜路,不是打杉木皮火把,就是提着玻璃煤油灯。

李跃青不一样,他到供销社里买了手电筒。

盯着琢磨精细的纹样一整天,他眼睛有些发酸。

这个时间点,也差不多是村里人上床睡觉的时候。

他打了个哈欠,眼珠疲劳得发热。

李跃青回家也懒得再烧热水,他最近都是随便吃一吃锅里半温的饭菜,再冲个凉水澡,躺到床上,再一睁眼就是第二天了。

这段时间相当忙,他们新年的时候在海城雕花艺术厂参观学习了那手雕花技术,硬是死记硬背烙在了脑子里,回到这里,功夫没有停过,把雕花套箱复刻了几十次,才做出一个和当时见过的样品差不多的。

但要比过人家,一是价格,二是花样得更加精巧新奇。

厂里的老师傅抓紧钻研起了各种花鸟样品。

李跃青知道每年春秋季广城有个广交会,菏府县小,赚不了几个钱,他有心想把厂里的楠木箱从这里推出去。

但广交会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也能参加的,李跃青想着曲线救国一下,省城有个工艺品进出口公司,他决定去碰碰运气,如果能送到省城的工艺品公司,再由他们送到广交会展出……

李跃青想着,胡乱扒了几口饭菜。

他洗了碗筷。

打着手电筒,勉强冲了澡,再出来的时候,发觉放着脏衣服的桶里有些许不对。

李跃青定睛看了看。

水鹊?!

水鹊的衣服?

他脚步迅疾无声。

安静的夜里,空气中尽是黏糊糊的水声,似有若无的轻哼。

李跃青怔怔地站立着。

手电筒的光亮,落在地上,房门底下缝隙透光。

就在他哥房里。

水鹊……?

李观梁靠在床背,现在他就是糊墙根的麦芋熟泥,任身上娇气的小知青折磨,不敢吭气一声,水鹊说东,他不敢向西。

水鹊非要骑在他腰腹上,李观梁怕他往后稍稍一坐就吓着,想把人揽下来。

“不许动手,”小知青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薄背心之外,露出来细嫩肌肤,他掰了掰李观梁禁锢在他腰间的手,“你手……别这么用力,茧子磨得我腰疼。”

水鹊心疼自己地掀起背心一个小角,去看腰侧的肤肉,红了一圈。

他往外看看门缝里的光。

忽地俯身,轻声对李观梁说:“亲我,快一点,现在就亲我。”

李观梁从来都很听水鹊的话。

晚上没有雨,格外晴朗,月光底下,小知青的脸颊泛粉,整个人比之平常,靡丽得出奇。

像是磨出汁水的茶花,又香又绵。

不知道是不是被白天的雷声吓到,有意撒娇的。

李观梁平时和他亲的时候,水鹊总是很紧张,放不开,被人亲急了才压抑着哽咽出泣声。

今晚亲的时候,一直在轻声小气地哼哼,带着鼻音。

隔着门板也能听见暧昧的轻哼。

水声搅动了多久,李跃青就在门口立着听了多久。

李观梁虚握着水鹊的腰身,喉结滚了滚,干燥得嘶哑的声音,“……可以吗?”

薄薄背心一角,捏在他掌心里。

门缝里的光亮没了,随着人离开了。

水鹊往旁边一躺,半卷薄被,盖住肚子,也不管旁边一身狼狈的李观梁。

眼睛眯起来,就困倦得将要睡着了。

当然,他还没有完全忘记李观梁。

水鹊把蒲扇塞到他掌心,半梦半醒,呢喃道:“观梁哥,给我扇扇凉,好困啊……”

第196章 年代文里的绿茶知青(37)

“这是这个月的。”

梁湛生将要带回去煎服的中药包还有应急冲泡用的哮喘冲剂,交给水鹊。

“嗯……”

水鹊怏怏不乐地看着内有药材的白棉纸包,麻绳扎着,一圈又一圈,十多包中药就串在一起。

梁湛生询问:“怎么了?”

