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月

《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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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 51

◎我同意离婚还不够吗,你连这几天都等不了?◎

偌大的客厅, 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许久,周云川才定定地看了她许久,也是这时, 他才恍然发觉她眼底的冷意。

难怪这阵子他总觉得她眼里缺少了什么。

尤其是看向他的时候,格外缺了一些他熟悉的东西。

原来是那种热烈的情意。

他垂眸,目光落在她手上的那份文件袋。

虽然文件袋壳面是空白的, 但因着她那句话, 可想而知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他放开搁在她膝盖的手, 起身的同时, 拿过她手里的文件袋,旋开那条线, 拿出里面的文件。

不出所料,纸张页面上写着四个明晃晃的大字——“离婚协议”。

他翻了翻, 重新合上,连同那份文件袋一起捏在手里, 像是掂量, 又像是在思索。良久,他沉声问道:“这就是你说的惊喜?”

梁招月抬头,对上他幽沉如水的目光,轻声说:“我没有说惊喜,我只是告诉你我有事和你说。”

周云川淡淡笑了下,笑意并不达眼底。

他竟然不知道这个时候他是可以笑得出来的。

好一个“她没有说”。

周云川说:“那看来是我误会了?”

梁招月抿唇不语。www.oaksh.cn 热血小说网

他拿起那纸张,看了看, 从纸上挪开视线,移到她身上, 声音无端有了些冷漠:“你有什么事和我说。”

听到这话, 梁招月抬头, 眼里具是愕然。

难道事实不够清晰吗?

周云川捏紧手里的协议,压下胸中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波动,不疾不徐道:“你给我看这个东西,你总要和我说说你的诉求是什么。”

是了。

梁招月想,这才是他。

足够高高在上,足够傲慢冷漠。

至于平日里那些温声细语,以及刚才的温柔,不过是他一时的施舍罢了。

梁招月不卑不亢道:“我的诉求很简单,我们离婚吧。”

这是短短几分钟内,他第二次从她口中听到‘离婚’二字了,看来并非他幻听,也并非是幻觉。她确实是要和他离婚。

周云川摩挲了会指尖,他又沉声问道:“什么时候决定的事?”

梁招月捏紧手,说:“就最近的事。”

“有多最近?”

粱招月低头看着木地板,没回答。

看她这样,周云川既认真又仔细地想了想最近一系列发生的事,最后他定下一个自己不愿相信的结论:“你这次过年突然借故出差,是那个时候?”

粱招月垂在沙发上的手突然握紧,周云川自然将这个细节看在眼里,那时他就有所不解,为何先前还热切期待两人能一起在北城过年的人,突然间就要前往杭城出差加班,他问:“为什么?”

大概是没猜到他会问这么一句,梁招月不可置信地抬头,直瞪瞪地望着他。

偌大的眼睛亮晶晶的,衬得她实在无辜。

周云川就想,当初怎么会觉得她年轻单纯一眼就能被人看清所有心事。

她分明懂得如何伤人最直接。

比如她此刻眼里毫不掩饰的震惊,已是最伤人的利器。

她竟然那时就不动声色地在准备离婚一事了。

她也实在厉害,一边若无其事和他亲密,一边又在有条不紊计划离婚的事。她不仅瞒过了他,还格外能隐藏,藏到现在,藏得密不透风,就连素来最会看人的他,竟也被她带走眼了。

直到刚才,他都以为她要说什么惊喜。

比如是他料想,是否她接下来打算休一周假期,把两人错过的新年补上。

他期待了一天一夜,面对的原来是这样的一个惊喜。

也真是好大的一个惊喜。

都把他打得措手不及了。

周云川的脑子乱极了,像是有几股火在来回厮杀拼搏,搅得他全然没有了素日的冷静沉着。

这是一个全然不在他掌握规则内的事件。

而一向善于处理各类应对紧急意外情况的他,第一次觉得是有些束手无策的。

他用了两分钟的时间让自己快速冷静下来,定神翻开那份离婚协议,重新看了遍条款,半晌他合上,克制了许久才使得自己声音尽量平静些,他说:“给我个理由。”

梁招月反问:“什么理由。”

他冷笑了声:“离婚的理由。”

她倒是格外冷静,甚至还有心思笑道:“你忘了吗,我们本来就是协议结婚,这段婚姻本来在去年十月就该结束了。现在不过是按照原先的计划执行罢了。”

如果说周云川先前还抱有一丝幻想,以为梁招月或许是意气用事,又或者她在不安试探他,那么在听到这话后,他已然明白,她是铁了心要和他离婚。

想清楚这个逻辑,一时他竟有些口不择言:“去年十月你为什么不和我提?”

原来他是记得两人的协议只签到去年十月,梁招月声音低了些,她说:“我一直在等你和我提,可你没有,我以为……”

以为什么她没说,反倒是叹了声气,说,“再纠结这些细节也没什么意思了,我们就到这吧,和和平平结束掉这段婚姻,回到各自原先的生活轨道。”

和和平平,她倒是说得轻巧。

周云川捏紧手里的协议,再侧过脸看那桌他提前下班回来准备的晚餐,闭了闭眼,他再次睁开,定定看着她,忍着声说:“梁招月,你是不是忘了,是你先招惹的我。”

梁招月脸上的笑一下子变得格外凄惨,完全没有刚才的沉静,她说:“你一直知道对不对?确实是我招惹的你,是我自不量力竟然跑来招惹你,我现在知道错了,想弥补这个错误。既然当初你愿意承受我的招惹,那么今天我请你高抬贵手,也愿意一次放过我好吗?”

错误、高抬贵手、放过。

周云川忍不住笑了,那笑容竟是有些自嘲的,他说:“我对你不差吧梁招月?”

梁招月点点头,眼里含着泪水:“你对我何止是不差,你简直是对我太好了,只是……”

她顿了下,抬手抹掉眼里的泪水,直直迎上他的目光,说:“只是我不需要了。”

当初说开始的人是她,如今说不需要的人也是她。

周云川想不明白这里边究竟发生了什么,明明在今天之前,他们一直都是好好的。甚至就在今天,他还认真想过徐明恒的建议,思考过不如就和她这么长长久久过下去,组建俗世间最平凡普通的家庭。

过去他是没想过和谁组建家庭,可若那个人是她,当下他愿意去尝试。之前她几次聊起孩子的话题,其中的意思他并非听不出来,原本讨厌极孩子了的他,竟然也想过,或许她和他,他们的孩子从出生到长大就会在充满温暖的环境里长大。

这样的念头虽然只有片刻闪过,但他觉得并非没有可能。

可就在这时,她却朝他提出离婚。

在一个他完全没有猜想过的情况下。

周云川觉得实在可笑,也实在荒唐。但他还是说:“这婚一定要离?”

她无比肯定地点点头:“非离不可。”

他又说:“你认真的吗?”

她说:“是,我们好聚好散。”

他看着她,脚步退后,许是一时不稳,竟然踉跄了两步,这让一向成熟稳重的他,此刻看起来难免有几分狼狈。

可他又怎么会是狼狈的呢。

梁招月别开眼不去看他。

话已至此,周云川没了再相谈的意思,他的自尊只能让他询问到这里,再多就是徒惹笑话了。

他闭上眼,吁出去一口气,再睁开眼,梁招月依旧是那副决然的姿态。

周云川看着,收起那些所有失态的情绪,整个人快速变得镇静自若:“现在就签字?”

话一落,他随即便看到梁招月从背后摸出一只笔,递给他。

“……”

这一幕场景该怎么说呢?

有种梁招月生怕他不签字的错觉,于是提前安排好了每一步的事。

周云川紧紧盯着她,凝神看了片刻,他接过那根笔,走到旁边的中岛台,将协议放在桌面上,疾笔签下自己的名字。

不过几秒的时间,两份协议便签好了,周云川扣上笔帽,目光平静地看了看两份协议,转身正要拿给梁招月。

与此同时,梁招月走上前,也正准备接过来。

忽的,周云川收回手。

梁招月只摸到了纸张的边缘的,细腻的触感在她指尖划过,随后又转瞬即逝。

她充满困惑地看向周云川,周云川也正看着她,神情高深莫测,叫人想不出他在想什么。

沉默了大概有两分钟的时间,眼看时间一分一秒地在流逝,她到底沉不住气,率先开口打破这沉寂的氛围。

她说:“有什么问题吗?”

周云川说:“我尊重你所有的诉求,不过这份离婚协议的财产分割方面需要重新拟定。”

当初就在离婚财产分割这事上,她和律师有很大的分歧。

律师的意见是,虽然两人是协议结婚,也签了婚前财产协议,但是两人这段婚姻并没有在既定的时间内结束,那么现在离婚,理当平等分割周云川的财产。纵使希望渺小,但还是可以争取下的。

梁招月没同意。

当初周云川给的结婚补偿足够大方,三套房子以及三千万的钱款,法律意义上,这些都归属于她。但两人的关系并没有在既定的日期内结束产生法律效益,她想了很久,决定当作夫妻共有财产划分,一人一半。

杨律师觉得她傻。

梁招月却说:“这是解决婚姻关系最快的办法,我不想再和他继续牵扯,只想尽快结束。”

现在见周云川对条款有歧义,她想也没想,就说:“房子和钱,你给的这些东西我都可以不要。今天我们就把字签了,明天去民政局领离婚证。”

后面这话就如一粒微小的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一时间,扬起滔天巨浪。

今晚第一次以来,周云川抛却了所有的脾气,再顾不得什么淡定修养,他径直冷笑出声:“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和我离婚?”

梁招月没言语,但那沉默已经说明一切。

周云川瞬间脸就冷了下来,他说:“离婚我没问题,但这离婚条款必须按照我的来。”

说完,他拿着那两份协议就要走。

梁招月急忙忙叫住他:“你已经签字了,我也说了我什么都不要,为什么你还要多此一举?”

多此一举?

乍然听到这个词语,周云川停住脚步,他深呼吸看了看前方,再垂眸去看看手上的协议,末了,他转过身,看着梁招月。

“多此一举吗?”周云川淡淡笑着摇头,慢条斯理地说,“梁招月,你有你处理事情的方式,我也有我的。”

话落,他朝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随后在梁招月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他抬起手,当着她的面,撕掉那两份他刚才就已经签好字的协议。

撕成四份,他看也没看就丢进一旁的纸篓,经过梁招月的身边时,他略作停顿,驻足了数秒,他弯腰,一边看着前方一边面无表情地说:“想尽快离婚,就把你的律师电话给我,我这边的律师会和她谈。”

话落,他再也没有一分犹豫,穿过客厅,朝卧室走去。

没一会,身后传来震天响的摔门声。

那声音实在响,梁招月身体不受控地跟着颤了一下。

不多时,周云川穿好衣服出来,是白天上班时的那身打扮,这显然是要出去。

梁招月即刻清醒过来,问:“你去哪?”

周云川穿鞋,连个眼神都没舍得给她,“和你有关系吗,梁小姐?”

梁小姐?

这称呼过分疏离淡漠。记得刚认识那会他就这么叫过她,后来再称呼她就是连名带姓了,再再后来,他会喊一些别的称呼。

如今,所有的一切都随着这一声客气的称呼,回到最初的原点。

梁招月想,是没关系了。

就在她和他说要离婚开始,她和他就没什么关系了。

这话其实说得也不对,她和他本来就不应该有关系,过去是她强求,如今才是他们关系的本质。

周云川穿好鞋,连门卡都没拿,就去摁电梯。

见他走得如此之快,梁招月连忙跑过去,她说:“这是你家,该走也是我走。”

他转过脸,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说:“我不需要了,感谢梁小姐陪我这么长时间,这是我送你的。今后你想怎么处置是你的事,这点我的律师同样会和你讲清楚。”

他几乎没给她再说话的机会,电梯来了,他只身走进去,然后摁上合拢的按键,像是恨不得就此消失在她面前。

梁招月知道的,他做得到。

她甚至相信,接下来离婚所有的手续,只要他不想出现,她完全不会再见到他。

可这并不是她想要的。

她想的就是彻底和他结束,而不是又因为什么条款,还要受制于他。

于是,她不假思索,径直伸手去挡那快要合上的电梯门,这在周云川看来她还是从前那副不管不顾的架势,也该他眼疾手快,立马摁了推开键,然后抓住她的手往后推。

好在及时,两人都没什么大事。

只是周云川的手背微微擦到了下,有些泛红,他没当回事,垂在身侧,再去看梁招月的手,确认没有任何擦伤后,他走出电梯,眉间微微拧着,语带怒气地问她:“刚才不要命了?”

梁招月自知理亏,说:“对不起,但是……”

周云川想,他该就此离开的,后续的事让律师出面就行了,可到底她这会的道歉让他……

让他觉得,这才是他从前认识的那个梁招月。

会跟他示弱,会跟他诉说委屈,绝不是几分钟前那个决然只想和他快刀斩乱麻的人,他忍着气,低头沉声说道:“我同意离婚还不够吗,你连这几天都等不了?”

梁招月抬头,白皙的脸庞写满了焦急和慌张:“我只是想尽快结束这件事,你走之前能不能留下你律师的联系方式,我明天……”

尽快结束?

原来她这般心急,昨晚窝在他怀里寻求温暖的人,今天就徒手拿着一把刀,一点点地往他心脏上戳,好像怕戳不够似的,临了,还要推上一把。

周云川想,他大概是疯了,竟然到了这个地步还想着关心她有没有受伤,想着她的那声道歉意味着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然后让自己置于这种难堪的境地。

他眸光敛了敛,面上露出嘲讽的笑意,慢幽幽地说:“梁招月,过去是我看错你了,你哪里单纯,你羞辱起人简直一把好手。”

说完也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他立即搭乘电梯离开。

远离这个让他成为笑话的地方-

周云川离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梁招月都没缓过神来。

没记错的话,这好像是她第一次见他这么愤怒。

过去他留给她的印象总是冷冰冰的,又或者温和的,就算是生气,那也是无声的。鲜少有像今天这般脾气这么外露的时刻,就连说话的情绪都有些许不淡定。

按理说,他是喜怒不形于色才对。

大概是被她气到了吧。

梁招月回到餐厅,看着那桌丰盛还没怎么动过的晚餐,心想,换成是谁,在提前下班用心准备了这么久的晚餐,回馈他的竟是这样一份“惊喜”,大概都会愤怒的吧。

毕竟,一个他以为的惊喜,竟然是这番的惊吓。

可她又想,周云川愤怒,那她呢?

她花在他身上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到头来却换来他一句“我们不过各取所需”。

那她的绝望又该和谁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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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可以直白一点询问她为什么,可她不能,在他面前她已经低到犹如尘埃,如今迎来这个局面,纵有再多不甘,她只能打碎牙齿活血吞。

她绝不允许最后的一点自尊都不保留。

想罢,梁招月转身返回卧室。

她在这个家的东西能带走的,之前都清点和收拾得差不多了,唯独这个卧室的东西没有怎么动过。

那会还没和他摊牌,如果太早收拾了他势必会看出异样,其实现在想想,为什么会怕他看出异样呢?

左右他也不期待这场婚姻不是吗?

梁招月来到衣帽间。

看着两人衣服并排挨在一起的样子,她忽然记起那年从国外回来,他盛情邀请她过来同住的场景。

那会她还为要搬什么东西进来而辗转反侧、心烦意乱。

当时她甚至以为,人都搬进来了,那住进他心里也是指日可待的事。

梁招月眼眶一红,泪水蓄满了整个眼睛。

她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为什么得到的又是这样的一个结局?

她一边将衣服一件件地往下取,一边又去擦眼泪。

等所有的衣服都取下来了,她人也镇静下来。

眼前的衣柜瞬间又恢复了当年要搬进来前的模样。

那会,她满心欢喜地占满了那半个衣柜。

如今她毅然决然地搬离那半个衣柜。

整理完衣服,梁招月又去收拾房间里的其他东西。

搬进来这一年的时间,这个卧室被她放进太多东西了,化妆品、装饰品、书籍、耳环项链手链,她分门别类地收到之前收拾好的箱子,最后搁在桌上是两份房产合同。

一份位于费城,一份位于曼哈顿。

前者是他送她的毕业礼物,后者是他送她的新年礼物。

何其用心,又何其有分量,却也只能到这了。

梁招月将它们一并整齐地放在桌上,然后拉着行李箱到门口,环顾了一圈,随即她就发现了,经过刚才这么一番收拾,这间属于周云川的卧室又恢复了一年前她搬进来时的样子。

她想,过不下去的感情,原来回到原位是如此轻巧而简单。

她关掉灯,带上门,转身离开-

徐明恒在公司加班到八点左右。

忙完手头上所有的工作,他又看了下明天的安排,明早没什么事,明天下午才有个会议。他想着既然今天帮周云川开会了,那么礼尚往来,明天周云川帮他开会也算合理吧?

想罢,他就要给周云川去电。

要拨通的时候,想到今晚周云川提前下班回去等着梁招月说惊喜,说不定两人此刻正在亲密着呢?他这时如果拨电话过去,万一打扰到两人浪漫,回头周云川指不定要怎么算计他。

思来想去,他决定还是明早等周云川上班了,再和他说这个事。

等待电梯的时候,他拨了孟安安的电话。

经过他这段时间的死缠烂打,孟安安总算愿意将他从黑名单中放出来,但也仅限于放出来而已,他打三次电话,她能接一次就不错了。

比如这会,电话是通了,那头却没好气地来一句:“有事吗?”

徐明恒立马笑脸相迎:“祖宗,下班了吗?吃饭了吗?没有的话我给你送过去。”

“滚,正烦着呢。”

嘟嘟嘟。

还没等徐明恒说话,那边电话就挂了。

……

小姑娘长大了,也有自己的脾气了,再也不是那个在他身后步步紧追的人了。

徐明恒叹气,过后又懊恼,当初自己怎么就那么油盐不进呢。

电梯叮的一声停在37楼,门打开,徐明恒正打算进去,忽的,瞥见电梯里的人,他猛地往后一退,定睛看了好几眼,这才确认那人是周云川。

他眨眨眼,很是疑惑:“怎么来公司了?”

周云川满脸肃气,没有做声,出了电梯他就往办公区域走去。

这满身怨气是怎么回事?

几个小时前不是还一脸喜悦地早早回家秀恩爱吗?

徐明恒想了想,左右孟安安晚上是不会搭理他了,他转身往回走,朝周云川的身影追过去。

周云川径直回了办公室,将西装外套往架子上一扔,然后坐在办公桌前,开了电脑,等待开机的这几秒,他取过一旁的文件夹。

总共有十分来等待签名的文件,这些本来是江柏放着让他明早来上班签字的。

周云川看完一份签一份。

签到第三份的时候,徐明恒推门进来,一见是这架势,他瞬间就觉得这绝对是有事了。

他等了好一会,那边周云川签完所有的文件,堆在一起移到边上,然后视线转到电脑上。

从始至终,脸色极其难看,随时有种冰川爆发的趋势。

徐明恒迟疑着,装了杯水,送到他面前,说:“梁招月今晚放你鸽子了?”

话落,他便收到凌厉的一道目光,徐明恒脊背顿时一挺,笑得极为心虚,说:“这不是关心你吗?”

周云川移开目光看向电脑,声音冷冷淡淡的,“你不下班?”

徐明恒觑着他,说:“这不正打算下班就碰到你了吗?”

周云川再次沉默。

徐明恒寻思着,再次冒死进言:“梁招月真放你鸽子了?”

周云川神色不动,手托着鼠标,专注地看着电脑屏幕。

徐明恒呵呵笑着:“梁招月也太不懂事了,怎么能放你鸽子呢?不行,我得打电话说说她。”

他拿起手机就要打,说时迟那时快,眼前一晃,再次反应过来时,他的手机已经被周云川夺过去,丢在一旁的沙发上。

再看周云川的神情。

又冷又硬,眼底附着一片寒霜。

额……

徐明恒打了个寒噤,同时觉得,这看着不像被放鸽子,反而是比放鸽子更严重的事。

难道是吵架了?

不对啊,先不说周云川就不是会吵架的人,就说那梁招月吧,恨不得黏在周云川身上的人,舍得和他吵吗?

那自然是舍不得的。

这么一想,徐明恒就更加好奇,两人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使得前几个小时心情愉悦推掉工作提前回家的周云川,这会又冷若冰霜地回来公司加班。

“你们这是闹矛盾了?”

见周云川依旧毫无反应,他以为自己猜对了,说:“情侣之间还有分分合合呢,夫妻间偶尔闹个矛盾也再正常不过,有些感情就是越吵越好。女孩子嘛心又比较软,梁招月那么爱你,你哄哄她,她说不定就立马原谅你了。男人,有时也不要把尊严看得那么重。”

他长篇大论说完,最后的落脚点放在自己身上,“你看看我和安安,之前她还不理我,现在经过我的努力,她还不是偶尔会搭理我下。”

说完他还满意地点点头:“人嘛,就要有自我反省的能力。”

沉默了许久的周云川终于舍得看他,问:“是吗?”

徐明恒说:“那肯定啊。”

“如果是离婚呢?”

“啊???????”

徐明恒觉得自己肯定耳鸣,不然怎么可能从周云川口中听到了离婚二字。他哈哈笑道:“什么离婚?你在和我开玩笑吗?这才三月份,愚人节也没到啊。”

周云川自己也笑了,他扔开鼠标,整个人往电脑椅一靠,他仰脸看着天花板,脑海中闪过梁招月拿笔让他签字的画面,轻轻叹了一口气。

半晌,办公室里响起一道透着淡淡悲伤和失落的声音。

“她要和我离婚。”

“就在半小时前,她给了我一份离婚协议签字。”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真不是故意卡文,节奏本身并不是我的强项,一边写一边梳理是我的写文习惯,这也是我每篇文都要存稿足够才敢开文的原因。

但这篇文的存稿进度超出了我原来的想象。

一是我没写过从男女主认识到在一起到分手再和好的故事脉络,推翻了好几版的存稿才有了这个故事。我知道对于一章章追文的读者来说,心情肯定是很焦急,尤其自己想看到的内容为什么还不快点写到。每一次开文,我都会以读者的角度去看自己的文,思考哪里不足,这篇文也不例外,之前有过一次加更,就是我觉得那两章如果放在一起更新是不是阅读体验感会更好。

二是我的工作实在很忙,每天码字的空闲时间在晚上21-24点左右,短短几个小时要写出我自己很满意的章节内容确实很难做到,我都是先写一遍粗糙的再慢慢修改。我也想过能不能趁着中午休息的时间用手机写一点,可行性不高。

说这些只是觉得大家付费看我的文,你们花钱了,我理应回馈你们一个相对好的阅读体验。只是我目前能力有限,和大家说声对不起,真的很抱歉。

52? 52

◎你和云和资本的周云川是什么关系?◎

梁招月要和周云川离婚?

徐明恒愣了许久, 还是觉得这事不太可能。

他说:“你开玩笑的吧?”

周云川说:“我是会开这种玩笑的人吗?”

自此,徐明恒总算相信,两人真的闹到了离婚的地步, 而且这离婚还是梁招月提的。

徐明恒当即拉了张椅子坐在周云川对面,他说:“事先说明,我接下来说的话是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啊, 你不爱听是你的事, 我纯属和你分析。”

随即他便说:“我就不明白了, 之前你们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梁招月就跟你提离婚了, 我一直以为如果你们真要离婚,提的人多半是你, 绝不是梁招月。”

周云川听到这话,着实讽刺, 他问:“为什么?”

徐明恒几乎脱口而出:“梁招月爱你啊。”

周云川不以为然:“是吗,爱我还和我离婚?”

徐明恒瞥了他眼, 说:“那你就得好好反省了, 是不是你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让她失望了。”

周云川说:“虽然这段婚姻开始的时候目的不太纯粹,但我绝对不做那种对不起她的事。”

这点换做其他人说,徐明恒可能还得打个问号,但要是出自周云川之口,那他绝对百分之百赞同,他说:“那你好好想想, 你们最近这段时间有没有闹过什么不愉快?”

周云川想了想,说:“没有。”

徐明恒就纳闷了:“难道是梁招月自己不想和你过了?不应该啊, 之前还追你追得那么紧, 都追到国外去了, 你们现在处得这么好,她没理由半途而废。”

一听这话,周云川心里莫名有种堵塞的感觉,他说:“你是这么看我们的?”

徐明恒切了声:“那不然呢?你敢说你就没看出来?”

周云川索性沉默。

感情这种向来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徐明恒又不清楚他们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才闹到这个地步,而周云川好像也不明白,他一针见血地问:“你想离婚吗?”

周云川眸光一敛,没说话。

他便笑了:“感情这种事真的是风水轮流转,谁能想到当初那个说是交易的你,成了现在舍不得的那个。”

周云川假装没听到他的调侃,说:“你下班吧,我还有点事情要处理。”

“别啊,兄弟你都这样子了,我哪能抛下你,不如晚上去外面喝一杯?”

