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气,但软饭硬吃[快穿]

《娇气,但软饭硬吃[快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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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纯阴体质的少宗主(20)

“哗啦啦”的水声。

清透池水牵连着里衣,水珠成串地滴落,落在池面上与夏季落雨一般叮叮当当响。

宽大外袍裹挟住水鹊。

原来是小元君被人从水里解救,整个人给沧海剑宗的外袍埋着围裹起来,宗慎抱着他,有力臂膀托在大腿和屁股底下,姿势同抱小孩差不了多少。

宗慎用外袍包住他,就像是给白芝麻馅多裹了一层糯米粉。

其余剑修听到动静,闻声赶来,“这是怎么了?”

他们一来,就看见了首席师兄怀中的汤圆儿。

刚从热汤里捞出来一般,小脸雪嫩泛粉,外袍内里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滴水。

剑修们忽地感到自胸膛而起,蹿跃而上一股子热意。

他们脸上还是平素那样板出来的冷淡,只是询问水鹊时,有些结结巴巴:“你、你这是怎么了?”

水鹊小声解释:“我没事,荆师兄可能不太好。”

荆潜鼻间淌血,如今已经堪堪调息止住了,可是人中处残留的血痕,还是叫人能一眼看出来他方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更何况,荆潜右手中还攥着件水蓝色对襟外衫。

水鹊正在添油加醋的,细声弱气地说:“不知道是不是我做的哪里不好,荆潜师兄好像不太喜欢我,我不想下水的,荆潜师兄扯了我一下,不过我相信他肯定不是故意的……”

77号星星眼地夸奖宿主看过绿茶语录后,学得真快,这样就能举一反三了。

水鹊还故意学得比较蹩脚,这样才能让对面的剑修一听就能听出来,他是在挑拨他们师兄弟的关系。

他真是可恶!

水鹊为了压抑上扬的唇角,死死抿住了唇。

几个剑修愣头呆脑地盯着他瞧。

光顾着看小元君颤啊颤的睫毛。

湿漉漉,水打湿之后,竟然会黏成一小簇一小簇的。

似乎受了大委屈,唇肉压得水光饱鼓。

弘远一眼看去,就看明白了。

错全在荆潜。

他此前行走江湖、滚摸带爬多年,才拜入沧海剑宗,识人的功夫可见一斑。

他沧海剑宗判官,一眼就看出来,水鹊没有错!

他们齐齐声讨荆潜。

“师弟,有什么事情可以说道出来解决,动手动脚的就是你的不对了。”

“这池水多冷,小宗主体质又不好,万一生病了多难受……”

话音刚落,水鹊小声打了个喷嚏。

这下连鼻尖也是红红的了。

荆潜不由得从池中抬眼看他。

小宗主眼睑薄薄,呈现淡粉色,可怜得和什么样。

唇开开合合,面对同门师兄们的谴责,荆潜最终沉默了一会儿,低下头道歉,“对不住。”

宗慎一直未曾出声,冷不丁掐诀。

衣衫浸湿的、发梢滴着的、睫毛黏连的水,转瞬皆被蒸发干净了。

小元君像是让热气烘过,乌发蓬松,玉雪可爱。

这样更叫人移不开眼睛了。

视线黏腻纠缠在他身上。

水鹊以为是自己一直让宗慎抱着,这些人看不惯自己的做派。

宗慎冷然开口:“荆潜,回剑宗后领罚。”

荆潜立在池水中,板直如松。

“……是。”

水鹊听闻,被罚的人还没什么反应,他倒是睁大了眼睛。

【什么意思啊?】水鹊心生茫然,【他们为什么全在讨伐荆潜啊?没有看出来我在挑拨关系吗?】

77号也不明白,最后笃定道:【肯定是因为他们太直男了!】

所以才会连绿茶也判断不出来。

水鹊深以为然,他不自在地挣扎了一下,宗慎将人放下来。

还披着沧海剑宗外袍,宗慎留在储物袋中换洗用的,尺码大了好一圈,人家穿是及小腿的,他穿起来拖到地上。

赤脚,一不留神还将袍角踩在了底下。

水鹊心虚地瞥了眼宗慎。

结果正正好对上宗慎的视线。

宗慎摇首,“不妨事。”

事情既然解决,剑修们也各自散了修炼。

唯有荆潜在石板上一声不吭地,清洗那沾血的外衫。

他思绪乱得很。

一面想着方才小宗主泡在水中,不知道怎么长成这样的,又小又肉,一面脑海中闪过对方被宗慎抱在怀中的样子,荏弱可怜。

越是想着,他又感到鼻间发痒滚烫。

赶紧调息,将升起来的不适感压下去。

为了转移注意,荆潜将注意力放回手中的衣衫上。

他是昏了头。

一会儿觉得这外衫哪哪都比他的小,一会儿又觉得打出的泡沫,清洗过了脏污,原本掩盖的香气就丝丝缕缕冒出来。

过水的时候,他再去看,隔着半个池子,水鹊似乎是大半天下来肚子饿了,坐在岸边大石头上,正捧着米糕,埋头小口小口吃。

怎么连嘴巴也这样又小又肉的?

荆潜再次分神了。

水鹊拿着的米糕,是进秘境之前微生枞做的,放在储物袋里不容易放坏。

做了大分量,他小刀弄丢了没法切份,干脆一双手捧起来吃。

荆潜默不作声晾起衣衫,若无其事地走过来。

盯了水鹊好一会儿,皱着眉头问:“你吃这么点,能吃饱吗?”

“嗯?”

水鹊仰起头,那米糕在他手中,比他脸蛋子还要大一圈。

荆潜低声快速说了句:“难怪细伶伶的。”

吃这么少。

难怪腰只有那么……

好像他能直接把握住。

耳根一烫,青年化龙跃然潜入池水中。

这方池相当大,可以说的上是湖。

日光下照,虬龙鳞片在水中金光粼粼。

龙尾有力地一摆,一条鱼拍晕了甩上岸来。

青年游至岸边,破水而出,“……吃不吃鱼?”

水鹊眨了眨眼,看看被拍晕的鱼,又看了看荆潜。

“我不爱吃刺多的。”

娇气又麻烦。

荆潜扯了扯唇角。

那些人怎么受得了他的?

荆潜:“我帮你把刺挑出来。”

………

荆潜觉得自己贱得慌。

他辛辛苦苦烤好了、挑了刺的鱼肉,用签子扎好。

小宗主拿着到宗慎面前,“闻起来好香,宗慎师兄吃不吃?”

一份鱼肉刷两份剧情进度。

水鹊的算盘打得灵活。

荆潜在后方盯着他,目光凉凉,恨不得把人揪回去。

宗慎半阖眼,“你吃吧,我已辟谷多时,不食杂粮与荤腥。”

于是水鹊又脚步哒哒哒地回到荆潜跟前。

签子上的鱼肉让他很快吃完了,眼巴巴看着荆潜。

荆潜:“……”

什么意思,做出了刚刚那种事情,以为长得稍微可爱一点,他就会继续帮他挑鱼刺吗?

他将挑干净骨刺的鱼肉递给水鹊。

冷声道:“必须吃完。”

水鹊:“嗯嗯!”

他们只是在寒霄瀑稍作休息调整,稳固了境界,提剑又要继续赶路。

清微胜境此次开放的时间不长,仅仅一月,即便是御剑飞行,也做不到踏遍胜境的每一个角落,何况胜境中实际上还有许多区域,是从未有修士踏足探索过的。

抓紧时间,星夜兼程地历练才是正事。

从寒霄瀑水帘后的溶洞穿越过去,到了山的背面。

入目却是一线天。

两壁夹峙,仰头仅仅可以见到一隙蓝。

更奇异的是,两壁之中的这个峡道,毫无灵气,比之人间界还不如。

他们本想调动灵力御剑而上,却发觉在此处连丹田内的灵力也如同死水。

又没有别的出口,不想原路返回,就只能攀岩登壁而上。

这一线天十分蹊跷。

水鹊凭借自己钻研龙傲天修仙文学的经验。

无法调动灵力上去的区域,说明上面要是有人伤重,坠崖掉下来,在坠落一线天的过程中无法运功,即使是修士,也有可能摔成肉泥。

若是幸运一些的,中途可以及时揽住峭壁上的藤葛缓冲,大约落到地面后,也要一瘸一拐的。

然而大难不死,从溶洞穿过去,就是寒霄瀑。

这样算起来,一线天之下也是一处机缘。

不过水鹊他们的方向不是从天而落。

而是要往上攀爬。

水鹊视线一落在宗慎身上,荆潜顿时就注意到了。

他那个冷冰冰的大师兄,有什么好?

为什么水鹊光围着对方打转?

荆潜目光稍滞,金眸微眯。

宗慎……也是纯阳体质。

不过与眀冀不同,宗慎修无情剑道,天生剑骨之称太夺目,才让世人下意识忽略了宗慎亦是纯阳之体。

那水鹊黏着对方,心思是昭然若揭了。

有了未婚夫一个纯阳炉鼎也不够,竟然还要拨撩其他人?

荆潜的眉心死死拧紧,抢在水鹊对宗慎说话前,把水鹊拽过来,强硬道:“我背你。”

水鹊有点不情不愿的,“……好吧。”

反正都是沧海剑宗的,刷起剧情来应该也没什么太大差别?

其余剑修看荆潜主动要背水鹊,已经先行攀壁而上了。

水鹊心中没有什么负担,趴上荆潜的背,“你要把我背好哦。”

“知道了。”荆潜语气不耐,他足底蹬壁而上,如履平地一般,谷底生风,他故意挑刺,“你好重。”

水鹊觉得他简直莫名其妙的,刚刚还嫌他吃得少,现在就说他重了。

背过他的人分明都是说他轻轻的。

抿了抿唇,颇有些不服气,故意往后坐了坐。

但一想到攀岩危险,他又放弃了在此时闹荆潜,于是就换了个方式。

紧紧夹住了对方绷得硬邦邦的腰身。

连同托在底下的大手一起。

软嫩腿肉夹进指缝当中了。

“你、你你你……!”

荆潜说不出话,心脏要从喉咙眼跳跃出来,心跳声大得仿佛鼓动耳膜,震得生疼。

他身形一晃,险些失足踏空。

好在稳住了。

水鹊吓得抱住他的脖子,嘟囔着埋怨道:“你做什么呀?是不是要公报私仇把我摔下去?”

荆潜心脏横冲直撞如同野马,哪里还有心神管水鹊抱怨他什么。

他踏上一线天顶上的平地时,才有神魂重新回到体内之感。

放下水鹊后恨不得离人三尺远。

奇奇怪怪的……

水鹊打量对方。

荆潜耳根的红色一直蔓延到脖子底下。

一线天之上,是平直的山崖边缘,他们往更安全的山里走。

有两名陌生修士互相搀扶着,狼狈前行,步履蹒跚。

鲜血落在身后途径的沙路上和草丛之间,一路蜿蜒,血迹斑斑。

见到他们一行人,才支撑不住地倒地,口中呼救:“道君、道君!”

宗慎面色凝重,他察觉到这两个人的伤势不一般,上前屈膝,先是眼疾手快地点了几个大穴位,止住血。

水鹊见状,急急忙忙地在储物袋中翻找,他找出好些气血丹,还有杂七杂八别的丹药,“需要、需要吃哪些啊?”

荆潜调整好状态,头脑冷静下来,察看了这两个修士的情况,对水鹊道:“你的药没用。”

他意思当然不是嫌弃水鹊拿出的那些丹药。

就是说出来话语太冷硬。

弘远替荆潜解释:“这两个人受的伤是魔族造成的,寻常的这些丹药不起作用,小宗主你自己收好吧。”

水鹊慢慢点了点头。

在场者要数宗慎的修为最高,荆潜次之。

他们调动灵力,运功将这两人经脉中的猩红魔气驱出来。

两人的臂膀、胸口、腹背要害之处,皆有由利爪狠狠地,连皮带肉削下的创口。

宗慎和荆潜不能够完全将那些魔气祛除,仍旧残余了一部分。

再将他们的伤口暂时包扎好。

好歹捡回一条性命。

两名修士连声道谢,他们身上的弟子服既不是沧海剑宗的,也不是悟真派的,是另一个式微的小宗门。

宗慎询问:“你们在何处遇到的魔族?”

按理说,清微胜境已经只剩妖兽了,在洪荒仙魔之战后,魔族全退至了修真界之外,不可能还有留在胜境里的。

除非是潜入进来的。

修士指了方向。

宗慎眉眼沉凝,“你们见到的魔族有几个?”

修士道:“只有一个,但修为深不可测,我们加起来也没和对方过上三招。”

宗慎颔首,回头示意同门跟上。

身后伤重的修士说:“道君们可要小心啊!”

他们一行人顺着修士来时的方向去。

走了不知道多久,衣袍沾上草茎。

水鹊忽地惊呼一声,脚步匆匆,像兔子一样跑入蓁蓁草木之后。

用尽全力,勉强拖着一个血躯出来。

小宗主急得连平时爱干净的习惯也顾不上了,膝盖抵在沙路上,用袖子去擦拭那脸上的血迹脏污。

青年冷肃的眉眼露出来,此刻沉沉闭着,身上多处利爪留下的伤口,道道深可见骨。

胸膛起伏微弱,无声无息。

水鹊哪里见过这个场面,小脸发白,【男主、男主要死掉了吗?】

连从来不离身的定光剑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豆大的水珠落下来,砸在眀冀额上。

小元君像死了丈夫,泪眼模糊地对宗慎和荆潜道:“你们救救他……”

第142章 纯阴体质的少宗主(21)

他看起来那样可怜。

仿佛江河湖海中央,失去倚仗的无根浮萍。

随着波浪拍打,不知道下一瞬间就要被推入哪个虎视眈眈的男人怀中,让豺狼虎豹般的凶恶之徒揉进骨血里。

好在小宗主面前的,全是沧海剑宗的正道修士。

剑修们默然地看着他,端的是正道人士的凛然道义。

荆潜眉头紧皱,脸色难看。

宗慎居高临下,他天生剑眉冷目,面无表情的时候显得姿态几乎是睨视地,望着地面上气息奄奄的青年。

他不言不语,最终摇了摇头。

拒绝了水鹊向他们的求助。

水鹊愕然:“为、为什么?”

他轻轻眨眼的时候,恰巧泪盈满了,顺着脸颊和滚珠一样下滑,挂在下巴尖上悬悬而落。

没有人会拒绝他的请求。

荆潜看水鹊这幅样子,心脏都莫名一抽。

他轻轻“啧”一声,蹲下身来,点了眀冀身上几个大穴位,即便如此,也已经算是为时过晚了。

倒在地上的青年由于失血过多,脸上已经呈现出青白之状。

荆潜不知道怎么安慰人,横眉道:“别哭了,以后小寡夫哭坟还有得你哭。”

一点点安慰效果也起不到。

水鹊面无血色,哽咽地问:“眀冀、眀冀真的要死了吗?”

宗慎这才解释:“他经脉当中魔气侵染过重,灵气暴动,丹田也将近全然毁损了。”

换言之,这种程度,能够救回来的概率微乎其微。

就是能够捡回一条性命,也难以继续仙途,算得上是一个废人了。

不是他们冷血不愿意施救,哪怕不看在悟真派与沧海剑宗的关系上,即使是素不相识的普通修士,他们也没有理由冷眼旁观。

【77……】水鹊全然吓得愣住了,【没听说剧情里有这段啊。】

怎么伤得这样严重?

77号紧急翻找剧情书,它经常看剧情是一目十行,对于检索结果里,没有提及水鹊的部分基本上是不看的。

之前都是通过程序自动整理的简明梗概,知道什么时候男主大概有机缘、有陷入危机之类的剧情。

77号不曾仔细看男主那部分的剧情细节。

这次翻阅之后,才向水鹊道:【按照原本的剧情,男主应当是被魔族袭击,在受到追击过程中,不慎坠崖,落入方才的一线天之中,然后误入你们方才经历的溶洞密室,那个密室实际上是上古前辈遗留的洞府,内部机关众多,男主和好兄弟黝木共同应对,之后一举突破境界结丹,还得到了洞府的认可,获得了自己的本命剑。】

它翻来覆去看,【没有伤成这样重的,剧情哪里出了问题……?】

看水鹊脸色苍白,77号赶紧安慰道:【宿主不要着急,我先反馈上报给总部的有关部门!】

说实话,因为大世界和小世界之间有时间流速的壁垒,大世界对于剧情bug的反应从来都是不够及时的。

“刷”的一声,衣帛撕裂。

水鹊垂着湿漉漉的眼睫,短剑削下了衣袖的布料,撕成一条条布带状。

抹了储物袋里常备的金疮骨血膏,他咬紧牙关,把眀冀身上深可见骨的伤口包扎住。

大约是吃痛,青年躯体条件反射地从胸膛挤出一声闷哼。

水鹊坚强地抹了把眼泪。

他小心翼翼地伏下身去,侧耳轻贴眀冀胸口,去听那微弱鼓动的心跳声。

还有气息有心跳就好。

他要给眀冀拖到大世界的处理下来。

主角死亡的话,小世界是会崩溃的,届时不只眀冀身亡,整个小世界都会消弭。

倔强的小宗主,衣衫不整,两节藕似的小臂露在外头,肌肤白玉莹润,只有手肘处沉淀着淡淡粉色。

咬牙低头,肩颈穿过眀冀臂膀下,想让伤患搭在自己肩上拖着起来。

他身量这样小,光是想想就知道会让高大沉重的青年压垮了。

宗慎身形一动,替水鹊将人撑起来。

弘远看不下去,叹息一声世事无常,“我来替你背吧。”

让小宗主来支着人走,待会儿伤患还没咽气,小宗主先累垮了。

这荒郊野外的林子里容易遇上妖兽,他们得先找个地方落脚,再看下一步怎么走。

一行人先是找到了山腰上一处僻静石洞。

石洞外有条不宽的河流穿过,离水源近,正适合停下来歇脚。

水鹊的储物袋是百宝袋,他从来没想到,就是去秘境前,向微生枞上交了一会儿储物袋的功夫,微生枞把什么都备齐了。

甚至连被褥都有三重。

似乎是按照水鹊、眀冀和涂钦午三人分的,避免被褥不够要让水鹊和别人挤在一起。

水鹊抽出一套被褥垫好,才让弘远把眀冀放下。

弘远问起时,水鹊就同他说这被褥的来源。

弘远惊诧了一会儿,打哈哈道:“真是儿行千里父担忧啊,微生宗主万事考虑得周全。”

在修真界,哪怕是养女儿,也没见哪家的长辈周全得这样……

弘远压下心中疑惑。

剑修们各自休息调整,考虑到水鹊未曾辟谷,有的去捡柴火了。

而荆潜斜睨了水鹊那边方向一眼。

对方才忙里忙外地,给伤重昏迷的青年换了干净衣衫。

废了好大力气,雪色小脸闷得粉白,抬手擦了擦额际的汗珠。

可怜兮兮的。

未婚夫命悬一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成了小遗孀。

荆潜又觉得自己贱得慌了。

水性杨花的小宗主,不知道多少个炉鼎备选,一个未婚夫死了,不还有那些夸奖他柔若无骨的“人人”?

