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知秋不是一个爱哭的人,换句话说,她是一个不被允许哭的人。
“宣泄情绪的出口有很多,但你要记得,哭是最没用的一种。”
她无法忘记那个午后,无法忘记妈妈说出这句话时,满脸严肃的神情——
残阳夕照,烫金色的余晖穿透了云层。
坐落市区的公园里,漫天嬉笑地玩闹声被镀上了一层淡淡暖光。
他们争先恐后地攀上一条色彩鲜明的滑梯,雀跃高呼钻进了旁侧小女孩的耳朵。
这一年,梁知秋刚满六岁,和身后那群正撒欢儿的孩童差不多年纪。
此刻却是埋着头,纤长的眼睫被泪水浸湿,耷拉着滚下一道泪痕。
“妈妈…对…对不起……”
她抽抽嗒嗒地呜咽了两声,攥紧的掌心垂在身侧,不经意地擦过刚摔扯抽线的浅色连衣裙。
价格昂贵的连衣裙腰际处,印着几个灰扑扑的小手印。
刚才她抓着滑梯斑驳生锈的栏杆,一步一步往上攀登时,被一窝蜂追赶而上的同龄玩伴拽住了裙摆。
下坠的重力突如其来,她沁出薄薄一层湿汗的掌心一滑,从半高的梯级猛然向后仰倒。
“啊——!!!”
周围地厉声惊呼盖过了她的摔地声。
方才还围拢一窝的身影,像石头砸入水井,如溅起的水滴一般,霎时便从她身边飞速逃散开了。
后脑勺砸到棉花,磕碰到石头尖角的胳膊肘,连一丝破皮的红痕都没有,除了连衣裙背面沾染上了些灰褐泥土。
她本该同以往一样,拍拍手,独自站起身,却是忽然,听见了一道高呼。
“哎哟!小桃——”
围成一圈的黑影破开了一道缝隙,梁知秋还仰躺在地面,就见一个匆忙奔来的身影。
她穿着简朴,满脸惊慌失措地拨开人群。
直到看见她身侧安然无恙的小女孩时,鼻翼旁怂起的两道褶皱才终是淡了些。
“小桃!你吓死妈妈了!吓死妈妈了…还好摔得不是你…还好还好……”
她一把将小女孩抱在怀中,安抚地轻拍她的背,悬着的心刚落回地面,嘴里不停重复的话还打着哆嗦。
梁知秋记得被她抱在怀里,这个名唤小桃的小女孩。
她应是这里年纪最小的,个子不高,连滑梯的第一阶栏杆都爬不上去。
所以当他们哄抢着争谁第一个上去时,小桃只是安静地蹲在沙堆里,捧着细沙盖城堡。
梁知秋摔下来,小桃离得最远。
她可能砸到任何一个人,但绝不会是小桃。
可此刻,她看着小桃被抱在妈妈的怀里,眼眶沁红,竟扑簌簌地滚下几滴泪来。
于是,她哭得越大声,得到的宽慰与安抚也就越多。
直到她从妈妈口中,得到了一个从前不被允许的承诺,才终是满意地止住了。
她小手环过妈妈的脖颈,歪靠着蹭了蹭。
女人走到滑梯下,侧身拿起立在一旁的卡通背包,低头的瞬间,梁知秋竟见到了她脸上的泪痕。
她手臂微弯,挂上背包后三两步便走出了人群。
从始至终,她并未注意到真正摔倒的梁知秋。
但被她分散了注意力的众人,此刻探寻的目光重又回到了她身上。
梁知秋感应到滚烫的视线,鼻头一酸,慌忙埋下了头。
她羞得满脸通红,匐在润湿草坪上的掌心蜷着一茬尖软草尖。
同周遭扫视而来的视线一样,如一把锋利银刃,在她心窝处打着旋,绞得她几欲窒息。
良久静默随着时间的流逝,变成了窸窸窣窣地探讨声。
人群暗影三三两两地交织在一起,尽管他们以手掩唇,窃窃私语声仍是一字不落地传进了梁知秋的耳朵里。
“她摔得那么狠,都在地上躺好久了,她的妈妈怎么还不来啊?”
“不知道,我还以为刚刚那个是她妈妈呢!”
“要是摔的人是我,这会儿估计早被我妈领医院做全身检查去了。”
“诶?她怎么也不哭啊?不会是摔傻了吧……”
没能得到答案和反驳的讨论声,音量逐渐增大。
落日残阳透过围拢一圈的人群背影,投下的影子歪斜扭曲,它们阴暗爬行,吞噬了梁知秋的自尊。
以及她被母女俩勾起的莫须有的攀比心,在此刻,统统变得无处遁形。
“小秋,自己站起来。”
黑压压一片的绰绰人影,在这声沉着冷呵响起的同时,利落地分散成了两段。
梁知秋闻言,呼吸猛然一滞。
她盯着自己手背的瞳孔颤动,良久才慢吞吞地抬起头,和那群始终沉在她身上的目光一样,朝声响的来处望去。
暖橙的天色下,倦鸟归巢,翠柏轻晃。
宁静而祥和的氛围,却在一个女人的身影上,戛然而止。
她及肩的黑棕短发干净利落,身材高挑,成套的女士西装在她身上,显得简洁又大方。
此刻她正抄着手,摒弃了周围所有的注视,目光锐利地直视着躺在草坪上的小女孩儿。
梁知秋嗫嚅了片刻,终是一个字都未能说出口。
她怯怯地抬起眼,这声刻进骨子里的命令一传出,浑身似有蚂蚁在爬,催着她执行。
换作平时,她早是已经乖顺地站起身。
但今天,她的牙齿拼命咬着下嘴唇,与本能抵抗,一刻也不肯松开。
可惜漫长的无声沉默里,她没能等来温暖的拥抱,甚至没能等来一句温柔的宽慰。
梁知秋倔强咬紧的嘴角微抽,眼眶中有晶莹的泪珠在打转。
半晌,她眼睫扑闪,斜斜地偏向一侧,含糊地唤了声:“妈妈……”
声量不大,但已足够被听见。
因为人群地探讨声已指向了这对“畸形”的母女关系。
梁母站在人群正中间,听到的声音理应更清晰,但她的脚尖并未挪动分毫,只是保持着抄手的姿势。
下巴微抬,上扬的眼帘低垂,纤瘦的手腕随意搭着,右手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在臂弯处轻轻敲击。
“咚。咚。咚。”
她敲打地动作很柔缓,指尖点在绸质衣料上,几乎没有任何声音。
但梁知秋的心里却犹如擂鼓一般,沉闷的脆响,混杂着自己错乱地心跳声。
她内心恐惧陡增,体内好似灌了万斤铅,仍是固执地躺在原地。
她捏着拳,眉心愈蹙愈紧,四处乱飘的视线里,就见梁母裸白的衬衫袖口处,露出了一块镶钻的银灰石英表。
高密机械下的造物,独属金属材料的冰冷,从表盘上转动的分秒指针上不住地向外散发。
梁知秋无法回避的视线,停留在母亲坚毅的面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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