“没时间。”

徐明恒啧了声:“都是丧家之犬了,搞什么清高,我可是牺牲了时间陪你,你要真不要我可先走了。”

周云川拿起手机在看,没理睬他。

他继续游说:“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

周云川说:“你走吧。”

恐怕他这会脑子都乱得很,需要一个人冷静冷静。徐明恒也不往他跟前凑,给他添堵,即刻离开。

关上门的那瞬间,他恍惚听到了周云川在和人打电话,开口第一句话就是:“黄律师……”

徐明恒彻底呆住。

倘若他没记错的话,周云川口中这黄律师,大概就是红圈所最有名的离婚律师。当年他们投资一个项目,标的公司在冲刺主板IPO的时候,突然爆出公司法人妻子闹离婚,任何一家公司在准备上市期间,一旦法人爆出离婚,那么这IPO八成离黄不远了。

那次就在大家觉得这项目铁定是流产了,周云川便请到了这著名离婚律师,力挽狂澜,最后公司顺利上市,各方也都欢喜。

谁能想到这才几年过去,周云川再次找到人家,却不再是为了项目利益得失,而是因为自己的事。

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电梯来了。

徐明恒想了许久,他走进电梯,同时拨通孟安安的电话。

甫一接通,那端又是很不耐烦的口吻:“徐明恒你烦不烦……”

徐明恒点头哈腰的:“祖宗,这次是真出大事了,我去你家和你说,你看看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一起给你带过去。”

那头啪的一声就把电话挂了。

徐明恒却是不敢再有所耽搁,在网上给她点了几样爱吃的外卖,然后开车直奔御景繁园-

那晚之后,梁招月就再没收到周云川的任何消息。

下周就要出发前往深城,如果在此之前她没把离婚的事解决,那么这之后事情会变得麻烦许多,说不定将来她还要在两座城市之间往返,这和她当时计划的背道而驰。

况且她实在匪夷所思,明明离婚协议条款她已经让步到最大的范围,周云川不会有任何经济损失,为什么在离婚签字这么简单的事上,他不能干脆果断些。

眼见时间一天天迫近,等到第三天,无奈之下梁招月拨打周云川的电话。

周云川总共有两个号码,一个是对对外公开的工作号,一个则是私人号码。

工作机他很少看,一般都是底下的人在帮忙查看。

梁招月径直拨了他的私人号码,那边倒是很快就接了,她心想还好,他不至于连她电话都不接,开口第一句就是:“你和律师谈得如何?你什么时候签字?”

那边默了一下,随后传来一道还不算陌生的声音:“梁小姐您好,我是周总的助理江柏,周总他现在正在开会,您这边有什么事吗?”

梁招月莫名噎了下:“他几点结束会议?”

“这个……”江柏看了眼坐在办公桌前的周云川,回复道,“这次的会议内容比较棘手,结束的时间我们这边也不能确定。”

这种情况之前也不是没遇到过,虽然那会周云川多半会搁下会议的事情出来接她电话,可现在今非昔比,他自然是以公事为主。

梁招月想了想,说:“那麻烦您这边等他有时间了,让他给我回个电话,如果他要是没空,那也麻烦您帮我问一声那晚上的事情他想好了吗,我这边的律师一直在等他的消息。”

末了她又补了一句:“再拜托您帮忙告诉他一声,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只想他尽快签字。”

说完,梁招月摁断电话。

江柏看着手机屏幕,再看看神色晦暗不明的周云川,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倒是周云川拿过手机,问:“黄律师那边进展如何?”

江柏立马回道:“这两天他们都在罗列计算您这边的资产,我早上问过,大概今天下班左右他们会拿出第一版协议内容。”

周云川沉静片刻,说:“让他们尽快,我会议结束的时候就要看到那份协议。”

江柏说:“那我再催催他们。”

江柏就要退出去,周云川像是想到什么事了,及时叫住他,问:“这几天她还是没回去?”

那晚周云川离开望京新景回到公司办公,忙碌到凌晨一点,眼见时间已晚,他也没再跑一趟酒店,索性就住在办公室隔壁的套卧。这之后几天,天天如是,他吃住都在办公室的隔壁卧室。

说起来这间卧室还是当年他最忙碌的时候让人收拾出来的,稍微装修了下,以便平时休息。

过去这几年他要么住酒店,要么住办公室,偶尔也回望京新景,始终没个固定的居所,有种流浪的意思。直到去年他和梁招月结婚,他才有了固定的住所——望京新景。

至于办公室和酒店他已很久没有光顾了。

以至于这次突然要暂居,却发现里边的好东西都缺了。

他让江柏回望京新景去拿,江柏专门跑了一趟,不止带了他需要的生活起居用品,同时还给他带回来一个消息。

梁招月没在家里住,这几天都是住的酒店,位置就在银海证券隔壁。

更有甚者,她的东西都搬得一干二净了。

周云川有意外,但也没太大的意外。

那晚之后,他后来冷静下来好好想了想,觉得她确实是这样的性格——投入的时候如同飞蛾扑火、不管不顾,想要结束了同样不留余地。

他不禁自嘲,当初怎么就就会觉得她少年心性,做事心软。

明明手起刀落的速度比他快了许多。

江柏观察了好一会周云川的脸色,回道:“没有。”

周云川静默稍许,说:“告诉周姨这段时间她就不用过来了,老太太那边问起就说是我们需要私人空间,过段时间再让她过来。”

江柏心想,这以后还有过来的必要吗?

可对方到底是自己老板,尽管自己在他身边待了几年,但老板的私事绝不是自己可以八卦和揣测的范畴。

比如那天早上,他早早来到公司,正要将前一晚因为周云川提前下班而耽搁的部分工作放到他办公室,不曾料到那么早的一个时间,周云川就已经西装革履地坐在办公桌前处理公务了。

虽然以前这样的场景并不少见,但最近周云川的工作时间不再像从前那般早出晚归,相反的,踩点上班以及提前下班的情况倒是比较常见。

他当时第一个猜测就是,有可能是梁招月出差了,周云川也就恢复往常的上班节奏。

这个猜测刚起,随即他便听到周云川说,让他配合黄律师清点他的个人资产,并协助起草离婚协议的条款。

离婚协议?

江柏一听就愣了,但也不敢多问,放下文件离开办公室,他即刻联系黄律师。

电话拨通没十秒,他便知道了周云川口中的离婚指的是什么。

是他和梁招月要离婚。

前一晚周云川已经和黄律师通过电话,流程按照正常的离婚程序走。

哪怕距离那天知道这事已经三天过去了,江柏还是不无感慨。

想当初,两人结婚时,那份婚前协议还是他从中帮忙拟定的,如今到了离婚的地步,周云川已经单方面毁掉那份婚前协议,特意吩咐黄律师在财产分割这一块,按照双方对半来拟定。

当然这其中的“双方对半”,是以周云川这边的资产为主。

虽然不知道两人为何闹到了离婚这地步,明明这之前两人感情还好好的。不过看周云川离婚让步得这么狠的情况,想来他离婚的意愿并不是那么强烈。

最起码可以肯定的是,提离婚的人绝不是周云川。

江柏又想,既然老板不想离婚,为何不争取下?毕竟梁招月那么在意他的一个人,说不定哄哄就好了。

到底是上司的事情,江柏也不好多加揣测,应了声好,退出周云川的办公室,转而拿起手机拨打黄律师的电话,询问离婚协议的起草进度-

这边梁招月挂了电话,站在楼道看了会风景,就要回办公室继续工作,忽然手机震了下,她以为是周云川或者江柏打过来的,低头一看,却是孟安安的。

看着屏幕上的备注,她忽然不知道到底要不要接这通电话。

犹豫间,电话断了,手机归于安静。

她松了口气,想着等一会再给孟安安发信息解释,没想到,这个念头刚落,手机再次震响,还是孟安安打来的。

这次梁招月没再犹豫,划上接通图标。

手机刚附到耳边,就听到那端可怜兮兮的声音:“招月,我在你公司楼下。”

梁招月回到办公室和姜晨请了一个小时的假,然后拿着工牌和手机下楼。

孟安安就在三楼的咖啡厅,她选的靠门口的位置,一直探头盯着门口看,几乎是梁招月一出现,她就起身飞奔过来:“招月。”

梁招月笑笑地看着她,说:“今天不用上班吗?”

孟安安努着嘴:“我哪还有心思上班。”

一听这话,梁招月便肯定,孟安安这是知道她和周云川的事了。

两人挑了个人少的区域,一人点了一杯咖啡,一坐下,孟安安就拉着她的手问:“你和哥哥真的要离婚吗?”

梁招月喉咙有点发堵,依稀记得当初第一次见到孟安安时,后者可是很羡慕她和周云川的感情,又是日久生情,又是恩爱相加,她没敢看孟安安,垂眸轻轻嗯了声。

孟安安就快哭了。

那晚徐明恒来到她家和她说了这事之后,隔天晚上她一下班就去了望京新景。她自然有开门的密码,但还是坐在门口等了一晚上,也没等来梁招月回家的身影,后来她实在没法,输入密码开门进去,随即便发现,整个屋子都空了许多。

或者不该用空来形容,应该用简约。

她哥哥本来就不爱装饰住所,以前她没少嫌弃过他,也曾想着帮他买些东西装饰下,却被他一口否定,甚至为了彻底打消她这个念头,周云川直接在隔壁帮她买了套房子,断了她所有的蠢蠢欲动。

后来直到梁招月住进来,这家里才满了些,有了人住的味道和气息。孟安安一边吐槽哥哥重色轻妹,但不可否认的是,她乐意见得哥哥愿意去包容一个异性。

可如今,这个家又变得空荡荡的,属于梁招月的东西全消失了。

她以为自己多想了,说不定梁招月真是整理要添新东西进来,可等她打开独属于梁招月的书房以及卧室,这才发觉,两间房间都恢复了之前的模样,哪里还能找到一丝属于梁招月的气息。

原来不是她多想,徐明恒也没和她开玩笑。

梁招月和哥哥真的在准备离婚。

现在,她看着梁招月,说:“为什么?之前不是还好好的吗?你和哥哥怎么突然就走到了离婚的地步。”

那晚梁招月也听到周云川这么问自己,问她为什么要离婚。

服务员端上咖啡和蛋糕。

梁招月看着那精致的拉花,抬头问:“你喜欢的那个人,你从他身上得到想要的东西了吗?”

孟安安懵了懵,说:“我也不知道。”

最近徐明恒是有点在乎她,但要说这在乎到底有深多重,她自己也说不清。

梁招月见她迷茫的模样,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她说:“安安,一个人坚持久了也是会累的。”

孟安安不明白:“可是你和哥哥不是如久生情吗?”

梁招月就笑了:“这件事我必须和你道歉,我和你哥哥不是那样的。”

随即她简单说了下两人结婚的事情。

孟安安听完就呆了,随之而来的就是愤怒:“哥哥他!真不是人。”

梁招月说:“不怪他,我们一开始就说好的。”

“可是……可是你们后来不是好好的吗,为什么就不能这么一直过下去呢?”

梁招月抿了口咖啡,没说话。

孟安安又问:“招月当初你和我说,你不想留有遗憾的,你现在就这么和哥哥结束,不是……和你说的截然相反吗?”

梁招月声音里有着浓浓的感慨:“此一时彼一时,那会还是太年轻了,以为自己想要就能拥有。”

孟安安没说话了。

梁招月这话语里的失落清晰可见,肯定是哥哥做了什么事导致她再也坚持不下去了,所以才做出这个决定。

良久,孟安安抿了抿唇,再一次问道:“招月,徐明恒和我说离婚是你提的,你真的想好了吗?”

梁招月笑了笑,点点头说:“想得很清楚,比我当年决定要来北城读书想得还要清楚。”

孟安安就知道这事没有回头的余地了,她说:“奶奶知道吗?”

梁招月摇摇头:“安安我想麻烦你件事,这事你先别和奶奶说,我之后会亲自和她讲。在这之前,你能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吗?”

孟安安眼睛红红的:“我要是不说,奶奶会怪我的,说不定她也会劝你。”

梁招月安抚她:“不会的,奶奶知道我们的情况,她老人家也会尊重我的选择,我现在不和她说,是不想让她伤心。”

“早伤心和晚伤心有区别吗?”

“有,晚一点伤心可能就不会那么伤心了。”

这话太绕,孟安安听不明白,她说:“怎么就走到这个局面了?今年过年你不在家,奶奶可是和叔叔婶婶姑姑伯父伯母他们说了,今年中秋他们再忙都要回来一趟,到时好把你们介绍给他们认识,可是现在……”

孟安安没说下去,眼泪顺着脸颊一直往下流。

梁招月抽纸巾帮她擦,说:“是我和你哥哥的事,你哭什么?”

孟安安握住她的手:“招月,我好喜欢你的。”

“我和你哥哥没缘,但我和你依然是有缘的,以后我们还是可以来往当朋友。”

“可是不一样,”孟安安说,“我还是喜欢你当我嫂子。”

梁招月看着她,突然很认真地说:“以后你可能还会有别的嫂子,说不定你还更喜欢她。”

孟安安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会的,哥哥要是敢和其他人结婚我第一个不同意,我只认你这个嫂子。”

梁招月便笑了,那笑容很是复杂。

有宽慰,但更多的是伤心。

任何人都希望她和周云川好,可他们却走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安抚完孟安安,梁招月送她离开,又回到咖啡厅坐了好一会,直到她请假的一小时快接近尾声,她才上楼。

一上楼,刚走进办公区域,她便发觉好多人都在看自己,而且个个目光不善,莫名有种看戏吃瓜的意思。

梁招月正纳闷着,忽然陆平突然出现,神色焦急,看到她了,朝她招了招手,说:“梁招月,来会议室一趟。”

陆平嫌少这么严肃地连名带姓叫她,梁招月多少能猜到是有事情发生了,多半还和自己脱不了关系,只是这事到底是大是小,她有些拿不准。

她一边思索,一边跟在陆平身后进了6号会议室。

一进去,梁招月便见陆平神情复杂地看着自己,那眼神有失望,也有恨铁不成钢。

梁招月捏着手,说:“师父,您找我?”

陆平当即将自己手里的文件夹重重地往桌上一甩:“你和云和资本的周云川是什么关系?”

梁招月心咯噔一声,突然想到了那封邮件,她缠紧手,沉默以对。

见她这样,陆平大概也猜到了,他拿手指她,那表情要有多失望就有多失望:“你当初怎么和我保证的,绝不做那些下作的事。”

梁招月当即就要解释:“师父我和他……”

陆平打开桌上的文件夹,抽出一张纸拍给她:“那个余浩,上次他在杭通里面帮忙出力了,是不是周云川指示的?”

梁招月拿起那张纸,果然是前几天钱凯发给她的邮件,如今原封不动地发了出来。难怪刚才进办公室时,同事们都那样看自己。

她抿抿唇,和陆平说:“那个项目确实是他帮忙的……”

陆平摇摇头,呵了声,说:“难怪我让你把男朋友带过来,我给你把把关,你再三找借口推脱。我就说那余浩是什么人,你男朋友要是个小职员,能认识那样的人?”

他又问:“你和周云川什么时候开始的?”

梁招月捏紧手里的纸张,说:“前年十月那会。”

陆平一听,当即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你……我让徐明恒给你介绍工作,是让你兼职的压力小一些,不是让你去做……做……”

他甚至说不出‘龌蹉’二字。

看他为自己的事情如此愤怒和着急,就像哥哥担忧妹妹误入歧途,毁坏自己的人生。

梁招月心想,她的父母都做不到这般。

她看着还在气头上的陆平,解释道:“我和他的关系有些复杂,但绝不是邮件里面写的那样,之所以瞒着您,不想让您知道,是因为……”

因为什么呢?

梁招月想,大概就是知道她和他没有长久的未来,所以她从没想过公开。

两人的差距本就明显地摆在那里,与其让人指指点点,不如就让这段关系永远藏在黑暗中,藏在它本来的位置。

开始与结束,从来都是无人知晓,就是她和他这段感情最好的结局。

陆平看了看她,眼睛一眯,口气缓和了些,不甚确定地问:“你确定不是包养关系?”

她点点头,很笃定地说:“不是,我们是正常的男女朋友关系,最近因为感情分歧,已经分手了。”

闻言,陆平拧紧眉,想到在杭城酒店的咖啡厅,她说的那些话。看了她好一会,他口气总算温和许多:“确实是男女朋友关系?”

梁招月再一次点头:“我和他的关系是正当合法的,这点我问心无愧。”

陆平冷笑了声,“你说问心无愧,那你能堵住外面那些人的嘴吗?”

梁招月抿唇没说话。

相互安静数秒,陆平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想,只要不是包养这种见不得光的关系,这事情还不算太糟糕,正常的谈恋爱总比权色交易来得光明正大和坦坦荡荡。就算两人的家世差距在哪,但挡不住哪怕就是高高在上的周云川也会被梁招月迷恋住。

感情这种事向来难讲,看多了门当户对,就不能瞧一回其他样式的?

况且梁招月本身也不差不是吗。

他稳了稳心神,知道接下来的事情要好处理很多,而且梁招月马上就要去深城了,这些闲言碎语是打扰不到她的,也不会对她造成太多的影响。

想到这,他一改之前的愤怒,很是温和地说:“既然不合适分开也好。我们和这种人就不是一个阶层的,长痛不如短痛,你的做法是对的。”

梁招月一愣,随即又说:“谢谢师父谅解。”

陆平又重重叹了声气,说:“你……算了,我先去和罗总说说你的事,看能不能让他出面和宋总谈谈看,怎么把事情的负面影响降到最小。”

梁招月心里又是一暖,说:“师父,不好意思将你牵扯进来。”

陆平说:“我和你的那几张照片,次次都是部门或者项目聚会,很好澄清,你不用担心,就是余总和周总两人麻烦了些。”

顿了下,他又说:“这事与其罗总和宋总出面,我看让周云川来出面是最有效果的。”

梁招月顿时难住。

且不说周云川到底愿不愿意帮她出面澄清,就他们如今这个局面,她连拨通他电话都得靠江柏传达。

想来是无望的。

她说:“恐怕不行。”

陆平误会了,冷嗤道:“男人最是无情,更不用说他那种人,这次也算给你上了一课,你以后学着点。”

梁招月没多做解释,含糊地嗯了声,问:“罗总那边需要我跟您过去吗?”

陆平说:“不用,我先去和他说,走一步看一步,你先回去工作,该交接的交接,别想太多。”

话落,陆平往会议室门口,梁招月忙上前一步,正要帮他把门打开,不料,外面有人先她一步把门推开了。

“你是梁招月吗?宋总有请。”

来人是银海证券董事长宋成杰的秘书江凯琳,这会正微笑看着梁招月。

一听这话,梁招月转过脸,和陆平面面相觑。

两人脑海中都闪过同样一个念头——

难道匿名邮件这事发酵得如此之快,竟然惊动了上边的董事长亲自出面解决?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跨年快乐!

53? 53

◎她唯一的身份就是梁招月,不是谁的妻子和孙媳妇。◎

对于宋成杰而言, 这本该是风平浪静的一天。

早上就深城分公司的组建进展高层开了个会议,一切程序推进得还算顺利,甚至比预期的还要快还要好。他很满意, 一如满意这几年银海证券在他的带领下,一步一步的,很有秩序地朝前发展。

人在顺遂开心的时候, 总想着还能再无忧无虑一些。

因此下午他让秘书看了下行程, 将几个不太重要的会议推给底下的副总, 便打算着今天早点下班去接女儿吃饭。

那会他甚至都在找女儿钟意的几家餐厅了, 结果,秘书突然敲门进来, 说是有事情要报告。

听闻是桃色绯闻方面的匿名邮件,他没太在意。对于金融圈来说, 什么桃色绯闻、权色交易,早就屡见不鲜。他吩咐秘书联系相关人员的部门董事总经理了解情况, 然后按照公司章程处理。

秘书却迟迟没有照做。

宋成杰便问怎么了, 秘书想了下,双手奉上手机,放大匿名邮件里拍到的车牌号,说:“这个车牌号我隐约记得在哪里见过,刚刚查了下,车牌号的主人是云和资本的周总。”

闻言,宋成杰神色都认真了几分, 说:“你确定?”

秘书点点头,说:“之前您见周总那次, 他开的便是这辆车。”

经秘书这么一提, 宋成杰倒是记起来了, 那大概是几个月前的事。

早年间他的父亲是在周云川的爷爷底下工作的,虽然后来周云川爷爷早早就去世了,但他们家这些年在周云川的奶奶柳依棠的帮衬下,发展得很是顺利。

比如他这么快地就坐上了银海证券董事长的位置,甚至坐得这么稳当,这里面就少不了柳依棠的推波助澜。

那次他见周云川,一方面是业务上的事,更多的则是人际关系上的一个维持。

周云川这人相当冷淡,商业往来从不热衷搞人际关系。但他不喜欢,是人家家大业大,根基尚厚,他自然有资本。

可宋成杰不同,他是能攒一点就攒一点,最好是能一级一级地往上跳。

那次他依旧借着工作上的事见了周云川,只是那晚格外奇怪,倒不是周云川这个人奇怪,而是他的车奇怪。

他那天竟然是开了一辆橄榄绿的宾利。

事后他还想着,周云川这人私底下是有些格外不同。

还挺有个性的。

现在看来,恐怕这车并不是周云川在开。

因为这时,秘书适时提醒:“梁招月是投行二部的员工,去年六月进的公司,由陆经理面试招进来的,在此之前她的上一份实习是在云和资本,参与的是一个智慧城市方面的并购项目。”

紧接着,秘书递上并购项目的相关信息。

宋成杰一页页看过去,越发觉得有意思。

一个没什么背景的学生,竟然能参与到一个庞大的并购项目中。

就像是当时她是借了导师的光,然而周云川是什么人?凭借关系走后门向来在他那里行不通。

就像自己,尽管是在柳依棠,在周家的帮衬下才坐上了银海证券董事长的位置,但这里面要是没有自身过硬的能力,这位置未必能坐成。

宋成杰又认真地看了纸上的照片。

虽然周云川的正脸有意被模糊掉,甚至挑的都是些背影,但经过他这么仔细地辨认,照片上的人确实是周云川。

只是据他所知,这么多年就没见过周云川谈过感情。

有几次他去拜访柳依棠,柳依棠总在为这孙子的婚姻感情发愁,让他如有合适的帮忙留意下,如果女方是从事金融行业的最好,这样能有共同沟通话题,另外她还强调,女方背景不重要,人品过关就行。

已经将条件降到这么低的门槛,甚至不求门当户对,宋成杰想,看来这周云川还真的是油盐不进,让人头疼。

他后来自然帮忙留意过,这可是个巴结柳依棠的好机会,他肯定不会放过,只是每每他跟柳依棠说了,等要介绍给周云川认识时,往往都在周云川那边碰壁了。

人家那可是连见都不见。

啧啧。

宋成杰想,原来外界传闻的不近女色,不只是说说而已。

这会,他拿着秘书早已准备好的梁招月的个人资料和工作申请单,从头到尾,从尾到头,他反复看了三遍,怎么都不理解,周云川怎么就看上了梁招月。

这人长得是可以,可是这背景也太……

父母离异,跟随爷爷长大,爷爷去世后,自己考到北城大学,平时的生活除了学习就是到处兼职打工。

这妥妥一个苦命穷孩子。

难道是灰姑娘和王子的故事照进现实?

他实在不解。

他一时弄不清梁招月和周云川的关系。

到底是像这匿名邮件写的,只是权色交易;还是关系要更亲密一些。

不过前者的可能性不太高。

以他对周云川的了解,如果只是一个情人,那周云川还没糊涂到把情人安插到自己的项目里。

毕竟拿钱打发就好了,牵扯到实际的工作利益是他们这类人的忌讳。

再三思索,他决定先打个电话给周云川探探底。

不论两人是何关系,如今匿名邮件都是发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这可是个机会。往轻一点的地方讲,可以帮周云川从这种绯闻事情中摘得一干二净;往重一点的地方讲,万一两人真关系匪浅,那他这算是踏破铁鞋得来全不费功夫。

想罢,他一边让秘书联系IT将匿名邮件处理掉别让公司员工讨论,一边则是拿起手机拨打周云川的电话-

周云川知道匿名邮件的事情时,正在开会。

会议上,几个投资总监就最近的项目做汇报,周云川一份份文件翻过去,然后一言不发地放在边上,这副情景落在底下的人眼里,就成了他不满意的表现。

加之他始终摆着一张阴沉沉的脸,大家极有眼色,都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夹紧尾巴做汇报。

就在进行到第四轮时,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

通常这种会议不会有人前来打扰,如果有,肯定是发生了非常严重棘手的事。

果然大家在看到江柏推门进来后,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江柏同几个投资总监点点头,走到周云川身旁,弯腰俯在他耳旁说了几句话,只见周云川眼眸一眯,当即起身朝会议室门口走去。

众人面面相觑。

难道还真的发生了非常严重的事情?

江柏说:“今天会议先到此为止,大家有什么要说的事情可以邮件发给周总,明天再进行统一汇报。”

话落,江柏也即刻离开会议室,根本没给追问的机会。

周云川走进电梯,后边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是快步追上来的江柏。

他按了暂停,江柏说了声谢谢,然后进了电梯后摁下负一楼的按钮,才说:“刚刚银海证券那边的宋总打来电话,我说您在开会,您看要不要现在回一个?”

就在离开会议室前往电梯的这一分钟里,周云川已经对事情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这会,他问:“匿名邮件撤了吗?”

江柏回道:“宋总那边说已经让IT撤了,我也让我们这边的技术人员帮忙跟进。”

周云川又问:“查出是谁发的了吗?”

江柏说:“这可能还需要点时间,”又在瞧见周云川冷若寒霜的一张脸后,他及时补上一句,说,“下班前会给出一个结果。”

电梯门开,周云川走出电梯,随后又停下,他说:“离婚协议拟好了吗?”