他可怜这做什么?

荆潜胸膛气闷,转步出去。

水鹊忙活这么久没喝水没进食,荆潜准备到外面的河流中,故技重施逮鱼上来。

他就是怕对方饿昏了,拖他们后腿,仅仅出于这个考虑罢了。

………

宗慎目光落在石洞虚空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有人试探地扯了扯他的衣袖。

宗慎侧目,“何事?”

自从眀冀出现后,宗慎的态度要较之前更冷淡些。

踌躇了好一会儿,水鹊嗫嚅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宗慎摇首,“微乎其微。”

“就算只有一丝丝可能,”水鹊扯着他袖子,“你帮帮他好不好?”

宗慎半阖眼。

水鹊换了个说法,软言软语:“宗慎师兄,你这么好,你就当是帮帮我……”

眼睫垂垂似鸽羽,不安地等宗慎回答。

他没那么好。

宗慎的视线落在水鹊身上。

他心思肮脏卑鄙,在看到眀冀伤重的第一眼,想到的是,或许以后沧海剑宗能够和悟真派结姻亲。

毕竟小宗主需要一个纯阳之体的道侣。

而世间就是如此巧,他宗慎也是纯阳之体,修真界再找不出和小宗主般配的第三人。

沧海剑宗的首席弟子,身负奇才盛名,天生剑骨,却并非如世人看到的那般光明磊落。

他道貌岸然,他见到水鹊的第一眼起,就心有不轨。

在邸舍里,义正辞严地说教爬上床来的小元君。

再入眠时,满心神都牵挂着对方那副兰汤新浴、软玉温香的模样。

说是无情剑道,实际上此前仅仅是心无旁骛,除去剑,没有什么可以吸引和消耗他的心神。

他对着水鹊想的东西,恐怕比修多情者心中想的,还要过分。

若是邸舍那晚,水鹊执意爬上他的床,宗慎或许与那些会捣得又凶又狠的恶徒,没什么分别。

“宗慎师兄?”

水鹊见他眉弓沉沉压着,忍不住抬手在宗慎眼前晃了晃。

忽地,宗慎桎梏住眼前雪嫩的手腕,“或许还可以一试。”

小宗主还没有再换身干净完好的衣衫,完全一门心思牵挂着重伤的未婚夫。

宗慎道:“我暂时先为他调动灵力,运功驱走经脉表层的魔气。”

“至于他体内灵力暴动,我可以在渡灵力时汇入阳气,尝试用阳气将暴动灵力逆着经脉压入他的丹田,如此才有让自体修复的可能。”

逆着经脉运动灵力,若非宗慎与眀冀同为纯阳之体,阳气与天地同源,否则换成谁也做不到。

水鹊眼前一亮。

宗慎担心话说得太满,最后结果让水鹊失望,补充道:“但魔气侵蚀经脉太重,丹田又受重创破碎,因此最终还是要看他自己的造化。”

“没事的!”水鹊揪紧了宗慎的衣袖,生怕人下一瞬反悔了,“能拖住一时是一时!”

拖够了时间,等大世界的部门采取行动,肯定能修复的。

就连之前皇兄段璋的身体也能用药丸子治好,改变原定命运的寿数,更别说眀冀是这个小世界的男主,总部不可能坐视不理。

水鹊松了一口气。

步履匆匆地跑到昏迷的眀冀身边,撑着人坐起,好让宗慎从后背传功。

宗慎调息传功的时候,他就寸步不离地坐在旁边等着,手也乖巧地搭在膝上。

水泱泱的眼睛盯着宗慎,就好像对方是什么盖世英雄。

伤患青白的脸上,终于出现少许血色。

过了大半天,宗慎从地上起身。

水鹊扶着眀冀重新躺下,再次侧耳听了听对方的心脏。

比之前的微弱跳动有所好转了。

仰起脸询问宗慎具体情况,“如何如何?”

宗慎摇首,“凶多吉少,这个效果仅仅能维持一个时辰。”

他不断地传输补充灵力与阳气,从日头正热到日暮,水鹊坐得腿都麻了,却只能吊住眀冀一个时辰的性命。

背后重伤男主的魔修,实力可见一斑。

水鹊谨慎地推理。

他问宗慎:“能不能再继续传功?”

宗慎回答:“我暂且需要调息,滋生阳气。”

对方伤势过重,破碎的丹田想要修复吊命,就得不断地补充经脉里的阳气与灵力,像一个漆黑的漩涡。

水鹊神色担忧地盯着眀冀。

又听闻宗慎说:“不过有个方法,我能够迅速恢复阳气。”

水鹊回头:“什么方法?”

宗慎定定看着他,道貌俨然:“阴阳采补。”

阴气本能地可以引起阳气滋生,阴阳采补,无穷无尽,可以说是天地之道。

否则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明知采补秘法有诸多弊端,还趋之若鹜。

水鹊攥紧了衣角。

………

石洞外有一丛茂密毛竹。

竹影重重,内里还有一参天大树,隐天蔽日。

光线昏暗就让人丧失了许多安全感。

水鹊后背抵着粗糙树干,他唇肉鼓胀,被人吃得站不稳。

宗慎双手穿过他腿弯,像抱小孩一样将人托着起来。

他动作太突然,底下蓦然悬空,水鹊忍不住低声惊呼,双腿颤颤地夹住宗慎腰身。

男人宽大的身躯将他堵在树干与胸膛之间。

竹丛环绕中,唯余耳鬓厮磨的暧昧与唇舌搅动的水声。

宗慎没有接吻的经验,他知道要撬开人的牙关,本能地抵住唇肉磨碾。

软舌湿哒哒。

水鹊一直呜咽着躲避,奈何不了对方追着纠缠。

气息黏糊,小元君仅仅被吃嘴巴就受不住了,整个人和过电一般细细颤抖,腰肢软得像二月天的抽条柳枝。

荆潜余光从竹叶缝隙瞥入,这个角度只能见到小宗主后仰的靡丽脖颈,还有合不上的唇缝。

他听到那从喉间挤出的小小一声,“师、师兄……”

而无情剑道冷心冷情的首席师兄,应答:“嗯。”

小宗主哭得很可怜,但细细弱弱的,像猫叫一样。

泪水也被认真吻过。

第143章 纯阴体质的少宗主(22)

宗慎是先回来的。

原因是被水鹊强硬地要求避嫌,免得让其他人发觉异常。

给人亲得唇肉发胀的小宗主,眼睑还覆盖着绯红。

愠怒地瞪着他。

唇珠像沾露樱桃。

特别娇气,亲几下就哭了。

宗慎想着,抚平了腰间被水鹊大腿搅得凌乱的衣料。

又是一派清风亮节,不徇私情的模样。

得到了好处,他自然要为小宗主排忧解难。

给那个纯阳之体续住性命。

水鹊见他背影消失在竹林间,才松一口气。

双手捧住脸颊,缓缓蹲下来,因为之前连气也喘不上,缺氧把脸都憋红了。

又来了。

那个感觉。

水鹊小心翼翼地抬眼望了望四周。

毛竹葱翠。

没有人。

他一直感觉有人在窥视他。

就像阴恻恻的毒蛇锁定猎物,视线是淬着冰的。

又像是潮湿阴霾天里晾不干的衣衫,假使穿上了,会黏着他的一举一动,让水鹊后脊发凉。

他咽了咽口水。

整理好衣襟,鼓着一口气往竹林外面走回去。

刚一拐角,就撞上了坚实胸膛。

水鹊抬颌,对上一双赤金色的眼睛,眼底情绪翻滚,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水鹊被他吓到了,“你刚刚一直在这里吗?”

荆潜扯了扯嘴角。

拎起自己手中用草绳绑着的鱼,“路过。”

他不正面回答水鹊的问题。

水鹊不能确定之前感受到的视线是不是他的。

监察者冷声提醒道:【不是。】

水鹊心中更加不安了。

如果不是荆潜,那是谁?

监察者说话如同谜语,【不全是。】

荆潜看水鹊神色不对劲,眉峰一挑,“你这么紧张做什么?你在林子里做坏事了,担心被我发现?”

水鹊含糊其辞,“没有,我才不会做坏事。”

“你别冤枉我。”

骗人。

荆潜全看见了。

看到这个小宗主是如何夹着人的腰,后颈向后舒展,透明水液湿洇洇地从唇角蔓延至下颌,全被宗慎啜饮干净。

荆潜质问:“没做坏事你嘴巴怎么这么肿?”

他这么问让水鹊下不来台,随便找了个蹩脚借口,“……上火了,你别管我。”

水鹊向左边走一步,绕过堵在这里的荆潜,匆匆地往回走。

把他当傻子糊弄?

荆潜心情不太爽快,亦步亦趋地跟在水鹊身后。

直到脱离竹林那边的环境,水鹊才觉得那股子潮湿阴冷消散了。

可能只是林子里太暗太冷的缘故……

他心中安抚自己。

水鹊这才有心情转回来看荆潜。

慢吞吞倒退着走,“你要做鱼粥吗?”

直接烤还行,荆潜没做过煮的鱼粥,即便如此,他还是问:“你想吃?”

水鹊小声咕哝:“因为病人吃清淡点会比较好。”

“哈?”荆潜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你要我做给那个眀冀吃?”

他脸色一下就变差了。

不做就不做,干什么这么凶?

水鹊缩了缩脖子,“你不做……那能把鱼给我吗?”

荆潜提高音量:“你要亲手做给他吃?”

他摆冷脸,“我不如去把鱼放生了,自己积功德。”

荆潜没那么贱。

那个眀冀就是丹田毁损,也是辟了谷的,就差一步金丹。

用得着这小宗主像个小娇夫一样,忙前忙后给他煮鱼片粥?

荆潜宁愿眼不见为净。

水鹊为了和他说话,正后退着走路,一时不察差点绊住脚,要摔个屁股墩儿。

好在荆潜离得近,一把抓住他。

“你走路不看路?”

荆潜皱眉。

水鹊嘀咕:“我后脑勺又没有长眼睛。”

弘远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招招手,朗声对水鹊说:“他一个虬龙,不食五谷,哪里会做鱼片粥?来来来,小宗主,想吃的话我帮你做就是。”

荆潜冷冷道:“烂好人。”

弘远耸肩。

他问心无愧,总比荆潜师弟逮着人家小宗主欺负得好。

还能让人亲亲昵昵地凑过来,看着他的眼睛亮晶晶:“谢谢弘远师兄。”

………

身负重伤的青年,面色苍白,眼周青黑。

眼皮几乎不可察地翕动。

水鹊赶紧伏低朝前去看,轻声念他名字:“眀冀……眀冀?”

青年毫无征兆地开始咳嗽。

水鹊扶他坐起身,拍拍他后背,“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借由外面照进石洞的昏黄光线,眀冀视野重新明晰,看见了满脸担忧的水鹊。

五脏六腑好似都要咳出来,咳得胸膛和喉咙一片刺痛。

眀冀推拒了水鹊的手,背过身,对着另一边的地面吐出了一口淤血,血迹红得发黑。

好在吐出这口血后,气顺了不少。

胸膛的大幅度起伏平息下来。

水鹊把烧热又放得温凉的一碗水递给他,呶呶不休地说道:“你都快吓死我了,找到你的时候,周身是血,气息差点要断绝。”

“我以为我要变成小寡夫了……”

他越说越小声。

小寡夫的说法,是荆潜说来讽刺打趣他的。

他反而还自称起来。

眀冀神色动容,温水咽下,冲淡了喉咙间的血腥气。

余光一瞥,却见另一边沧海剑宗的宗慎,面色冷淡地看着他们。

眀冀环视四周,“水鹊,此处是……?”

水鹊这才将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地说出来,包括他是如何如何辛苦、费了多大力气才将眀冀从蓬蒿里拖出来,让沧海剑宗的人帮忙救下他。

也说了是宗慎为他传灵力与阳气续住性命。

至于宗慎为什么答应帮忙,中间又为了续阳气做了什么,水鹊只字不提。

光是拍拍胸口,满脸后怕,“幸好你是那个什么……”

水鹊回忆宗慎解释提到的说法。

“先天道体,对!压住暴动的灵气之后,丹田在自觉修复了。”

先天道体,修炼起来事半功倍,不必像寻常人一样苦恼引气入体,生来吸收灵气犹鱼得水,世间万般灵气皆可为其所用。

这清微胜境灵气丰沛,渡过了命悬一线的关卡,后面自会有灵气入体,来缓缓修复破损的丹田。

这样一来,迟迟没有等到大世界的回应,应当也不要紧了。

水鹊很是松了一口气,赶紧问眀冀:“你遇到什么样的魔修了?怎么伤得这么重?”

他这个问题好似才唤醒青年的记忆。

霎时间,眀冀一回忆起当时的战斗,头痛欲裂,他撑着额角,太阳穴病态地突突抽动。

脑海中回忆的画面,是炼狱一般的血红。

剑脊折断,打落脱手,半柄剑翻飞插入峭壁之中。

丹田被魔气碾压至破碎,喉间涌出来的血液洒在地上,好像还有内脏碎渣末。

眀冀躯体不支,轰然倒塌在地,鲜血从深可见骨的伤口处汩汩流出。

为首的魔修缓步上前,半张脸上布满红黑诡谲的纹路。

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眼中阴翳,如同看着不值一提的蝼蚁。

画面最终定格在漆黑的朝靴,魔修毫不在意,碾在眀冀持剑惯用手上。

骨骼碎裂,发出咔嚓一声响。

眀冀猛然从回忆中惊醒心神,扯住水鹊衣袖,语速极快,“务必告知微生宗主,山下铜灵村有难,魔修侵扰!”

水鹊一怔,“是怎么,怎么回事?”

山下铜灵村的劫难,除去最早微生枞解救后订立娃娃亲的那次,在剧情里就只剩一次。

魔修时隔近二十年的第二次袭击,目的是杀死眀冀的父母,最终屠尽了整个铜灵村。

但分明剧情进度还没有走至那一步。

至少是在男主脱离清微胜境后才发生的。

乱套了。

水鹊想到屠村,更是脸色煞白,他双手有些颤抖地解下腰间的传音玉符。

“爹……?”

他的神识沉入玉符之内,对里面最强盛的光点呼唤。

对面很快回应,“嗯。”

不等微生枞问他在胜境过得如何,水鹊磕磕巴巴地重复了眀冀方才说的话。

微生枞不疑有他,“我传讯让陈长老立即带人下山去巡视。”

并且迅速地推断出来,语气严肃:“清微胜境潜入了魔修?”

水鹊和眀冀对视一眼,向微生枞倾诉,“嗯,那些魔修还把眀冀打伤了,很严重……”

眀冀在旁冷静地说道:“为首的魔修实力高出我太多,我与之交手时,仅仅能觉察出其实力和宗主不相上下,恐怕在化神、炼虚之境。”

整个修真界,化神期之上的屈指可数,微生枞是其一。

炼虚境的更是稀少。

若那魔修真是炼虚境……

恐怕修真界内,许多宗门倾尽全宗之力都难以抵抗。

先辈留下的牢固护山大阵,敌不过对方漫不经心的一翻手。

换言之,如今清微胜境内的所有修士,皆是性命难保。

水鹊还在当中。

水鹊听到传音玉符后,传来案几轰然掀倒的响声。

微生枞意识到自己失态,压抑住声线,询问:“那魔修有何特征?”