水鹊摇摇头。

他只是觉得自己的命比中药还苦还可怜。

一想到砂罐里熬出来的黑乎乎的中药汤,水鹊就紧紧抿起唇。

梁湛生看了看他。

小知青压根藏不住事。

什么心思都写在那张漂亮的小脸上。

梁湛生在身后的药柜里翻找着什么,拉开当中没有贴标签的抽屉。

抓了一把水果糖、什锦糖和一小包桃酥,放到水鹊手里。

梁湛生不喜欢吃甜食,而桃酥热气,容易上火,他也不吃。

只是每次到供销社去买中药纸的时候,视线顺着扫过货架上的糖果零嘴,想到水鹊,他神使鬼差地就买了。

“给我的吗?”

水鹊还没反应过来,双手捧着一堆五颜六色的糖。

梁湛生:“嗯。”

过、过年了吗?为什么发这么多糖果?他不会吃坏牙吧?

但是里面有桃酥,桃酥很好吃。

水鹊小声道:“谢谢。”

他把满手零嘴,塞满了外衫的两个口袋,鼓鼓囊囊。

“下个月记得再来拿药。”

这个时间点,卫生所没有其他病人,梁湛生出去把外面地坪上晾晒的药材收回来。

水鹊犹豫了一会儿,离开之前,还是跑到梁湛生身旁,探究地问:“梁哥哥,我听说你们家平反了,对吗?”

他记得小时候自己就这么喊梁湛生的,因为那会儿过年大院里就梁湛生一个是大孩子,比他们那群萝卜头年纪大、个头高。

梁湛生正在分拣晒干的中药材,闻言动作停顿了一瞬,接着好像没事似的,动作依旧有条不紊。

“嗯,对。”

水鹊蹲下来帮忙,凑近梁湛生,“那你接下来是什么打算?”

梁湛生笑了笑,“我能有什么打算?当赤脚泥腿子这么多年了,再分配我到军区医院里去,那不是无牛捉了马耕田?我难堪重任啊。”

水鹊看他的脸色。

梁湛生收敛神情,半覆眼皮,“村里也没有新的赤脚医生接手,我走不开,也会辜负了老师傅。”

他说的老师傅,是本地当初收留他还传授他医术的老中医。

水鹊觉得梁湛生方才笑得很悲伤,语气还有几分薄凉。

听他说的话,那意思是原本是有想要将他分配到军区医院的打算的?

水鹊隐隐约约感觉梁湛生是矛盾的,他似乎对来处还有执念,但是又离不开这土地了。

“那陈医生呢?”水鹊问,“他不能接手吗?”

陈医生只是所里的卫生员,助手,还不是医生。

梁湛生沉默了一会儿,边叹气边嫌弃,“他那个水平……”

水鹊听明白了。

“那你就不回去了吗?”

“不是我不回去。”

梁湛生把药材放进团箕里。

他没办法回去了。

梁湛生低着视线。

就像他认出了水鹊,却不会主动坦诚相认一样,他们之间背向而走,差得已经太远了。

水鹊听他的话里,又不明白了。

“既然不是你不愿意回去,那为什么不回去?”

梁湛生揽着竹篾团箕直起身,半开玩笑道:“一直和我说这个,你很想我回去吗?你不会年年过年还挂念着这个梁哥哥吧?”

水鹊抬起眼看他,诚实地点头,“嗯,我想你回去。”

梁湛生原本开玩笑的神色收起来。

………

水鹊想不明白,为什么他能感觉到梁湛生分明是想要回去的,但是却踌躇不决?

还没等到他想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高个儿的青年拦住他的去路。

李跃青眼底青黑,眼白部分还布着红血丝,半牵半扯地,拉着水鹊到小道旁边的树荫底下。

他力气大,水鹊根本拗不过他。

“你做什么?”水鹊只好装作吃痛,委屈道,“弄痛我了。”

李跃青慌慌张张松开力道,“我看看。”

手腕果真红了一圈。

李跃青小心地吹了又吹。

“我不是故意的。”

他对水鹊道歉。

“嗯嗯,原谅你了。”水鹊大度地说,转身就想溜走,“那我就走了。”

李跃青刚才被一打岔,现在又重新反应过来。

他掰着水鹊的肩膀把人带回来。

水鹊背后抵着树身,“怎、怎么了?”