江柏说:“还差一点,您的资产有些复杂,律师和会计要全部审核好还需要一些时间。”

周云川站着没动,好似在想什么事情,也像是在做什么决定。

许久,他说:“将我名下所有资产的百分之七十分割到她名下,另外先前划拨到她名下的资产原封不动不做分割。”

说着他看了下手机,继续道:“待会我从银海那边出来就要拿到这份协议。”

下了最后通牒,他朝停车的地方走去,没一会拉开车门坐上车,驱车离开地下停车场。

江柏看着那绝尘而去的黑色宾利,有种呆滞的荒唐感。

他原本以为周云川这几天让律师和会计核算名下的所有资产,大概率是要做离婚财产分割,他甚至做好了周云川会分给梁招月一半财产的准备,未曾想,竟然是要到百分之七十的决定。

这是大方呢?

还是倾覆所有?

他能看出周云川对梁招月的特殊以及喜爱。

但特别到这种地步,他是万万没有预料到的。

毕竟就他跟在周云川身边工作的这些年,从未见他有过如此在什么事情上要付之一炬的行为。

毕竟事先做好既定止损线,是周云川行事风格中最强硬的一环,未曾有过特例。

可现在的事实却是,他非但破坏了当初既定的止损线,甚至还要往里面投上将近三分之二的身家。

虽然这些钱对于周云川而言,未必能算得上什么。

可江柏还是觉得匪夷所思。

他在想,这到底是爱情,还是愧疚?

他想不明白,但也没时间让他想明白了,离周云川设置的时间已留不多。他一边朝停车的方向走去,一边照旧拨通黄律师的电话-

这边,梁招月被单独请到董事长宋成杰的办公室。

原本陆平是想和她一起进去的,毕竟在这之前银海的任何负面消息,只要不牵涉到高层,宋成杰鲜少出面干涉。

这还是第一次他主动将人请到办公室,一时间,陆平猜不透宋成杰是想做什么。

是因为这次事件牵涉的主人公之一是周云川,所以宋成杰才有了其他考虑?

梁招月同样不清楚,接下来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进去之前,陆平安抚她,说:“我在外边等你,必要时可以叫我。”

闻言,梁招月觉得既温暖又愧疚,这种时候她怎么还敢将他再牵扯进来,但也知道要是不答应恐怕还会被陆平游说,只好点了点头,说:“谢谢师父。”

那边秘书帮忙开门,梁招月深吸了一口气,朝秘书轻声说了句谢谢,然后视死如归地走进宋成杰的办公室。

令梁招月意外的是,宋成杰不仅对她和颜悦色,甚至充满了关心,他开口第一句就是问:“怎么申请到深城工作了?”

她懵了懵,不解宋成杰为何关心这个,难道不该严厉批评,然后再甩上一张解除劳动合同协议书?

宋成杰微笑看着她,似乎在等她的回复。

梁招月一边狐疑一边回道:“董事长您好,我是临城人,离深城近,我申请过去工作,回家也方便些。”

宋成杰倒是不怎么意外这个答案,早在他看过梁招月的资料后已有一些猜测。只是,这以后要是到了深城,不是离北城更远了吗?

他说:“小梁,我看你申请的日期就在不久前,你过去的事,云川他知道吗?”

梁招月当即心头一震,难道……还未等她多想,宋成杰像是已经看出了她的顾虑和担心,笑着说:“你别紧张,我刚给云川打过电话,他一会就过来。你这孩子也真是的,都和云川结婚这么久了,竟然一声也不吭,要是今天没发生这事,我都不知道这样重要的一个人就在我眼皮子底下工作。”

他说的话梁招月根本没怎么听进去了,她的注意力全在待会周云川要过来,周云川过来做什么?

不久前她打他电话都找不到人,现在就因为出了这事,他就要亲自过来一趟吗?

看她一直没说话,宋成杰以为是自己的熟稔吓到她了,解释道:“小梁别担心,说起来我们都是自己人,早年间我的父亲是跟在云川的爷爷手下做事,就是周老先生去世得早。”

说着他叹了声气。

梁招月不知这些事,或者说她对整个周家是个什么情况都一无所知。

放在从前她或许还有了解的欲望,毕竟这也能间接熟悉周云川以及他的家庭,可现在这些话这些事在她看来倒更像是听故事了。

见她始终沉默,宋成杰想了下,将话题拐到当前的重点:“虽然这追求事业是好事,可异地生活对夫妻关系是不是……”他顿了下,说,“你知道的是吧,咱们这行向来都是聚少离多,这异地对家庭关系可是冲击过大啊。”

梁招月有些听出来他的意思了,想必他知道一半的事,却不清楚另外的一半事,所以才如此关心,索性说:“董事长,他可能还没来得及和您说。”

宋成杰笑笑的:“说什么?”

梁招月握紧手:“最近我和他在商量离婚的事。”???

宋成杰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梁招月说:“谢谢董事长关心,您没听错。”

宋成杰第一反应是:“你们奶奶知道吗?”

他知道周云川不会轻易结婚,倘若结婚了,也绝对瞒不过柳依棠,再仔细一想最近很长一段时间是没怎么看到柳依棠操心周云川的个人情况了,而且有次还说到了什么孙媳妇。

柳依棠应该是很满意梁招月的。

这要是知道了两人在闹离婚,以她老人家那个强硬的风格,说什么也是反对吧?

梁招月沉默数秒,说:“正准备和她老人家讲。”

宋成杰一听,心里都在滴血。

这梁招月是苦日子过多了,脑子也跟着生锈了吗?这么好的一条大腿既然遇到了不好好抓紧不放,竟然还想着离婚。

离婚她能得到什么?像周家这么大的一个家族,她离婚了,能拿到一分钱吗?除了二婚这个拖后腿的名头,她还能拿到别的既得利益吗?

刚才和周云川短短不到一分钟的通话中,得知梁招月是他的妻子,宋成杰就想,这个电话打对了。

他想过假如梁招月和周云川只是那种随手就能撇开的关系,那他就要即刻开除梁招月,并且这件事所有的过错都要梁招月来承担;但是如果两人的关系是其他可能,那处理的应对方式就要随之更变。

他怎么也没想到,两人会是夫妻关系。

得知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他看着梁招月调迁申请单,想着待会怎么都要劝梁招月留下,只要把人留下了,以后何尝拿不到好的项目。

他甚至在想,过两天要不要干脆提拔梁招月做二部的副总裁算了。

空降的那位他可以找个由头踢出去。

短短几分钟,他都把梁招月未来十年的职场道路铺得好好的了,谁能想到,梁招月会丢给他这么大的一个炸/弹?

离婚?

她是疯了吗?

还是现在年轻人对离婚都这么草率了?

想结就结,想离就离,不考虑自身利益就算了,怎么能连家里人也不打招呼呢?

宋成杰再次确认:“签字了吗?”

梁招月犹豫片刻,避免节外生枝,她点点头。

宋成杰真想扶额。

到底是小底层上来的,这好不容易攀到一棵大树,非但不好好利用发展自己,还想着和人家划分界限。

这要是他女儿,他能把她腿打折。

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把匿名邮件的事情处理了,婚虽然离了,但说不定感情还在。况且公司正要开展深城那边的业务,梁招月跟过去也算不上坏事。

宋成杰说:“这人和人过日子难免有摩擦,如果不是什么无法解除的矛盾,直接离婚是不是太轻率了?”

梁招月只当是长辈关心晚辈,说:“谢谢您关心,这是我和他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

怎么就这么倔?宋成杰正要继续劝,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然后是秘书开门,柔声提醒:“宋总,周总到了。”

宋成杰看了眼梁招月,说:“你和我一起下去接人。”

梁招月正要说话,就被他打断:“先不论你们现在是什么情况,这种时候你遇上这种事,由他出面是最好的,到时那些再离谱难看的信息自然没人敢去说三道四。”

说完,宋成杰特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说:“年轻人喜欢靠自己是好事,但社会人心复杂,偶尔的关系利用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如果前面他给梁招月的感觉是势利的,那么这句话又说到她心里去了。

梁招月由衷地说了句:“谢谢。”

宋成杰说:“得下去接人了,让人家久等了不是什么好事。”

梁招月应了声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银海证券所在的大厦共有八台电梯,左右两个大堂分别各占四台,梁招月他们公司位于左边这侧的写字楼,工作日上班时间大厦人员进进出出的,梁招月把每台电梯的下行键都按了,饶是如此,还是等了有一会。

大约过了两分钟,叮的一声,左侧区域的电梯稳当停在这楼。

梁招月走上前,想等着里边的人出来了,她按住门框让宋成杰进去。匿名事件上,不论宋成杰是抱着什么样的打算,但终归是帮到了自己,相对的,她也该把礼数给足。

她是这么想的,却怎么也没料到,这趟电梯里搭载的人会是周云川。

电梯门开,她抬头望过去,入眼的便是周云川冷肃的一张脸,她抬手要摁下行键的动作一顿。

周云川好似也没料到她这会就在门外,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后,他眉眼一抬,抬步走出电梯,站在她面前,说:“还好吗?”

这一瞬,他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一点也没有几秒前的那份冷漠,梁招月愣了下,反应过来还有旁的人在,正要说话,周云川快她一步,他伸手揽过她的腰,将她轻轻揽进怀里,随后朝宋成杰说:“宋总,招月的事麻烦你了。”

宋成杰属实也是有些摸不清状况的,按照梁招月说的,他们不是正在闹离婚吗?怎么周云川还是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对梁招月的态度反倒有些宠溺?

难道……想要离婚的人是梁招月?

这个念头一起,再看看这会两人的姿态,梁招月显然蒙圈,而周云川气定神闲的,这种猜测似乎说得通。

他不由得多看了眼梁招月,同时对周云川说:“都是自己人,这么客气做什么。”又说,“外边说话不方便,我们到里边聊。”

宋成杰在前边带路,梁招月和周云川落在后边。

27楼虽然都是高层的办公地方,但每个高层免不了有助理秘书等辅助性下属,周云川的身份到底特殊,又是宋成杰亲自出来迎接的,一时,还是吸引了不少往这里打探的目光。

梁招月整个人僵硬极了。

一是她不适应这种被人时刻观看打量的场景,二是她不知道周云川葫芦里卖什么药。她原本以为再次相见,他对自己应该是冷淡不予理会的才对,那晚他愤怒离去的样子历历在目。

像是知道她心里在担忧揣测什么,在宋成杰吩咐秘书接待事宜时,周云川侧过脸,轻附在梁招月耳旁说:“这边的事情处理完,我们就把离婚协议签了,在这之前,你先陪我演好这场戏。”

梁招月垂在身侧的手,倏的捏紧裙子。

他温热的气息一下又一下地浸在她的耳边,过去多少次亲密的时刻,他总喜欢这样附在她耳边说话,那时候的他,整个人都松懈极了,人温柔,声音也温柔。

这会也不例外。

可温柔之下,迎接他们的再也不是甜蜜的纠缠,反而是一刀两断。

梁招月不敢去看他,也怕去看这时候的他,这种感觉实在太过割裂。

她只是看着前方,轻轻嗯了声。

看她这副模样,周云川放在她腰间的手猛然一紧,她感受到了,却没再像从前那般侧目不满瞪他,然后再用撒娇的口吻控诉他弄疼她了,她只是整个人绷得紧紧的,身体不受控地往他这边倾斜,但是意志却是时刻在潜逃。

也就是这么一瞬,周云川觉得讽刺极了。

宋成杰吩咐完秘书后,转过身,正要请周云川进办公室,冷不防对上他目空一切的眼神,再瞥了一眼十分平静的梁招月,心里直打鼓,这两位祖宗怎么一副貌合神离的样子?

都说无关人员请速速远离战场。

宋成杰不想去关心二人这会在想什么,是一时不和的情趣也好,还是分崩离析前的宁静也罢,眼下他最重要的便是尽快将梁招月这个匿名事件处理完美。至于以后的事,且走一步看一步。

察言观色是他的看家本领,他从不怕自己站错队。

宋成杰说:“云川,咱们先喝会茶,邮件的事我已经让人在紧急处理,今天下班前就有结果。”

周云川说:“谢谢宋总。”

“客气!之前上海那个项目多亏你帮忙拉了一把,我还想着什么上门亲自拜访答谢,”又说,“最近老太太身体可好?”

周云川说:“老人家身体还不错。”

宋成杰说:“那就好,等忙过这阵子,我再去看看她老人家,最近新淘到了一幅兰花,听说还是唐朝的真迹,改天一并送过去。”

周云川淡淡笑着:“您有心了。”

这会秘书送上茶,宋成杰挥手示意她出去,然后亲自泡了两杯茶,一杯先放在梁招月面前,然后再轮到周云川。

这个顺序宋成杰纯属一时兴起,虽然周云川一直在和自己说话,而梁招月始终沉默不出声,但不知怎么的,他能感觉到周云川整个人的注意力都在梁招月身上。于是乎,他就想到了这个试探的方法。

不出意料,当他将第一杯茶放在梁招月面前时,周云川的眉梢都跟着扬了下,那种自己人被尊重在意的满足感,他一眼就看出来了。虽是细微难以察觉,奈何这些年的商场人际关系浸淫,宋成杰在瞧眼色这方面已是炉火纯青的地步。

他就想,好在他没听信梁招月的片面之词。

同时,他更是在想,这么多年周云川也接触过不少优秀女性了吧,工作上认识的和家里介绍的,哪个不是万里挑一,怎么就一个都看不上,反而选了个梁招月?

梁招月是不差,年轻刚出社会,未来还有得发展,可再怎么发展,她能抵达的终点堪堪不过是周云川的起点。

不过这不是他应该操心的事,事情发生到现在这个地步,他已经能确定梁招月被看重的程度,既然如此,接下来梁招月的工作,他自然是能帮就帮,不能帮也得制造机会推一把。

寻思数秒,他说:“这次招月的事我一定秉公处理,绝不影响她之后在深城的工作。”

这话一落,梁招月即刻明显感觉到身边的人身体一瞬的紧绷,更有甚者,一道凛冽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握紧放在沙发上的手,尽量不去在意身边这个人的所有动作,继续保持沉默。

她如此逃避,连看他一眼不都敢,周云川一下子就猜到了宋成杰这话里的意思。他淡笑地看着宋成杰,不紧不慢问:“深城的工作?”

宋成杰斟酌了会语言,说:“一个月前招月申请了调去深城的工作,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消息,还是年轻人好,敢闯敢拼敢尝试,这有点让我想起你当年出国读书工作的义无反顾的样子。”

义无反顾?

这个词用得实在精确。

周云川想,原来她不只是单纯策划了离婚的事,她想得还要更绝情些,离婚还远不够和他断得干净,她这是要彻底斩断所有和他的联系,因此,她不惜离开北城,远走深城。

周云川又忍不想,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事,还是犯下了什么滔天大罪,判个离婚还不足以让她泄愤,非得拿自个前程开玩笑。

周云川的双眸一下子淬满了冷意。

他双腿交叠,换了个姿势,说:“之前听说银海打算开辟深城那边的业务,总经理人选是?”

宋成杰想,日理万机的周云川竟然还能关心银海证券的业务发展,仔细一想,铁定是梁招月在这边工作的缘故,说:“是陆平,他之前还参与了奥方科技的并购案。”

周云川一点也不例外,说:“那就麻烦您以后多加照顾招月了,她脾性弱,不善长交际,以后银海这边有我能帮上忙的事您也尽管提。”

提?!

宋成杰等的就是这句话,他说:“照顾招月那是自然的,您和柳女士也真是客气,招月来这边工作的事怎么不和我打个招呼。”

周云川看了眼梁招月,伸手握住她放在膝盖上的左手,感觉到她一瞬的轻颤,他也没管,只是紧紧握住,然后轻轻捏了捏,说:“她不喜欢这些事情,我和老人家的想法是尊重她一切所有的决定。如果工作上真的出了什么事,必要时我们再出面解决,在这之前她唯一的身份就是梁招月,不是谁的妻子和孙媳妇。”

宋成杰愣了愣,这段话的分量太重了,尤其是后面这句,北城多少权贵人家的女儿一旦面临婚姻嫁娶,哪还有自己的身份,更不论普通人家了。

不过转念一想,确实是周云川和柳依棠的作风,前者刚出来工作时对外从不彰显自己的身份,而柳依棠那就更加厉害了,从结婚到至今,对外的身份一直都是柳女士,从不是什么周老太太,也未曾冠上周姓。

宋成杰思索片刻,说:“我明白,以后招月还是招月,不会有任何变化,我也不会让她有难做的地方。”

周云川见今天过来的目的达到了,便说:“匿名邮件的事您这边还请帮忙稳妥解决。”

“是是是,那是一定的,不管最后揪出的闹事者是谁,我定严惩以待。”

周云川轻描淡写抛出一句:“不够。”

宋成杰一惊:“您的意思是?”

周云川笑而不语。

宋成杰又明白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梁招月坐在周云川身边,听着两人的对话,有种莫名的胆战心惊感和震撼感。

她原本以为自己坐在这里,会是尴尬而难堪的。从宋成杰对周云川那种毕恭毕敬的态度来讲,她多少能猜到这场对话的悬殊,一方严厉施威,一方点头哈腰,而她就像是那砧板上的鱼肉,成为两边博弈的筹码。

电视剧上不都是这么演的吗?

事实上却是,周云川极力维护她的尊严,没让她难堪,也没从中彰显他高高在上的身份。进来之前他说陪他演好最后一场戏,她想过千千万万种可能,也做好了依附的姿态,可她想的那些画面都没出现。

这是梁招月第一次觉得,她和周云川是平等的,方方面面、里里外外的一种平等。

从宋成杰办公室出来,再搭乘电梯一路下楼,直至走出银海大厦,梁招月的手始终是被周云川牵着的。

中途遇到不少同事,他们的目光照旧落在她身上,只是那不怀好意多少换成了震惊,可梁招月已经没有心思再去在意了。

她知道,周云川这么做是在帮她扫除前方所有的障碍。

这场突然袭击的匿名事件,她能想到的所有苍白的话语和解释都抵不上他一次亲自出面,亲自降低姿态。

她想,周云川说错了一件事,不是她陪他演戏,而是他亲自在给她铺路。

至少今后的路,比起之前的跌跌撞撞,将是一片坦途。

周云川的车就在门口等着,是那辆橄榄绿的宾利,他们一出来后,江柏立即帮忙打开车后座。

就像过去的每一次,这次梁招月依旧朝他点头说了声谢谢,然后弯腰坐进车里,车门合上的一瞬间,她忍了一路的眼泪就再也止不住,夺眶而出。

她低头,咬住嘴唇,任由眼泪滑落脸颊,滴在裙子上。

车门外,宋成杰还在和周云川说话,不多时,周云川打开驾驶座的车门,要坐上来的那一瞬,他就察觉了后车座的不对劲。

明明车里实在安静,可他笃定梁招月在哭。

她规规矩矩地坐着,微低着头,一副很沉静的样子,看着也很正常,周云川却是知道,平静之下,定是波涛汹涌。

他默了两秒,坐上车,系好安全带,将车驶离银海大厦。

开出一段路,车子汇入市中心主干道,前方正是红绿灯,周云川放缓车速,停下的那一刻,他倾身从副驾驶的抽屉拿出一一瓶矿泉水,连同车载中控台的纸巾递到后面,说:“还委屈吗?”

听到这话,梁招月的眼泪又涌出来了,这次周云川听到了细细的抽泣声,他看着前方望不到尽头的车辆,说:“你再这么哭,我会以为你不想和我离婚了。”

这话起到了绝佳的效果,那抽泣声一下子中断。

周云川面上淡淡笑着,想,看来两人离婚的事还不足以让她哭泣伤心。

梁招月咬着唇,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伸手接过那纸和水,轻声说了句:“谢谢。”

周云川却是问:“谢我什么?”

梁招月旋瓶盖的动作一顿,又说:“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周云川只是淡淡笑了声,没再言语。

二十分钟后,车子抵达云和资本。

周云川下了车,打开后车座的车门,手挡在车门顶,专门迎她。

梁招月有些迟疑,但也没犹豫太久,他前面已经做得足够多,眼下算不上什么。如果她真的要避嫌,应该一开始就做了,现在再避嫌,倒显得她矫情了。

梁招月下车,站在他身旁的时候,又一次说:“谢谢。”

周云川看了眼手机,随后熄掉屏幕,看着她,说:“协议出来了,上楼签字。”

梁招月说好,就要朝前走,走出一步就被他拉住手,她回头。

周云川神情无波无澜,语调亦是:“都演到这一步了,不介意陪我多演几分钟吧?”

梁招月眼眶又微微发热,她吸了吸鼻子,点点头,说:“不介意。”

他都已经这么尽心尽力了,她何来的介意。

周云川牵住她的手,走进云和资本。

一路上来,照旧收到不少注视,梁招月已然淡定,到了37楼,走出电梯,秘书便迎面走上前。

周云川说:“通知黄律师过来,再泡三杯咖啡待会一起送进来。”

说完他牵着梁招月走进办公室。

秘书应好,然后那对逐渐远去的身影,满头问号。

这不是梁招月吗?

上一次见到她出现在总裁办时,老板还特意叮嘱自己不要乱看不要乱说,怎么这才过去没多久,老板自己倒牵着人家的手大方出入了。

看着老板那春心荡漾的样子,是招摇过市吧?

难道这地下情不准备继续隐藏了?

这是准备公开了?

秘书想了想自己老板陷入爱情的样子,还真有点难以想象。

她甩甩头,一边给黄律师打电话,一边前往咖啡室。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元旦快乐!!!

周云川:这么喜庆的日子,我竟然要和老婆离婚!!

54? 54

◎他到底是小瞧了她要和他离婚的决心。◎

走进办公室后, 周云川轻声关上门,牵着梁招月的手,走到沙发前。

他沉默着, 似乎在想些什么事,梁招月等了一会,也没等到他的开口。同样的, 她的手还是被他紧紧握住, 力道有些重, 像是要握住生命里不可多得的重要存在。

梁招月不禁自嘲, 她怎么会觉得自己是周云川生命中重要的一个存在。

过去就是因为这个虚无缥缈的幻想,让她面临现在这个尴尬的境地。

可想归想, 她到底没将手从他手中挣开。

马上就要签字一别两宽了,她不想在这个时候和他闹得太难看。

而且今天他确实也帮了自己。

周云川侧眸看着被紧抓在自己手里的手, 他在想,梁招月什么时候甩开自己, 他等了片刻, 她始终不动,就那么任由他握住。

但周云川清楚地知道了,这不是一个什么好的兆头,他了解梁招月,这种时候她要的就是体面的好聚好散。

思及此,他放开她的手,脱下西装外套挂到一旁的架子上, 又洗干净手,给她倒了杯温开水, 递给她的时候, 他问:“决定去深城工作?”

梁招月拿着那杯水, 水温正好,握在掌心里极是舒服,她说:“是,朋友在那边,又刚好有这个工作机会。”

周云川却是不信的:“梁招月,不要意气用事。”

梁招月握紧那个瓷白色又透着青的杯子,说:“谢谢你的关心,我没有意气用事。”

“你在这边读书加上工作,有八年多的时间了,我遇见你那年你的母亲就说过你将来要在这里定居。”

梁招月想,原来那次餐厅的对话他全都听到了,而且一年半过去了,他还记得如此清晰。

她说:“她讲的没错,那是我高中毕业那年的想法,但是遇到你的那年,我的想法又变了,我不一定要留在北城,只是……”

她顿住没往下说,周云川却紧追不放:“”只是什么?

梁招月笑了下,低头喝了口水,再抬头时,她眼里全是对他的陌生:“我不是很想谈过去的事。”

周云川摩挲了会指尖,问:“你非去深城不可?”

她点点头:“去那边工作的话,以后回家看爷爷也方便些。”

周云川不由得瞳孔一缩。

一方面是以为她所说的这个家不再是她和他居住的望京新景,一方面是两人结婚在一起一年多了,他一次也没去看过她的爷爷,也未曾去了解过她从小长大的临城。

他说:“如今的交通工具这么方便,你没必要这样做。”

梁招月算是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了,他还是认为自己在意气用事,竟然因为感情不顾前程。

梁招月原本没想告诉他真相,但这会不说好像也不行了,她握紧手里的杯子,说:“周云川,你不用觉得愧疚,也不用觉得我在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那年假如在那家茶餐厅没遇到你,你没和我提出那个协议,可能毕业那年我就去深城工作了。”

她大四那年就在深城的一家港资投行实习过两个月,当时带她的经理对她很满意,她研二上学期的时候,有天那位经理路过北城办事,还特意约她见面,问她毕业后有没有兴趣去深城工作。

因为当时已经和周云川领证结婚,加上对他的心思,她婉拒了那位经理的好意。

听到这个答案,周云川顿时觉得,他确实犯下了滔天大罪。

因为他,她改变自己的毕业规划留在北城,如今,他不过是间接帮她将偏离的轨道复位。

周云川没有作声。

办公室陷入一片沉寂,两人站着,却再也没有可以说的话了。

不多时,外面响起两声敲门声,随后秘书推门进来,轻声说:“周总,黄律师到了。”

周云川走过去,和站在门口的黄律师握了握手,又吩咐秘书:“别让人过来打扰。”

秘书应了声好,又看了看那放在不远处桌上的托盘,说:“我给……我准备了两份丝绒蛋糕,需要和咖啡一起送进去吗?”