他所了解的处于炼虚境的魔修,唯有一个。

眀冀道:“左脸有诡谲红黑纹路,男子,身形高大。”

微生枞面色凝重,“魔尊伏断。”

旁听的沧海剑宗弟子,脸色皆是沉重下来,弘远倒吸一口凉气。

伏断,天魔之体,四百年前魔界上位的新魔尊。

原本修真界、人间界和魔界,这下三界,已经维持了相当悠长一段时间的稳定。

直到伏断成为新魔尊之后,祸患四起,涂炭生灵。

时间刻不容缓,微生枞大步出门,从落灰的杂物房里,挑出蒺藜枪。

对传音玉符连接的另一端,沉声道:“我会想办法重启阵法,或者破开清微胜境的云门,你们要小心应对。”

这个说法一出,将近与让他们强撑到外面的救兵来,没什么两样。

清微胜境五十年一开,这次仅仅开启一个月,自传送大阵进入后,云门就关上了,直到一个月后才会重新开启,放出里面的修士来。

外界的修士想要支援他们,几乎唯有破开云门一条路。

微生枞还需要在短时间内,通知有门内弟子在清微胜境内的各派长老,做好围剿魔修的准备。

“眀冀。”微生枞说,“不惜一切,保护好水鹊。”

水鹊怔怔地看着对面传音玉符切断了联系。

眀冀紧紧裹住他微凉的手。

………

此次进入清微胜境历练的,全都是各个门派年青一代的弟子,他们当中,修为最高的宗慎也才得道金丹。

可对面的一众魔修,皆是魔界中的魔将级别,修为最低者也已金丹。

对付他们这群人修,就如同猫捉老鼠,几近不费吹灰之力。

石洞外高悬一弦月,血色浓重得要变成血月。

魔修的攻击用不上武器,他们肉身本就堪称刀枪不入。

掌风破空,攻击如同彗星袭月,宗慎手中的止雨剑一转,以剑身格挡,凝聚剑意,波涛浪打声,铿金戛玉。

虎口震得发麻,却不料对面魔修众多,其余弟子不敌之后,另一魔修趁机从侧方袭来。

一剑难敌四手。

宗慎脊背狠狠撞上石洞壁,倒下时止雨剑插入地面三分,才支撑住身躯。

有魔将讽刺道:“沧海剑宗的首席……也不过如此。”

荆潜已经化作了原形的虬龙,龙血将石壁晕成金色,白鳞散落在地。

其余修士更是身负重伤。

魔将尽出,如此之大阵仗,仅仅在千年之前仙魔大战时有过。

魔将们也百思不得其解,这样一个清微胜境,只这些还没成长起来的修士,竟然能引起魔尊的注意。

还让魔尊亲自出手,想要杀掉一个筑基修士?

对方是什么来头?

魔将此前从未听闻过“眀冀”这个名字,一个无名之士,怎么值得如此?

定光剑早在此前已经断了剑脊,抛在最开始迎击魔修的地方了。

眀冀此时手持的,是水鹊的山玄玉短剑。

旧伤撕裂,豆大的汗珠混杂着血液,汩汩流下。

眀冀动作愈来愈慢,他的视野猩红一片,失血过多而心神迟滞。

他知道凭借伏断的修为,轻而易举就能将自己碾作齑粉。

而伏断此时,与其说是在和他有来有回地交战,不如说是游刃自如地,看着猎物垂死挣扎。

水鹊觉得一切都乱套了。

伏断是下界剧情里的最大反派,眀冀之所以能够证道飞升上界,正是因为解决了这个大魔头。

在这样剧情的前期,对方本不应当出现的。

就连这些魔将的出场,也称得上是大动干戈了。

水鹊一边忙着将气血丹喂给宗慎他们,一边还要紧急让77号催促大世界回应。

这个阶段的眀冀对上后期剧情的大反派,完全没有敌手之力。

升级流当中再降维打击也没有这样大差距的。

山玄玉短剑折断沉沙。

剑修高大身躯勉强支撑着,摇摇欲坠。

伏断眼底一片阴鸷,冷嗤:“天道之子?就是这般?”

水鹊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词语。

他不顾宗慎的反对,上前张开手拦在眀冀前面。

他听到眀冀压抑的咳嗽,“水鹊……!”

伏断的五官轮廓峻深,眼型狭长。

他看着水鹊挡到眀冀身前。

伏断饶有兴味地牵扯起嘴角。

由于肤色冷白,衬得他面目上诡谲花纹更加可怖。

天道从来待伏断不仁。

天魔之体换一个词,就是天煞孤星,曾经经历了多少,伏断不再追忆。

他偶得窥见天机,知晓这世间的气运之子。

伏断只是想看看,天道之子家破人亡、丹田尽毁后,还配得天道眷顾吗?

目前看来,眀冀似乎更得这小元君眷顾。

伏断语气薄凉:“你们倒是情意绵绵……”

小菩萨似的,练气修为就敢为了情郎挡在他面前。

伏断原先是想杀了天道之子的父母,看看对方面对这样的困境,心志苦楚,还能再重整旗鼓?

如今他改主意了。

“唔?”

水鹊脸颊忽地被铁钳般大手桎梏住。

伏断手腕遒劲有力。

指腹布着茧子,缓缓摩挲那软嫩的颊肉。

他眼中深不见底,慢条斯理地说——

“小菩萨,为了你的好情郎,你能做到哪一步?”

第144章 纯阴体质的少宗主(23)

伏断上次闭关,是在魔界极北方的鬼泣谷。

谷内终年风雪不断。

入定后如堕云雾,在其中,他窥见了一卷杂记。

视野光怪陆离,即便如此,他还是将卷轴当中的内容看明晰了。

当中记载的,正是那位先天道体的“眀冀”。

父母散修出身,与悟真派的少宗主订下娃娃亲,此后进入悟真派,正式踏上仙途。

因为是娃娃亲对象的备用炉鼎,所以在门派风言风语当中,负诟忍尤。

被少宗主瞧不起,遭到屈辱退婚。

之后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一一报复回去。

大仇得报,辟恶除患。

还踏着他伏断的尸首勘破大道,飞升上界?

他眼前浮现那些悬于空中划过的看官留言。

一些从未见过的词组字眼——

爽文、升级流、打脸、天道之子……

无一不是在痛惜“主角”此前的悲惨遭遇、草根出身。

在大仇得报,踏碎凌霄时拍手叫好。

伏断闭关醒来,派遣魔将到修真界一查探。

果真有这么一个叫眀冀的人。

此前卷轴中所提及的十几年前魔修侵袭铜灵村,确实有伏断的授意。

他当初为了给微生枞找不痛快,随意指了几名虾兵蟹将去袭扰悟真派的山门。

没想到还促成了眀冀与悟真派少宗主的娃娃亲。

卷轴中的内容与现实一一对上,说明这不是伏断闭关闲暇做的一场迷梦。

他窥见了所谓天道。

伏断被勾起了兴致,他倒要看看,这个天道之子有什么特别之处。

只是亲眼所见之后,伏断盎然的兴致全化作了讽刺,眉间骤寒,胸中无名火起。

这个眀冀分明身负先天道体,修炼比起常人,事半功倍,通行无阻。

同门感慨其能够得到少宗主青睐,有幸阴阳采补,这也能够算作是折辱?

甚至还有一个情深义重的未婚夫。

伏断将眀冀的丹田毁损过半,抛至山野,就是想看卷轴原文里那个薄情寡义的未婚夫,是如何抛弃这样一个废人。

可对方却是苦苦哀求沧海剑宗的剑修弟子。

及至于为了救治眀冀,任由剑修首席施与欲为。

伏断像是看了一场闹剧。

假使拥有这样经历的眀冀,也能称之为悲惨的话?

他伏断算是什么?

他并非魔族,不是生来就是魔修。

天魔之体,克死生他养他爱他的父母亲族。

伏断起初也以为自己能背负着沉重记忆,往前走,直至勘破大道。

当时的修真界,只有一个小宗门愿意接纳他。

即便如此,进入门派后才仅仅是炼狱的开始,众人排挤他、折辱他,少年时期吃不饱饭被迫吃泔水,像狗一样在地上乞食。

到了那样的地步,伏断也没想过害人。

天魔之体妄图修炼成仙,难于登天,每一次引气入体,灵力浸过经脉,就像是利刃自内里一下一下剐肉割筋。

对他来说,一念堕魔,然后遁入魔界修炼,才是最好的选择。

少年时期的伏断,不想成为如同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魔修。

灵气修炼不成,他的修为低微,经常在游历时为了惩恶扬善,最后拖着一身伤回到宗门。

或许哪一日天道会睁开眼,照拂一下他这个可怜虫。

伏断没有得到过善待。

他自认为能够交付后背的好兄弟,在秘境暗算他,没有天道之子的机缘,他当初在一线天崖底,苟延残喘至秘境结束。

他视为再生父兄的师父,勾结魔族,给宗门引来灭顶之灾,却将剑尖对准他,大义凛然诬告他是魔修。

扶善惩恶的那些所谓正道魁首——

沧海剑宗坎海真君,悟真派微生枞,皆追杀他至修真界边缘。

穷崖绝谷,下临无地。

伏断才明白,偌大修真界竟然没有他的立锥之地。

他堕魔了,没有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魔修,而是变了可以止小儿夜啼的魔头。

天道之子那样经历算是悲惨的话,他伏断是什么?

茶余饭后,不论是谁,都可以唾弃詈骂的谈资?

伏断眼底一片冷郁,胸中埋着一团火焰在灼烧。

而且。

多巧啊。

天道之子的娃娃亲对象……

是微生枞的孩子。

伏断薄唇牵起,眼皮抬起又覆下,上下扫量小宗主的脸蛋。

双颊要说肉其实也没多少肉,下巴尖儿抵着他的虎口。

可能是跟着微生枞吃不饱穿不暖吧。

伏断冷嗤一声,“你倒是和你爹长得并不肖似。”

若是长得像微生枞那样道貌凛然,惺惺作态……

伏断此行,必定不会留他。

眸色沉沉,心神思索的一会儿功夫。

被水鹊咬了虎口。

对他来说,和挠痒没什么区别。

魔修之体本就如铜墙铁壁一般,刀枪难入。

奋起反抗的小宗主,反而要硌着牙齿。

伏断冷冷看着对方松开嘴,小声小气地呸呸两声。

魔将原先还想教训那些明明剑都提不起来,还试图冲上去保护水鹊的剑修。

扬起拳,动作在听到这位小宗主呸的一声,停滞了。

魔将们战战兢兢地回首,去观察阴晴不定的大魔头。

额角冒出冷汗,生怕一会儿魔尊动怒,殃及池鱼。

伏断低眸。

他虎口上沾着透明的水液,以及一个细微的牙印。

伏断问:“你是兔子吗?”

逼急了会咬人?

水鹊抿唇不回答他。

小脸绷着,如临大敌。

眀冀上前,无言地把水鹊护在身后。

伏断看他们情意绵绵的模样就心烦,余光瞥见剑修首席重新用剑支起身躯,与魔将交战,剑锋破空。

视线转回来时,似笑非笑地问水鹊:“你怎么只护着眀冀,也不护着你那沧海剑宗首席的好哥哥?”

水鹊从眀冀身后侧出头来,紧张地盯着他,“你什么意思……”

之前在竹林里,那样阴恻恻,黏在他身上的感觉,是眼前这个大魔头在窥视他?

伏断接下来的话肯定了他的猜测。

“怎么?半日前不还在林子里,和剑宗首席亲得难舍难分?”

天道之子的未婚夫,也没有那么爱他。

不是照样背叛了他们结下的娃娃亲?

伏断明知这个小宗主那般委身于人,是为了给宗慎补齐阳气,最终目的仍旧是要治愈眀冀。

他只是像常年躲在潮湿阴暗之处的豺狼,一日见到了阳光下的家养犬。

需得挑刺,找出这只家养犬不幸的证据。

眀冀还没作态,水鹊反而吓得脸色发白,“你、你别乱说,平白无故污我清白!”

眀冀觉察出伏断是在挑拨他们的关系,压抑住伤势过重涌上来的血腥气,道:“恃强凌弱,手段下作卑鄙,伏断,你担不起魔尊的一个尊字。”

伏断:“这就算我恃强凌弱,手段下作了?”

他们正道仅仅会捡光鲜话说,无论怎样都将自己摆在至高点。

伏断只一个眼色,其中一魔将拳掌生风。

眀冀提剑格挡不住他的攻势,仿若地崩山摧,高大身躯砸在地面上时,飞扬起阵阵尘土。

魔修手掌极冷,捧住水鹊的双颊,如同寒冰贴在上面。

这一次伏断学聪明了,没让自己的虎口靠近对方的唇齿。

沉声询问:“你说我污你清白?”

“你松开我,不要动手动脚的。”

水鹊就是想要偏过脑袋去观察眀冀的伤势,也做不到。

伏断完全禁锢住他下颌,觉得小宗主天真得可怜。

大拇指的指腹重重压在水鹊唇上。

下唇饱满,按压住而抵着牙关,唇肉红洇洇将近溢出来。

在场所有人,包括魔族都能直接猜测到伏断的下一步意图。

白鳞虬龙怒吼长啸一声,挣扎着翻卷龙身扑前。

魔族利爪从天而落,将它钉在原处,白鳞黏连着金色血液脱落。

魔将死死踩踏住眀冀后背。

青年目眦欲裂,指甲陷进肉里,喉间是血腥气,“水鹊……!”

水鹊下意识一低头。

一个吻,冰冰凉凉。

因此落在他不安颤动的眼睑上。

伏断皱着眉。

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反应过来。

自己竟然是像被蛊惑一般。

他要亲吻微生水鹊?

亲吻仇人的孩子?

伏断眉宇骤寒,松开手。

冷然斜睨一眼在地上的天道之子。

对方看起来狼狈极了。

即使如此,伏断的心中称不上快意。

尤其是水鹊抵触地盯着他。

他难道比不上这毛头小子眀冀?

不仅天道,就连水鹊也看不上他。

伏断心烦意冗。

他何必顾忌这人的情绪。

他此行目的,正是要折断天道之子的傲骨。

好让他看看这天道会如何应对。

………

石洞下了禁制,被留在里面的修士插翅难飞。

魔将押着眀冀出去。

临着悬崖边,只生着荒草,风靡云涌,飞沙走砾。

伏断强行圈住水鹊手腕,缓步走来。

他不是不想走得快一些,只是水鹊慢慢吞吞的。

伏断步子迈得一大,这小宗主就得趔趔趄趄地走。

水鹊忐忑不安地迎着崖顶冷风。

他问伏断:“你准备做什么?”

风那么大,将他半散落的乌发扬起。

小脸在月色中照得雪亮。

好似月中聚雪。

伏断没有欣赏的心思。

他冷笑道:“你们不是心意相通,情根深种么?”

“若是今夜只能够活一人——”伏断问,“你们如何抉择?”

他好整以暇地观察两人的反应。

眀冀死盯着伏断,眼中布满红血丝。

魔头折磨人的方式有很多种。

伏断放轻声音,说话的内容极其残忍。

对着眀冀:“要么你从崖边跳下去。”

“要么……”

伏断目光移转,落在水鹊身上,话语还是针对眀冀的。

“要么我给你的小未婚夫下忘忧散,他是纯阴体质,得不到男人的阳气……”

“可就要香消玉殒了。”

月光霜雪一般,伏断面目显得更加可怖诡异。

忘忧散是魔界最烈的情毒。

中了忘忧散的人,丧失理智,极情纵欲,非要将对方所有的阳气汲取干净为止。

得不到满足的话,中毒者身亡,被纠缠者能够满足中毒者的话,则被纠缠者阳气散尽身亡。

当然,若是中毒的是眀冀,反之亦然,不过表现为极度渴望阴气罢了。

伏断非要拆散这对可怜鸳鸯。

他话音刚落,就被水鹊骂了声卑鄙!

眀冀背着月亮,长身立在崖边,因而看不清他在黑暗中沉重的神色。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惹到了这一方魔头,一定要赶尽杀绝为止。

眀冀看向水鹊。

小元君茕茕无依,风吹得外衫翻飞,那么纤瘦单薄。

一直在冲他摇头。

微生宗主话语仿佛回荡耳边。

“不惜一切,保护好水鹊。”

悬崖底下有重重江水声。

眀冀含恨切齿,抬起头,问伏断:“你可否保证不伤害水鹊?”

竟然有人问魔修要一个保证承诺。

伏断不知道该说他是生长于光明之下,过于正派,还是该说他十分蠢愚。

“嗯,这是自然。”伏断松开牵扯着水鹊的手,展现诚意,“他是微生枞的孩子,我当然是会好好照顾。”

眀冀仰面坠下的趋势太突然,魔将还没反应过来。

一抹云水蓝的身影,像蝴蝶翩跹,轻轻飘过。

直直紧追下坠!

伏断一时间失态,大步踏在崖边,碎石自足底坠落,他才恍然反应过来。

……

因为监察者和系统全保证好了,水鹊跳崖都不带一点点犹豫的。

眀冀没有想到他会跟着跳下来。

风声呼呼响,他背向下,向上的怀中抱着水鹊,叹息:“你何必……”

万丈深渊,底下有江河,还有一线生机。

眀冀正因如此,才径自落下。

水鹊死死抱住眀冀。

对方怀抱滚烫。

水鹊来不及多解释,眼见着漆黑江面愈来愈近,按计划提醒:【77!】

温柔的风,无端卷袭而来,犹如大手一般盛在底下缓冲。

尽量让男主不发觉异常。

于接触水面前稍稍一滞,随即“噗通”一声响。

两人交叠着没入江水里。

……

魔将屈膝,毕恭毕敬道:“尊主,我们进入胜境有两日,难保不会有人传递风声,外面那些正道修士说不定已经注意到了。”

他接着请示:“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伏断怔怔盯着漆黑崖底,未出声。

魔将重复:“尊主?尊主?”

他换了一个问题,“尊主可是在担心微生水鹊?”