李跃青状态看起来格外糟糕。

声音也沙哑,“你为什么躲着我?”

水鹊躲开视线,偏过头,“没有躲着你,恰巧每次都没有碰上而已。”

“你有。”李跃青据理力争,“我前两天和你打招呼了,你分明看到了,转身就走。”

李跃青:“我做错什么惹你不高兴了?”

水鹊抿住唇,不说话。

李跃青好像周身泄了力气,肩膀也垮下来,低垂着脑袋。

失落地问:“那为什么你让我哥亲,让那个兰听寒抱,还和梁湛生都有说有笑的,唯独不乐意搭理我?”

水鹊小声开口,“因为……”

李跃青猛地抬起脸,盯着他,“因为什么?我哪儿让你看不过眼了?”

小知青磕磕巴巴地说:“因为、因为我水性杨花,就喜欢今天和这个好,明天和那个好。”

李跃青不理解,反问:“那怎么不跟我好?”

这是重点吗?

水鹊满目迷茫。

男主就没有看清楚他是一个朝三暮四的人吗?

他都说得这么直白了。

唇珠挤压得红洇洇,水鹊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找到理由,“因为我不喜欢年纪小的。”

李跃青立刻道:“我去改户口本上的出生年月还不行吗?”

水鹊还没反应过来,李跃青就接二连三地发问:“你喜欢大几岁的?喜欢几几年出生的?要什么生肖?”?

水鹊瞠目结舌。

“不喜欢,不喜欢,不喜欢!”他推开李跃青,闷声道,“你再缠着我,我就生气了。”

天空噼里啪啦就下起雨来。

大点大点的雨滴子,砸在干燥的地上冒出白烟。

李跃青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望着小路尽头跑走的身影。

………

金秋十月,双抢早早完成了,新的秧苗又在水田里荡开一望无际的青绿。

李跃青带着他们厂里最好的楠木套箱样品,准备到汽车站坐车到省城去,他已经和那边工艺品进出口公司的人通过信。

省城离菏府县不算太远,坐长途客运车大约需要四个小时。

样品要是没问题,就能送到二期的广交会,当家居品展览,李跃青这次是出远门,将近要一周时间。

他要先坐客运车到县城汽车站。

李观梁带着两袋米,是今秋自留地上收的,也是进县城,水鹊跟着他去,只是没想到李跃青也上了客运车。

水鹊有点儿别扭地找到里头靠窗的位子坐下。

李观梁坐在外侧,他们和李跃青隔了中间的狭窄过道。

水鹊撑着下巴,看向外面的车窗。

沿途有的村子生产队还忙着播晚稻,车上闲人不多,他们坐在最后方,周围一圈是空落落的。

李观梁正和李跃青说话。

无非是有关木雕家具厂的事情。

“要是这次成了,拿到钱就能给车间里多加两台机器,老师傅的侄儿正在城里考汽车驾驶员,到时候如果有可能,就让他来拉木材。”

李跃青说着打算,眼角余光时不时瞥水鹊一眼。

谷莲塘后山那一片木材是多,但大部分是杉木松木,上好的楠木少一些,如果单子量大,就要找上游的一个村子,山上楠木多的。

他们没有卡车,也没人能开卡车,那木材就只能走水道漂下来。

秋天之后就是冬,夏天还好,冬天总不能叫人跳进刺骨江水里,把木材拦截住,扛上岸。

李观梁不干涉李跃青当时脱离生产队单干,偷偷开家具厂的决定,也不懂得厂里具体这些运作,只嘱咐道:“路途遥远,路上小心。”

李跃青点头,“嗯,哥你也是,虽然‘打办’平时都睁只眼闭只眼,还是要多留意。”