周云川怔了怔,说:“送进来吧。”

秘书前后端进来两个托盘,一一将咖啡和茶点放在周云川和黄律师的面前后,最后她将咖啡和两份丝绒蛋糕放在梁招月手旁,收到梁招月看过来的目光时,她笑了笑,轻声说:“享用愉快。”

秘书说完,站直身朝三人聚了个躬就快速带上门退出去了。

梁招月看着那两份丝绒蛋糕,心里闪过一丝疼痛感。

那天她结束奥方科技项目的助理实习,周云川让她来办公室找他,她来了,当时的秘书为她准备的便是两份丝绒蛋糕。

而她再一次来,虽然心境和那次有所不同,秘书为她准备的却是同样的。

这是不是就叫做物是人非?

那边黄律师在轻声和周云川说协议的事,律师讲得认真有序,周云川也听得认真,只是梁招月看过去时,他也正好朝她的方向看来,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不期而遇。

对视数秒,梁招月率先移开目光。

见状,周云川也收回目光,听黄律师讲了一句,他说:“就这样吧,这份协议我没有问题。”

黄律师还是提醒他:“资产部分您不再考虑下?”

他说:“不用。”

黄律师心里不由得叹了一声。

第一次结婚,历时一年半,却要分出三分之二的资产,他收到这个协议条款的时候,实在觉得不可思议。

工作二十几年了,什么样的离婚案子他没见过,却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离谱的。

他甚至在想,周云川是不是被下了什么迷魂药了?就这么心甘情愿折在一个女人手里。

他一边想,一边将协议递给梁招月,说:“梁小姐,时间紧急,我还没来得及和您的律师联系,您先看看,没什么问题请签字。”

梁招月和他说:“麻烦了。”

然后双手接过他递过来的离婚协议书,前边她都没看,她直接翻到后面的财产条款内容,这一看她就呆住了。

一是周云川名下有这么多资产,二是他要将资产的三分之二送给她。

难怪刚才黄律师屡次和他确认资产方面的问题。

大概这是一份谁看了,都会觉得周云川怕不是疯了的离婚协议。

她捏紧那份协议,说:“周云川,你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周云川双腿交叠,姿态悠闲而惬意,他抿了口咖啡,淡淡笑着:“我同意离婚,而这协议内容是我同意离婚的条件。”

梁招月看了眼黄律师,又看向他,说:“没必要,周云川,没必要这样。”

周云川依旧笑得云淡风轻,他说:“不是想尽快离婚?没问题就在上面签字。”

梁招月又一次捏紧手里的纸张:“只有这样我才能尽快和你结束这段婚姻是吗?”

他施施然点头:“如果你现在就在这份协议上签字,明早我就会如你所愿到民政局和你领离婚证。”

他在逼她。

要么就离婚协议继续纠缠,要么就此痛快说再见。

他大概是猜准了自己绝不会要他这么多钱,过去她可是因为一辆车都要和他计较推脱好久的人,而他如此庞大的身家,一下子就拿出去三分之二,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接受。

可她想,他到底是小瞧了她要和他离婚的决心。

如果当初她的义无反顾等来的就是他的一句——各取所需。

那么现在这份生命不可承受的资产,她就当作是他为此付出的代价了。

梁招月深深吸了一口气,在周云川漫着淡淡笑意的双眸里,翻到最后一页,问黄律师:“是在这边签字吗?”

黄律师看了眼周云川,见后者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回复梁招月:“是,我给您拿笔。”

“不用,笔和印泥我都自己带了。”

说着,她从包里取出一个碎花的袋子,拉开拉链从里面拿出一只市面随处可见的黑色圆珠笔以及一枚印泥。

黄律师看见这一幕,直接愣在原地,再去看周云川,这次,他的脸色极其难看。

梁招月将纸张放在桌上,弯腰签字,要写第一个字的时候,一只手突然伸过来,盖在了签名的那块区域。

那是一双她再熟悉不过的手。

白皙修长,过去她不止一次羡慕他的手好看,还拍了许多好看有意境的照片。

梁招月抬头,看着周云川,故意呛他:“怎么,舍不得了吗?”

周云川也说不明白,他只是目光冷冷地看着她,却发现他再也看不透她这个人了。

过去她连一辆区区不过几百万的车,都要和他拒绝很久。

可现在,她又眼睛眨都不眨就要签下这份协议。

梁招月仍旧笑笑地看着他。

周云川蓦地也跟着笑了,他朝黄律师说:“改一下,改成百分之九十。”

梁招月的笑意一瞬间凝滞。

周云川很满意她这个反应,又见黄律师没有任何动作,目光移向黄律师,不紧不慢问道:“有问题吗?”

黄律师已经摸不清到底是何状况了,怎么就两分钟不到,这百分七十就变成百分之九十了?这跟将江山拱手送人有什么区别?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冷静沉着、杀伐果断的周云川吗?

他现在去投胎做女人还来得及吗?

黄律师深深觉得,周云川绝对是病了,而且病得不轻,不然怎么能做出如此荒唐离谱的事。

不过离个婚,怎么就要跟他的命似的。

过去他接触的那么多有钱人,结个婚不仅要弄个婚前财产,离婚还得先瞒着另一半转移财产,为的就是一分钱都不能便宜对方。

怎么到周云川这边就行不通了呢?

但凡他随便丢个几千万,黄律师都觉得他够意思了。

黄律师想,绝对是自己出门没看黄历,世界都变得癫狂了。

他喝了口咖啡,压压惊,说:“我改。”

十秒不到,一份新的协议新鲜出炉,摸着还温热的纸张,梁招月没再犹豫也没再多问,就在纸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同时附上手印。

两份都签好了,她推过去给周云川,说:“到你了。”

她将笔帽盖好,连同印泥就要放回袋子,蓦地听到周云川说:“借用下你的笔和印泥。”

梁招月愣了下,有些不解为何要像自己借。

而正从包里取出笔和印泥的黄律师,正要递给周云川,忽的见他不咸不淡看着自己,隐约有种杀气,默了默,黄律师又收回手,将那笔和印泥塞回公文包。

周云川朝梁招月示意:“不借?”

梁招月正要说话,随即便听到他下一句说道:“不借今天就别签了。”???

他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

梁招月倾身,伸手将笔和印泥放到他手边。

周云川拿起那根笔看了看,半晌,他在两份协议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只是他签好字后,没将那笔和印泥还给梁招月。

梁招月看着手里这份签好名的离婚协议,也不去计较这个细节了。

她将协议放进包里,问:“明早十点民政局见?”

周云川漫不经意地嗯了声:“我让江柏去接你。”

梁招月本要拒绝,可话到了嘴边又打住了。

当年他们领证的时候,好像也是约的早上十点,也是江柏过来接她,如今再一次领证,又是这番安排,这算不算别种意义上的圆满?

梁招月说:“好,明早十点我在民政局等你。”

说完,她起身拿着包离开周云川的办公室,至于那两份丝绒蛋糕和咖啡,她一口未动。

周云川看了看,沉默两秒,拿起手机给江柏打了个电话,他说:“送她回去。”

只说了这么一句,他就挂断电话,将手机扔在一旁,整个人靠在沙发背上,目光直视天花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黄律师陪他沉默了会,说:“周总,事情都忙完了,我先走了?”

周云川嗯了声,声音似有若无的,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一般-

这边梁招月刚走到电梯门口,随即就看到从另一侧办公室出来的徐明恒。

四目相对,两人都有些懵。

尤其是徐明恒。

他知道今天是周云川和梁招月签离婚协议的日子。

之所以知道得这么清楚,是他找黄律师打听过,同时也知道了周云川为了这个离婚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他就想,周云川这么做分明就是不想离婚。

既然不想离婚,为何就不能好好和梁招月谈一谈,梁招月并非心硬之人,适当的低头道歉和哄,总归是能将局势挽回一点的。哪怕眼下不能让梁招月回心转意,慢慢耗慢慢磨,再从其中寻找梁招月非要离婚的原因,到时认个错,这婚姻和感情还是能继续走下去的。

若是离婚了,那局面就要另当别论了。

徐明恒走上前,和梁招月说:“有时间吗?我请你喝杯咖啡。”

梁招月很认真地想了想,最后说:“没必要了,不过你要是有时间的话,可以劝劝他,那些资产他可以收回去。”

徐明恒就笑了:“你和他在一起生活一年多了,你难道不清楚他的性格吗?”

梁招月还真不清楚,她说:“他以前也这样吗?”

徐明恒说:“我和他穿开裆裤就认识了,这是他第一次喜欢一个人。”

梁招月说:“第一次喜欢吗?”

徐明恒就要点头说是,便听到梁招月说:“那第一次的代价是不是太大了。”

闻言,徐明恒有些没明白梁招月这话的意思,他正要询问,就在这时,电梯到了他们所在的楼层。

梁招月说:“谢谢你当年给我的翻译机会,以后要是来深城了,有空我请你吃饭。”

话落,她走进电梯。

电梯匀速下楼,徐明恒盯着那一直在递减的数字,心想,梁招月要去深城了吗?

这不是在离婚吗?怎么就要去深城了?

徐明恒即即刻来到周云川的办公室,也顾不上敲门了,他推开那办公室的门,说:“周云川,梁招月要去深城你知道吗?你……”

周云川正站在落地窗前抽烟,听到声音,他回头。

神情说不清的落寞,以及疲惫。

恐怕这场离婚,使他身心俱疲了吧。

开出了那么高的离婚赔偿,以为梁招月会拒绝继而纠缠,不曾想人家眼睛眨都不眨,干脆签字。

徐明恒也点了根烟,陪他站在落地窗前,说:“余浩打你们的电话没打通,反倒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问我那个邮件的事他需不需要出面。”

周云川没回答,只是沉默抽烟。

徐明恒觑了他两眼,掸了掸烟灰,说:“我和他讲了,这事轮不到他献殷勤。”

周云川说:“你刚遇到她了?”

徐明恒呵了声:“她以后一辈子都无忧无虑了吧,再也不用因为几千块钱还要大热天顶着太阳到处送外卖了。”

周云川深深吸了一口烟没接话。

徐明恒说:“没想过挽留吗?”

周云川只是看了他一眼,将手里快点完的烟碾灭,然后又重新点了一根。

徐明恒知道他不会回答这个问题,又说:“刚刚她和我说,那些钱你可以收回去。”

周云川眯了眯眼睛,吁出去一口气,说:“我送出去的东西没有要回来的道理。”

“倾家荡产也是?”

“还没到那个地步。”

徐明恒想,百分之七十,怎么能说还没到那个地步。

他实在看不懂周云川了。

他说:“我不知道你现在头脑是不是很清醒,你可想清楚了,现在还只是签字,证还没领,一旦证领了,人离开北城了,以后再后悔,可一切都迟了。”

“迟什么?”

徐明恒说:“她年轻漂亮,工作能力又强,现在又有你给的钱,她到哪里不是个香饽饽,你把人往外推,外面有的人看上去追。深城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这时间一旦长了,总有你顾不到的时候,将来要是让别人捷足先登了,你说是不是有得你后悔。”

周云川说:“那又如何?”

徐明恒摇头笑道:“为什么就要跟自己的内心过不去?”

周云川说:“我下午的会开到一半,手上还有事情没处理完,你要是有时间帮我分担一些。”

这是变相赶人了。

离开前,徐明恒说:“我也不是劝你,就是和你说下,后悔的滋味挺难受的,现在这世道什么都快,感情也不例外,诱惑多了,感情这种事的纯粹度就越来越低,你自己想好,别到时和我一样。”

说完,徐明恒也没再多留,轻声带上办公室的门离开。

他离开好长的一段时间,周云川都没坐到办公桌前,去做他所谓耽误的工作。他站在落地窗前,一根烟接一根烟地抽着。

直到夜幕降临,街道上霓虹灯亮起,车水马龙,无不热闹,而他的办公室漆黑一遍,冷冷清清。

周云川继续抽着烟,看着这繁华的夜景。

打断他的是一阵手机铃声。

他打开灯,正要过去拿手机,随即便发现,脚边已是落了一地的烟头和烟灰。

他抽烟的频率并不高,现在是短短不到一个小时,就抽了三个月的量。

他掐灭手上的烟,拿起手机,一看却是柳依棠的来电。

想必是那匿名邮件的事惊动到柳依棠了。

周云川捏了捏眉间,走到落地窗前,将窗户推开,接下这通来电。

电话一接通,柳依棠的声音就传过来:“你和招月晚上回家吃饭。”

周云川说:“改天吧,今晚不行。”

“加班没时间?”

“不是,她不是出了点事,我在家陪她。”

柳依棠一听,口气顿时和缓了许多:“亏你懂得疼人了,”又问,“招月怎么样?”

周云川说:“挺好的,你放心,没人能让她受委屈。”

“是吗?”柳依棠略不满地说,“是没人能委屈她,毕竟能让她觉得委屈的人只有你了。”

他听到这话,不免笑了,是有几分苦楚的,他说:“奶奶,我就这么……混蛋?”

“那不然呢?”柳依棠说,“也不看看你干的都什么事,好在招月那孩子喜欢你体谅你,不然有你受的。”

周云川没说话。

柳依棠又说:“行吧,你好好安慰她,改天找个时间回来一趟,我也有几天没看到她了,不知道是不是又瘦了,这孩子就是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你看着点,别让她累坏了。”

周云川淡淡应了声。

柳依棠不满他的反应,说:“听见没?要是下次回来她又瘦了,我可跟你没完。”

周云川说:“您怎么跟我没完?”

“你这小子,是越来越会开玩笑了,看来招月把你潜移默化得很好,以前和你讲电话,就只会嗯嗯嗯,哦哦哦,跟个没感情的机器人似的。”

周云川说:“有吗?”

“当然有,这样吧,招月在你旁边吗?让她听下电话。”

周云川看了眼身旁,除了从外面拂进来的晚风,再无其他,更不用说梁招月了。

他说:“她在洗澡,下次我和她回去见你。”

柳依棠说:“那可别让我等太久,回来提前说,我让人给她做好吃的。”

挂掉电话,周云川又在窗户旁吹了会风。

三月份,北城的天还是冷意瘆人,寒风拂过,周云川就觉得头隐约作痛,他半掩窗户,路过茶几时,他停了一瞬,随后转了下皮鞋的方向,在梁招月刚才坐的位置落座。

那份协议还静静躺在茶几上。

他没有看,而是靠在那沙发上,闭眼休息了很久,再睁开眼时,他瞥见那两份丝绒蛋糕,心思一动,拿起一旁的小汤匙,挖了一口。

吃了一口他就停下了。

不知道是不是蛋糕放的时间过于长了,还是他本来就不喜欢吃甜品,这蛋糕他尝起来有种说不出的苦涩。

可梁招月却格外喜欢,说很甜,吃一次能满足好长时间。

以前累了,她就会大方奖励自己吃一块丝绒蛋糕。一小块就要二十来块钱,她也不敢多吃,也不敢吃得太频繁,一般一年也就吃一到两次。

周云川想,以后她应该再也不用吝啬奖励自己了。

以后,她不止会有吃不完的丝绒蛋糕,她以前所有想做却因经济问题未能实践的愿望,可以慢慢去实现了。

周云川起身,将那两份丝绒蛋糕拿到外边的垃圾桶丢掉,又到卫生间洗了个脸。再次回到办公室,他坐在办公桌前,继续处理下午未完成的工作。

长夜漫漫,他还有得熬。

55? 55

◎她都快可爱到把刀刺在他心脏上了。◎

车子穿行在宽阔的柏油路上, 傍晚时分,黄昏斜晖漫了一地。

梁招月看着,有种尘埃落定的踏实感。

车子快抵达银海大厦时, 前方有几辆车堵在一起,等了一会也没见疏通,梁招月看了看, 并没急于下车, 而是问前方驾驶座的江柏:“他这几天住在哪?”

江柏转过脸, 说:“周总这几天都住在公司。”

梁招月说:“一次也没有回去住过?”

江柏眼观鼻鼻观心, 说:“期间周总只让我回去整理过一次生活用品。”

梁招月明白了,又问:“他以前都这样吗?”

江柏迟疑着:“您指的是?”

“没什么, ”梁招月看着前前方的道路已经疏通,便说, “今天谢谢你送我回来。”

江柏沉默一会,将车开进银海大厦, 一停下, 他就立马下车要为梁招月开车门,梁招月快他一步,率先从另一侧下车。

绕过车头,梁招月说:“他不怎么好好吃饭,你跟在他身边工作这么多年了,麻烦你多提醒他。”

江柏正想说,这是他能提醒的事吗?

况且, 他的提醒有用吗?

但梁招月似乎不需要他的回答,她仿佛就像在安排什么事, 至于这事能不能实际进行, 就不太是她关心的。

江柏目送她走进银海大厦, 这才驱车返回云和资本。

这边,梁招月搭乘电梯到26楼,刚在工位坐下没两分钟,就见电脑屏幕上陆平的头像在抖动,她点开,信息内容是让她去办公室一趟。

她将电脑熄屏,又整理出下班前要交给陆平的一些工作内容,抱着文件夹,无视同事们有意无意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敲开陆平的办公室。

一个多小时前,陆平原本打算在楼上等梁招月,却被宋成杰的秘书请回26楼。由于宋成杰下了通知禁止所有员工讨论匿名邮件的事,同时又让IT撤掉了那封邮件,是以这事在短时间闹起的风波还不算太大。

那会他手头还有会议,考虑到宋成杰的处理方式完全可以说是袒护梁招月,想必也不会给梁招月难堪,就继续开会去了。

等他开完会议出来稍一打听,这才知道,云和资本的周总亲自来银海大厦一趟了,在27楼和宋成杰谈了许久,最后牵着梁招月的手离开。

陆平没料到,周云川会亲自过来一趟。

这会他看着梁招月,问:“事情都处理好了?”

梁招月嗯了声:“都处理好了。”

陆平说:“你和他真就是普普通通的男女朋友?”

梁招月本没打算告诉陆平所有的事,他那么关心自己,要是知道别的事,恐怕会对她很失望吧,可是与其将来让他从别的地方知道,不如现在就和盘托出。她说:“我和他的关系可以说是男女朋友,但也要复杂些。”

“怎么复杂?”

梁招月握紧手,深吸了一口气:“我和他结婚了,最近在准备离婚,今天刚签字。”

陆平:“……”

他虽然震惊,却也明白过来为何先前提到男朋友一事,以及一个多小时前自己质问她和周云川的关系时,她支支吾吾就是不能说出个所以然,原来还有着这层关系。

他又想起她去年十二月加入奥方科技并购一事,问:“奥方那个项目,是他故意将你安排进去的?”

这个问题梁招月在当时就问过周云川,虽然他的回复并不是有意安排,但梁招月知道,恐怕周云川就是有意的。

只是这个‘有意’背后的含义,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见状,陆平说:“这就不奇怪他为什么亲自过来一趟了。”

梁招月正要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又听到他问:“是你要离婚吧?”

她犹豫了下,点点头。

陆平也没再多问,只是说:“既然和这样的人分开了,以后好好工作,下周就去深城了,今天下班后你就休息一段时间,下周二过来做交接,周三咱们就出发。”

梁招月想了想,知道他是为自己好,说:“谢谢师父。”

从陆平办公室出来后,梁招月又忙了会工作,离下班还有五分钟的时间,她关电脑先一步离开。

银海证券的上班时间没有卡得那么严,上下班都有十分钟的弹性自由。以前梁招月都是老老实实定点上下班,今天到底特殊,她也不想到时在电梯里被当作打量的存在。

虽然她知道,未来一段时间,她和周云川的事都将是一场被人私底下的谈资。

自从那晚从望京新景搬出来后,梁招月就一直住在酒店,为了通勤方便,她定了公司附近的酒店,走路也不过五分钟的距离。

一回到酒店的房间,她踢掉鞋子,扔掉电脑包包,将自己摔在床上。

柔软的大床是她此刻最好的依靠。

梁招月趴在柔软的枕头里,什么都不去想,也什么都不想做,就只想这么毫无负担地放空。

不知过去多长时间,包里的手机响了。

漆黑寂静的房间,一阵嗡嗡的声音突然响起,梁招月被吓了一跳,奈何实在疲惫,她趴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始终没起身去接。

电话响了一会就断了,中断还没十秒,再次响起。

如此反复了三次,梁招月不得不从床上爬起来,拧开床头柜的灯。

坐在沙发上,从包里拿出手机,她以为是公司那边来电,再不济是周云川那边打过来的,不想却是余淼。

梁招月拿手机的动作一瞬捏紧。

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和余淼说自己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尤其是离婚一事。她本来打算等到时到深城,将工作的事差不多安排妥当了,再找余淼坦白。

这样一来,余淼也不用跟着自己担心。

可现在,似乎不能如她所愿了。

正想着,手机屏幕再次亮起,同时嗡嗡的震动声再次传来。

梁招月拿着手机想了好一会,最后窝在沙发里,抱着枕头接下这个来电。

一接起,余淼慌张焦急的声音就透着电流传过来:“招月,你没事吧。”

梁招月将下巴抵在抱枕上,说:“淼淼,我没事。”

“真的吗?你不要骗我,我才看到那封邮件,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在那边随便造谣。周云川替你澄清没有。”

能想象她在那头义愤填膺的样子,梁招月不禁笑道:“别为这种事生气,不值当。”

余淼声音低了些:“怎么不值当,你就是这样,什么事都憋着。你总想着自己扛,可你想过没有,担心你的人也想帮你分担一些压力。”

闻言,梁招月的眼眶微微发涩,她说:“我知道。”

余淼说:“你不知道,以前认识你的时候你就说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每次遇到什么事哪回我不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梁招月小声解释:“不是不想和你说,只是觉得不想让你担心。”

“可我们是朋友,以前我在国外情况特殊,现在我都在国内了,有时候你可以和我说,两个人的办法总比一个人多。”

梁招月握紧手机,重重点头:“好,以后我就事事依赖你了。”

余淼哼了声,故意吓唬她:“你最好不是敷衍我。”

“这回说的是真的。”

“行,我就再信你一次。”随即余淼话题一转,“先说说这事情对你的影响大不大,会不会不利于你之后在公司的工作。”

梁招月趴在沙发背山,望着窗外的夜景,说:“不会有什么影响。”

余淼就问:“真的吗,怎么解决的?”

“周云川出面帮忙了,公司这边也配合,我接下来的工作还是照常进行。”

余淼总算放心了许多,说:“周云川还算是个男人,危机时刻知道替你出头,不过,你们的关系是不是……”

她话还没说完,梁招月突然打断她:“淼淼我有件事和你说。”

余淼说:“什么事,是能让我开心的事吗?”

梁招月摩挲着沙发绒面,感受着那柔软的舒服感,说:“我下周去深城。”

余淼啊了声,很高兴地说:“这次过来是因为出差吗,打算留多久?酒店别订了,继续住我这边。”

梁招月也跟着笑了笑,说:“这次可能要过去很长时间,说不定会在那边长久居住。”

余淼说:“那感情好,以后我们就可以经常……”

她话说到一半,察觉哪里不对,及时停住,沉默了好一会,她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梁招月从沙发下来,走到落地窗前,街上灯光明亮,灯下,是热闹的车水马龙景象,她说:“最近是出了点事,我……和他离婚了。”

话音刚落,电话那端传来一阵玻璃砸碎的声音,梁招月一下子惊慌起来:“淼淼你没事吧?”

刚打好水的杯子从手中脱落,砸碎了一地,余淼看着,避开一地的碎玻璃渣,说:“我没事,我在茶水间,有人不小心打碎杯子了。”

听到这话,梁招月瞬间松了口气,说:“你没事就好,离玻璃渣远点,别踩到了。”

余淼嗯了声,捂住手机听筒,轻声叫来阿姨帮忙扫碎玻璃,而她则是重新打了杯水,来到一间安静的会议室,锁上门,说:“年前那会你来找我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离婚了?”

梁招月低头,看着玻璃窗台上朝光源趋近的虫蛾,说:“他好像没那么喜欢我,我要的东西他给不了,我知道这一点就觉得,再这么过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

余淼叹了声气,安慰她:“男人对感情没有女人那么细腻,他们更多的是生理驱动,你现在早发现也好。”她沉默了两秒,又问,“离婚手续都办完了?”

梁招月的身体顺着窗台玻璃滑下,坐在地上,说:“傍晚时签字离婚了,明早去领证。”

“他……没为难你?”

“没有。”

余淼一听随即发出一声冷斥,“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亏我在费城那次还觉得他这人可以,离了也好,天底下男人多的是,这个不行咱就找下一个。”

梁招月忍不住笑出声。

余淼说:“你还笑得出来。”

梁招月无不落寞地说:“如果你知道他离婚时给了我多少资产,你大概笑得比我开心,还会觉得骂他骂早了。”

余淼说:“他们这种有钱人,几千万对他们来说不过洒洒水,我看你就是对他贼心不死,这种时候还帮他说话。”

梁招月正想给她拍张离婚协议的条款内容,忽的,手机震了震,是银行方面的短信通知,以为是什么扣款通知,梁招月点开看了下,这一看她随即愣住。

这边余淼等了好一会,也没得到她的回复,故意问道:“难道被我猜对了?”