伏断转首,眼中森寒。

“是属下多嘴了。”

魔将噤声。

“我知晓万丈底下是江河。”伏断道,“这气运之子死不了。”

就凭原文里,那些无处不在的机缘,与其说眀冀每一次都是绝处逢生,不如说是天道从来就不曾放弃这个气运之子。

他没料想水鹊会跟下去。

伏断唇齿无端发寒。

阴沉沉,“我一早就在交战时,给眀冀下了忘忧散,算一算,也该毒发了。”

他怎么可能这么好心,给天道之子提供选择?

伏断要他横竖生不如死。

“至于下一步。”伏断道,“把石洞里的那群剑修解决了。”

一个残破剑穗从袖中落下来。

落在黄土上。

伏断垂眼,抬脚,靴底碾压。

剑穗花花绿绿,沾满土灰。

忽而想起他折断定光剑时,天道之子对于这剑穗过分紧张的态度,以及能看得出来,编织剑穗的拙劣技巧。

脑海中浮现雪腻腻的小脸,还有那双浅色眼睛,戒备地看着他。

伏断默不作声,将剑穗捡起。

第145章 纯阴体质的少宗主(24)

崖底下是滚滚江河。

这边是水鹊此前经过的一线天另一侧。

浩浩江水,滂沱奔涌。

白色浪花推搡着两人直前,在江流中愈发远离一线天的方向。

在水流拐角的一片滩涂,终于难得停下来上了岸。

水鹊拖着伤重得几乎半昏迷的眀冀,还没走几步就得歇一口气。

从江水里爬出来,乌发湿湿黏黏地贴紧肩颈,还有脸颊两侧。

水鹊随意抹一抹,就抹到一手的水。

这里离一线天太远了。

怎么也掰扯不回去原本的剧情。

水鹊有点泄气,干脆在路边大石头上坐下了。

他的剧情进度还停留在百分之四十五呢。

“你怎么一点也不争气……”水鹊小小声念叨着,“算了,也不是你的问题,都怪大魔头,把剧情弄崩了。”

他轻轻拍了拍男主的脸,抱怨道:“你能不能醒一下自己走啊,那么重,我都拖不动你了。”

掌心一片滚烫。

水鹊一惊。

凑前去和眀冀贴了贴额头。

对方处于半昏迷之中,眉峰紧皱着,好像身陷囫囵。

不止额头,眀冀是周身滚烫,神色浑浑噩噩,口中呢喃着什么。

水鹊要凑到他唇边,才听得到那自喉咙挤出来的沙哑气音。

“水鹊……”

一声一声,一直在喊他名字。

水鹊耐心地拍了拍他,“我在这里呀。”

再左右望了望,秘境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滩涂水草荒凉,他都不知道该上哪里休整。

眀冀头脑昏沉,没办法做出有效的回应。

水鹊一边心急地思考着,一边自言自语:“不会是伤口发炎高烧了吧……”

“那么烫,又泡了水,待会儿烧久了会不会变成傻子?”

事不宜迟,他需要行动起来。

先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药……

水鹊下意识去探腰间的储物袋。

“……”

空空如也。

糟糕了,他刚刚在石洞里给宗慎喂气血丹,干脆把整个储物袋交给对方了。

晚上的风一吹,衣衫湿淋淋发冷。

水鹊坐不住了。

忙着四处探路的悬浮机械球,终于飞回来了。

77号兴奋道:“宿主宿主!顺着沙子路往前走,到尽头有一个清泉,旁边山壁凿出一个密室,拨开草丛就能看见了!”

“可能是修真界前辈留下的机缘!”

不愧是男主,到哪里都能碰上机缘。

水鹊放心了,天无绝人之路。

他和77号联手,艰难地撑着眀冀往那边去。

好在眀冀虽然神智混乱,但是还绷着一根弦,自觉支起身躯。

水鹊把男主推到密室的石床上。

那石床是凿出来玉石打磨好的,或许千百年前曾经有前辈在此修炼打坐,密室边缘还堆着杂物,远看是些卷轴桃木剑一类的物什。

密室严密地靠着外面的清泉凿成,泉水是地下冒出来的热水,月光下蒸腾着白气。

77号去捡枯枝了。

水鹊需要考虑怎么生起火来,把两个人的衣物烘干。

他从密室角落里扒拉出遗留的打火石。

外面水边生长有几丛香蒲,花序一捏就会炸开蓬松毛絮,正好用来引火。

77号嘿咻嘿咻喘着气,小小的机械球,驮着一大把枯柴回来。

水鹊心疼地摸了摸它的球体,“77辛苦了。”

77号原本还蔫蔫的,但是被水鹊摸了一下头,顿时感觉自己能把整个山头的树都砍下来。

但是它的能量实在是不够了,之前为了在坠崖的时候护住宿主和眀冀,77号已经能量透支。

它只好对水鹊说,“宿主,77可能需要休眠一小会儿,如果大世界排查的报告下来了,77会及时醒来向宿主报告的。”

水鹊抱抱它,安慰道:“没关系,我能解决好,你快去休息吧。”

悬浮球化作光影消失,只剩下水鹊和半昏迷的眀冀。

他收集起香蒲的毛絮,上面用枯枝架出形状来。

底下打火石一用香蒲引火。

火光一闪,白烟从香蒲底下丝丝缕缕透出来。

没多久枯木哔哔剥剥作响。

水鹊刚刚收集香蒲的时候,不小心割到了手。

手心也有点脏脏的。

他留眀冀靠在石床边烤火。

自己去清泉那里洗个手。

泉水是热的,暖洋洋。

水鹊舒服得微微眯起眼睛。

察觉有什么不对,“嗯?”

双手从水里抬起来,清水顺着皓白手腕,蜿蜒流下。

白白净净,之前被草叶割到的小伤口消失了。

水鹊盯着泉水两秒,立即反应过来,按照龙傲天文学的套路,这一定是什么能够治愈外伤的灵泉!

他艰难地把眀冀推进清泉里。

毫不夸张地说,对方的身躯烫得几乎要灼手了。

水鹊很聪明,因为两个人暂时没有换洗的干净衣物,他将男主的外衫还有上身的里衣脱了,晾在火堆旁烤火,才把男主推进水里。

咕嘟咕嘟。

眀冀沉了底。

“……”

眉头秀气地皱起,水鹊不得已,赶紧入水把对方扶起来坐正。

幸好岸边没多深。

让男主靠着坐好,就不会再呛水了。

水鹊松一口气,大功告成地拍了拍手。

反正也入水了。

水鹊瞥一眼双目紧闭的眀冀,完全烧得人事不省。

他到泉水另一边简单清洗过,回密室里,把湿哒哒的衣服换下来烘烤。

没做什么犹豫,先借了眀冀的外衫穿上。

只有这一件是烘干了的。

按照他和眀冀竹马竹马的关系,穿同一件衣裳算得了什么?

水鹊自顾自满意点头。

外头突然传来,哗然沉入水中之声,在落针可闻的夜里格外明显。

水鹊赶紧站起来往外跑。

眀冀果然烧傻了,不会给淹水里了吧?!

从岸边去看,清泉中完全看不见人影。

空旷寂寥。

水鹊提高音量,呼唤:“眀冀?眀冀——”

泉面底下浮现黑影,冒出头来。

兜头盖脸的全是水,眀冀一抹脸,胸膛起伏,艰难呼吸着。

他神智灼烧得一塌糊涂,莫名的情绪填满心胸,让他惶惶然几乎要疯魔。

红血丝密布眼白部分,青年目光沉沉地锁定岸边人。

水鹊半跪在岸边,离得远,没有注意到眀冀的异常,他向对方伸手,“你别待那么远,那边水深,一会儿你又烧糊涂了就沉底了,快过来。”

他手势简直像是在招猫逗狗一般。

眀冀沉默着上前。

他的头脑好似完全分裂成了两半,一边情欲叫嚣着,吞没神智,另一边竭力想要唤回理智,掌控身体。

“水鹊……”

他哑声道,说话时喉咙好像撕裂般。

勉强留存两分清醒的神智,能让眀冀辨认出来自己的青梅。

水鹊不应该跟着自己跳下来的……

忘忧散毒效发作,愈演愈烈,眀冀痛苦地闷哼一声。

水鹊伸手去探他的额头,“你怎么了?还是好烫。”

咕咕哝哝,“奇怪,明明泉水可以疗伤的,发烧竟然治不好吗?”

碰在额头上的手,清清凉凉。

眀冀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握住。

水鹊……

水鹊……

小宗主……

他满脑子都是对方。

滚烫眼皮掀起,眀冀怔住了。

小宗主穿的,是他的衣衫。

外衫宽大,勉强束起腰带,里头空荡荡。

半跪着,膝头圆润抵住潮湿岸边,大腿肉粉腻腻,挤着从外衫底下露出来。

他的腰带不适合水鹊身量。

小宗主腰就那么细细的一把,根本束不住,斜襟半敞。

胸脯光洁,圆圆晕粉。

冰冷空气入侵,略微鼓起来,像软粒石榴。

“眀冀?眀冀?”

水鹊伸手,在青年眼前晃了晃。

被对方猩红的眼睛吓了一跳。

【宿主!反馈和世界检测报告出来了!】77号刚苏醒,【大反派伏断出于bug觉醒了,知道了天道的真相,想要置男主于死地。男主目前身中忘忧散,这边在尝试稀释对方经脉里的毒——】

77号还没说完。

“扑通”一声。

青年将他的宿主扯入水中。

水鹊像是汤圆一样,落进泉里,还呛了一口水。

由于大世界设置系统时,一早编码好了限制级保护程序,77号的频道自动断联了。

原来不是伤口发炎导致的热症。

是忘忧散。

水鹊恍然大悟。

慢吞吞地才想起来要挣扎,结果全让眀冀压制住了。

他从来没见过眀冀这副模样。

压抑到痴狂,礼失智昏。

亲吻劈头盖脸地印下来,密密匝匝。

落在眼睑上、额心上、

山崖峭壁上,有流水叮叮咚咚坠入泉里。

眀冀每一次亲下来的间隙,几乎比叮咚水声还要密集。

水鹊只好去推他,“你、你冷静一点……!”

强求一个身中忘忧散的人冷静,简直是天方夜谭的事情。

尤其眀冀还是纯阳之体。

蓬勃阳气像是被引燃的香蒲毛絮,嚯地窜起来火光。

水鹊背后抵着岸边石壁,泉水常年温热,连带着石壁也温凉。

青年常年习剑,臂膀有力,身躯高大结实,堵在水鹊前方,就完完全全将人笼罩了。

这个角落里所有的退路全堵死。

小宗主显然还不明白如今的情境。

他只是像往常一样小声地埋怨自己竹马,“我才洗过澡,就你这一件干燥的衣衫,现在也湿透了……”

他嘴巴呶呶不休,话音唤起了眀冀的些微理智。

水鹊看对方忽而如临大敌一般退开,神色晦暗不明,低下头显出十足的痛苦来。

眀冀声音嘶哑,“你走……水鹊,你快走……”

他不知道自己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忘忧散灼烧了他的头脑。

他一闭眼,就会幻想着如何掐住小宗主的腰,让对方吃到最里面。

眀冀抬手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低吼道:“快走!”

凶得要命。

水鹊抿了抿唇。

他当然知道忘忧散的作用,但是既然77号已经说了正在稀释毒效……

那么,只要撑到毒效解除就可以了。

他总不可能眼睁睁看着男主毒发身亡。

眀冀试图寻找刀剑一类的锐物,任何能够让他清醒麻痹的。

锋锐刀剑没有找到。

怀中一团温温软软,贴上来。

甜稠香气混杂着草木味。

水鹊拍拍他脊背,安抚道:“没事的,没事的,只亲亲,我把阴气渡给你就好了。”

话一出口,水鹊觉得自己像是那种哄别人那个那个的坏蛋,说什么只亲亲的。

他认真地绷紧小脸,对眀冀说:“我不骗你,真的就亲一亲。”

药效肯定很快会被稀释的吧。

水鹊担心他推开自己。

于是像菟藤缠住大树,缠在眀冀身上,磕磕巴巴地说着:“我阴气很多的,你、你不要客气。”

眀冀立在悬边摇摇欲坠的理智,终于彻底坠入深渊。

他双手穿过水鹊膝弯,牢牢托住。

………

水鹊后悔了。

重新给他一次机会,他再也不会相信大世界稀释药效的反馈了。

忘忧散愈演愈烈,眀冀已然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

他抬首,两人相贴的唇分开,暧昧银丝牵扯。

眼中猩红,映出小宗主此刻可怜的模样。

蔫蔫耷耷,眼尾绯红,脸埋在他肩头,小口小口喘气。

原先阳春雪似的肌肤,此刻浮着一层靡丽粉色。

整个像是被捣熟捣烂的蜜桃。

说不出话,一说出口就是泣音。

眀冀理智全无,但凭借直觉,长久泡在水里不好。

他要带着小宗主回密室里去……

这么想着,他走上岸。

天边泛着鱼肚白。

轻微天光之中,足背青筋盘踞,一步一步踏在沙石地上,留下蜿蜒水痕。

眀冀不明白怀中的人为什么一直在哭,还一边哭叫,一边咬他的肩头。

他知道小宗主爱干净,从不赤脚踏在沙石路上。

而玉石床是很久以前留下来的。

没有到纤尘不染的程度,水鹊也接受不了的。

眀冀没有让他碰到,他自己在下面充当水鹊的垫子就好了。

小宗主还是哭。

泪水滴滴答答下雨一样,砸在眀冀腰腹上。

眼睛红红,鼻尖也是粉的。

可怜巴巴地捂住肚子。

迷迷糊糊的时候,水鹊还记得功法里说过要藏在下元里炼化。

………

伏断认为沧海剑宗的那群剑修,近墨者黑,和天道之子一样难杀。

原本是极其轻易的事情。

却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蠢木头人。

幻形可以完完全全化作是他的模样。

正在四处寻找谁,没找到,木头的脑子大约和松子那样小,于是全然丧失理智一般。

伏断看着另一个“伏断”向自己使出杀招,生平第一次觉得匪夷所思。

不知道的人,可能还以为他欺负了这蠢木头的小娘。

招招尽显杀意,双方稍不留意,就能够将对手置之死地。

伏断不得已撤了禁制,免得交战引得石洞坍塌。

转移山顶石洞之外,云涌风飞。

天地顷刻变了颜色。

来了。

伏断危险地眯起眼,一掌正中黝木的胸膛要害处,翻飞出去的黝木变回木雕形态。

蒺藜枪势如破竹,直直冲他面门刺过来。

伏断身形闪动,原地残影一晃,堪堪躲过攻击。

“微生枞。”

伏断声线仿若有切骨之寒。

“哦,现在该称呼为,微生宗主……”他似笑非笑,如毒蛇吐信,“真是好久不见。”

确实好久不见,上一次见面,微生枞还是正道首席弟子,惊才绝艳,尚未继承悟真派。

一手蒺藜十三枪,闻名修真界。

伏断被迫堕魔前,是领会过的。

青衫男子面容冷淡,没有见到老相识的熟稔,“少废话。”

微生枞:“你如果不想遭到正道联合追杀,就放了他们。”

伏断冷笑:“我何时摆脱过你们正道的追杀?”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话不投机半句多。

微生枞本就不是多言的人,他这些年多说的话,皆是对水鹊的温厚叮嘱。

对于旁人,何况是魔修,微生枞向来是漠不相关的态度。

他提蒺藜枪迎面直上。

出枪沉着稳健,枪势如入无人之境,扫荡云烟!

枪势与掌风相接,整个山头荡开轰鸣。

威势四面压迫,罡风飞沙走石,树木不堪重负,摧折断裂。

伏断这些年来,在魔界即便是闭关小憩,也从未有一息停止过修炼。

他为的就是与仇敌交战的这一刻。

而微生枞,大约是贪恋红尘,竟然多出一个孩子来。

伏断听闻对方停留在化神巅峰之境,止步未前。

化神巅峰与炼虚之境,只差一步。

虽说不是天壤之别,但要是寻常修士,两者之间肯定是化神期的显出疲惫劣态。

可惜这里是清微胜境。

伏断是魔修,胜境过于丰沛的灵气本身就在不断地压迫他。

乘着源源不断的灵气,微生枞与他平分秋色,甚至隐隐占据上风。

手臂内腕着力,丹田鼓气,蒺藜枪伴随浑厚内劲,劈下时平地起风雷!

伏断残影一闪。

即便如此,他左脸纹路之处,划开一道血迹。

鲜血渗出。

他扯了扯唇角,冷白肤色伴随着殷红的血,眼中漆黑一片,令人不寒而栗。

微生枞乘胜追击。

伏断此时却一味躲闪,微生枞隐隐觉得怪异。

果然,伏断启唇,轻悠悠道:“有空恋战,你就不好奇,微生水鹊在哪里?”

微生枞身形一顿。

神识扩散至远处石洞之内,果真没有发觉水鹊的气息。

对手方寸一乱,伏断抓住了间隙。

一举重创。

微生枞退至后方,脚后跟抵住地面。

淡然神情彻底碎裂。

微生枞冷声质问:“他在哪里?”

伏断笑道,“自然是和眀冀一起,做了亡命鸳鸯。”

“别说我没让着小辈,我只是让他们,在仅仅存活一人的问题中做出抉择。”

微生枞脸色难看极了,沉声打断:“你敢?!”

“你急什么?”伏断皮笑肉不笑,讽刺道,“我不是在替你检验眀冀对小宗主的真心么?”