他说的打办,是县城里的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因为近年来隐隐有向宽松的趋势,加上城里的定量商品粮确实吃紧,有的家庭喂不饱孩子,必须到黑市上买米粮,所以打办对于这方面抓得不像早几年那样严紧。

李跃青和他们在汽车站别过。

………

李跃青在广城乘上返程的绿皮火车,眉宇间锐气飞扬。

楠木箱在广交会上有客户按需求一口气订了一百多只,李跃青现在光是拿到手的定金就有五千元。

如果按照客户的需求完工,再按时交上订单要求的数量,那样加起来至少能赚两万多元。

这在一天打满工分才一角钱的广大农村生产队里,简直是做梦也梦不到的金额。

李跃青坐的是晚间的火车,彻夜没睡。

下了火车就转到汽车站,搭上回村里的客车。

与此同时,一则消息像火一样在火车车厢内、稻田上、军区里、各工厂车间中蔓延飞速传播。

停了十年的高考恢复了。

第一场考试工作将在年底进行,自愿报名,统一考试。

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新生,明天春天就可以入学。

李跃青匆匆忙忙回到家里,放下行李,就带着这消息去找水鹊。

脚步忽地停顿,狐疑地在家里多转了两圈。

摸了摸饭桌。

指腹上有淡淡的灰色。

家里空无一人。

虽说这个时间点,李观梁极有可能在田地里,李跃青还是心有疑虑。

他直觉不好。

到外面正好撞上罗文武。

李跃青问:“队长,我哥呢?”

罗文武叹了一口气,“你哥在县城医院住院呢!动了个手术,都一个星期了。”

李跃青急忙连声问:“怎么回事?在县城医院?很严重吗?”

要是寻常头疼脑热之类或者急症,不是大病,在卫生所就能解决。

县城医院又贵又远,加上庄稼人没城镇职工的劳保医疗,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到那里去。

李跃青心头不安更重。

罗文武:“早就叫他不要去黑市,那里全是城郊农村垄断了生意的泥腿!”

“他那天去卖米,那伙人围攻,竟然带了鸟铳枪!”

李跃青心神俱乱,脑袋嗡嗡作响,“然后呢?怎么样了?”

他想到当时在汽车站和他分别的两人。

“那……水鹊呢?”

李跃青哑声问。

明明是秋高气爽的天气,李跃青背后惊出了一身老麻汗。

罗文武:“幸好枪子只打中腿,你哥捡回了一条命。那伙人全被公安抓起来了。噢噢,水鹊?水鹊现在也在县城医院里吧?”

罗文武话还没说完,李跃青闪电一样窜回家里,蹬上自行车,就往县城去了。

李跃青耳畔风声呼呼,像是隔了层膜,什么也听不进去。

他进了医院,问了护士,就跑到楼上的住院部去。

贴了瓷砖的走廊,弥漫浓重的消毒水气味,地板刚拖过,水痕反光。

李跃青在一间病房门口见到了李观梁。

对方撑着不锈钢的医用拐杖,脸色倒是健康,在走廊里望着外面院子里的大榕树。

李观梁看见他了,“回来了?还顺利吗?”

李跃青没回答,急急忙忙问:“哥,你还好吧?”

“还好,过一周就可以出院了。”

李观梁说道。

李跃青见他周身没什么大碍,赶紧问:“水鹊呢?”

李观梁回首,皱着眉说道:“他在病床上。”

那、那得多严重?

李跃青闻言,像是一下子被人抽了主心骨,脚步都踩不到实处一般,心神恍惚地走进去。

李观梁沉默地撑着拐杖,在他身后走进去。

最内侧的一张床,白色的被子鼓起一团。

李跃青手指颤抖地碰上被子角。

小心地扯开,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小知青脸颊粉润,缩在床边睡,是侧着睡的,颊肉挤得唇缝微张。

李观梁压低声音,“他天天早起坐车,给我送饭过来,困了,睡着了,别扰他。”

李跃青一路过来,心都急烂了。

看见人没事,才放心地吐出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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