梁招月盯着屏幕上自己银行卡的余额,说:“我对他的感觉已经消灭得透透的了,”顿了下,又说,“微信给你看个东西。”

梁招月将这条短信截图,发给余淼。

十秒过去,手机那边传来一阵尖锐的爆鸣声,然后是余淼欢乐的声音:“宝贝,他那边还有多少资产?要不你再和他离一次婚?两次不够,咱就来三次,把他榨干了咱再彻底和他拜拜也不迟。”

梁招月:“……”

玩笑开过,余淼啧啧感慨:“他也太有钱了点,我本来以为我已经算有点钱了,跟他比起来还真的是……磕碜了。”

梁招月说:“我也不知道他有这么多资产。”

“管他呢,哎呀,人真的是时来运转,你说得对我确实骂早了,他不爱你算什么,我还巴不得他多不爱你几次,比起金钱感情算个屁。”

梁招月没说话。

余淼开导她:“宝贝,你只是初次谈恋爱就遇到了这么个混蛋,相信我,爱情这种东西自古以来就是男人发明的一种骗局,以后你经历的次数多了也就明白了,或者也不用再经历,你再多工作两三年,到时你再回头看这段感情,你就会觉得那时候的梁招月真是陌生。”

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可或许电话那端的人是她最信任的朋友,是有什么事都可以倾诉的对象,梁招月眼眶逐渐红了:“淼淼,这场婚姻,我从头到尾想要的只是能有个家而已,我没想要他这么多钱,他为什么……”

眼泪自眼眶冒出来,梁招月吸着鼻子,抬手抹掉脸颊上的眼泪,说:“你知道吗?今天他在我们公司董事长面前那么维护我,不过半小时,他就拿出一份高达他全部身家的协议给我,我知道这是我几辈子都赚不到的钱,可是,为什么他就要拿这样的一份协议对我?”

梁招月越说哭声越大:“他明明知道我不会收下这些东西的,他明明知道,却拿这些东西来这样践踏我的尊严,羞辱我,我不过是喜欢他,他不要,那我走,就这么简单的事,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他这么做让我之后怎么去面对他的奶奶?”

当时看到那份协议时,梁招月就一直在忍,那会她的心思全部心思就是赶紧签字结束掉一切。她当然明白,任何人在看到那样一份有着天价赔偿的离婚协议,大约都是兴奋和不可置信的。

她也不例外。她不否认那一刻内心是毫无波澜的,她经历过没钱的痛苦,当然喜欢钱。但她的喜欢是建立在自力更生上。

她付出什么努力,为此得到等额的报酬。

这是她从小到大的一个金钱观,至于什么一夜暴富、天将大财,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那个运气,脚踏实地才是她最好的选择。

这会,她积压了两个多小时的情绪总算崩溃。

余淼说:“招月,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在伤心,为什么他宁愿将他的全部身家都给你,都不愿给你你最想要的东西,可是招月你不知道的是,这样的事才是人生的常态。”

梁招月只是哭,她低头伏在双膝上,哭得不能自己。

她说:“我不明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当年爸爸妈妈他们不要我,弟弟妹妹出生,我就知道我没有家了。这么多年过去,我第一次想和一个人组成一个小家,我勇敢地踏出了那一步,可他连看也不看,这到底是为什么?”

余淼仰起脸,不让眼眶里的眼泪掉落,她说:“你没有错,一段感情里付出最多的人都是被伤得最重的那一个,不是有句话这么说吗,被偏爱的有恃无恐,他就是仗着你非他不可才这么嚣张。招月,从现在摘下你对他的滤镜,再过段时间,你再去看这个人,会觉得他也不是那个独一无二。”

梁招月咬唇哭泣。

余淼想了下:“要不要我去北城陪你几天,你不还是搬来深城吗?我过去帮你收拾东西。”

“你还有工作要忙就不要专门跑一趟了,”梁招月抽了张纸巾擦掉脸上的眼泪,说,“我东西都整理好了,下周寄去公司临时订的酒店。”

余淼说:“不用去酒店了,寄到我这边来了,你就住我这,要是你公司的地点离我这边太远,到时再另外说。”

梁招月曲起膝盖,用左手抱住,额头抵在膝盖上,说:“淼淼谢谢你。”

“谢什么?我老早就觉得你就不要继续待在北城了,现在深城发展得也不差,这里你还有我,有什么事了我们还可以互相依靠,而在北城你有什么?除了那个不长眼的狗男人。”

越说余淼越是气愤,“按咱们临城的话就是,夭寿哦,他个狗王八。”

梁招月没忍住笑:“你这口吻真的是骂人吗?”

余淼丝毫不给面子地呵了声:“要不是法治社会,我都想刀了他。”

这回,梁招月彻底笑出声:“他不值当你这么做。”

那端的余淼见她总算是愿意笑了,就说:“刚就跟说你不值当,你现在自己也知道了吧。”

梁招月愣了下,寻思了好一会才说:“是这样。”

余淼说:“早该这样了,你别觉得我说的不好听,他给你的那些钱你就好好收着,别有什么心理负担,人就活一辈子,总有些时刻是走运的。遇上他,是你感情的不幸,但可能是你财路上的最大机遇,以后咱该吃吃该喝喝,做什么都不用看人眼色了。以前迫不得已事事委曲求全,可招月,”

余淼顿了下,打心底为她觉得宽慰,“以后的你就是自由的了。”-

这个夜晚,梁招月难得失眠了。

闭上眼,脑海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画面,有年少时期父母争吵离婚互相推卸女儿抚养权的画面,有上学时期她被骂没有爹妈野孩子的场景,也有后来在那个映着昏黄灯光的茶餐厅,周云川淡淡笑着朝她提出协议结婚的场面。

一幕幕就像早已被定格设置好的程序,一张张在她面前展现。

梁招月翻来覆去始终睡不着,最后用枕头埋住自己的脸都无济于事。

折腾快到天亮,她总算才有点睡意,只是还没睡足够觉,一阵手机铃声将她吵醒,她摸到手机,打开屏幕,这才发现还有半个小时就是十点了。

她和周云川约定的领离婚证的时间。

所有的困意顷刻退去,梁招月瞬间清醒,匆匆下床洗漱。

换衣服的时候,她忽然看见镜子里的人脸色实在苍白,一看就是没有休息足够造成的。

她穿好衣服,坐在梳妆台前,翻出化妆包,看了两秒,她拉开化妆包的拉链,开始往脸上抹水。

十五分钟后,梁招月收起口红,通过镜子细致地检查了自己的妆容,确认挑不出一丝瑕疵后,她穿上鞋准备出门,与此同时,手机的铃声响起。

是江柏打来的,他这会就在酒店楼下等候。

梁招月没问江柏是如何知道自己住在酒店的,想都不用想,他肯定事先查过。

她搬出望京新景这么多天,周云川知道了肯定会问,而作为一个合格的助理,自然是想老板之所想。

都是打工人,梁招月没必要为难他,也没必要再给自己添堵。

走出酒店大门,她径直坐上车,问道:“他今天能准时到吗?”

江柏说:“周总已经过去了。”

果不其然,梁招月走进民政局大厅的时候,周云川已经坐着等了有一会。

他坐的位置还有些眼熟,梁招月飞快地想了下,随即明白过来这种熟悉感来自哪里。

那年两人领证时,她就坐在那个位置等他。

而他因为一个临时的会议,比他们约定的十点,迟到了十五分钟。

今天倒是换过来了,等待的那个人成了他。

而他们要领取的证件,也从结婚证变成了离婚证。

梁招月看了数秒,朝他走过去。

昨天整个晚上,周云川可以说都是没怎么睡的,过去他也有因为工作不得不通宵熬夜工作的情况,可这次到底不同,最醒目的便是他的精神面貌。

可谓是肉眼可见的颓靡。

而梁招月就比他精神许多。

甚至她是化了一个精致的妆容过来的,整个人容光焕发,很容易让人误以为她是过来领证结婚的,而不该和离婚扯上什么关系。

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周云川想,那年领证的时候,她似乎没有化妆。

她确实也不怎么喜欢化妆,皮肤底子好,打个口红已经是她最后的倔强。后来工作,也只有几次重要的工作场合她才会耐着性子坐在梳妆台前仔细上妆。

而今天她的妆容比过去的每一次都要完美。

尤其是那鲜翠欲滴的鲜艳口红。

周云川怎么看怎么碍眼。

他记得有一次,她刚从一个重要的工作场合出来,还没来得及卸妆,他就要低头吻她,被她推开,说嘴唇上都是口红,吃进去了多不好。

后来他们的每一次接吻,她都会提前把口红洗掉。

周云川不得不承认,跟他离婚,她属实是开心的。

那种迫不及待想要奔向新的人生的喜悦,是怎么藏都藏不住的,旁人一眼就瞧出来了。

离婚这片区域排了不少人,对比结婚窗口那边的凋零,这边反倒算得上是人山人海。更有趣的一点是,每一对即将离婚的男女上,大部分都是女方一脸轻松或者充满笑意,而男方愁眉苦脸居多。

梁招月没去细究为何周云川会盯着自己看,是觉得陌生还是别的什么。

她想,余淼说得对,时代变了,爱情对女人而言,再不是什么伤筋动骨的事情,她们的选择也不再是片面。

处理的流程还算快,很快就轮到了他们。

工作人员大概也是麻木了,目光在两人身上多停留了两眼,但也没说什么,更没什么太大的情绪波澜,只是按着程序照本宣科地询问。

在被问到为何离婚这个问题上。

梁招月给出的答案是:“感情和生活理念不合。”

周云川则是沉默。

工作人员又朝他问了一遍。

周云川还是没有回应,梁招月不得不转过脸看他。

工作人员又翻了那份协议,最后停在某一张纸上,说:“这位先生,您是自愿离婚的吗?”

周云川侧过脸,迎上梁招月的视线,他竟然笑了下,多少有些自嘲道:“我也不清楚是不是自愿的。”

闻言,梁招月即刻皱眉。

工作人员放下那份协议,郑重其事地和两人说:“婚姻不是儿戏,二位一定要确认好了。”

梁招月握紧手,立刻说:“我们是自愿离婚的,不然我们不会在协议上签字。”

周云川又笑了下,神情淡淡的,说不出是附和还是嘲笑。可梁招月管不了那么多了,她又对工作人员说:“他昨天忙工作没休息好,请给我们两分钟,我和他谈一下。”

负责离婚工作人员也是有kpi的,能劝和一对那自然是一对,便让他们到一旁好好谈,谈清楚了再过来决定是否要离婚。

梁招月说:“我们到那边谈谈。”

周云川没动,梁招月走出去两步了,见身旁没人跟上,她往后看,周云川还站在原来的位置,眉眼沉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梁招月不明白,明明昨天下午签字的时候说好了今早过来领证,怎么到了这最后一步,他又犹豫了。

她不禁想,难道周云川是在犹豫那百分之九十的资产?

她思索片刻,走到他面前,轻声说:“只要你愿意离婚,那些资产,包括你昨晚让人打到我卡上的钱,我都可以原封不动还给你。”

她的模样实在认真,样子也实在可爱,过去多少次,她和他商量事情的时候,一旦没第一时间得到他的回应,她都会像今天这样和他有商有量,甚至甘愿再/三/退让。

周云川想,都这种时候了,他竟然还会觉得她可爱。

她都快可爱到把刀刺在他心脏上了。

周云川问:“这婚非离不可?”

梁招月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你现在才发现吗?”

周云川:“……”

棋差一步,梁招月也不想再和他倔犟,万一他真变卦了,那她昨天就白哭了,这夜也白失眠了。

她说:“你还有疑虑吗?”

她问得理所当然,再配上她那精致的妆容,一股无力感排山倒海般朝他涌来。

不希冀能在她口中听到什么好话了,刚才那句询问已经是他最后能问出口的最大限度。

周云川扬扬眉,收拾好自己的情绪,说:“没有。”

梁招月却是不放心,一脸的狐疑,问:“真的吗?”

很好,如果刚才那把刀还只是悬离在他胸口上方,那么这会,那把锋利的刀已经狠狠扎进他的皮肤,直穿他的心脏。

而握刀的人,无疑是梁招月。

他被她扎得透透的,就快奄奄一息。

周云川不再给自己更多狼狈的机会。

他所有的试探,于梁招月而言,不过是更一次想要离婚的坚定。

他面无表情地说:“比你手上那串钻石手链还要真。”

话落,他快步朝离婚窗口走去。

梁招月心里默默白了他一眼,随即朝他的背影走去。

作者有话说:

噗哈哈哈哈哈哈,对不起,写后面这段真的是好欢乐!就喜欢这种时候故作天真默默加伤害值的招月宝贝!

ps:我没结过婚也没离过婚,不知道现实中离婚到底是个什么程序,都是道听途说想当然,只是为了情节推进,别太较真~

56? 56

◎他和她的故事不应该像现在这样发展。◎

再一次坐在离婚窗口前, 事情进行得比梁招月预计得还要顺利。

周云川无比地配合,没再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几乎是工作人员问什么, 在她回答后,他就参照她的答案再编辑语言回复,再不然就是原原本本照搬回复。

十分钟后, 工作人员在离婚证上戳下印章, 把两本新鲜出炉的离婚证交到两人手中。

到了这一步, 这个程序总算走完。

梁招月低头, 仔细看着手中的离婚证,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她想, 终于结束了。从今往后,她就是自由的了, 再不用将一颗心放在别的人身上,时刻担惊受怕, 再患得患失。

她看着看着, 竟然露出了笑,心满意足地将那离婚证放进包里。

这一幕恰好被周云川看在眼里。

她抿着两个小酒窝,满心欢喜,像极了重生的样子,对比旁边一个因为离婚哭得不顾形象的男人,可谓滑稽可笑。

周云川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心里没来由的一沉。

梁招月不知道周云川在看自己, 更不知道他还将她和别人做比较。

她在想,这婚也离了, 接下来几天又都不用上班, 她该做些什么来放松下, 顺便再庆祝下她终于踏出最重要的一步。

她一路思索着走出门口,来到了外边。

偌大的太阳正好照在她身上,她仰脸和这热烈洋溢的太阳光来了个亲密的接触。这样好似还不够,她更是伸开双手,对着晴朗的天空甩了甩脑袋,看着极是惬意。

可这样的惬意没有维持太久,很快的,她就听到周云川在她身后冷冰冰说道:“奶奶想见你,在你去深城之前,我……你和我回去一趟。”

梁招月想,到底是得意忘形了,她竟然忘了还有这么重要的一个人还没道别。

今天是周四,而她下周三就要去深城,离开这座城市之前,她确实要和柳依棠好好聊聊。

她可以对周云川不理不睬。

可柳依棠不行,这位老人家至始至终很照顾自己。

她想了想,问他:“要和奶奶坦诚吗?”

周云川眯起眼睛看她:“这时候想撒谎了?”

“不是,”她移开眼去看不远处已然冒新芽的树枝,说,“我只是在想,你给我这么多钱的事,到时我要不要如实告诉奶奶?”

“……”

果然,对于一个主动从你身边离开的人,别试图能从她口中听到什么诚心如意的话。

周云川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只是这口气还没全部平复下去,随即他又听到梁招月不是很肯定地问:“奶奶要是知道了,是会支持还是会反对?”

说到‘反对’二字上,她语气还透着后怕,好像真怕到时柳依棠会让她把钱全部远路返回一般。

周云川笑了声。

过去他怎么不知道她还有这么有趣的一面?

用最天真的口吻说着最刀人的话,她竟然藏得如此之好,到了两人要分道扬镳的一刻才向他展露,然后给了他重重一击。

梁招月还在等他的答复。

她脑袋微微侧着,面上露着淡淡的笑意,看上去既天真又无邪。

周云川盯住她看了数秒,忽然往前一步,在她瞪大眼还没反应过来时,他揽住她的腰,将她拽进怀里,而后低头,在快要和她脸颊亲密接触上时,他蓦地停住,定定地看着她,不紧不慢地说:“我把剩下的百分之十一并转给你,好不好?”

他放在她腰上的力道实在大,比过去以往每一次都要用劲,梁招月挣扎了一会,发现

弋?

根本没有挣脱的可能后,她也就放弃了,笑着回他:“我不介意多点钱,只要你舍得。”

周云川说:“你以前好像不适合喜欢我给你钱。”

梁招月别开脸,说:“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我就是钻进钱眼里了,你给的越多我越兴奋。”

“是吗?”他拂开她脸颊的一缕发丝,问,“这就是你今天化妆的原因?”

这边是门口,虽然这会人里边都在办事,外边街上也没什么人路过,但是在这拉拉扯扯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梁招月说:“遇到开心的事,画个美美的妆,有问题吗?”

周云川淡淡笑了下,说:“没问题。”

随后,他伸手将梁招月的下巴掰过来,迫使她正对着自己。

梁招月没料到他会如此不顾形象,突然就这么对她,她一下子呆住。

以前两人做亲密事时,这个举动还能增添几分趣味,可眼下,梁招月只觉得愤懑不满居多,她狠狠瞪着周云川,而周云川竟然觉得,她这会手上要是真的有把刀,说不定会义无反顾地插进他的胸口。

也许是她的口红太过碍眼,又或者是她今天的状态太过陌生。

也可能是他实在想做点什么来结束这场婚姻,离婚领证还不够,他还点做些别的什么,不然太有违自己这些天的配合了。

他更是想,他都这么配合她了。

这个时候,她是不是也得反过来配合他一下?

思绪纷纷飞飞,最后周云川盯着那抹鲜艳欲滴的唇瓣看了许久,久到某个时刻,他都觉得他和她的故事不应该像现在这样发展。

可要他说出一个其他的发展发向,他又很难说出个大概。

就是在这么一个思绪纷杂的状态下,唯有那么鲜艳的颜色能让他的注意力有片刻的定焦。他没再多想,更不管梁招月会如何看待自己,都不重要了。

他低头,朝那鲜艳欲滴的嘴唇吻下去。

梁招月真觉得他是疯了。

都离婚了,就不能干脆潇洒说再见,说不定以后路上遇见了还能平和问好,偏偏他要搞什么深情款款、难舍难分,早干吗去了。

她用力推了一会,发现根本推不开,而他的气息一会冷一会热地浸在她的脸上,梁招月避不得,又不想直面承受,无奈之下,她狠狠踩了他一脚。

嘶——

耳旁响起隐痛的一声闷响,而身上的束缚好像也松了许多。

梁招月顾不上许多,一把推开他,往后退了几步,又怕他再乱来,她又下了几个阶梯,这才稳定心神,从包里拿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狠狠擦着嘴唇,说:“奶奶我会去看,时间到时手机通知你。”

周云川眯着眼睛,充满考究的眼神下,是漫不经心的道歉,他说:“不好意思,弄乱了你的口红。”

这算什么道歉,徒增她的不悦罢了,梁招月冷嗤还回去:“没关系,你买的口红,觉得味道如何?”

周云川没回声,神情倏的冷下来。

梁招月很满意,她把纸巾扔给他,说:“擦擦你嘴角的口红,待会还要上班,别闹笑话了,有损你平时的正经形象。”

周云川接过那包纸巾,看了看,还是一言未发。

梁招月不想再和他纠缠,没完没了实在不是她的做事风格,她说:“那笔资产的事你最好想清楚,见奶奶那天我们最好通个气,以免露馅了。”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下台阶离开。

周云川叫住她:“梁招月。”

梁招月停下脚步,但没回头。

周云川也不希冀她会回头再看自己一眼,他慢条斯理地捏紧手中的那包纸,若无其事地说:“那笔资产是我自愿送给你的礼物,你不用一再向我确认。”

他顿了下,又说:“我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拿回来的道理,至于你想怎么处理是你的事。”

梁招月看着不远处柏油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还有那彼此擦肩而过的人群,说:“是吗?那真的很谢谢你送的离婚礼物了,我特别喜欢。”

说完,她没再停留,快步走下楼梯,来到街上,拦了一辆的士,匆匆上车离开。

橙绿相间的出租车很快汇入茫茫车海,再难分辨。

街上依旧是一阵喧杂吵闹,人来车往,和之前几分钟几乎没什么差别,周云川看了一会,却怎么找不到那道永远充沛着洋溢热情的身影了。

很有可能,他永远都找不到了。

这个想法甫一冒出来,周云川胸口某处泛着丝丝疼痛。

比那天晚上突然被梁招月告知打算离婚时,还要来得痛苦千万倍。

他握紧拳头,将那份疼痛狠狠压下去。

他想,这种疼痛只会是一时的,他很快就能恢复过来。

江柏等了一会,见周云川始终没有挪步离开的意思,而是眉头紧锁。他想,刚离婚的男人,又失去了几近全部的身家,是难免会难受的。

这个时候,周云川要的就是安静。

思及此,江柏又默默候了些时刻。

只是快五分钟过去了,离婚和结婚的都进出两对了,周云川还是不为所动过,江柏再三思索,忍不住上前提醒道:“飞往港城的航班还有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

周云川听了,眉眼扬了扬,忽然问了一句:“我几点过来的?”

“您是九点五十分到的这边。”

“原来只过去了半小时。”

他怎么觉得,这半小时怎么跟过了半辈子似的。

江柏一时听不太明白,这是嫌弃事情处理得太快,还是太慢了?

周云川吁出一口气,快步走下楼梯,一边下他一边说:“她周三去深城,那些资产在她离开时全部转移好。”

江柏说:“全部吗?”

周云川默了一瞬,但也只有那么一瞬,他拉开停在路边的后座车门,说:“全部。”

随后,他弯腰坐进车里,再用力合上车门。

街上的喧嚣声此起彼伏,江柏没怎么听到声音,但就在他要坐进去的时候,明显感到了车子震了下。

他没敢去看坐在后边的周云川,这会到底是个什么表情。

只是快速瞟了后视镜。

周云川坐在后车座,侧过脸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江柏本来想提醒他左脸颊有口红渍,随即又想,算了,这时候周云川心情正好不顺心,自己就不要撞枪口了。

他集中注意力,系上安全带,驱车前往机场-

下午三点半,周云川抵达港城。

下了飞机,负责看管母亲浅水湾别墅的住家何叔,随司机前来接他。

去往别墅的一路上,周云川知道了母亲最近的一个身体情况。

这一周她的精神不算好,两天前,她更是不慎从梯子掉下来,不仅脚崴了,同时左手也骨折了。

何叔说,那会母亲在书房找书看,本来家里几个年轻的佣人是要帮忙母亲爬梯子取书的,母亲拒绝了,将自己关在书房不允许别人进出。

母亲本就喜静,时常一个人待在书房,过去也没出过什么意外,佣人们已经见惯不怪,但也轮流等在书房外候着,以便母亲随时叫唤。

谁曾想,就这么一次疏忽,母亲就受伤了。

昨晚得知这个消息时,周云川本来打算当晚买机票直飞港城,却想到已经和梁招月约好隔天要去民政局办理离婚。她马上就要前往深城工作,这事再拖下去,不利于她后面的工作进展。

况且,她也急于和他彻彻底底结束关系。

周云川和家庭医生谈了半小时,确认母亲身体并无其他的大碍,只是脚和手需要时日静养慢慢恢复,至于她的精神状态倒还好,没有复发的迹象。

他打消了当晚非港城的念头。

一个晚上,一边是梁招月要和他离婚,一边是母亲身体出现状况。

周云川几乎是一夜未睡。

烦闷的时候,他想借用工作来捱过这个万籁寂静的深夜,人坐在电脑前,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最后,他坐在露台,抽了一晚上的烟。

次日太阳升起,沉静的街道再次热闹喧腾起来。

周云川将昨天的工作加班处理完,然后走进盥洗室洗了个澡,换了一身还算正经的衣服出门,去和梁招月赴约。

赴一个以分别为前提的约会。

现在,他又匆匆赶来港城,和他的母亲赴一个可能以吵架不欢而散为结果的约会。

二十分钟后,车子抵达浅水湾的一座小洋楼前。

周云川下了车,合上车门,静静地看了这座装潢别致的洋楼,半晌,他拢了拢西装,抬步朝阳楼走去。

母亲在二楼的阳台休息。

阳台对着后院,而那后院是父亲周霁华用心为母亲用心打造的花园。

周云川进楼后,脱下西装外套,换上家居拖鞋,谢绝了佣人带路的帮忙,他踏上楼梯,来到二楼,而后穿过长长的一道前厅来到靠近后院的阳台。

母亲靠在在用柔软毯子包裹住的摇椅里,闭眼小憩,而她怀里则抱着一本书,是一本物理方面的书籍。家里四个人,没人从事和物理相关行业方面的工作,但却有这么一个被禁止提起的人从事的就是物理能源方面研究的工作。

听奶奶讲,母亲以前是看不进去除艺术有关以外的任何书籍,尤其这种专业性极强的研究性书籍。可在某天开始,母亲的书柜里不再是清一色的艺术书籍,反而多了许多物理学相关的书。

那会父亲还说,母亲可算是愿意开发一个新的兴趣爱好了,笑过之后又说,这开发的爱好跨越有点大。

后来不想一语成戳,母亲确实有了新的兴趣爱好,再不是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全部都放在他身上。

周云川盯着那本书看了会,伸手轻轻将其从母亲的手里拿出来,只是刚抽出一角,母亲便醒了。

她有一瞬的害怕,抓着那本书紧紧抱在怀里,同时整个人往椅子里面缩。

这个动作,明眼人不难看出她是在保护那本书籍,怕极了被人抢走。

周云川怔了下,然后朝母亲淡淡笑了下,走进屋里搬椅子。

他有意拖慢搬椅子的速度,留出时间让母亲整理好自己的心情。

大约了两分钟过去,他从屋里搬了一张椅子到阳台,随后又倒了两杯白开水用托盘端过来,放一杯在母亲面前。

相比刚才的紧张害怕,这会孟望夕又恢复了往日那副温柔安静的模样,而刚才还被她紧紧抓在手里护着的书籍已经不见所踪。

周云川坐下,喝了两口水,润了润嗓子,才说:“我是不是吵到您休息了。”

孟望夕说:“没有,我本来就没怎么睡着。”又问,“怎么过来了?”