“谁能想到小宗主对他也是情真意切,眀冀一跳崖,他也跟着跳了,真是令人欷歔不已的爱情。”

伏断侧身,避过直刺面门的枪尖。

微生枞像疯魔了一样,接连袭击。

枪势大开大合,不死不休。

伏断要让他像自己当初那般痛苦锥心。

比起他曾经受过的众叛亲离,这还差得远呢。

手掌握住枪身,震得虎口开裂渗血。

伏断持续用言语刺激对方,“放心,你别急,悬崖底下是江河,年轻人福大命大的,怎么会死?”

“我还送了忘忧散,指不定他们在何处鸳鸯戏水快活呢。”

微生枞不愿恋战,撤了蒺藜枪要往悬崖去。

忘忧散的药效那么久,伏断当然不会让微生枞打断自己的计划。

想救人自然还得过他这一关。

他拦住微生枞,缠斗起来,两人都使尽了全力,峰头地动山摇。

………

悬崖之上的交战持续了三天三夜。

两败俱伤。

伏断在正道援兵赶来之前,带领魔将撤离了清微胜境。

峰头是如何染得血红一片的,水鹊不得而知。

他睡得昏天地暗。

微生枞背他回到家中,放在床榻上也无知无觉。

辟邪真君的神魄短时内回归,窥视上界。

菟藤仍旧纠缠生长在枝桠上,紧紧攀着辟邪树。

枝枝相纠结,缠缠绵绵。

然而在无光处,青藤绽露,鲜翠欲滴,点缀着几簇淡白透黄的小花。

从前是尚未开花的。

辟邪真君杀意四起。

他简直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将水鹊带回来的。

微生枞一句话也没和赶过来支援的长老们说,他纵身飞越悬崖之下探寻。

才在清泉里找到浸满男人气息的水鹊,睡得懵然无知,任由眀冀清理污浊。

末了,半梦半醒之间,还扯住眀冀的手,小声呢喃:“你做什么……我要炼化的……浪费了……”

谁教他的?!

微生枞怒不可遏。

从清微胜境,移形换影,抱着人回到悟真派的宅院里。

清洗得干干净净,裹上崭新亵衣。

微生枞神情森寒。

水鹊抱被子熟睡着,脸颊粉粉,颜色靡丽。

简直像是烂熟后剥落桃衣,滋滋冒汁的水桃。

一点一滴全让眀冀抿在口腔里尝过。

微生枞沉着脸色。

他不知道水鹊什么时候才会睡醒。

因而寸步不离,坐在床铺边守着,连眼皮也不曾合上。

日往月来。

微生枞听到水鹊轻声说痛。

浓密眼睫颤啊颤。

这副模样,微生枞再熟悉不过。

是做坏事被发现了,不敢醒来,怕和他对峙。

所以正在装睡,等他的下一步反应。

微生枞上前,翻过水鹊就像翻过一张煎饼。

让水鹊整个趴着睡。

大手掌根、虎口,皆布着从前提剑舞枪留下的厚厚茧子。

按在细细一把腰肢。

为了放松筋骨,揉捏轻按。

掌心之下的人,像是晒太阳而懒洋洋的狸奴,呼噜呼噜,轻轻哼着。

“醒了。”

微生枞用的是陈述语气。

埋在被子里的小宗主,闷声道:“嗯。”

装不下去了,水鹊干脆撑起身来。

虽然中途道路波折,没有按照原文那样遇见机缘。

但男主还是一举金丹了呀。

连……连他也筑基了。

至于没有找到的本命剑,大世界调整数据,为救回剧情,直接复刻了一把落在密室里。

完美地完成了这次剧情进度。

水鹊慢吞吞伸了个懒腰。

视线远眺,往窗外看去。

雕花小轩窗,朝向是对准庭院的。

水鹊目光一滞。

剑修脸色苍白,静默地跪在阶下。

肩膀上落了秋叶,不知道跪了多久。

“这……”

水鹊视线惶惶然移转,和微生枞对上。

微生枞眼中深不见底,沉缓道:“你和眀冀,婚约消除。”

第146章 纯阴体质的少宗主(25)

微生枞话音刚落,77号就像过年一样欢天喜地。

【恭喜宿主,目前剧情进度已经百分之六十了!】

水鹊有些茫然。

剧情进度一下子跳跃到这里了?

那岂不是意味着,男主家破人亡了……?

水鹊眉间露出忧色,问77号:【魔族侵袭铜灵村成功了吗?】

他发现修真世界的剧情有点残忍了。

水鹊又是胎穿,即使知道整个小世界和生活在小世界中的人,全部都是数据,他也没办法将他们当做是无所谓的数字看待。

好在77号的话让他心中悬着的石头落下来。

77:【没有,魔族们好像后来接收到了大魔头的授意,又从铜灵村撤出去了。】

【由于大魔头角色bug的原因,大世界程序通过了自动补偿一部分的剧情进度的申请。】77号道,【虽然家破人亡的剧情没有了,但是在这之外,退婚折辱的剧情还是要继续走的。】

水鹊还没适应一下子跳跃得这么快的剧情。

他正在仔仔细细地捋清楚。

原本秘境的剧情,因为大魔头伏断搅局,所以基本上告吹了。

虽然过程本应当走的剧情没有走,但是从结果来看,男主成功结丹,也获得了大世界复刻补偿的本命剑。

不看过程,只看结果的话,剧情进度也刷上来了。

至于退婚前家破人亡的剧情,又由于大魔头反常bug的蝴蝶效应扇走了,

慢慢腾腾捋清楚之后,水鹊恍然大悟。

那岂不是其实有很多剧情,被伏断扇走了,大世界还平白为了补偿他,填上了剧情进度。

所以现在相当一部分剧情进度,是他白白捡来的。

好奇怪,那他是不是要反过来谢谢大魔头……

监察者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发觉水鹊神情茫然,像是会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

“……”监察者01提醒道,【宝宝,你再不了结和男主的婚约,你的好爹就要去了结他了。】

他一说话,水鹊才从思绪中回过神来。

小心翼翼地抬眼,正好陷入那深不见底的双目。

微生枞在等待水鹊的回答。

将方才水鹊惘然若失的神色都收入眼底。

真有那么喜欢?

微生枞后悔当初给水鹊订下娃娃亲了。

一个除却纯阳之体,身无长物的男子,怎么配得到他捧在手心里这么多年的明珠。

先天道体,及冠结丹,放在修真界或许确实能够称上一句天才。

但修真界不缺天才。

宗慎是,眀冀是,微生枞自己同样是。

偌大天地,四海八荒,造就的天才何其多?

然而纵横八荒,乾坤浩瀚,也只有一个水鹊。

是他以真身的养分供养,收集仙风玉露浇灌。

枝枝相纠结,所有交织的青藤叶脉,足够道明他们的关系即便生生割裂了,也会藕断丝连。

他供养了这么多年才可见得藤间微小的花苞。

凭什么一个下界的修士,就能够随意采撷?

微生枞不会知道自己此刻的神情有多么糟糕。

腰间忽地环上一双手。

水鹊脸颊贴着微生枞的胸膛,抱住他,依照人设,嘟嘟囔囔道:“退亲就退亲吧,他那么穷又保护不了我……”

“我是贴心的小毛袄。”水鹊仰起脸,“我听爹的话。”

微生枞半覆眼皮。

手指骨节分明,从柔软乌发当中抚过,“好,今晚想吃什么?”

水鹊随口报了两个想吃的菜。

被微生枞以太荤腥油腻为理由,拒绝了。

“噢……”

水鹊失望地低头。

微生枞道:“过几天,再给你做,今晚先吃清淡的。”

知道水鹊并不像伏断口中那样,对眀冀情根深种,微生枞神色柔和下来。

不过是一个毛头小子,过江之鲫罢了。

微生枞还能将曾经定亲的错误挽回。

“但是……”

水鹊视野里向外瞥,还能看见长跪在外的眀冀。

形容狼狈,眼底青黑。

膝盖抵住阶前的地面,腰背仍旧挺拔如松。

水鹊怀疑自己睡了多久,对方就在外面跪了多久。

他试探地向微生枞道:“你让眀冀别跪了吧?”

“是他自愿跪的,我未曾逼迫他。”微生枞解释罢,眉峰压眼,“水鹊。”

点名了……

水鹊迷茫:“嗯?”

微生枞问:“你在心疼他?”

水鹊暗道不好。

赶紧摇摇头,“你打发他走吧,跪在外面,我嫌心烦呢。”

微生枞眼底晦暗不明。

不知道有没有相信水鹊的说法。

直起身,投落的高大阴影完全笼住水鹊,“嗯,既然你心烦,我便将他赶走。”

………

水鹊没有想到。

微生枞所说“赶走”,竟然说的是直接将人从门派驱逐。

完全不止是解除了两个人的婚约。

隔天晌午,这消息就传进水鹊耳朵里了。

难怪……

早上醒来发现剧情进度又涨了一截。

功善堂的楚碧曼师姐上门来探望他。

微生枞在宅院里下了禁制,不容许男子上门探望,大约是在防眀冀。

楚碧曼猜测。

“怎么瘦蔫蔫的了?”她隔着茶几,捏了捏水鹊的脸颊肉,“这都要没肉了。”

她此次有事外出宗门,没有进入清微胜境历练。

但也一回来就听说了清微胜境有魔族潜入的事情。

至于当时水鹊和眀冀双双坠崖的消息,微生枞压下了所有风声。

因此楚碧曼也仅仅知道,当时魔族挟持的一群人里,有水鹊和眀冀,以及沧海剑宗的一众弟子。

楚碧曼盯着小宗主,看了又再看,骂道:“魔族真是可恨。”

怎么挑他们的软柿子小宗主捏?

水鹊弯眸:“师姐我没事,我这不是好好回来了吗?”

他知道楚师姐来找他探望情况,肯定背后还带着许多功善堂师兄师姐的担忧一起来的。

看水鹊心情好像没有十分受到影响。

楚碧曼才好开口:“水水,你不要怪罪宗主。他棒打鸳鸯,也有自己的考量。”

缓缓道出这两天修真界的大事件,“魔尊伏断狼子野心,不仅敢带领魔将潜入清微胜境,更是大放厥词,要完全破除魔界和修真界的边境封印,务必要使下界和人间界大乱。”

“他更是说——”楚碧曼皱眉,“他同先天道体过不去,哪派敢收留先天道体,等着他伏断踏破护宗大阵。”

先天道体,如今的修真下界,也就眀冀一个。

显而易见,这是魔界对于一名正道弟子的追杀令。

水鹊哑然。

剧情里也没说有这样的啊。

楚碧曼分析:“所以……虽说不太讲道义,但我们悟真派居于中流地位,整个门派仅仅宗主一个化神期坐镇,要是魔族打上来,肯定会殃及整个宗门的。”

在她的分析中,宗主是全然出于门派考虑而驱逐眀冀的。

楚碧曼道:“不过你也放心,我们悟真派收留不了,正道也不容得大魔头说杀人就杀人。”

水鹊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联想到剧情。

“眀冀去沧海剑宗了么?”

整个修真下界,能够不畏魔尊的势力,逆着来的,唯有天下第一大宗了。

楚碧曼点头,“坎海真君放话愿意收他为弟子,他应当明日就要启程了。”

她劝说着:“因而,小宗主你也莫要同微生宗主置气,宗主是出于门派安危考量,你就不要和宗主吵架了。”

“宗主从来都将你放在心尖上,稍微一服软,宗主肯定会同你和好的。”

前面的水鹊全都能够理解,师姐后面说的话他就不懂了。

水鹊下意识歪了歪脑袋,“我没有和他吵架呀?”

“是吗?”楚碧曼诧异,“那他怎么会——”

直接说出水鹊是抱养的真相?

消息都走漏整个门派了。

因而她和功善堂的其他同门皆是十分担忧,生怕下一个消息就是换掉宗门未来的继承人。

水鹊修为又低,性子那么软和,要是没有微生宗主在身后做倚仗……

指不定要让什么狼子野心的人欺负了去。

楚碧曼觉得微生宗主十分反常。

即便不是亲生的,那也是一早就清楚抱养过来,宠成那副样子,怎么会反而十八年后要说出真相?

这不像是从来溺爱水鹊的宗主会做出的事情。

而且水鹊还说没有和微生枞吵架。

完全没有料想到自己被抱养的事情公布了。

抵挡不住水鹊连声求问,楚碧曼只好说出这件事。

微生枞和他生气了吗?

气到和他解除了父子关系?

水鹊由于诧异,嘴巴微张,内里露出点霜白贝齿。

剧情里从来没有提及过。

这是为什么?

………

微生枞于月上中天之时,方才回到宅院里。

他不知道有没有人对水鹊说了。

他这么晚回来,仅仅是因为单纯没有想好,该怎么面对自己曾经的孩子。

从院中看过去,留意到水鹊卧房的方向,留了一豆灯火。

微生枞顿住。

水鹊习惯吹灭烛火睡觉,有光亮他会睡不好。

小时候他陪着午睡,因为午后窗外大亮,水鹊非要他帮忙一直遮住眼睛,才肯安安静静睡觉。

如今留着烛火,大约是在等他回来。

月色入窗,门半掩,微生枞自外向内推入。

睡着了。

没等到他,所以先睡着了。

夏秋季节,被子从来不盖好。

水鹊又是半抱着被子睡的。

喜鹊连枝锦被,被面殷红,他侧着睡,伸出一条腿来,在被子上夹住。

一侧是向被子内暖融融,背面一侧就向着外界清清凉凉,每到夏秋时节一热,总是这样睡,容易夜里受冷风。

裤腿由于其动作而上挪,露出足踝肌肤,月色下一片霜白。

呼吸清清浅浅。

微生枞叹息,上前按着水鹊压在被子上方的膝盖,掰正来,才终于松开夹住的被子。

他扯了扯,准备给水鹊掖被角。

结果水鹊迷迷蒙蒙地醒来,反而又伸腿抢被子。

微生枞压制住,按在膝盖之上的大腿部分,沉声:“不要夹腿。”

水鹊没听清他说什么,只知道是微生枞,不让他抱住被子睡觉。

于是不服气地哼哼了两声。

微生枞哄道:“水鹊松开,放好,盖住被子,一会儿着凉了。”

水鹊迷糊之中,听到他说什么凉的。

按住他的手是挺凉的……

他是大方的小毛袄。

水鹊翻了个身,正好把那只大手,夹在大腿内侧软肉当中。

帮微生枞暖和一下。

第147章 纯阴体质的少宗主(26)

心鼓如雷。

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格外突兀。

微生枞神色微怔。

他直起身。

手掌从一片温软中抽离出来。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床铺上的人已经再次睡熟了。

被子经过方才翻身,滑落在床内靠墙的一侧,什么也没盖住。

白色里衣,平平的胸膛随着呼吸隐约起伏。

脖颈上红痕消散了,剩余极淡极淡的浅粉,天然地散布在肌肤和锁骨周围。

微生枞好似什么也没想。

他仅仅屈膝抵住床边的地面。

愈来愈近,借着未吹灭的红烛火光,微生枞近乎可以数清楚,因为熟睡而覆下的纤长眼睫。

睫毛怎么会这么长?

微生枞心生疑惑。

水鹊小时候长得像是女孩儿。

尤其是在六岁以前的阶段。

有些关系生疏的修真者,上门来拜访悟真派宗主。

见微生枞寒暄应酬时,还要抱着一个小孩,宾客皆是满目惊讶,反应过来后恭贺他喜得千金。

不过六岁以后,水鹊眉眼稍微长开了一些,就不至于再让人认错了。

微生枞眼底沉沉。

想起从前被他逐出门派的那对外门父子。

那家小孩稍长水鹊三四岁,平素总往水鹊跟前凑,因为是小孩,微生枞没有多戒心,只以为是玩伴。

但对方显然知道他的孩子性格软还不会告状,就哄骗水鹊,说小宗主要脱了衣衫,才知道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如果不是他恰好那时候出来,找水鹊回家吃午饭……

微生枞面色森寒。

因此,他并不认为自己将那个孩子以及孩子的父亲,一起逐出门派的处理有什么过界。

也谈不上多残忍。

那个小孩根就是坏的,以后在修炼途上也难有大造化。

微生枞扯紧锦被的一角,将被子完全盖住水鹊,严严实实,连脚指头也不露出来。

四角掖好,蒙住脖子之下。

大概是红烛太亮,晃眼。

水鹊扯住他的手,带过去覆在自己眼皮上,遮住亮澄澄的光线。

睡梦里唇角还悄悄翘起来一点。

微生枞神使鬼差地俯身。

薄唇压在微鼓唇瓣上。

水鹊竟是被人亲惯了,糊里糊涂地,嘴巴张开一小道缝。

顺势让舌头强行挤入。

水声搅动。

微生枞动作缓慢而轻柔。

像角落里静静渗透生长的盘踞根系。

无师自通地搅动湿淋淋的口腔,舌头缠住,吸吮水鹊躲闪的红舌。

即便同样是首次接吻,他不像寻常毛头小子那样急促。

唯独担心怦怦怦的鼓动声,会将这场梦敲醒。

脊背过电般发麻,奇妙的感觉,一路窜上神魄。

这是微生枞过往千万年没有体验过的。

“呜……”

大约是视野一片漆黑,格外缺乏安全感,除却视觉外的感官都变得十分敏感。

水鹊眼睫一直在颤,如同蜻蜓翅膀轻挠手心。

他手心洇湿了,还覆盖在水鹊眼皮上遮掩光亮。

不知道是他由于紧张而手心沁汗,还是水鹊受不住流泪沾湿的。

空气中牵出暧昧银丝。

微生枞动作迟钝地移开手。

打了满腹的草稿话要向水鹊解释。

只是在下一刻,全堵在嗓子眼了。

“阿黝?”水鹊懵头转向,呢喃道:“不要在晚上偷偷亲我……”

微生枞眸光微暗,神色僵了一瞬。

他甚至第一反应是猜测那黝木幻化而成,也没想过是“微生枞”。

水鹊方才说罢,没听到回应,眼皮上下打架,就又睡着了。

亲吻时交织的热气,在雪白小脸上熏出粉扑扑一片。

眼睫毛湿漉漉,黏成小簇小簇,显露出隐约的可怜来。

蹲在床边的黑影,缓缓立起身。

低眉敛目,吹灭红烛,月光落了一身失意。

………

水鹊醒来的时候,没见到微生枞。

窗边红烛不像是燃烧了整晚的样子。

水鹊细心观察了烛油。

估计只烧了大半夜吧?