周云川叠起双腿,靠坐在椅子里,看着不远处精致的花园,说:“听说您出了点小状况,我刚好路过港城出差,顺道过来看看。”

孟望夕才不信这番说辞,说:“是谁又跟你打小报告了?我没什么事,没他们说得那么严重。”

周云川看了眼她那打着石膏的左手,问:“痛吗?”

孟望夕笑了笑,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说:“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人的痛感变得迟钝,这次没有那么痛。”

周云川沉默了一会,缓缓说道:“他最近不在,您要是愿意,我现在就可以带您回北城。”

孟望夕说:“然后呢?你们父子到时又吵得天翻地覆?”

“我会让他以后都不能过来打扰您生活。”

“云川,我不会离开你父亲的。”

周云川说:“为什么?每年这个时候他都要去英国一趟,您明明知道他过去做什么,而您只能关在这里,等他回来,我依旧不懂为什么您能十年如一日地承受。”

孟望夕说:“他有想守护的人,我也有,他获得了去看望他们的自由,而我也有我的自由,你看看安安现在都这么大了,你总问我为什么,其实这就是我的自由。”

每一年,只要他一提起要带母亲离开这里的想法,母亲总会用这话来拒绝他。

周云川说:“安安那边您不用担心,我会看好她。”

孟望夕摇摇头,话里是对生活的一种妥协:“我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了。”

已经不知道多少次从母亲口中听到这句话,周云川依然麻木,他没再出声,只是默默坐着,而孟望夕也知道,母子俩再就这个话题谈下去,只会有不欢而散一个结果,既然周云川有意停止话题,那她也没必要不识好意。

两人默默坐到天黑。

何叔上来询问周云川是否要留下来用餐,周云川正要说话,孟望夕便说:“何叔,他难得过来一次,把他经常住的房间收拾出来。”

何叔看向周云川。

周云川说:“我会在这边多留两天。”

何叔笑着让人去张罗了。

孟望夕说:“上次你和招月来的那次,他正好休假没在,后来听说你带老婆过来了,还很后悔怎么就在那时候休息了。”

顿了下,她又说:“我也好久没见过招月了,你什么时候带她来见见我?”

周云川气定神闲的,说:“下次吧,她刚工作,最近都在忙项目的事,经常出差。”

闻言,孟望夕神情依稀可见的惋惜,“你忙工作,她也忙工作,那你们平时见面多吗?”

“还可以,有时间的话她来找我,偶尔我也去看她。”

话一落,周云川倏的想起,过年那次梁招月突然说公司派她去杭城出差时,为何那次他一次也没去找过她?

如果找了,或许就不会有后来被临时通知离婚的事了。

孟望夕说:“看不出来,你现在还会主动找人家了。”

周云川反问:“在您眼里我就是这么冷血的人?”

“不是冷血,以前你奶奶没少担心你的个人问题,也给你介绍了几个不错的女孩子,就是你这边总是拒绝,你奶奶可没少和我说你。”

周云川淡淡笑着,没说话。

孟望夕又说:“听你奶奶说,你和招月是自由恋爱?她和我说的时候,我不大信,你的性子那么沉闷,又一心扑在工作上,哪里有认识人的机会,更别说谈恋爱了,不过现在看来,你奶奶她没骗我。”

周云川说:“您觉得呢?”

孟望夕就问:“我觉得什么?”

“我和她……像是自由恋爱结婚的吗?”

孟望夕不明所以,这种事难道不是自己最清楚的吗?怎么还拿来问别人?不过她了解自己的儿子,一定是遇到了感情方面困惑的问题,才会问这么让人不知所以的问题。

她说:“你说你会去找她,我想应该是,能让你主动找过去的人,多少在你心里有所不同的。”

周云川说:“是这样吗?”

孟望夕点点头,望着远处天空的残阳余晖,说:“当然是这样,你要是不在意一个人,她天天在你眼前晃悠你都没感觉。你要是在意一个人,就算她离你千里之外,你都会想方设法制造机会、排除万难去见她。”

末了,她说:“喜欢一个人的心情,就像永远不准时的天气预报,是阴是晴,永远没个准确。”

周云川一副沉思的样子。

孟望夕说:“你和她闹矛盾了?”

周云川即刻看过来:“您怎么会这么想?”

“以前你来看我,都是关心我身体如何,过得开不开心,有没有好好睡觉,哪有一次是像现在这样,追着问感情方面的问题。”

周云川缄默。

孟望夕知道自己猜对了,说:“人和人总免不了摩擦,朝夕相处的夫妻更是。我不知道你和她是因为什么闹了矛盾,不过招月是个好孩子,她又那么喜欢你,那次我生日你带她来看我,她可是一晚上的眼神都追着你跑。那次切蛋糕你去外面接电话,她生怕你吃不上,追了过去。这么好的一个孩子,能遇上她是你的福气,你又大她许多,平时多让让她。”

周云川想,就是让得太多了,第一次退让,面临的就是离婚。

他说:“您也觉得她喜欢我?”

孟望夕笑他:“还有谁这么觉得?看来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觉得。”

周云川正要说话,随即又听到母亲说。

“她喜欢你是多清晰的一件事,除非你故意视而不见,不然怎么会看不出来?或者你不是看不出来,你只是不愿意面对。”

作者有话说:

这章本来是要写成肥章,一是昨晚写到快凌晨了才能写这么点,二是我不知道是不是被病毒传染了,昨晚下班突然喉咙很不舒服,今天白天整个人状态都不太好。最近感冒不舒服的人挺多的,大家注意做好防护~

57? 57

◎她最后一次在家等他回来。◎

考虑到母亲的身体情况, 虽说各项指标都是正常,周云川还是在港城停留了三天。

这一次,或许是父亲周霁华不在, 偌大的洋楼里面,只有他和母亲以及几个住家的佣人,他倒是全身心放松下来了。

他没有跟之前一样, 工作电话接个不停, 相反他是停下了所有的工作。那三天时间里, 他要么陪母亲在二楼阳台看书, 要么推着母亲在附近的草坪水泥路上散步。

为此,倒是引起了孟望夕的关心。

前有那晚他忽然询问感情一事的问题, 现有他放下所有的工作只跟她耗在这里悠闲度日。

虽然孟望夕很希望周云川能偶尔放下工作,好好放松下, 但过去说了多少次,周云川从未采纳, 照旧奔波在工作上, 将自己弄得风尘仆仆的。

这一次如此的反常,她到底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天中午两人在餐厅用午餐,孟望夕特意支开何叔和两个阿姨,问:“云川,你和招月是不是怎么了?”

周云川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给她舀了碗淮山排骨汤,反问:“您怎么突然这么问?”

孟望夕眉宇间全是关心:“你在这边留太久了, 以前你留一天就算最多了,到今天都是第三天了。”

“您这是在赶我走?”

“不是, 我怎么舍得赶你走, 只是你太……反常了, 总让我觉得不安。”

周云川说:“是他不在,我才多留几天,您别多想。”

孟望夕还是狐疑:“他每年这个时候都不在家一两周,过去以前也没见你多留。”

周云川抽了张纸巾,擦擦嘴角,说:“我晚上就要回北城,刚才助理来电话,有个紧急的情况要我过去处理。”

孟望夕又觉得突然:“是跟妈妈置气了吗?”

“没有。您要是不信我可以把助理的通话记录找给您看。”

“你啊,”孟望夕摇头笑了笑,“工作是要紧,但家庭也要重视,两个人的家庭,如果彼此都不低头,最后只能两败俱伤。我不清楚你和招月怎发生了什么事,但适时的低头总是没错。”

听到这话,周云川的眸光一动,说:“这是您当初低头的原因吗?”

孟望夕说:“我们不是在说你的事吗?怎么又说到我这边了。我和你讲的这些话可以放在很多人的身上,唯独我和你父亲除外。我们的情况特殊,不适用俗世理论。”

周云川扬扬眉,没说话。

午餐过后,见外边天气阴阴的,很适合出去走走,孟望夕提议出去外边散步消食。周云川推着轮椅,带她到附近走走。

走在宁静的小路间,周云川故话重提:“我晚上七点的飞机,您要是有什么想法,我让秘书给您买一张机票,您很多年没回去了。”

孟望夕没明着拒绝,只是说:“下次吧,等我养好身体再看看。”

周云川不意外这个答案,也没在这个话题上继续。

孟望夕则是转开话题,问了他工作上的事,回程的时候,她说:“你要是晚上走,待会我让店里的人带些领带过来给你挑挑,你看你领带都有些皱了。”

他正要说不用,领带家里多的是。

却听到孟望夕说:“那次你带招月过来,她不是给你买了一条领带吗?喜欢吗?喜欢的话待会我就让人叫那家的送一些过来。”

周云川到了嘴边的话及时止住。

孟望夕说:“你奶奶说那孩子的家境好像一般,你平时多帮着点。那年为了给你买那条领带,她可是把卡里的余额都刷光了。”

周云川很不是知味地应了一声。

下午三点,孟望夕果然叫来那家卖领带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带来的领带样式很多,周云川看了看,选了三条。

孟望夕一看,说:“怎么和招月上次挑的那款差不多?除了颜色没什么差别了。”

周云川只说:“带习惯了。”

孟望夕笑他:“细节是能看出一个人的感情的,爱屋及乌来形容你现在这个行为最合适了。”

周云川说:“您又想用您那不适用的俗世感情理论来说我?”

“……”

孟望夕说:“你现在这嘴皮子功夫也不知道和谁学的,以前你只会沉默,现在还学会反驳了。”

说着,她叹了一声气,说:“儿大留不住了。”

周云川眉梢微挑,没记错的话,几天前,柳依棠就用了差不多的话这么说过他。

挑好领带,结完账,工作人员离开,周云川正想推孟望夕上楼休息,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阵焦急的脚步声,随后,原本应该在英国伦敦处理事情的周霁华匆匆走进两人的视野。

大概没料到他会出现,孟望夕一时怔了怔,她抬头去看周云川,只见刚才还是笑意的脸,这会冷冰冰的。

而周霁华的神情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对父子只要一碰面,多半以吵架结束。

见这氛围实在僵着,孟望夕笑着对周霁华说:“你不是后天才回来吗?”

周霁华看了眼站在她身后的周云川,说:“你一个人在家我到底不放心,听何叔说你受伤了,提前结束那边的事赶回来看你。”

孟望夕正想说她没什么大碍,身后忽的传来一身冷嗤声。

周霁华一听,冷笑道:“趁我不在家,在这边待了三天,怎么,还是想带你的母亲离开吗?”

周云川看着他,吐出三个字:“是这样。”

周霁华异常愤怒:“我很早以前就告诉过你,你的母亲她是自愿和我住在港城的,你为什么就不相信,你看看你有一次能带走她?这么多年过去了,你隔段时间就要做一次这样无聊的事情,你不累吗?”

周云川说:“不累,相反我很乐在其中。”

周霁华狠得牙痒痒,左看看右看看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孟望夕觉得很疲惫,她说:“霁华你刚回来也累了,先去休息吧,我和云川说会话。”

周云川却是说:“母亲您有什么话直接说,让他也听听。我实在好奇,一个出轨成性的男人,将自己的妻子关在一栋精致的别墅里,他自己却跑去国外看另外一个小家,年年如此,我倒很想知道,他这样来回奔波不累吗?”

这话一落,孟望夕径直瞪大眼。

虽然全家人都对这件事知根知底,但这么多年来,周云川从未发表过任何意见,他看不起并厌恶自己的父亲,却从未像现在这般将这件事摆到台面上来说。哪怕是他13岁那年亲眼目睹父亲出轨,也只是骂了一句‘你真让我觉得恶心’,就此和父亲关系破裂。

周霁华也是愣了下,随后笑道:“怎么,自己的家不成家了,就想把手伸到你老子我这里来了?”

随即音调一扬,他又说:“你不必为你母亲觉得委屈,这是我和她当初谈好的事,这些年她都没有说过我一句,轮到你说话了?”

还未等周云川说话,孟望夕低头叹了声气,说:“霁华,说话别太过分了。”

周霁华说:“我过分?他自己没能耐经营好自己的家,现在搞得倾家荡产就为离个婚。自己离婚就算了,还想着把他老子的家拆了。有这么荒唐的事吗?”

孟望夕瞬间抬头:“你怎么知道云川离婚了?”又侧过脸抬头去看周云川,“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周云川沉着张脸不说话。

周霁华继续加大火力:“他处理那些资产闹得那么大,金融圈谁不知道?我回来的飞机上还被同行问了,人家的意思是我这个儿子是不是疯了。”

孟望夕低声呵他:“你少说几句。”

周霁华冷哼一声,不过却是没再说话了。

孟望夕没管他,而是问周云川:“是真的离婚了吗?”

周云川扬了扬眉,像是疲惫极了,说:“我过来的那天早上刚和她领完证。”

孟望夕实在不理解:“之前你奶奶不是说你们还好好的吗?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

不过倒也是说得通,为何他能在这边陪她这么多天。

想必是没有心思上班的,只想找个地方躲清闲。

一旁沉默的周霁华冷不放插了一句:“他没本事,就他这种怪脾气,活该人家和他离婚。”

孟望夕难得动怒:“你给我闭嘴。”

周霁华又沉默了。

她又问周云川:“这婚是谁想离的?”

周云川说:“这重要吗?”

“当然重要,如果是你提离婚,我会骂你不珍惜耽误了人家女孩的时间;如果她提离婚,我不但会骂你,我还指责你为何不好好和她谈谈,如果连挽留都没有做到,就这么离婚,你真的是太不尊重婚姻了。”

周云川说:“我很尊重婚姻,也很尊重她,她想离开我,我没有理由将人强行留在我身边。”

这话刚落,最先有反应的人是周霁华,他大声呵斥:“周云川,你在含沙射影什么?”

周云川朝他淡淡一笑:“看来您也知道自己卑鄙无耻,耍了手段将母亲留在身边。”

“你……滚!给我滚,这里不欢迎你。”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只会这么一句吗?”

“那你呢?做儿子的是这么和老子说话?”周霁华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的,直接恶语相向,“每到这个时候我就在想,那年出车祸死去的人怎么不是你!”

这话一说出口,周霁华率先被自己吓到了,他眨了两下眼睛,第一时间看向孟望夕,说:“小夕,你听我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孟望夕深呼吸了一口气,很是平静地说:“你回英国吧,处理完那边的事情再回来。”

“小夕,我……”周霁华狼狈地抬手抹了把脸,丝毫没有刚才的嚣张气焰,说,“我只是太生气了,每次他过来都要给我气受。”

孟望夕语气依旧平和:“所以我说你先去把你的事情处理完,免得在这边被气到说胡话。你放心,我会在家等你,不会让你回来时看不到我。”

周霁华本就是临时赶回来的,国外那边一堆事等着他处理。如果不是听说周云川这次在港城留了三天,他根本不需要将自己搞得这么匆匆忙忙。

现在,见孟望夕对自己承诺了,他焦灼不安的一颗心也放松了许多,说:“好,我最多就在那边再待两天,不会让你一个人在家太久”。

只是离开前,他到底对周云川不放心,思索再三,说:“没有人能从我身边带走你母亲,哪怕你是我的儿子也不行。”

说完,他转身离去。

没一会,匆忙的脚步声消失在偌大的客厅里。

父亲离开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周云川和孟望夕都没有说话。

直到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是打扫完卫生的阿姨们在往回走,孟望夕这才打破两人的无言,说:“你父亲刚说的话不是他的本心,你别放到心里去。”

周云川却不以为然:“人在口无遮掩、极为愤怒的情况下,说的每一个字恰恰是他们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他又说:“是什么样的一个情况下,一个父亲才会说出让自己儿子死的话?”

孟望夕沉默了一会,说:“是他的问题,他在逃避,当年那个孩子的死是他的心结所在,他也知道错的人是他,可他不愿意承认是他的问题,所以才把所有的错都推到你身上。”

孟望夕说:“是你的父亲太懦弱了。不是你的错,更是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13岁那年周云川发现自己的父亲出轨了,这还不是让他最觉得绝望的事,因为他的父亲还搞出了一条人命,父亲在外面有一个私生子,那个孩子当时已经六岁了。

而这个私生子却在七年后,在英国街头的一场车祸中丧命。

那年周云川20岁,正从宾夕法尼亚大学毕业,对于未来他有自己的打算,便是先在摩根投行工作两年,然后再回学校攻读MBA课程。这样的一个工作学习规划在国外投行圈随处可见,却遭到了周霁华的极力反对。

接到父亲电话那天,正是纽约的晚上,与此同时,伦敦正处落日黄昏之际。

电话里,周霁华强烈要求他回国接管家里的公司,而周云川对此表示没有任何兴趣。那通电话,几乎是周霁华单方面的输出,从长辈对子女的期待,再到伦理道德方面的绑架。

最后结束这通电话的是一道划破天际的撞击声,以及人群尖叫声。

几天后才知道,他父亲在外的私生子没了。

他对此反应淡淡,只是专程从纽约飞了一趟港城,希望母亲能离开父亲,她可以回北城生活,也可以到别处生活。

那次父亲匆匆从伦敦赶回来,当时的他也是说了差不多类似的一句话。

他说,那个孩子那么听他的话,为何是那个孩子没了,而周云川这个逆子竟然还在这个时候要拆散他的家庭。

或许是那年就从父亲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再来一次,周云川实在没有太大的感觉。

孟望夕说:“云川,每个人来到这个世上,都有他过来的意义。你也不例外。”

周云川只是说:“他这样的人,您为什么愿意留在他身边?”

孟望夕笑了:“人都会趋利避害,选择最适合自己的那条路,我也不例外。你不用替我觉得委屈。”

孟望夕说:“他的孩子是没了,可我的两个孩子还活得好好的。”

周云川垂眸不做声。

孟望夕抓住他的手,说:“你痛恨你的父亲出轨毁坏了我们的家,我就不恨吗?”

周云川抬眼看向她。

孟望夕朝他微微一笑:“安安就是我对他最大的报复,养着一个和自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孩子,对外却只能承认是自己的女儿,亲如己出。这些年,他难道不会觉得憋屈吗?可是也只能这样了。”

周云川第一次觉得疲惫。

他说:“您就愿意和他这样折磨下去?”

孟望夕说:“为什么不?他所有的财产都是你和安安的,他把钱留给了你们,至于感情亲情他愿意给谁就给谁。我不是20岁那年刚遇到他的那个人了,总不能到现在还希冀和他谈什么感情。”

周云川说:“钱方面的事,我和安安不缺。”

孟望夕说:“这不是缺不缺的问题,一段失败的婚姻,我赔在他身上所有的时间,总要拿回点什么。”

周云川不再言语。

孟望夕想了下,问:“你和招月的事,真的没有回头的余地了吗?”

他正想回答,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拿起一看,是柳依棠打来的。

孟望夕问:“谁的电话?”

周云川将手机屏幕拿给她看。

她说:“这事你没告诉她老人家?”

周云川摇摇头,随后接起电话,他正要说话,柳依棠愤怒的声音通过话筒传过来:“我不管你在哪,立刻给我回来。”

周云川说:“母亲受伤了,我在港城陪她。”

柳依棠说:“孟孟有人照看,你现在就给我回来解释下你自己做的糊涂事。”

“您想听我和您讲什么?”

“你觉得呢?结婚不通知我就算了,离婚也这样,在你眼里是不是就没我这个奶奶?”

周云川摁了摁眉间,说:“这倒没有。”

柳依棠哼了一声:“我不管你有没有,你现在就给我回来。”顿了下,她又说,“别担心你父母的事了,都这个时候了,火都烧到你自己身上了,你还有精力和心思去管他们那些陈年破事?”

挂掉电话,率先笑出声的是孟望夕。

在港城住了三天,这是周云川第一次看到母亲这么开心地在笑,他不解:“您在笑什么?”

孟望夕说:“你看看你奶奶这个局外人都把我和你父亲的事看得这么明白,你这个局外人怎么就看不清楚呢?”

周云川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推着轮椅送孟望夕回到二楼的卧室,扶她躺在床上后,他看着精神状态一般的母亲,说:“如果我是局中人呢?”

孟望夕直直愣住,正要说话,周云川却伸手将她掖了掖被子,说:“您好好修养,过段时间我忙完手头的事再来看您。”

说完也不给母亲说话的机会,他离开卧室,轻声带上门,离开这栋让他时刻觉得窒息的别墅,前往机场-

这些年,柳依棠很少接到儿子周霁华的电话。

母子俩一年三个电话已是极限,所以当在一个普通的日子,她看到周霁华的名字在手机屏幕上闪着,总觉得接下来她要面对的多半不是好事。

果不其然,那端周霁华开口第一句就是:“妈您能管管周云川吗?”

柳依棠觉得可笑,“你的儿子你自己不管,让我管?”

“我能管他什么?除了让我和小夕离婚,他盼过我点好吗?”

“自己没做好一个当父亲和丈夫的责任,就别怪孩子干涉你的事。”

周霁华呵呵道:“他是自己离婚痛快了,转头就要给我找不痛快。”

柳依棠顿时眼前一黑:“什么离婚?你从哪里听说他离婚的事?”

“他这段时间让人在处理他的资产,您不知道?”说着,他笑了,“看来还瞒您瞒得挺紧的。”

柳依棠:“讲重点。”

周霁华说:“他在港城,游说了小夕三天,我快要到家了,您把他叫回去。”

挂掉电话,柳依棠让人查了周云川和梁招月的婚姻状况,没一会就得到消息,两人现在确实离婚了,几天前领的证。

柳依棠当时就想,她最担心的这一天还是到来了是吗?

眼下,她和周云川通完电话后,将手机搁在一旁,看着乖巧坐在自己对面的梁招月,良久说:“孩子,你瘦了。”

只这么一句,双手搁在膝盖,默默低头等着被责怪的梁招月,顿时抬头,眼眶微微一红。

和周云川领证离婚完的这些天,她一边很是舒坦一边却又很是寝食难安。

那天在民政局和周云川离别的时候,她虽然无事一般,极是潇洒地说会配合他演戏,事实上她无措极了。

她想了好些天,最后决定如实和柳依棠说,无论到时老人家怎么指责她,她悉数照收。因此接到柳依棠的电话,说是让她回香山麋院一趟时,梁招月已经做好了面对一切责怪的心理准备。

谁想,柳依棠开口第一句就是关心她。

梁招月说:“每回来看您,您都说我瘦了,几天前我同事还说我最近胖了。”

柳依棠说:“你同事眼光不行,都快瘦成这样还说你胖,是想你再弱不禁风一些吗?”

梁招月没忍住笑出声,笑着笑着,她的眼眶再一次红了。

这一次,眼泪径直流出来。

她抬手就要抹掉,柳依棠上前一步将她揽进怀里,说:“你哭什么?觉得奶奶会怪你?怎么会这么想,云川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

梁招月贴靠在她的怀里,随着她这话,眼泪又冒出许多,无一例外全部渗进了柳依棠的衣服。

如此好一会,梁招月才平静下来,从她怀中离开,说:“奶奶不好意思弄湿你的衣服了。”

柳依棠给她抽了两张纸,说:“衣服湿了,风吹吹就干了,下次还能继续穿。可人一旦走散了,就很难再走到一起了。”

梁招月擦眼泪的动作一顿。

柳依棠说:“你们离婚的事,是云川的问题吧?”

梁招月揪着纸巾不说话。

柳依棠一看就知道自己说对了,她说:“去年十月那会明明你还和我说不愿意和他离婚,这才过去没多久,怎么就走到离婚这个地步了,除了是他的原因,我想不到别的。”

梁招月照旧沉默。

柳依棠拉起她的手,一下一下地摸着:“孩子,我给他打电话了,他很快就会回来。我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事让你一定要和他离婚不可,只是……”

顿了下,柳依棠说:“看在奶奶的份上,你们能不能再好好谈谈?犯错不可怕,只要不是无可原谅的原则性问题,就还有商量解决的余地,你说是吗?”

梁招月咬紧唇,抬头对上柳依棠的一对眼睛,本该是颐养天年的老人,这会眼里满是希冀地看着她。

可她明白,这样的希冀她给不了,她仰起脸,抽了下鼻子,笑着说:“奶奶,如果就是无可原谅的原则性问题呢?”

柳依棠当即一震,想到了最坏的结果:“他在外面……”

梁招月摇摇头:“不是这个问题,不是我偏袒他,我自己也不会看上一个会在外面乱来的人,只是奶奶我和他的问题,是无法能够解决的那种。”

柳依棠想,只要不是这种让人唾弃厌恶的原则性问题,一切就还有转圜的余地,她说:“无法解决?孩子你能详细和奶奶说说吗?”

梁招月说不出口。

说什么?说他不爱她?说他对这段婚姻的看重程度不过是玩玩而已?

这样的话她对余淼尚且说得出口,可对柳依棠不行。

年龄摆在那里,她看重的这些问题在柳依棠看来可能就是很不值得一提的事。

见她沉默,柳依棠说:“你要是觉得难为情就不要说了,奶奶大概能猜得出来。”

梁招月看向她。

柳依棠摸着她的肩膀,说:“一个为了应付能找人临时结婚的人,能对婚姻重视到哪里去?你是不是看出他对婚姻的态度,觉得没有希望了,不想再耗下去了?”

梁招月想,姜的果然还是老的辣,就在她还在纠结爱和不爱的问题上,柳依棠却能看到最本质的问题,而且一针见血。

见状,柳依棠说:“他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还觉得你要离婚是件匪夷所思的事对吧?”

梁招月很不像承认,却还是点点头。

柳依棠说:“既然如此,奶奶也不劝你了,你就把奶奶刚说的话忘了吧。”

梁招月说:“奶奶……”

“这有什么?一个女人在一个男人身上看不到什么希望,不想耗费感情和时间,想及时抽身离去,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过去时代所限,一个女人要离婚,面临的可能是全社会给她的压力,致使她不得不在一段无望的婚姻里熬得身心俱疲,最后不成人样。奶奶也是过来人,吃过其中的苦,看到你现在敢于踏出那一步,自然为你高兴,云川是我的孙子,我自然和他亲,可和你相处了一年多,我倒觉得你这孩子更讨我的喜欢。”

听着这段推心置腹的话,梁招月的心里起起伏伏的。

最后千言万语,只汇成一句:“谢谢奶奶的谅解。”

柳依棠说:“谅解什么?有什么可谅解的?你没有错,不用觉得对不起谁,若要说计较谁对不起谁,那是云川对不起你。是他一意孤行将你拉进来,却又没好好想过该给你什么,说再多都是他的错。”

梁招月说:“谢谢您不怪我。”

柳依棠说:“你这孩子就是心里负担太重,事事求全,这样可不行,有时候多想想自己并不是自私。时刻会为自己着想的人,做出最有利自己决定的人,是最善良的人。”

梁招月没说话,只是抱住柳依棠。

柳依棠排着她的肩膀,说:“委屈你陪那个混蛋玩意走了这么一遭。”

梁招月摇摇头,说:“也不是那么委屈,和他在一起的这一年多我还是挺开心的,他可能不是个合格的丈夫,但却是个不错的情人。如果我和他换种方式开始,如果我对他没那么贪心,或许我和他会走得更久。”

柳依棠当然听得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那么多如果,那么多或许,唯独没有肯定,也就意味着这段婚姻唯一的局面只有分开这一条路可走。

只是,她想,或许还是可以争取下的。

离婚不要紧,只要心还在,假以时日,万一周云川醒悟了,这个既定的局面还是可以扭转的。

况且,梁招月人还在北城,两人都在同一个城市工作生活,又身处同个行业,北城再大,总会遇得上,以后的事谁说得准?

柳依棠快速想着,说:“既然你还愿意叫我一声奶奶,以后做不成孙媳妇了,那你做奶奶的孙女好不好?”

听到这话,梁招月一时呆住,没有及时回复。

以为她在纠结,柳依棠放开她,很认真地看着她,说:“你不愿意吗?”

梁招月摇摇头。

柳依棠便笑了,趁势说:“那不就好了?以后平时周末放假了,记得常过来看看奶奶,想吃什么奶奶让阿姨给你做,你啊就是太瘦了,不好好吃饭,可要怎么拼命工作。”

话里全是对她的关心和爱护。

梁招月突然觉得,她和周云川这段婚姻还是有所收获的,她缺失已久、渴望了许久的亲情,柳依棠正在一点点帮她弥补上。

只是……

她突然觉得很对不起眼前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家:“奶奶,不是我愿意过来看您,我已经和公司申请了去深城工作,后天就出发。”

柳依棠彻底呆住。

这种感觉太过熟悉了。

不顾一切倾尽所有地付出,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后,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去。

刹那间,她想到了那个年轻的自己,也想到了年轻时的孟望夕。

只是她们所处的时代局限导致,致使她们心有而余力不足,断然做不到这般潇洒一去不回头。

她看着梁招月,声音竟然比刚才还要温柔,“深城?离你的故乡临城倒是近了许多,以后回家要方便许多。”

梁招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又问:“都安排好了吗?那边的住处,要搬过去的行李,还有工作交接方面的事。”

梁招月点点头。

柳依棠知道,她恐怕在很久之前就在准备了,如今不过是做最后的告知。

她竟然还觉得或许是有余地的,梁招月不会做得那么决然,可她想,到底是自己年纪大了,再怎么拼命跟进上这个社会的脚步,理解现在年轻人的思想,却还是疏忽不到位的时候。

该是周云川没有这个福分。

是他自己不珍惜,导致这么好的一个人说什么也要和他分个楚河汉界。

柳依棠说:“你和云川没缘,但奶奶希望你不要因为你们关系变化还有工作变动就这么把我这个老人家忘了,奶奶刚才说的话是真心的,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可以有很多种,如果你不嫌弃我这个老人家,以后还是继续叫我奶奶,奶奶也想多个孙女。”

梁招月看着她许久,轻轻唤了一声:“奶奶。”

“诶,”柳依棠笑着应了声,摸着她的手背,说,“这就对了嘛。以后你要是回来麻烦,奶奶过去看你。只要还在国内,奶奶还是跑得动的。”

说完,她看着梁招月。

梁招月想笑着说:“好,以后我要是休假了,我会来看您的。”

有她这句话柳依棠悬着的心多少放下了些:“可别是哄奶奶开心的话,以后奶奶就经常盼着你来了。”

梁招月很认真地嗯了声-

周云川是晚上七点多的飞机到北城。

一下飞机,他便给梁招月打了个电话。

当时上飞机上得太着急,也是坐在飞机上的三个多小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问题,恐怕柳依棠给他打电话那会,梁招月极可能就在身旁。

从梁招月提出离婚,到两人正式领证,周云川至始至终没想过让她自己一人面对柳依棠。虽然他也清楚柳依棠不会难为她。

电话打通,一时间他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最后是梁招月打破这份沉寂,她问:“你回来了吗?”

只这么一句,周云川便知道,她这会人大概就在老宅那边,他嗯了声,说:“刚下飞机。”又明知故问,“你人在哪?”

下一秒听到她说:“在奶奶这边。”

周云川沉默了两秒,说:“我半小时后到。”

她说好。

这通电话打到这里差不多就是结束了,周云川没有挂电话,他几乎可以肯定,这或许就是他和梁招月能打的最后一通电话了。

他总觉得,这种时候了,如果这通电话就这么结束了,会不会太浪费了。

思及此,他又说:“奶奶那边有什么话等我过去再说,你别全部揽到自己身上。”

她又一次说好。

周云川觉得实在无力又疲惫。

过去每次两人打电话,找话题的那个人从来都是梁招月,是以,哪怕是一通根本没有什么要紧的电话,他们也能讲上半个小时,梁招月从来不怕冷场,也不在乎他态度太冷淡。

她总能找到话说,还能把他说得很开心。

可如今地位一转,换成自己主场,周云川却发现,单单是找话题就已经是很难的一件事了。

他不知道过去那么长的一段时间,梁招月是如何忍耐过来的。

最后他说:“等我回去再说。”

这次她总算没只说好,而是多给了他几个字:“好,我在这边等你回来。”

听到后面这句,周云川心里多少是不平静的。

从前只要他晚回来,她总要在通话结尾的时候和他说,她在家等他回来,无论多晚都会等。

这样的话她说过多少次,他已经记不清了,但次数应该是不少。

最初听到时,他还有些惊讶和不习惯,后来他逐渐习惯有人在家等他回去,逐渐习惯那处可以被称之为“家”的地方,永远有人亮着一盏灯,在静候他的归来。

可他万万想不到,她最后一次和他说这句话,她最后一次在家等他回来。

不再只是单纯地等他回来。

而是专门等他回来一起面对柳依棠,和这个最关心两人婚姻状况的老人,讲诉最残忍的真相。

他看着窗外快速倒退的街景残影。

周云川想,人生有时候就是这么跌宕起伏,让人措手不及。

而这条最难走的路,恰恰又是他自己选的。

他除了直面往前,再无别的选择。

58? 58

◎我知道我被离婚了,您不用再三提醒我这个事实。◎

前往香山麋院的途中, 周云川想了很多接下来可能要面临的场景,或尴尬或紧张,总之氛围是不会好到哪里去的。

直到抵达老宅的那一刻, 周云川都在想,要怎么和柳依棠讲离婚的事,才能将事情的伤害降到最小, 才能让梁招月全身而退, 好好前往深城工作。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会看到这么和谐的一幕。

梁招月和柳依棠坐在客厅内, 正有说有笑地在插花。

寂静深夜, 灯光明亮,笑得温婉的两人, 再看那花瓶里的新鲜花束,这幕场景看着有些失真, 但也有些莫名的温暖。

周云川站在门口,默默看着, 没上前打扰。

率先发现他的, 是柳依棠。

柳依棠一个侧眸,注意到门口站了个人,定眼一瞧,看是他,便说:“站在门口做什么,不好意思进来?”

周云川抬脚上前,走到两人面前, 看了看瓶中的那束花,说:“吃了吗?”

这话没有主语, 但三人都清楚这话是在问谁。

梁招月侧过脸, 看了他眼, 又挪开,说:“奶奶说等你回来一起用餐。”

晚餐早就准备好,他人一到,厨房那边就在张罗,十分钟后,三人坐在餐桌前。

动筷子前,柳依棠说:“以后再像一起这样坐一桌吃饭的机会恐怕不会再有了,今晚咱不谈其他事,就好好吃顿饭。”

梁招月的眼睫颤了颤。

周云川瞧了她眼,推动转盘,将她最爱的一道红烧排骨转到她面前。

这一顿晚餐吃得周云川很是没有滋味。

全程都是柳依棠和梁招月在说话,有时聊今晚的菜肴口感如何,有时聊梁招月接下来在深城的工作安排。

她们就像在作别,而周云川则被忽略了,像个透明人,坐在那里徒占个位置,其余就没有什么了。

他能感觉得出来,柳依棠是故意的。

他这位奶奶深知怎么找一个人的痛处,再狠狠往里戳,戳到流血见骨才肯作罢。

比如这会,柳依棠就说:“以后到深城工作了,要是遇到合适的人也别胆怯,虽然老话说一年遭蛇咬,十年怕井绳,但是咱不做这样的胆小鬼。”

梁招月是有些诧异听到这话的,尤其这会她刚和周云川离婚,更不用说周云川就坐在旁边。不管柳依棠这话是否为了刺激某人,她还是忍不住笑道:“奶奶您的思想很超前。”

柳依棠说:“我才不是什么封建老骨头。你想什么就放手去做,奶奶给你兜着。”

梁招月抿抿唇嗯了声。

“人活就那么一辈子,追求的是及时行乐,讲究的是自我舒适,至于旁的人,眼瞎心盲咱也别跟他计较,活该他没那个福气。”

这话指桑骂槐的谁,再清楚不过。

梁招月装作没听出来,低头吃菠萝咕噜肉。

倒是周云川放下筷子,抽了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看向柳依棠:“不是说这顿饭只紧着吃,不谈其他事吗?”

柳依棠一听这话,顿时眼前一黑,她这孙子是不是只会挑着自己乐意的话听?她前面都这么给他铺垫了,他顺势下坡自个打趣认个错,没准还能在梁招月面前挣个好印象,他倒好,一开口就是让她一晚上的努力全功尽弃。

真是活该他被离婚。

柳依棠顿时怒气满满:“这桌菜够吃吗?要不要我让阿姨再做几道端上来?”

周云川还真的好好看了看桌上的菜,认真思考了起来:“加道酸笋炒肉片?比较开胃。”

“……”

柳依棠呵了声:“吃吃吃就知道吃,怎么没把你牙酸掉。”

默默低头吃肉的梁招月,听到这话,顿时一脸尴尬。

她看看碗里的咕噜肉,再看看似笑非笑的周云川,以及唉声叹气的柳依棠,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时,周云川问:“吃好了?”

梁招月说:“差不多了。”

“待会还有事?没事我送你回去,明天你还要去公司办理交接手续,早点回去休息。”

梁招月&柳依棠:“……”

怎么就能这般若无其事?

柳依棠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周云川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觉得都走到这地步了,再无其他挣扎的可能,索性自暴自弃?

她想,白费她特意将人留到现在这么晚了。

她盘算让两人好好谈一谈,最起码在这里,看在她的份上,梁招月多少会给一点面子的,只要还有可以谈的余地,那很多事情就还不是太糟糕。

谁曾想,周云川就这么对她的好意视而不见。

柳依棠想,随他去吧。

她说:“招月,你和奶奶来趟书房,奶奶有东西给你,没几分钟的时间,待会让他送你回去。”

梁招月随柳依棠来到书房。

门一关上,柳依棠就说:“我算是明白你说什么也要离婚了,他这样的性格这样的态度,确实很难让人接受。我前面虽然和你说了这么多,但也真希望你们能有回头的机会,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

梁招月说:“奶奶,对不起,是我们这些小辈让你操心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以后他的事我是不会再管了。”

柳依棠一边说着,一边拉开书桌第二格抽屉,拿出其中一个文件袋,递给她,说:“这是奶奶的一点心意。以后到了深城你可就是一个人了,在那边也没有什么亲人,要多爱惜自己一些,别委屈自己。”

梁招月没接那份文件袋,她大概能猜到那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也深知那不是她能拿的,她说:“奶奶,我现在挺好的,这些东西您留着自己以备不时之需,我……”

她还没说完,只见柳依棠就将文件袋塞到她手中,说:“女人身上多点傍身的东西总没错,只有你的底气足够足,将来你的路才好走。”

梁招月说:“如果是物质方面的,他已经给我够多了。”

“不一样,那是他给你的,这是我的那份,你要是只收他的,不收我的,我会以为你不喜欢我这个老人家,嫌弃我。”

梁招月顿时就笑了,那笑是有几分动容的,她说:“我没这么想,只是这些东西太贵重了,我受之有愧。”

“别愧疚,当初他找你做什么协议结婚的时候,他都不愧疚,你自然也要坦坦荡荡,都是你该得的。”

梁招月低头不作声。

柳依棠说:“好了,再多的话留给以后说,现在都说了以后就没得话说了。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收,以后就常回来看看奶奶吧,奶奶这里没什么人来,如果你能时常来,奶奶会很开心的。”

梁招月抬眼看向她。

柳依棠说:“是我的私心,却也是我这个老人家的真心,我是真的挺喜欢你这个孩子的,觉得特别有缘。”

梁招月说:“好,以后要是有时间了,我一定回来看您。”

“你可不要是哄我这个老人家开心,”柳依棠又说,“你放心来,你来的时候,他一定不在,他也没有那个资格在这里。”

闻言,梁招月竟是笑了。

有一瞬,她想眼前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家要是她的亲奶奶就好了。

柳依棠也跟着笑:“好了,今天你陪我也确实够久了,最后一次了,今晚就让他送你回去吧,就算以后再不往来了,今晚就当好好道个别。”

梁招月独自从楼上下来。

周云川正在楼下等着,听到脚步声,他转身朝楼梯看来。

梁招月看着他,突然想起去年陪他回来看柳依棠。那晚好像也是在这个楼梯,她听到了柳依棠那番不要为小情小爱占据人全部人生的言论,当时她觉得羞愧,落荒而逃,而现在她倒是光明正大地走下这段倾斜的楼梯,走出这段令她失望的婚姻。

如果当时她把柳依棠的话听进去了,在和周云川的这段关系里,不那么用力地不顾一切投入,或许今天她能更平和地,甚至是泰然自若地和他道别。

车子行驶在幽静宽阔的马路上,梁招月始终侧脸望着窗外,几次看过去,周云川都只能看到她的轮廓,再多的便是从车的玻璃窗上窥见。

她神情很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生气,至于她和柳依棠说话时的那份乖巧欢喜,此刻荡然无存。

这算不算她陪他演的最后一场戏。

当初邀她协议结婚,第一次带她回来见柳依棠,她就说需要做什么她都会配合。

从始至终,她确实没有食言。

前方红灯转绿灯,许是他一直没有启动车子,后方的车子鸣笛提醒,周云川这才将目光从她的身上收回来,启动车子,继续朝前。

半小时后,车子在梁招月这些时日下榻的酒店停住。

她解开安全带,却没有第一时间下车,像是在做什么决定。

周云川等了有一会,才见她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袋,递过来,说:“这是奶奶刚才拿给我的,麻烦你等我离开北城了再交给他。”

周云川没接,只是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梁招月也没有所谓他的这番反应,她又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袋,声音依旧随和而冷静,说:“这是你让江助理交给我的东西,我想了许久,或许你是冲动上头,才做出这么疯狂的举动,可能再过些时间,你就想清楚了。我自知分寸,不该我拿的我一分不要,这些你就收回去吧。”

那天在民政局门口还能和他放话,但凡多给,她照样接得住。

这才过去几天,她又说出了相反的话。

周云川不禁想,是要离开了,所以才这般冷静吧。

他唇瓣动了动,说:“那天我说了,我送出的东西没有收回的道理。”

梁招月摇摇头,抬眼看他,笑笑的:“一送就是这么多?”

“对你来说可能是多,对我或许是冰山一角呢?”

“你确定?”

周云川点点头:“收得这么不安,是怕我日后沦落街头?”

梁招月没说话,是有分这种担忧的。

他听了,唇角露出一抹微笑,说:“你这样会让我觉得你对我恋恋不舍。”

梁招月:“……”

她当即将那两份文件袋一一收回包里,转身去摸门把的时候,她说:“周先生,谢谢你的大方,更谢谢你今晚送我回来。”

她打开车门,随即下车,站在外面,她手扶着车门,身体微微往前倾,看着坐在驾驶座的她,说:“以后,我想我们还是不用再见了。”

话落,她利落地甩上车门,快步绕过车头,走进酒店,没一会,她的身影便消失在酒店大堂中。

周云川摇下车窗,微探出头,望了眼酒店大楼。

听江柏传回来的消息,她住在46楼,一间带有落地玻璃窗,能看到金融街一带的全部夜景。

她似乎格外喜欢高楼,也很享受那种高处俯望人间的感觉。

可这一切都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了。

他摇上车窗,将车驶离酒店开回香山麋院-

回到香山麋院,他穿过前厅,径直踏上楼梯,来到二楼。

柳依棠果然就在书房等他,见他来了,问:“送她回去了?”

他说:“看她进了酒店我才回来。”

她忍不住叹气:“只是单纯送回去这么简单?”

周云川反问:“您觉得我会做些什么?”

“都到这种时候了,就没想过做点什么挽留?”

“有意义吗?”

一句轻飘飘的反问就将柳依棠说得哑口无言。

周云川走到旁边的柜子,打开玻璃门,取了一包茶,回到书桌前,他开启烧水的壶子,在机子轻微的作业声,他说:“还是您觉得我应该像父亲那样,在这种时候强行将人留在身边?”

柳依棠深深叹了声气,说:“你不是你父亲,你也没有做过那些混蛋的事,你和招月之间,有的只是你们两个人之间的事,再不掺杂旁人。再说了我不是让你将人强行留下,只是尽你所能挽回。”

水烧开了。

周云川拿起水壶,将茶具润洗了一遍,再将茶叶冲泡,滤过第一遍,泡第二遍的时候,他将第一杯茶斟给柳依棠。

柳依棠看着,说:“我问过黄律师了,你将大部分的东西都给她,说明你是不想离婚的,为什么不再多挽留一下?”

周云川摩挲着茶杯,那水的滚烫温度通过杯身传到他的指尖,他一边感受着,一边说:“我是不想离婚。”

柳依棠正想说话,谁知又听到他说:“我和她可以离婚,但不是现在而已。”

“荒唐!”柳依棠怒其不争,“你把婚姻当成什么了?”

“那您觉得婚姻是什么?”

柳依棠顿时喉咙一噎。

周云川说:“当年您一心一意不顾家里人阻拦就是要嫁给爷爷,后来爷爷什么样子您也知道,那时的您觉得这婚姻是您想要的吗?”

柳依棠咬牙不语。

周云川喝了一杯茶,不紧不慢地说:“如果这段婚姻是您所想要的,为何后来爷爷病重急救时,您始终不愿意在上面签字?”

柳依棠闭上眼:“没有一个女人能忍受自己的丈夫在外别的女人和孩子,我也不例外。”随即她话音一转,问,“这和我们现在讨论的事情有关系吗?”

周云川没有答话,而是说:“您从小就教育我,要尊重女性的意志,我一直认为我没有违背过您的意思。”

柳依棠说:“该尊重的时候不尊重,不该尊重的时候你又在和我说些混脏话,我就是这么教你的?”

周云川没答。

见他这样,柳依棠说:“过去我催得再紧,可我有一次真的逼过你吗?你突然间就给我发张结婚证,说你结婚了,让我不要操心。后来我查过那孩子的情况,也想着是个不错的人,既然你能找上她,说明多少是有些意思在里边的,可现在你又没有任何前兆性地离婚了。你是无所谓,可你有没有想过她,她陪你走这么一趟,就只能落得这么个下场吗?”

听到这最后一句,周云川蓦地就笑了:“我自认没有亏待她。”

柳依棠重重的地拍了下桌子:“你看看现在的你!丝毫没有任何悔过之意,也丝毫意识不到自己错在哪,为什么之前那么喜欢你的一个人,突然要和你离婚。”

周云川放在膝盖上的手一紧,他一副不为所动地看着柳依棠,似乎在等她娓娓道来。

柳依棠实在是失望极了:“你觉得什么是没有亏待,给她钱吗?你那叫尊重和厚待吗?你那简直是侮辱人,人家一个好好的女孩子做错了什么,被你这么对待,到头你这个当事人竟然觉得自己格外大方。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棒极了?”

周云川说:“不然?她只要一个好聚好散,难道在这个时候我还要把场面弄得难堪?”

柳依棠说:“为什么你只会觉得难堪。她要好聚好散,你就给,那当她在跟你要其他东西的时候,你怎么就不知道干脆给了?”

周云川扬了扬眉,深深叹了声气:“已经到了这个局面,说这些没有什么意思了。”

柳依棠说:“你就是这样,说到关键时刻,你就只会躲避,你到底在怕什么?”

“我没怕什么。”

“放屁!”柳依棠第一次说妄言,“你憎恨你的父亲,不想走他的弯路,不想成为下一个他,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做的事情和他有什么两样?”

周云川脸色一下子变得极其难看。

柳依棠全当作没看到,继续说:“今天就是你不爱听我也要讲,你的父亲是个彻头彻尾的垃圾,我养的几个孩子里面就他最畜牲。所以在你很小的时候,我就把你带在身边,什么事都尽心尽力教你,我以为这次会有所不同,可你还是让我觉得我太失败了,一样的坑,我竟然踩了两次。”

“离婚的人是我,和您没有任何关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我一直在想,要是我当初没有说你催你,你就不会仓促找个人结婚,那么现在就更不会有什么离婚一说。”

听到这话,周云川冷冰冰的神情竟然变得柔和了许多。

他说:“如果按照您这么讲,我就不会和她认识了。”

柳依棠冷哼一声:“这认不认识有什么区别吗?不认识更好,人家也没必要因为你莫名其妙多出了个二婚身份。”

“那我该感谢她给我这个二婚身份。”

“……”

柳依棠气得拿手指他:“你……我今天就不该给你打电话叫你回来,你回来做什么!继续在港城和你父亲吵更好。”

周云川一听便问:“是他给您打电话?”

“这不是重点。”

“好,那您说什么是重点。”

柳依棠再次提醒他:“重点是你被离婚了。”

周云川心平气和的:“我知道我被离婚了,您不用再三提醒我这个事实。”

“怎么,这时候知道丢人了?”

周云川没有说话,尽管他一再强词夺理,自有一套婚姻理论,柳依棠多少知道,他之前说的不想离婚是真的,他正是沦陷上头的时候,尚不想结束。但柳依棠同样知道,他也只是迷恋这段感情。

她问:“你问过她为什么要离婚没有?”

周云川如实说:“问过,她只是在遵循当初的协议内容。”

“你信吗?”

信吗?

周云川自然不信。明明之前还粘他粘得极紧的人,没理由转头就朝他递出一纸离婚协议。

柳依棠又问:“那你就没想过,她为什么要和你离婚?到底这里边是哪个环节出差错了,你就不想知道吗?”

这个问题先前徐明恒就问过自己,周云川这次的回复还是一样:“我没有做过对不起她的事。”

柳依棠真觉得,这怎么会是她亲手教出来的孩子?怎么到了关键的地步,这优秀的脑子就跟生了锈似的。

她说:“你想想其他事,其他方面的事,工作生活就是你的全部了,工作你无可指摘,那生活呢?你和她生活了一年多,有没有一个时刻你做了什么事,可能你觉得是小事,但在她看来是天大的事,导致她接受不了,所以才要和你离婚。”

周云川认真地想了一遍,半晌,他说:“没有。”

柳依棠不信,说:“你再好好想想。”

周云川说:“我确信没有,”顿了下,他又说,“那份协议是我最大的问题。”

柳依棠心想,还好,能知道自己一开始就做错事了,还算清醒,还不算太糊涂。谁知道,他下一句便是:“签一年的时间太短了,当时应该签长一些。”

他话里有浓浓的惋惜,似乎觉得自己找到了问题的关键。

柳依棠:“……”

果然智商高的人,情商低得离谱。

她恨恨地说:“招月这婚离得好,就算她不离,我也得催着她离。”

周云川:“……”

柳依棠说:“既然你觉得没有问题,那我就祝你离婚快乐,祝招月脱离苦海。”

周云川笑道:“这就是您叫我回来要说的事?”

她没答,反而说:“你不在意的人,有的是人家惦记,说不定下次再见,招月连孩子都有了,到那时我看你还能不能笑得出来,还能不当回事。”

周云川还真的想了一下那幅画面,他说:“那孩子应该叫我声什么?叔叔?”