那说明微生枞昨晚是回来过的。

水鹊去问院里洒扫的仆役,这个问题果然得到了证实。

为什么又不等他?

秀气的眉眼染上愠怒。

早知道,他昨晚就用手撑住眼皮,不让自己睡觉了。

仆役正在擦拭庭院的竹帘,想起什么,提醒水鹊:“小宗主,灶房的锅里温着酒酿桂花圆子,宗主让我别忘了喊你吃了。”

“知道了。”

水鹊泄气地点点头。

早饭都留好了,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再回来。

怎么会有这样不着家的人?!

水鹊郁闷地吃着小圆子。

视线一顿。

有只小白鸽,往庭院直冲冲地飞来。

好似在空中,平白撞上了无形结界。

嘭地一下,撞得晕头转向,轻飘飘落在地上。

水鹊匆忙把碗一搁,碎步上前把小白鸽扶起来。

顺便从其脚上解下小竹筒。

小白鸽完成使命,振翅飞走了。

竹筒上刻的是他的名字。

水鹊疑惑地倒出来一张纸。

他轻声念出来:“院外竹林。”

是眀冀的字。

他们三个以前约着见面,就会简单地用纸条写上地点。

塞进竹筒里让宗门内的信鸽传信。

他还没有去沧海剑宗吗?

按照剧情,眀冀确实是拜入了沧海剑宗没错。

联想到刚刚信鸽都飞不进来,庭院里应当是让微生枞下过禁制。

水鹊依言走出庭院,到不远处的竹林。

果然见到长身立着等候他的眀冀。

水鹊这几日是完全休息好了,脸颊重新养得粉粉白白的。

反观眀冀,数次拜访数次碰壁,微生枞防着他,就像养了羊羔的农家,怕虎豹豺狼入院来。

一见到水鹊气色好,眀冀才深深松了一口气。

走上前,他身上穿着的已经不是悟真派的弟子服了。

但由于又尚未前往沧海剑宗,因而如今身上穿的玄色衣袍,是从前在人间界乔装打扮上画舫那一身。

不过今非昔比,处境大变化了。

眀冀忧心地问:“你身体可无恙?”

都退婚了。

男主怎么还跑过来?

水鹊谨遵人设,当即翻了个白眼,抬着下颌用鼻尖看人,“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他眉眼漂亮,天生好颜色,即便这般作态,也是俏生生的。

眀冀神色稍敛,垂下视线,“我担忧你。”

他心中有愧。

夜夜不能寐。

眀冀怨自己那夜当真是被妖魔蒙了心神。

他怎么能那样对水鹊?

若不是忘忧散药效有缺,加上水鹊有又是纯阴之体……

眀冀想起来一阵后怕,平日里持剑的手止不住发狂地颤抖。

他郑重道:“我想着应当在离开前,亲口同你道歉道别。”

水鹊摇摇头,“我不想听,你快去沧海剑宗吧,一会儿我爹回来了,看到我和你见面——”

“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他恶狠狠地小声威胁。

眀冀一怔。

水鹊已经转身要走了。

他控制不住上前两步,牵住对方的手。

水鹊生气地拍开他手。

男主怎么一点也不争气呢?

这个时候就应该像传统龙傲天一样,说一句什么,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之类的。

眀冀的手任由他打落,只视线定定盯在水鹊身上。

“水鹊。”他屹立不动,“我心悦你。”

水鹊慢吞吞眨了眨眼,疑惑道:“你心悦我有什么用呀?”

“你看你,身上没多少灵石,穷得根本养不起我,”水鹊掰着指头数,“而且修为还没我爹强,保护不了我。”

“所以说,你又穷修为又低……”

眀冀薄唇抿成一道直线,但并未反驳。

水鹊重复道:“那你心悦我有什么用呀?”

“我压根不缺人喜欢啊。”他理所当然地说道,脸蛋清清纯纯,“我爹是微生枞,我还长得这么好看,我随便一出声,多少人恨不得过来给我当、给我当狗!”

下巴尖尖,雪颈坠着红璎珞圈。

仿佛真是一个表面清纯的小元君,实际上背后养了许多狗。

水鹊按照辅助程序生成的内容,说大话差点闪到舌头。

这总该死心了吧?

水鹊想,他都这么折辱男主了,再怎么样也该像剧情里那样,最好恨他。

眀冀双眸漆黑,目不交睫地看着他。

好似要将他的模样烙印在脑海里。

眀冀:“我知道。”

水鹊一直以来都很招人喜欢,眀冀小时候见他第一眼就知道的。

从一开始,他和水鹊的地位就不匹配。

否则宗门中也不会这么多人有怨言。

他是山脚下的穷小子,父母不过是半路散修,对方却是全门派护着长大的夜明珠,微生枞又是修真界一方大能。

眀冀不认为悟真派的做法有什么不对。

怪,也只怪他如今的力量,没有办法同魔尊抗衡。

伏断……

眀冀眼睛浓墨一般,垂落身侧的双手曲握成拳。

他也不敢向水鹊要什么承诺。

如何敢说出一句“等我”呢?

如何好让小宗主待他强大起来呢?

十余年伴着小宗主习剑练武,不过是窃来的一场少年游。

认清楚现实,就该从梦里醒过来了。

深深望了水鹊一眼。

“我启程前往沧海剑宗了,你要多保重。”

水鹊看他握成双拳,简直怕男主对他动手,后面眀冀还要说话,他无心听,赶紧道:“我讨厌你,觉得我们以后还是不要见面了!”

他不敢看眀冀反应,脚底抹油一样一溜烟地跑了。

结果回去的半路上撞到了结实胸膛。

水鹊一抬眼,涂钦午对他笑着。

上午阳光明媚,但也不至于笑得这么耀眼吧?

涂钦午心情灿烂,笑得咧出犬齿,“水鹊,我可算是蹲着你了。”

他历练秘境的时候,和门派内的同门一起,一路上没碰见水鹊,原以为是微生枞不准许水鹊进入清微胜境。

毕竟太危险了。

结果碰上两名受伤修士。

得知水鹊和沧海剑宗的人一起去寻找魔族。

涂钦午心急如焚,循着路去找他。

结果始终慢一步。

他不知道胜境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以至于宗主带回水鹊后疾言厉色地解除婚约,又再将眀冀驱赶。

涂钦午想要问清楚情况的。

谁知找水鹊有禁制,找不到,找眀冀,人又是个锯嘴葫芦,一个音节不吭。

急得涂钦午像是原地团团转几圈,找不到回家路的流浪犬。

涂钦午明知故问,佯装惊讶:“你和眀冀解除婚约了?”

水鹊环臂,闷声肯定:“嗯。”

涂钦午突然出声:“那我能当你的狗吗?”

水鹊:?

他反应过来,涂钦午肯定是偷听到了竹林里他和眀冀的对话。

想起来自己发表了什么什么好多人过来给他当狗的言论。

水鹊耳根涨红,磕磕巴巴一句话说不出来。

涂钦午眼神真挚,不似作假。

水鹊偏过头,看向涂钦午身后不远处,“爹?”

微生枞静默立在那,面无表情。

手中提着一匝青绿小葱,是准备中午给水鹊下馄饨的。

第148章 纯阴体质的少宗主(27)

切成碎段的青绿小葱,洋洋洒洒在馄饨汤上。

水鹊是不吃葱的,但煮馄饨时又一定要微生枞加上。

按照他的道理,葱是可以不吃的,但一定要加锅里作为调料。

微生枞每次要将小葱片从汤里滤出来。

涂钦午低头,手中捏的白瓷勺在碗里搅动了一圈。

蒙着整碗的绿色葱片。

淡白汤水晃晃悠悠,一个馄饨也没有。

反观一旁,水鹊的碗里满满当当,皮薄馅多在汤里沉沉浮浮。

还要舀几个出来,伸过去倒入微生枞碗里。

“为什么今天给我这么多馄饨?”水鹊嘟囔着,“我平时也吃不了这么多。”

微生枞温声道:“先吃,吃不完的放入我碗中。”

视线转向涂钦午。

面色冷淡,“三皇子,没有想到你会来,因而未曾准备你的那一份,招待不周了。”

因着对方作为人间界大金朝皇子的身份,微生枞是一宗之主,从来都是称呼涂钦午为三皇子。

哪怕他看在水鹊的关系上,曾经教导过涂钦午蒺藜十三枪法,算是涂钦午的半个师父。

态度依旧生疏得很。

涂钦午浑不在意地笑一笑,“宗主言过了,我不饿,水鹊吃就好了!我就赶过来有点渴,喝汤挺好的,我就喜欢喝小葱汤!”

他总觉得微生枞今天好像不是很欢迎他。

算了,既然是长辈,那就笑一笑吧。

水鹊注意到他碗里除却晃晃荡荡的汤水,空无一物。

“诶?你没有得吃吗?”

大大方方的,舀起馄饨要往涂钦午碗里放。

涂钦午挡住他的手腕,“没事,你吃,你先吃,我吃你剩下的就好了。”

他下意识说出这样的话。

瓷勺搁在碗沿,清凌凌一声脆响。

涂钦午对上微生枞的眼睛,忽地感觉后脊背隐约有凉风。

还……还真是凉秋天气。

气氛有些尴尬。

涂钦午讷讷收回手,意识到什么,不再继续刺激自己未来的岳丈。

他谈起正事,对水鹊道:“如今魔界蠢蠢欲动,兴妖作怪。我明日要下山去,前往人间界谒见大金天子,代表门派商讨些共同防范妖魔鬼怪的事情,此行大约一走要数月。”

涂钦午称呼大金朝的皇帝,客气地称呼为大金天子,说话时也全然从悟真派的角度出发。

自打六岁入宗至今,他的内心认同早已是悟真派弟子涂钦午,而非大金三皇子,自然同人间的亲缘生疏了。

不过同大金帝王家交涉联络的事情,确实还是让他代为出面最合适。

水鹊惊讶,“你要去这么久么?”

涂钦午颔首,看了看桌对面的微生枞,小心地偏过头对着同肩并坐的水鹊,压低声音:“为了方便联络宗门,彼此交流事宜,门派发放了一个传音玉符给我。你要是太记挂着我,不如我们用传音玉符联络。”

分明是他想要串联起玉符联络,反而说是水鹊太记挂他。

见人家光吃馄饨不说话,涂钦午就服软,“唉,你就把玉符给我吧,我什么时候和你分开这么久过?到时候我在大金,念着你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干活都神思不属。”

他压着声音凑在水鹊耳边说的。

距离近得像是在咬耳朵。

水鹊悄悄在桌下把腰间的传音玉符解开交给他。

涂钦午得了逞,自己的玉符和水鹊的一碰,亮起轻微的白色幽光。

才把玉符交回给水鹊。

自己手中的,能够与水鹊联络的玉符,宝贝了又宝贝,好好地挂住在腰间蹀躞带上。

微生枞冷不丁开口:“今日便启程吧,明日大风,天气不好。”

涂钦午不疑有他,“是么?那我是得早些动身。”

微生枞提醒道:“过段时候中秋月圆夜,你离宗时向司长老取清心丹,免得误事。”

涂钦午神情一僵,随即迅速调整好,恢复神采奕然的模样。

他拍了拍衣袍的灰,拱手恭敬道:“是,弟子谨记。”

水鹊正专心吃着肉馄饨,没有留心他们交谈的内容和涂钦午的异常。

只在涂钦午离开时,挥了挥手告别。

他慢慢吞吞吃完,忍不住小小声打了一个饱嗝。

不大好意思,用帕子捂住嘴巴,斯斯文文地擦干净唇角的汤汁。

好像有一点点吃得太饱了。

水鹊懒洋洋地揉了揉肚子,坐到庭院边,手肘撑住红漆木栏杆,看着院里秋风一过,簌簌落叶。

微生枞让仆役收拾了桌上的碗筷。

自然而然地上前,双臂向前环住,手心捂在水鹊肚子上轻揉,和从前那样帮助消食。

他手心渡过去灵气,活络经脉。

微生枞道:“下次我煮少一些。”

有人帮忙按肚子,水鹊脸颊压在手肘上,搭着栏杆,舒服得眯起眼睛。

“因为馄饨做得太好吃了。”水鹊说,“所以没忍住把碗里的全都吃完了。”

微生枞半覆眼皮,“嗯。”

水鹊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按照道理,他现在和眀冀退了婚,下一步剧情就应该是……

转头和宗慎定亲。

他回头问微生枞,“既然我已经和眀冀退亲了……”

微生枞静静地等待他继续说。

水鹊期待道:“爹,你不如给我定一个新的吧?”

他兴致勃勃地掰着手指数,“不能比眀冀差,必须要是纯阳之体,最好是剑修,还要有点地位,比如说是首席弟子之类的。”

他说的这些条件,简直就是萝卜岗,天下独一个沧海剑宗的首席弟子宗慎能够满足。

他愈说,微生枞眸色就愈暗。

面色沉沉,拒绝水鹊的请求,“不必了。”

水鹊怔住,“为什么?”

对方不是从来都无条件满足他的要求吗?

而且这本就在原定剧情当中的。

微生枞松开手,声线平直,但有隐约可察的紧张。

他询问:“就像从前那样,只我们两个人,不好吗?”

水鹊嘀咕:“爹你最近好奇怪。”

先是不和他商量就公布了他是抱养的事实,又好像躲着他半夜才回来。

微生枞站起身,水鹊仰着脸也有些看不清他的神色。

“不要再这样称呼我。”微生枞紧紧皱起眉心,低声叹,“水鹊……”

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水鹊直觉不好。

果不其然,微生枞道:“你当真察觉不到吗?”

水鹊抬起视线,和对方情绪翻涌的眼对上。

微生枞说:“……昨夜不是梦。”

不是梦。

不是梦?

水鹊像惊弓之鸟一样落荒而逃!

直到嘭地合上房门,背抵住门后,水鹊喘着气。

心有余悸,水鹊翻找床边的木桌抽屉。

储物袋安静躺在其中。

水鹊捏了捏,打开绳结,把袋子里的东西全都翻箱倒柜一样,翻出来。

没有那只木雕人。

他的储物袋当时在坠崖前交给宗慎了,后来微生枞又从宗慎那里取回,放在水鹊房里。

他一直以为黝木还在里面。

77号道:【宿主,好木头人和坏大魔头当时在胜境山头打架,输了,被魔将押回魔界了。】

水鹊:【难怪我一直觉得好像什么忘记了。】

这下好了,男主的好兄弟落入敌手。

微生枞也没有依照常理出牌。

他昨晚以为是阿黝……

水鹊发觉自己好像把剧情再次弄得很复杂了。

他心中焦急得团团转。

小心翼翼,拉开一道门缝。

往外看,青衫男子立在原地,不知在想什么。

水鹊放弃从正门离开的想法。

他看向卧房朝后的另一扇窗。

………

微生游意音量提高,惊诧道:“你今晚不回去睡?”

水鹊双手捏紧杯盏,指尖绷白,闷声道:“嗯,我不能睡你这里吗,游意哥?”

他仰着小脸看人,显出几分仓惶无助。

水鹊说着:“反正伯父家里客房也很多,你收留我一晚吧。”

微生游意扯过一把椅子,坐在水鹊身边,“不是,你和我小叔吵架了?”

微生游意想不出来,他们两个还能吵架?

一个性格黏人软绵绵,一个几乎万事都哄着捧着另一个,这还能吵起来?

又不像他们家,他和他爹观念不合,他爹嫌他没出息,他嫌他爹犬父逼犬子,这才一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

水鹊摇摇头,“没吵架。”

他说完这句,就又闷声不吭了。

微生游意只能自己猜测,“是因为眀冀?唉,你念着眀冀放不下?”

不然微生游意实在想不到其他的可能性了。

眀冀如今是魔尊伏断眼中钉肉中刺,微生枞肯定是不会同意水鹊继续再和眀冀在一起了。

水鹊还是不说话,不肯定也不否认的态度,让微生游意一头雾水。

他只好劝道:“虽说眀冀确实天资不错,体质也合你,但是你别总想着这棵树啊,转眼看看,不还有整片森林吗?”

“宗门里的你不喜欢?”微生游意问。

水鹊只是摇头。

微生游意只好猜测,“你要是还喜欢眀冀那种类型的,规规矩矩,又是剑修,那上沧海剑宗去,大路上不是随手指就是一个吗?”

他的话忽地提醒了水鹊。

微生枞不同意。

他自己上门先找宗慎不就好了?

水鹊抿住嘴巴。

………

沧海剑宗在汪洋东海上,泱泱海水,一碧万顷。

秋日里风起云涌,海天一色。

连卷起来拍打仙岛山崖的浪花,也是色白如云。

处于蓬莱仙岛的天下第一大宗,确实藏比在青山峻岭里的悟真派要气派得多。

山门高耸入云,门柱擎天,纂刻游龙。

海风水润润的,带着点咸味的湿气。

烟霏露结,云兴霞蔚。

虽说不奢侈绚烂,由于沧海剑宗向来严于律己的清修门风,整个剑宗景象皆是古朴素雅。

但细细去看,就会发现嶙峋假山和参天树木,都不是凡俗之物。

铺的地砖,也是上好的九天寒石砖。

归宗的剑修全在山门前就收起剑,稳稳步行而上。

水鹊跟着他们后面,也学着把剑收起来。

前头筑了基,他才能会御剑,不然一个人还不好从悟真派偷偷跑出来。

山门前的登仙阶重重叠叠,一眼望去高处竟然不知道还有多少阶。

水鹊拾阶而上,走到正门的时候简直累坏了。

他穿的是自己的衣衫,没有任一门派的辨识物。

负责登记的外门弟子就拦住他,不准放行。

水鹊软声道:“这位师兄可否通融一二?我是悟真派微生水鹊,来找宗慎的。”

那弟子打量他几眼,神色犹豫。

小元君一袭鲛绡白衣,唇红齿白,杏眼桃腮,不论是容貌,还是周身气度,属实不像是寻常修真弟子。

软声请他通融,又是一路赶过来,脸颊热得闷粉。

说话时香绵绵的气息往上蒸。

他在放人与不放人之间摇摆不定,因为近来提防魔界的新规矩,外人不可随意放入宗门内。

水鹊原本想用传音玉符联系宗慎的,但是从昨晚到现在,玉符对面都没有回音,不知道宗慎是不是在闭关,没有携带玉符。

另一当值的外门弟子,直接推开原先拦住水鹊的同门。

“水鹊?”他惊喜道,“来吧,我带你进去。”

转头对同门说:“放心,我认识的,出了事情记我头上。”

这是外门稍有资历的师兄,修为已经筑基初期,他不敢说那些新规矩,只好点头,“是,钟师兄。”

那个钟师兄热情好客地带着水鹊进去。

因为对方态度好,水鹊也放下了戒心,稍微带一点犹疑地问:“这位钟师兄,你认识我?”

过了拐角,有参天大树遮挡之处,阳光无法透过密密层层的枝叶,光线晦暗。

钟师兄忽地停下脚步。

四周寂静无声。

水鹊觉得有点奇怪。

钟师兄转身,笑道:“小宗主真是贵人多忘事,这么快就忘了儿时的好朋友?我可是日日夜夜还念着你呢……”

他的笑容渗人。

水鹊心中犯怵,后退半步,恰好踩碎了地上的枯叶,“钟、钟卓?”

是小时候被微生枞逐出门派的坏蛋。

他转身欲走,不想和这个人有什么过多牵扯。

钟卓的手却转瞬掰扯上他肩头。

铁钳子一样,牢牢禁锢住。

脊背撞到树身上,有轻微的钝痛。

水鹊缩了缩脖子,警告道:“你做什么?这里是沧海剑宗,你不要乱来。”

钟卓按住他,手将要碰上那张无辜的脸,水鹊头一偏躲开了。

这个躲闪的动作彻底激怒了钟卓,他目眦尽裂,“你可知道,我和父亲被逐出悟真派后颠沛流离多年?而你那时,还好端端地在宗门里当千娇万宠的小宗主。”

水鹊不明白他怎么回事,辩驳道:“那是因为你做了坏事,否则我爹、微生枞也不会随意驱逐门内弟子。”

想到昨天的事情,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称呼微生枞,改口时差点咬到舌头。

“那是因为……我当初还小,一时受到了你的蛊惑!”

钟卓眼中猩红,更让水鹊心惊的是,对方身上魔气控制不住地四溢。

怎么回事?

沧海剑宗竟然有弟子暗中堕魔了?

水鹊心中吃惊。

对方好像完全见了他之后就丧失了理智,魔气奔涌的同时,手碰上水鹊的脸颊。

“这么多年过去,我可是时刻想着你啊,小宗主。”

水鹊紧紧皱眉,拍打开钟卓的手,“不要动手动脚的,你最好别用你的脏手碰我!”

他可是不好惹的!

钟卓神色愠怒,眼中猩红凝成浓厚的血色。

凌空却传来悠长的一声龙鸣。

白鳞长龙翻腾过云雾,穿越蓬莱仙岛的参天山门。

鳞片沾着海水,在日光底下,水汽相映,洒落出彩色长虹。

潜入树下,龙尾一摆,将魔气四溢的钟卓拍向远处。

“嘭”地砸在另一茁壮树身。

虬龙落地化形。

水鹊惊喜道:“荆潜?”

他初来沧海剑宗,人生路不熟的,能够遇上认识的人就再好不过了。

他想问荆潜能不能带他去找宗慎。

荆潜对上那双亮晶晶的眼,忽地不自在,低头轻咳。

他装作不经意道:“我就是顺手帮你而已,不是什么英雄救美。”

好像那些话本里写的,英雄救美之后,对方都会说什么以身相许?

荆潜义正辞严,“我可不图你什么,你也不要将我当成你的真龙天子了。”

第149章 纯阴体质的少宗主(28)

什么乱七八糟的?

水鹊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不回应好像也不太好,水鹊随口敷衍他:“嗯嗯。”

他这样顺着荆潜的话回复,水鹊感觉自己已经很礼貌了。

但是荆潜反而胸中闷着一口气,脸色说不上好。

空中蓦然生出翻卷海浪,水流回旋,幻化为剑。

荆潜转身向那个不长眼的外门弟子走去,钟卓被他龙尾一摆,撞上老树后滑落在地,捂住胸口。

方才控制不住震怒,已经让他经脉里魔气暴动。

眼睛猩红,隐约的红黑气息四溢,周身魔修的特征掩盖不住。

荆潜黑沉着脸,居高临下,用剑抵住钟卓致命的喉结,盘问道:“你是外门的?叫什么?什么时候堕魔的?”

他审问时剑眉压眼,其中赤金色流转,如同燃烧砾金,气势极具压迫感。

荆潜:“还是说,你是魔界派入剑宗的奸细?”

想到这个可能,荆潜的持剑手,不自觉加重力道,泛着冷光的剑尖底下渗出血丝。

钟卓已经完全入魔,神志不清,身上修为不足以压制翻腾的魔气。

他嗬嗬地一边笑一边咳着,“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们沧海剑宗和悟真派,所谓名门正派,有一个算一个都狗眼看人低!”

他的状态太异常。

甚至目光渗人地向水鹊威胁道:“我还会回来找你的。”

荆潜暗觉不好,原本想要束缚捉住他审问,谁知道这钟卓反常地探颈,狠狠刺入冷剑。

殷红血液喷薄而出。

荆潜反应过来再采取措施时,钟卓已经化作一缕黑烟,升入空中转瞬卷走了。

当一个魔修能够在沧海剑宗这样败露出来。

说明藏在暗处的,必然已经不止有这么一个了。

如果天下第一大宗也能让魔族安插奸细来去自如……

荆潜无法估量,如今的魔尊究竟有多势焰熏天。

“水鹊。”荆潜神情严肃起来,“你随我去和宗主禀报。”

荆潜不能够再让之前清微胜境当中那样无力的情境再次上演,必须排查宗内弟子。

他一时间收起了之前那些旖旎心思。

见水鹊点点头。

荆潜道:“跟我来。”

说罢,却自然而然地牵起水鹊的手,在前面带着人走。

欲盖弥彰地解释:“跟紧了,待会儿走丢了还耽搁功夫。”

监察者冷笑:【司马昭之心。】

水鹊茫然。

………

听闻沧海剑宗来了个陌生元君。

问了守山门的弟子,对方正是声名在外的悟真派小宗主,微生水鹊。

之所以称声名在外,一是对方纯阴之体在修真界极为罕见,听闻悟真派许多弟子自荐枕席,愿意为宗门出一份阳气,可惜后来都没有下文了。

对于这样的传闻,清修苦出身的沧海剑宗弟子,自然是要嗤之以鼻的。

大道三千,采补可谓是最最下等的邪门歪路,也就比害人性命的嗜血妖魔要好上那么一点。

何况沧海剑宗之内,谈性色变。

他们修无情剑道的,当然该自觉远离这样的人!

因而,这小宗主在沧海剑宗声名狼藉。

不过,其中还有第二个缘由——

眀冀和水鹊退婚了,他们原本不关心这些俗事,但是听去过清微胜境的人说,两人退婚的原因是宗慎大师兄从中作梗。

当时大魔头伏断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亲眼所见,那小宗主让宗慎大师兄亲得嘴巴红红,眼泪汪汪。

魔尊、小宗主、首席师兄、纯阳之体。

这些内容凑在一起,信息量过于巨大,原先只是在小部分人口中流传的消息,由于过度骇人听闻,没出两天,整个沧海剑宗几乎无人不知。

他们理所当然地怒斥大魔头,肯定是在诋毁中伤剑宗师兄。

首席师兄光明磊落,那是坎海真君无情剑道之下第一人,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挖人墙角的不光大的事情?

谣言,皆是谣言!

只是见了自从回宗后神思不属,在弟子坛讲学时差点讲错的宗慎,饶是门内弟子,也隐隐怀疑了。

他们没见过小宗主,但是见过宗慎和眀冀,两个人看起来明堂正道、襟怀磊落,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会受情感所扰的人。

问题肯定出在那个小宗主身上。

听过了诸多真假莫辨的桃色传闻,剑宗弟子下意识将对方想象成传说里的狐精妖怪,肯定是妖里妖气的模样,一心钻研蛊惑他们正经剑修。

有小师弟慷慨陈词,要是那小宗主找上门来,他们一定要好好说说他!

弘远恰时路过听闻他的发言,当即笑了。

小师弟还大为不解地追问。

弘远笑笑,“你可别把这话拿到他面前说,当心人家恼了你。”

确实、确实不该说的。

小师弟到议事大堂禀报事项,见到和宗慎、荆潜一起走出来的小元君。

他脸颊滚烫,拱手行礼,“宗师兄,荆师兄,还有……”

小师弟羞赧地掀起眼皮,自下而上打量对方,将清纯纯如出水荷花般的模样纳入双眼。

水鹊下意识瞥向宗慎,见宗慎点头回礼,“赵师弟。”

水鹊有样学样,不过他下意识将自己放到师弟的位置。

弯着唇,“小赵师兄,你叫我水鹊就可以了。”

竟然、竟然还有梨涡……

赵师弟莫名感到喘不上气。

其实小宗主确实容颜靡丽,但偏偏眼角和鼻尖生得圆圆顿顿,还覆盖着一层薄粉色,就显出了十足的水灵灵。

这样一看起来,就不像是传说中的狐妖,更像是容易被狐妖赖上的清纯道君。

赵师弟义愤填膺。

到底是谁在乱传有关水鹊的谣言!

真是人言可畏!

荆潜见他一会儿笑一会儿怒的,简直像得了癔症。

视线在赵师弟和水鹊身上流转,忽而嗤笑一声,“赵师弟,这是怎么了?居然连道也走不动了?当心撞到议事堂的柱子,让长老们看笑话。”

荆潜进门的资历浅,但是是坎海真君的弟子,地位高一截。

赵师弟晃晃脑袋,又连连点头,“是,师兄说的是!”

赵师弟说着:“我还有事情回禀长老,就先走一步了。”

他这么说,却还一步三回头,好像这三人当中有什么吸去了他的心神。

直到触及宗慎冷淡瞥过来的视线,赵师弟猛然清醒,大踏步进入议事堂。

监察者嘲讽:【什么沧海剑宗,练成了是无情大道,没练成就是个处男和尚庙。】

他提醒水鹊:【宝宝你多小心。】

小心?

他小心什么呀?

监察者话说一半,不说一半的。

水鹊想。

和尚也不会吃了他,他需要小心什么?

方才他跟着荆潜去见了沧海剑宗的宗主坎海真君,恰好遇上了宗慎。

坎海真君是一个仙风道骨的鹤发老者,颇有威严。

水鹊作为当时的证人,细细描述了情况,提供了钟卓的名字。

坎海真君找来管理外门弟子的长老,了解情况。

那钟卓是五年前入宗的,当初是杂役弟子,只负责洒扫之类的杂事。

一直在练气初期没有精进,后来不知道如何突破的,一下子就筑基了,便调去当外门弟子。

谁知道背后竟然堕魔,甚至有可能与魔族勾结了相当长的时间。

沧海剑宗容不下这等人,坎海真君当机立断,安排第二日进行弟子大比。

届时大比的擂台底下布天罗阵法,务必使门内隐藏的魔修显形。

………

此次弟子大比来得突然,硬性要求沧海剑宗所有弟子皆要参与,起码要比上三日。

出游在外没来得及赶回宗门的,还要由记事弟子记录上姓名。

荆潜一路上遇到的师兄弟,不是问他明天弟子大比事项,就是过来旁敲侧击他和小宗主的关系。

也不知道那个大嘴巴的赵师弟回头说了些什么。

这群人全跑过来问他,水鹊是不是长得嘴巴红红,齿如含贝,眼瞳秋水?

荆潜额角太阳穴突突直跳,打发走了这些人。

就一个小元君,有什么可新鲜的?

他本想到演武场练剑,或者到寒池锻体。

途径演武场时,余光一瞥,见到了眀冀,剑光生辉,沉默不语地重复眀氏剑法。

也不知道眀冀有没有听闻他的前未婚夫来沧海剑宗了?

荆潜停了一下脚步。

对方如今是他的同门师兄弟了。

荆潜想起在清微胜境里,水鹊那么护着眀冀,他又觉得心头不爽利,因此路过此地也没有和眀冀打招呼。

熟视无睹地走过。

水鹊跟着宗慎走了,如今应当是在宗慎的洞府里待着。

“纯阳之体就这般好?”

荆潜怫然不悦。

前头跟着眀冀,后头看不上了就黏着宗慎。

没见水鹊多看他虬龙一眼。

好像虬龙能用于炼制采阳补阴丹的龙血提不起对方的半点兴致。

荆潜没来由地一阵烦躁。

等到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到了宗慎的洞府了。

沧海剑宗的同门关系大多不热络,属于淡淡之交,鲜少有上门拜访的情况。

因而洞府也没有设下禁制。

宗慎洞府是清一色白冷调,三楹重檐歇山顶,寒天玄玉砖铺就砌成。

院内清泉曲流,回廊密匝,后方以山为屏,气吞星汉。

冷冷清清。

竹节盛着此前积蓄的雨水,倾倒汇入院中的八卦鸳鸯井。

雨水井水互通,叮叮咚咚。

掩盖不住洞府正院,那直棂窗传出的暧昧声响。

荆潜皱起眉,上前凝目察看。

鲛绡白衣揉得皱皱巴巴,水鹊背对着院落,整个人几乎是挂在男人身上,又抵在窗沿。

那双荆潜白天曾经牵过的手,往后撑着窗框,才找到着力的点。

水鹊的手极好看,软白的肉覆盖在纤细骨骼上,指甲如同杏仁,圆圆齐整,透着淡淡粉色。

撑着窗框撑得太用力,绷出白痕。

荆潜是龙,金瞳可谓是火眼金睛也不为过。

一时间盯着那双手盯得呆了,也想到上前打断还是要退后远遁。

鲛绡亲肤勾勒,薄薄后脊绷紧如同翠竹节。

受不住了还会细细颤抖,仿佛风一吹摇动的竹叶。

“别、别亲了……”

水鹊推拒对方,他那点力气在宗慎面前完全不够看,毫不夸张地说,将近是蚂蚁撼树的程度。

宗慎转而舔吻他又肉又小的耳垂。

水鹊不满道:“你答应我的事情可要记得了?”

荆潜看不见的角度,他脖颈被亲得全是淡红的印子。

宗慎低声:“嗯。”

水鹊牺牲这么大,生怕他忘了,掰着指头帮他数,“首先,你要在明天弟子大比给眀冀一个下马威,给他点颜色瞧瞧,然后,你要向我爹提亲,说要和我定婚约,联结两派之好,知道了吗?”

折辱男主和后续定亲,一下全打通。

他的计划真是一石二鸟、天衣无缝!

水鹊满意点头。

宗慎:“嗯,知晓了。”

听闻宗慎好好地答应了,他仿佛已经听到了剧情进度哐哐涨的声音,高兴地揽住宗慎脖子。

“你玉符亮了。”

宗慎拍拍水鹊的后背。

水鹊低头察看腰间悬挂的传音玉符,他能察觉到玉符另一端的熟悉灵气。

微生枞?

他一个激灵,将玉符的光亮掐灭了。

当水鹊还在留意玉符的间隙,宗慎掀起眼皮,与窥视者对视。

礼貌地一颔首。

偷窥可不光彩。

荆潜猛地撇开视线,盯着叮咚作响的鸳鸯井。

………

剑尖锋芒在眉间一划,荆潜后仰,身躯一斜闪躲而过。

轻巧一跃,避开了接下来的攻击。

铮地一声响,两剑相击,震得虎口发麻后又各自退开。

叫擂台下的弟子捏了一把汗。

荆潜对上青年澹然自若的眼,忽地耳边好像又响起水鹊和宗慎的对话。

他昨晚琢磨了一夜。

那意思是……

宗慎击败了眀冀,就能和水鹊定亲了?

荆潜还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他怔愣的瞬间,眀冀已经提剑而上。

清光逼人,荆潜唯有堪堪避开。

寒芒飞旋,看台底下往上看几乎看不清人影。

只有荆潜知道,对手不仅修为在他之上,剑路更是清晰,招招相连,式式相接。

分明都是最基础的剑招,但眀冀出招无断无乱,一丝不紊,荆潜金眸只能在观清剑招时堪堪抵挡,回击也稍显吃力。

剑光霍霍,数百回合下来,荆潜自然败下阵。

眀冀将剑收鞘,“承让了,荆师弟。”

他拜入沧海剑宗晚于荆潜,但修炼资历要长于对方,坎海真君排序时,眀冀排于荆潜之前。

荆潜咬牙。

那眀冀在清微胜境时候,还是和他一般筑基巅峰,转眼才过了几日就金丹中期了?

先天道体真有如此神通?

荆潜稍一拱手,退离擂台。

长老高坐观察,恭贺一旁的坎海真君,“恭喜宗主,又得一高足弟子,我观眀冀心正气和,遇事波澜不惊,比之荆潜和大多内门弟子,属实要沉稳得多,假以时日,门内必然又出一位如宗慎般的首席弟子!”

水鹊坐在观席底下,长老们谈话没有顾忌,声音极易传到这边。

他下意识回首往上看,因而错过了擂台上眀冀投向他的视线。

坎海真君抚着白须,但笑不语。

好半晌,就当长老讷讷想要收回前言的时候,坎海真君才道:“眀冀不似宗慎,他们虽气质行事表面相似,但道心不一,难说往后谁又有大造化。”

坎海真君将眀冀望着水鹊的景象纳入眼底。

此次弟子大比,除却排查魔修,实际上也是该要检验近年来弟子修炼的情况了。

坎海真君移转视线。

与水鹊同坐的剑宗首席起身,腰悬止雨剑,稳步走向擂台之上。

坎海真君的年纪,是如今修真界中几近最年长的,他看人极准,从前还能一眼观察出门内弟子的命数。

只是如今,宗慎的、眀冀的,雾蒙蒙缭乱,他倒是看不清晰了。

不过眀冀对战宗慎的结果没什么可猜测的。

一个金丹中期,一个已经破境入元婴。

相隔一个大境界,就如同隔了一重天地,饶是剑招能够挽出花来,也无济于事。

眀冀自然落败。

宗慎:“承让。”

他淡声说罢,转身下台。

弟子比试顺序是从内门开始向外门拓展,随机抽取签数。

最有看头的坎海真君门下弟子已经尽数比试完毕,按理说底下围观的弟子也应当散去一些。

但如今众目睽睽,诸多视线却是更加炙热了。

毕竟方才比试的,可是小宗主的前未婚夫,以及传闻里从中作梗、夺人所爱的剑宗首席……

他们的大师兄,绝对不是那样的人!

必然是传言误人!

“宗慎师兄,”宗慎一下台,水鹊高兴地迎上去,满意地抱住对方,“宗慎师兄好厉害。”

他们亲亲昵昵的,宗慎还旁若无人地揽住水鹊后背。

本来应该以身作则的无情道首席师兄——!

众师弟内心愤慨,哪里见过这样场面,皆是目光一烫,低下头来。

脑海中烙印的画面里,小宗主埋首时雪白纤弱的后颈线条,从半落乌发当中显露出来。

好像、好像也是人之常情。

………

水鹊心思蔫坏得很,他得了几个剧情进度还不够,准备乘胜追击。

见眀冀收敛神色,背影落寞地离开。

水鹊寻了个借口,假称自己要小解,不许宗慎跟上。

“我很快就回来!”

他安抚宗慎道。

得到首肯,水鹊遁入后方竹林,寻找眀冀的踪影。

他要好好打击对方一番!

“你这么弱……”

“连宗慎师兄一根手指头也比不上!”

他先指着地上的小石头模拟了一遍。

“没有我,你果然变差劲了,什么事情都做不好!”

措辞斟酌好了,说的没有一点磕巴,水鹊自我满意地点点头。

他真坏,他肯定会把男主骂哭了去。

水鹊在转角,步入莽莽松林里,见到尽头有一高大背影。

正是眀冀。

“眀冀!站住!”

水鹊佯装不悦,叫住对方。

说是上门找茬,不如说更像是羁鸟归林一样赶赴向眀冀。

高大背影果真停驻脚步,却也未曾回头。

水鹊隐隐觉得哪里有不对劲,但他也没再多想,只以为是男主无颜面对他。

谁知道还没完全靠近,再走近几步。

无形之中什么壁障显形,天罗地网罩住他!

水鹊下一瞬脚下悬空,被蛛网般的缚仙网,黏在离地五寸的空中。

他满目茫然。

扑腾挣扎了两下,背后的缚仙网却是更黏糊了,让他周身逐渐动弹不能。

如同落网的鸟雀,挣扎也做不到。

“真可怜。”

猩红魔气凝实,伏断似笑非笑地盯住他。

身旁还跟随一个魔将,那魔将身有六臂,青面獠牙,看起来异常可怖。

押送着不久前水鹊才见过的人。

钟卓?

他果真是勾结魔族的奸细?

六臂魔将膝头狠厉一抵,让钟卓踉跄跪倒在地,如死鱼一般不敢动弹。

伏断冷声问:“这就是你的仇人?”

他问的是钟卓,反而一眼也不看对方,双目阴沉沉,仍旧看着水鹊。

钟卓勉强抬起头来,朝伏断磕头,“是,魔尊大人。可否将此人交给我处置?我必定……”

他语气中饱含着恶意,仿佛要生啖其肉。

伏断此前早就听过钟卓对所谓仇人的恶毒语言。

他牵扯唇角,“你是什么人?”

大手提起钟卓脖子,卡住下颌,钟卓一个成年男子,被提起来就如同一根面条,毫无反击挣扎之力。

伏断掐紧。

语气讽刺:“你也配?”

钟卓的面目立即痛苦起来,因为缺氧,面部涨成猪肝色。

脚下无力踢蹬,口中气声将近断绝:“嗬、嗬——”

伏断稍稍用力。

空气中清脆一声骨响。

钟卓的头无力垂下,气息断绝,被轻飘飘甩出丢在地上时,如一滩废铜烂铁。

伏断擦了擦手。

转首,笑对水鹊道:“害怕了?”

水鹊脸色发白,清透如雪。

大手伸过来掐住雪腮两侧的脸颊肉。

伏断心生疑惑,这人吃什么养得这样嫩的?

水鹊视线落在后方的“眀冀”身上。

“眀冀”低垂着头,木木呆呆,和魔将一起守候一旁。

水鹊反应过来,被掐着脸,只能口齿不清道:“你、你把阿黝怎么了?”

伏断眉峰挑起锋利弧度,“就一根烂木头,你还给他取名了?”

他回答水鹊的疑惑。

“不过是用了点办法,让他认魔作父罢了。”

第150章 纯阴体质的少宗主(29)

魔域,幽都山。

漆黑山脉隐藏在月光当中,肉眼难以看清山的轮廓,何况山间云屯雾集。

山门大开,一片片黄纸,在风中卷起又落下,连带着铃铛作响。

天上一弦月,地上唯有火萤石墩与纸扎红灯笼照亮四周,映得满目都是诡谲赤红。

幽都山是历代魔尊的伴生山脉,魔宫即修建在此地。

山脉日月的景象,有时候不过在魔尊一念之间可以改变。

若是说幽都山是魔尊内心的投射,那么伏断还真是一个相当阴暗可怖的人……

水鹊人生地不熟,缩了缩脖子。

方才还在沧海剑宗内,伏断扯住他的手,转瞬黑烟一化,就到了魔族的地界。

他好像变成人质了?

水鹊出神地想着,往前才走了两步,脚上踩到一个硬物。

他低头一看,是一个白色骷髅头。

水鹊吓得差点跳到伏断背上。

伏断皱眉,不习惯与人靠近,他拉开距离,“你怎么了?”

他顺着水鹊的视线,“头骨都差点让你踩碎了,这也害怕?”

水鹊无助地给自己捂住眼睛。

听到伏断这么问,转过去面对他,指缝微微张开,露出底下枫糖浆般的颜色,水泱泱一双眼,“你对我有什么意见吗?”

魔域简直就像是阴曹地府,如果不是伏断和黝木还有魔将在一旁,水鹊以为自己已经开始投胎的过程了。

风中飘着烧给死人的黄纸,没有一棵大树不是枯萎的。

河流湍急而过,水也是赤色的,激起一股硫磺味。

水鹊这时候踩中了一个头骨,心中压住的害怕一下子就爆发了。

他唇角往下撇,又问伏断:“我不能害怕吗?”

也不能虐待人质吧?

等他吓死了,就没有诱饵了。

伏断定定看了他一会儿。

他还没干什么,水鹊就委屈得要命了。

微生枞到底是怎么养的?

养出这样一个冤家。

“闭上眼,我带着你走。”

伏断稍微妥协。

水鹊满脸不乐意,他警惕地拒绝:“不要,你这么坏,万一故意给我带进沟里怎么办?”

伏断提眉,“我在前面走,要进沟里,也是我先掉进沟,还得给你垫背。”

他说罢,险些要让水鹊气笑了,又反问:“我看起来这么蠢吗?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水鹊紧紧抿住嘴巴。

伏断:“你走不走?”

水鹊踌躇了一阵,最终还是将心中想的说出口,“要不然,你背我吧?”

伏断锋利眉峰挑起弧度,“哈?”

六臂魔将视线不断在伏断和水鹊之间移转。

伏断扯了扯唇角,眼中深不见底,“你是不是以为我脾气很好?”

水鹊当然不这么认为。

大魔头是他目前见过最可怕的。

他支支吾吾不回答。

两人陷入僵持。

好一会儿,水鹊在伏断的耐心告罄之前,轻声细语地分析:“你背着我,就能够好好走路了,不然牵着还要顾忌我正前方的道路。”

“而且,我会轻松舒服很多,在你背上很安心,也不用遮住眼睛了。”

水鹊把好处娓娓道来,眼巴巴地看着伏断。

红黑纹路布满左脸,模糊了伏断的神情。

轮廓峻深,眉骨投落小片阴影。

就在水鹊以为对方不会回答,或者会不耐烦地说他时,伏断忽地低声问了句:“你一直对别人这么说话吗?”

他问这句时语速很快。

水鹊差点没有听清楚。

他疑惑:“怎么了?我说话有什么问题吗?”

……莫名奇妙地一言不合就撒娇。

前一句说他很坏,后一句就说在他背上会很安心。

伏断等到后脊窜过雷电般麻痒的感觉消失,一脚踹开那个惊吓过水鹊的骷髅头。

沉默无言地背对水鹊屈身,“上来。”

“噢……”

水鹊闷声应答。

背后压上来一点重量,对于魔修来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伏断直起身,动作生疏地托住水鹊的膝弯。

好像没有骨头一般,腿肉绵绵软软夹住他腰身。

伏断视线垂落,由后往前伸出的小腿和脚,在他向前行走的间隙,一荡一晃。

让他没法不在意。

裤腿不够长,被人背着一起来,就向小腿方向挪,露出小片脚踝,肌肤阳春雪似的白。

踝骨薄肉淡粉,如同山野烂漫的花。

……似乎脚也很小。

若不是怕吓到了背上的胆小鬼,伏断是想要空出一只手来丈量一下的。

出于好奇罢了。

他想法夸张,猜测水鹊的脚可能没他巴掌大。

大约等蹬了鞋袜,脚指头也是圆圆小巧。

伏断在想什么,魔将跟随在后,是一概不知的。

六臂魔将只觉得魔尊的举止反常。

按照他们的计划,原本是想要去沧海剑宗收网的。

早些年魔族安插勾结了几个奸细在宗门里,留作时刻观察沧海剑宗的动向。

钟卓是其一。

天资愚钝,杂役弟子,没什么用,但心是坏的,也好拿捏。

伏断随手丢了他一本魔族功法,堕魔后钟卓就修炼得快了,没多久筑基,成了外门弟子,身份在宗门里行走也更方便些。

气运之子到了沧海剑宗,伏断想起来这些年都没怎么派上用场的废物奸细,准备搅起沧海剑宗一阵内乱。

他们才到剑宗地界,那蠢人钟卓就求到跟前来,说明自己身份已经暴露,还慷慨陈词遇上了小时候的仇人。

伏断没心思听他说什么,盛怒之下,面色森冷,当即要解决钟卓,因为钟卓提前暴露,打草惊蛇,坏了原先的计划。

六臂魔将听到了钟卓口中说出“水鹊”,伏断动作停下了。

后来就演变成了用“眀冀”吸引水鹊上钩的情况。

六臂魔将摸不准伏断的心思是什么。

他们原先的计划,不是要用黝木扮成“眀冀”,在宗内挑起动乱,污蔑眀冀修魔吗?

再不济,也要威胁那老不死的坎海真君,交出气运之子。

计划变得太快。

前方的小元君,甚至已经舒舒服服地,用脸贴着魔尊肩颈。

长睫毛浓浓,轻轻覆下,安心入睡。

怎么就成了如今的这幅景象?

六臂魔将简直是满腹疑团。

………

魔宫有数多的宫殿群,十二魔将和他们座下负责起居洒扫的普通魔族也居住在此地。

中央是魔尊的宫殿,最大,也最寂寥。

按照历来的传统,魔尊原是从十二魔将里面角逐选出。

只是四百年前,伏断这个魔修横空出世,从魔域边缘一路杀过来,血流成河,剑身浸满了魔族的血,十二魔将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反而因为安逸太久了,直接被伏断打得鼻青脸肿。

魔宫千万年来,迎接了第一个人族出身的魔修尊主。

如今还迎来了一个人族的客人。

万古以来,首次有非魔修的人族修士踏足魔宫。

魔宫每每魔尊换人,皆会由新一任魔尊更改名字。

如今的魔尊伏断,干脆随意地将其取名为万魔窟。

细皮嫩肉的小元君,这下真是掉进魔窟里了。

水鹊站在原地,瑟缩了一下。

他才发觉,之前清微胜境里遇到的四五个魔将,是其中体貌端正的了。

水鹊原先还觉得他们吓人,尤其是和他一起过来的六臂魔将。

事实上,其余的才真真是可怖。

肤色青黑,赤露上身,臂膀肌肉虬结,铜筋铁骨一般,下半身四足如同山中老虎,但又布着鳞片,锐爪是黑色的,尾部如鳄鱼尾。

四足沉甸甸,踏步往前,靠近水鹊的时候,阴影黑压压,完全笼罩住对方的伶仃身躯。

如果不看青黑渗人的肤色,其实平头正脸,五官端正。

前肢匍匐下来,嗅闻水鹊的行为带着明显的兽性。

水鹊吓得躲到伏断身后去。

魔将们面面相觑,魔尊分明是他们之中最可怕的那个,什么时候还能给小元君当起避风港来了?

伏断:“……”

打量了虎身魔将一眼。

他眉间骤寒,面色阴沉得能滴出墨来,“旱魃,没人告诉过你,应该穿衣服吗?”

旱魃不解,声音天生粗哑如虎啸,“回尊主,没有。”

他从出生起就是这幅模样,四百年来,也没见魔尊有过意见啊?

“有碍观瞻。”伏断皮笑肉不笑,“还不找衣服穿?指望我给你缝一身吗?”

旱魃一看伏断的表情,就暗道不好。

这时候指望魔尊将他拦腰剑斩更有可能。

旱魃赶紧夺过共事者的外衫,“青尸,你的衣服借我穿一穿!”

青尸是一千年僵尸,为了掩盖不能弯曲的膝盖,总是穿了一层又一层。

只是尸体干瘪瘦削,外衫尺寸明显合不来旱魃壮实的上身。

刺啦一声,衣帛撕裂。

肌肉起伏沟壑,从崩裂的衣衫底下暴露出来。

水鹊还没见过谁能将衣服撑裂的。

他小心地探出头,好奇地去看。

小脸俏生生,眉眼灵秀,从高大魔尊身后探出来。

引得其余的魔将也下意识学他探头,只不过是为了看他的。

伏断“啧”一声。

大手严严实实,盖住身后的脸。

“看什么?别人换衣服你也看?小色鬼你不怕长针眼。”

水鹊懵然,他往左挪,伏断的手也往左,他往右边,大手紧跟着遮住。

对方分明是背对他的,后背却长了眼睛一样,能够预料到他每一步动作。

水鹊不满地嘟囔:“为什么你们能看,我就会长针眼?”

都是男的,谁比谁还不一样了?

还说他是小色鬼,他就是没有见过旱魃这种魔族穿衣服而已。

水鹊感觉伏断也没有传闻和第一印象里那么坏,于是大着胆子和伏断唱反调,非要看,试探对方的底线。

伏断转过来,干脆捂住他眼睛,“别人穿个衣服,有什么好看的?你好奇心不要太旺盛。”

水鹊揪住他衣袖,眼睛看不见,只好仰起脸。

他大着胆子试探大魔头对自己的容忍度,信口胡诌:“噢……别人的不好看,你的好看吗?”

水鹊抿唇,回忆文学里那些惹人嫌的普信者。

从伏断的角度,只能见到下巴尖尖,细伶伶雪颈仰着,粉润润唇瓣开合道:“你是不是想让我看看你的?”

伏断额角青筋直跳,转头威胁旱魃,“你要么立刻滚,要么找新的衣服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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