柳依棠怒喝:“滚出我的家。”

周云川无奈笑着:“真要赶我走?”

“赶紧走,我这里不欢迎你,你爱去哪去哪,以后你想做什么随便你,我再也不催你了,你就算孤独终老我都没意见。”

周云川起身,将茶具拿去隔壁的茶室洗好,然后再拿回来擦干净放进柜子,做完这些,他站在柳依棠面前,说:“您好好休息,过段时间我再过来看您。”

柳依棠头疼得厉害,说:“算了,你可别来了,你来一次我头疼一次,就算是为了我好,你近期时间别出现在我面前了。”

周云川知道她这是在指责自己,便说:“我的事我自己有分寸,您多注意身体,以后我会常回来。”

柳依棠说:“你是有分寸,分寸到连自己好好的一个家都被折腾没了,而你自己到现在都不知道问题在哪,既然这样你还是别回来了,我这里不是什么流浪所,自己没家了才知道常回来看我,以前干什么去了。”

周云川诚恳认错:“以前是我不对。”

柳依棠却没有心情再和他继续说了,朝他挥挥手:“爱去哪去哪,我这把老骨头没那精力陪你们耗了。”

周云川退出书房,走了一会,来到那个楼梯口。

十来层的木头阶梯,他从上往下看,心间突然想起柳依棠说的那番话——有没有一个时刻是他做错了事,他不知道或者不以为意,而梁招月不是,所以她才非要离婚不可。

他想了许久,将两人这一年多的相处从头到尾,再从尾到头地认真想了一遍,还是找不出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

或许本就没有环节差错,就像柳依棠说的,协议结婚本身就包含羞辱人的意思,如今梁招月想撇去这份羞辱不想再继续,那也情有可原。

那晚他问她为什么离婚,当时她的回答也是这个。

既然是最初就埋下的一个错误,她想要纠正,那么他能做的便是陪她纠正这个错误,仅此而已。

周云川快速走下楼梯,走出大门,来到院子里。

寂静的夜晚,角落里时不时传来几声虫鸣。

气候一天天暖和起来,再不久,夏天也要到了。可周云川却丝毫感受不到那份暖意,他觉得浑身实在冷的厉害,身体某处有股寒冰冻得他瑟瑟发抖。

他打开车门,从驾驶座旁的中控台翻出一包烟,拿得太过匆忙,连同其他东西一并被带出来,稍一没抓紧,掉进了旁边的细缝。

好像是一张纸?

或许不是一张纸。

周云川将烟放到边上,坐进车里,低头在缝隙中寻找,如此花了将近十分钟的时间,他才从那缝隙中找到掉落的东西。

确实不是一张纸,更准确地说是一张照片。

一张他和梁招月的合照。

照片的背景是在莫奈花园,但周云川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两人去哪里吃饭了。

但绝不是第一次,因为照片的他揽着梁招月的肩膀。

他清楚的记得第一次拍照的时候,他揽的是她的腰,至于为何记得这么清楚,为何能在众多的记忆中快速找到那一幕,却不记得这张照片发生在何时,周云川已然说不清了。

照片上两人的姿态很是亲密。

他揽着梁招月的肩膀,梁招月脑袋朝他这边依靠,笑得一脸甜蜜。

以前他就知道,她面对自己时总是这么欢喜。

可这一次,他竟然觉得,她的欢喜和开心仿佛要比他知道察觉的还要来得多,来得密。

她曾那么满心满眼,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捧出来送给他。

周云川想,柳依棠说得没有错。

他确实不是人。

随即他又想到刚才临别前,柳依棠说的另一句话。

以后梁招月的身旁可能会有其他人,更有甚者,不只是一个人这么简单,或许她和那个人还会有自己的孩子,他能忍受吗?

当时他能轻飘飘,假装无所谓做答复。

可现在,他看着照片的人,却迟疑住了。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唤回他意识的是一阵电话铃声。

是姚崇景打来的。

他开口就是问:“最近是不是过得不太好,有没有时间出来喝一杯?”

周云川看着那张照片,靠在椅背上,看着看着他就笑了:“我能过得多不好?”

姚崇景说:“不是被离婚了吗?能好到哪里去了。”

周云川觉得这世界到底怎么了。

相识的每一个人都要来提醒他,他被离婚了。

他说:“我还有点事,改天再约。”

姚崇景说:“过了这村可没这店,我本来是没想给你打这个电话的,是我老婆听说你们的事了,念在你前妻的心意,她让我来安慰你下的。”

周云川冷笑:“前妻?你这算什么安慰?”

姚崇景说:“离婚不是都叫前妻前夫吗?我这称呼没什么问题吧?”

“……”

周云川想也没想,就把电话断了。

刚把手机丢在一旁,铃声又响了,还是姚崇景打来的,他接起,随即听到电话那端的人说:“你对你前妻那么大方,能给全部身家做补偿,我这个兄弟还要倒贴陪你喝酒发泄,你还不知足。”

这次周云川又把电话挂了,同时他还把姚崇景的号码拉进黑名单。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车里一阵安静。

周云川点了根烟,吞云吐雾地抽着。

前妻?

他冷笑一声,掐灭烟,启动车子,离开老宅,驶入这茫茫孤寂的夜色中。

作者有话说:

真是路过的狗都要说一句:周云川你被离婚啦!-

生理期+感冒!实在太累人了,如果后面几天断更了,请大家谅解~

后面就快时间大法了,这里先事先说明下,由于招月所处的行业是券商投行,据我查到的资料,这行很讲究一个从业时间,所以时间大法可能不是半年或者一年这样子,大概是两年到三年,我让她在感情里边受了苦,希望她在事业上能所向披靡。

这篇文写到现在确实超出我的想象,原本觉得40-45万字应该能写完,现在我也不确定了,但我很喜欢写她们两个人的感觉,如果大家不嫌弃,就跟我多和招月以及周云川相处一段时间。

这章发红包,谢谢大家的支持~非常感谢~

59? 59

◎招月小宝贝,欢迎回家。◎

次日上午十点, 梁招月回到银海证券,为到深城开展新的业务办理最后的工作交接。

由于宋成杰的及时处理,以及周云川那边的施压, 匿名邮件一事并没有在银海证券内部扬起多大的风浪,至少表面是这样的。

梁招月踏入27楼的办公室,整理工位上的文件时, 周边已没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视线, 期间反倒是有几个同事过来祝贺她到深城开展新业务一切顺利。

梁招月一一谢过, 随后去26楼返还工牌。

她没想过会在安保部遇到杨雨欣。

匿名邮件事发的当天傍晚, 公司便对匿名邮件做出了回应,是内部员工杨雨欣所为, 对当事人和公司都造成了非常不好的影响,因此银海证券的决定是解除和杨雨欣的劳动合同, 并且永不录用。

得知这封邮件是杨雨欣发的,梁招月倒不意外。

只是她反复看了那些拍摄的照片, 很是好奇, 杨雨欣是什么时候撞见她和周云川的事情的。

这边梁招月归还工牌,拿回单子,那边杨雨欣也操作完毕。

许是突然被解雇,她的神色算不上好,看着很是苍白。

从安保部出来,走廊寂静,梁招月突然说:“我不记得以前有做过任何冒犯你的事。”

杨雨欣停步在原地站了一会, 转身面向她,说:“你是没有做过, 可你的存在本身就已经是冒犯我了。”

梁招月一时没听得太明白, 也觉得莫名其妙, 什么叫她的存在就是一种冒犯。

杨雨欣看着她,说:“我很讨厌你这副无辜的样子。那年我们共同进入银海证券实习,都是被分到陆平手底下,他倒好,做什么事都带着你,就连参加什么报告会研讨会次次都不落下你。”

梁招月回忆了下,“他只带我参加过两次,还是因为项目需要。”

杨雨欣说:“是吗?那怎么就刚刚好参加的报告会都是和云和资本有关的?”

梁招月顿时语塞。

像是踩到了她的痛点,杨雨欣笑了下,继续说:“直到后来有次我无意在莫奈花园看见你和云和资本的周总在一起吃饭,举止亲密。原本我还纳闷,奥方科技这么重要的一个并购项目为什么会让你一个实习生半途加入?加入就算了,云和竟然还能同意让你参加海外尽调,那会我才明白,什么能力强,不过是表面说法,私底下指不定哪般龌蹉。”

梁招月说:“眼见不一定为实,你不觉得你对我带有太大的偏见了吗?”

杨雨欣顿时笑了:“是偏见吗?你是什么样的背景,云和那些人又是什么样的背景,你们站在一起谁不会觉得你们关系龌蹉?还是你觉得你真的能力优秀?当初陆平带你参加报告会认识他们那些人,难道真的只是无意为之,还是本来就有私心打算?”

梁招月说:“你不用在此激怒我,你编排我的私事就已经够了,不用再费心思来搅和我和陆经理的师徒情谊。”

杨雨欣摇头笑道:“不是我想,当初实习结束转正的时候我也找过陆平,他让我不要痴心妄想。明明我才是他手底下的正式员工,他却格外看好你这个实习人员。后来我的猜测也不是没道理的,杭通这个项目没有你,他能拿到吗?”

人的偏见是一座大山,梁招月无力再去解释,只能说:“杭通这个项目公司这边在费用方面也是让了利的,同等资质下的券商公司,既然有更优惠的,为什么要多花一笔钱?”

杨雨欣嗤了声:“这话你骗骗自己就行了。总之我并不觉得我做错了什么,你有今天这一切难道不是靠女色上位吗?我技不如人我认栽,不过你也别太侥幸了,男人那种无情冷血的东西,今天能捧着你,明儿就能把你摔了,你自求多福。”

梁招月说:“谢谢你的提点,我以后工作自然会多加谨慎。我也祝福你,前程似锦。”

杨雨欣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从始至终她的一切言语攻击对梁招月根本没有任何用处,梁招月一次次避开她的激将法,没有陷入自证环节,到了最后,竟然还能平心静气地祝福她,杨雨欣说:“我实在佩服你,不过也拜你身后的靠山所赐,我是在北城的金融圈混不下去了,将来的工作场合我们最好不要再碰到。”

梁招月说:“谢谢你对我的赞美,我对你日后的工作愿望也是如此。”

杨雨欣:“……”

最后,杨雨欣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愤懑地抱着纸箱离开。

梁招月看了一会,搭乘另一侧的电梯回到27楼。

由于才进银海证券工作不到一年,手上负责的项目只有杭通新材料IPO。

尽管梁招月之后就要到深城分公司工作,但杭通这个项目的工作她还是继续参与,是以,她能交接的工作并不多,赶在中午下班前,梁招月完成了手头的全部工作交接。

走出银海证券所在大厦的那一刻,梁招月望着眼前热烈的太阳光亮,再回头看看大堂内来来往往的人群,总觉得入职那天好像就发生在昨天。

那时她满怀壮志,势必要在这座动不动就让资本市场震上几震的大厦里,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如今,她又着急离开,算不算得一种逃避?

梁招月不知道。

明天就要出发去深城了,她很快就要告别这座生活了7年多的城市,踏进新的一座城市开始新的生活,离开之前,她想好好再看看北城。

顺便也是看看过去那个为了生计四处奔波的自己。

她想告诉过去的那个自己,其实这七年多梁招月是有长进的,也一直在朝当初的目标前进,从未停止过。她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的东西是什么,从而默默努力追逐,哪怕中间有过挣扎和犹豫,哪怕后来部分事情的结局不如人意,她也没有丝毫抱怨和退怯。在她看来,那都是人生中的一段旅程。

梁招月来到地铁站,刷码走进去。

当地铁呼啸在隧道之际,玻璃所到之处外面全是一阵漆黑。

她看着玻璃窗上的自己,看着看着,忍不住红了眼眶。

七年前当她来到这座城市时,除了她自己,就是背上的一个书包以及手中拉着的一个行李箱,这就是她全部的家当了。

那时她双眼迷茫,望着这座时刻匆匆忙忙的城市,不知何去何从。

可现在,她已经融入这座城市,眼里的光芒也跟着明亮坚定了几分。

梁招月不知道自己是在哪站下车的,只是走着走着,最后她走到了学校附近的那家面馆。快中午一点了,店里没几个客人,梁招月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就要转身离去,老板看到她了,说:“不吃个面再走吗?”

梁招月就此走进那家面馆。

就跟她当年为了赚取生活费,走进这家面馆一样。

只是这次,她是过来告别的。

老板给她煮了一碗刀削面,看没什么客人进来了,拉了个凳子在她面前坐下,问:“一眨眼你就工作了,怎么样,是在大公司吧?”

梁招月笑着点点头:“工作还行,公司也算得上大。”

老板抽了张纸巾擦擦汗,说:“大公司好,工作稳定,工资高,福利还好,当年我看你就是这块料。”

她说:“谢谢您当年那么看好我,还愿意给我份兼职。”

“这算什么,都是过来这边讨个生活的,谁没有个难处。”

梁招月朝他笑了笑。

老板说:“上次你带过来的那个男朋友呢?什么时候结婚?”

梁招月顿时觉得喉咙一噎,她放下筷子,抽了张纸巾,说:“分手了。”

“分手啦?”

“嗯,不久前刚分手的。”

老板摇摇头,说:“哎呀没什么,你还年轻,以后还会遇到更好的,”随后又说,“那晚他在我不好意思讲,你那男朋友看着就不是什么过日子的人,分了也好。”

梁招月有些好奇:“您从哪里看出他不是个过日子的人?”

“嗯……他手太细腻了。你看看我的,”老板把手摊开给她看,“你看看这才是干活的手,他的手比你还要细腻,这说明以后在家都是你干活,这不行的,多累人。”

一听这话,梁招月忍不住笑出声。

老板说:“现在都什么社会了,男人还不干活,活该被分手啦。”

梁招月是笑着离开那家面馆的。

午后太阳光懒散,干净明亮的街道上没什么人经过,梁招月走在其中,不时仰头看着上空。视野之内,除了电线杆、电线以及褪去表面的墙面,还有澄蓝色的天空。

这是第一次旁人看她和周云川,不是去看那些明显的身份差距从而说他们不合适,而是从最普通寻常的过日子理论,说周云川不适合她。

梁招月想,过去的她一直陷在一个死胡同里面。她能看到的东西全是两人的家世差距,她只觉得自己离他太远,所以她一直拼命在他身后追赶,期待有天能和他并肩坦然前行。

这一年多的时间,她跑得太匆忙,以至于没有好好停下来看待两人的关系。她心底深处还是一直觉得自己配不上他。

可刚才老板的那句话又何尝不是在点醒她。

婚姻过日子的事,看的是两个人,有来有往的才能讲究一个永久的流动。

她忽略这点,想的从来都是单方面的付出,好融进他的生活,却忘了他并不是一个适合过日子的人。

走出胡同小巷的时候,眼前的路被太阳光照得甚是明亮。

梁招月踩在被阳光铺得满满的柏油路上,一边拿出手机拨通江柏的电话。

江柏接电话的速度很快,铃声响了两秒,手机那端传来他的声音,他问:“梁小姐怎么了吗?”

梁招月低头,看着地上被阳光拖得长长的身影,说:“望京新景那套房子他也给我是吗?”

“是,您这边要是方便,我今天就过去给您办产权过户。”

“不用这么麻烦,我明天就要过去深城了,这处房子你帮我挂到网上出售吧,卖出去后,您把八成的钱转到我卡里就行。”

江柏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边往周云川的办公室快步走去,一边问:“您确定是要出售吗?”

梁招月说:“我以后也不过来了,空着也是浪费,麻烦您帮我卖了,至于那屋子里的东西,我的部分都收拾好了,他的那些东西你问问他是否还要,不要的话也麻烦您帮忙处理了。”

江柏正要说话,又听到梁招月说:“江助理,这么长时间以来,真是麻烦你了。”

话落,梁招月那边就把电话挂了。

江柏看着被挂掉的电话,再看看眼前前来开门的周云川,他一时觉得头大。

见他神情为难、很是纠结的样子,周云川问:“怎么了?”

江柏深吸一口气,低头飞快说道:“梁小姐说要出售望京新景那套房子。”

“你说她要做什么?”

江柏闭上眼,继续重复了一遍:“她说以后不回来北城了,那套房子留着也是浪费,让我问您那屋子的东西您还要不要,不需要的话让我一并处理了。”

周云川说:“她刚给你打的电话?”

“是。”

“卖是吧?”

江柏屏紧呼吸,大气不敢出一口。

周云川摁了摁太阳穴,说:“那就按照她说的做。”

江柏以为自己听错了,硬着头皮说:“这一年多,您都住那里,卖掉了……”

就差说,卖掉了您住哪。

周云川昨晚又是一夜没睡,本来头就疼,现在听到这话,头更是痛得厉害。他又摁了摁太阳穴,说:“都按照她说的做吧,以后她的事你不用来过问我了。”

话落,他关上门。

江柏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心想,他的老板这是破罐子破摔了?

他一边想一边点开通讯录找房屋中介的号码。

刚找到名字正要点下去,身后的门开了。

他的老板照旧摁着太阳穴,不过这次说的话却是:“按照市场价将钱转给她,房子留着不动。”

江柏摁熄屏幕,应了声好,又说,“那房子需要叫人过去定期打扫吗?”

周云川摁太阳穴的动作一顿。

江柏随即又说:“我会叮嘱打扫的人,屋里的东西原封不动。”

周云川沉默了会,点了点头,随后将门再次关上。

江柏给银行那边打电话约业务时,就想,老板这是不打算将罐子全摔了?可这哪够,人都走了,留着房子有什么用?

睹物思人吗?

他不能理解,为何放着好好的人不去追,偏偏要留个房子。

或者,这就是周云川能做老板,而他只能做个助理的差距?

他快步走进电梯,前往银行-

隔天早上七点,梁招月和陆平等人在在北城国际机场汇合。

四个人,个个都是一个鼓鼓的背包,两个大大的行李箱,外加一台手提电脑。

陆平开玩笑道:“这才刚过完年没多久,我们这又要是走一次春运了。”

小何说:“那还好,那会人挤人,脚下都没路,哪像现在。”

姜晨说:“我们这算不算苦中作乐?”

梁招月说:“不是,倒更像是对新生活的一种期许。”

话落,三人都愣了下,几人或多或少知道了她离婚的事,听到她这话,又不约而同笑了,陆平说:“这次过去,咱可得做出一番事业出来,让那些看咱们笑话的人好好瞧瞧。”

梁招月点头应好。

短暂汇聚调侃之后,四个人开始办理登记手续,拿到登记牌,之后就是过安检,在指定的候机室等待。

这套流程,过去梁招月不知道做过多少次,今天做起来却格外有感触。过去她每一次这般长途出行,都是为了短暂的工作安排,饶是走得再远,耗费的时间再长,最后她终究是要回来的。

这一次却是真的在离开。

过了安检,离登机时间还有些时刻,四人坐在候机室等待。

四人一边吃东西一边聊接下来的安排,其实也没什么时间给他们安排,到深城那边留两天,他们又要即刻赶往杭城开展工作。

陆平说:“再忙四个月左右,这个项目就差不多了,到时咱们再好好在深城聚一聚,那时候才是真的开始。”

眼下只有咖啡,姜晨举起咖啡杯,说:“那就先以咖啡代酒,祝我们此行一切顺利。”

梁招月跟着举杯。

一切所有的苦与笑,都暂时倾覆在这举杯碰撞声中烟消云散了。

之后几人继续聊天,梁招月时不时能应付几句,临登机前,梁招月收到了一条短信通知,起初她没太在意,也没第一时间去看,直到手机震了第二次,她才解锁屏幕点开。

她一一扫过通知栏上的信息,都是些行业资讯以及新闻通知,她正要一键清除,忽的,目光一顿,在最下角的那条信息停留了许久。

悬在空中的指尖轻轻点下去,页面跳转到短信通知。

就在三分钟前,她银行卡收到了一条转账的通知。

她数了数那些零,来回数了三遍,大概能猜出来这笔钱从何而来。

随即她再一次感慨,果然是周云川最得力的助手,做什么事都是讲究一个快。昨天她才说要出售那套房子,今天江柏就帮忙找到买家并谈成了交易。

思来想去,她点开微信找到江柏的名字,将短信的截图发给他,又问是否转的就是八成的数额,另外两成是给他的费用。

江柏收到这条信息时,他和周云川就在北城国际机场,更准确点说,他们就在梁招月要搭载的那套航班的候机室。

一看到这条信息,他立马拿给周云川看,周云川只是扬了扬眉,说:“她要给你两成的辛苦费?”

江柏额头直冒冷汗,说:“我都按照您的意思将钱全部转给梁小姐了。”

周云川指尖点着桌面,一下一下的,实在有节奏感,就在江柏心里七上八下的时候,听到他说,“那两成回去找财务划拨。”

江柏立马说:“这是我工作的一部分,梁小姐就是说笑的。”

周云川拿起他放在桌上的手机,一边打字一边说:“她给你的你就收着。”

江柏听着这话怎么觉得酸味格外重。

可等他去瞧周云川的神情时,当事人那叫一个云淡风轻、若无其事。

他想,或许是他看错了。

周云川怎么可能吃醋,他有的是钱,又不缺梁招月给的那小几百万。

没一会,周云川就将手机还给他,同时起身,“我们也该出发了。”

接下来一个月,周云川要到曼哈顿出差处理那边的业务。

原本是下周一出发,江柏也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把时间提前了,直到刚才处理登机手续时,原本还在朝前走的周云川突然停下,就此没有再往前,他还好奇是怎么了,顺着周云川望去的视线看过去,随即他就看到了梁招月一行人。

四人都是大包小包的,就像是要长时间出远门的人,其实想想,他们确实也能算得上出远门。

同周围其他人匆匆茫茫不同,四个人的神态和姿态倒是轻松自在得很,有说有笑的。

江柏看看他们再去看看自家老板,那神情无波无澜的,只是眸光逐渐深邃。

他一下子就明白周云川为何将出差的时间提前了。

可能是自己的老婆就要前往另一座城市开始新的工作和生活了,他来送送她。

江柏都做好了待会梁招月看见他们时的神情要有多震惊和尴尬,可等到现在,他也没有等来周云川上前打招呼的场景,有的只是坐在离梁招月不远的地方默默看着。

一直到他起身离去。

江柏往梁招月那边看了眼,此时梁招月正低头看着手机,她的同事已经陆续要登机了,她却纹丝不动,忽的,她像是感受到了什么,抬头朝他这边看来,江柏想也没想,立即转身。

周云川此举想必只是默默送她最后一程,根本没打算做照面,况且周云川已经离开前往另一边的登机口了,如果这个时候让梁招月看到自己,那么他这个助理位置也就做到头了。

跟在周云川身边,不仅能力能得到快速的长进,就连薪水都是极其可观的,江柏自认绝没有换工作的想法。

他提着电脑包,点开手机装作看信息,然后快速朝周云川离开的方向追去。

只是这手机一点开,他便看到了周云川发给梁招月的信息。

周云川用他的微信给梁招月回复了这么一句:【谢谢梁小姐,以后有什么需要还请找我。祝你在深城的工作开展顺利。】

江柏:“……”

他不禁怀疑,周云川这话里的意思是想梁招月一切顺利呢,还是不顺利呢?

他晃晃脑袋,收起手机,朝另一处登机口小跑。

梁招月收到江柏的回复时,她读了两遍,莫名觉得这条信息不像是江柏发的。江柏每一次回复她的信息,总喜欢用您,刚开始的时候她提过一次,江柏还是没有更改,甚至有一次,他发来的消息用的是‘你’字,梁招月看到正要回复,不曾想那端快速撤回,几秒后又发来一摸一样的信息,只是那个‘你’字换成‘您’。

这次这条回复倒是一直没有撤回。

梁招月抬头,环顾了一遍四周,也没有找到熟悉的人影。

身后是姜晨的呼唤声:“招月,我们要过去了,你是有什么东西忘了吗?”

梁招月收起手机放进兜里,朝他们走去,说:“没有,刚收到一条工作信息,花了些时间回复。”

陆平问:“杭通那边的?”

她摇摇头,说:“是昨天的工作交接,接手我工作的那位小姐姐有几个问题不太清楚。”

姜晨说:“先不管了,让她等,回头到了深城再说。”

梁招月嗯了声:“我和她说了,让她先等着。”

几人陆续排队上飞机。

坐在飞机上时,梁招月透过窗户看向外边的风景,辽阔的视野中,飞机场内位于玻璃窗那一块,来来往往的行人,她远远看着,恍惚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就在这时,姜晨问:“你要不要眼罩?要飞三个多小时呢,睡一觉应该就能到了。”

梁招月回头接过她递过来的眼罩,说:“好,谢谢晨姐。”

“客气。”

梁招月和姜晨说了会话,等她再次望向窗户外不远处的机场室,还是来来往往的行人,却再也没有那抹令她觉得熟悉的身影了。

空乘过来提醒飞机就要起飞,请各位乘客记得关掉手机。

梁招月关飞行模式前,给余淼发了条信息。

随后她带上眼罩,靠在座椅上,沉沉睡去-

三个多小时过去,她们搭乘的航班在深城机场着陆。

事先打过招呼,因此当余淼出现在四人面前时,其余三人并没有太大的惊讶。

梁招月给他们做过自我介绍,余淼上前伸出手说:“过去招月麻烦你们照顾了,以后在深城遇到什么困难尽管找我,虽然我也才来这边不久。”

陆平说:“客气客气,以后大家互相照顾。”

四人的东西太多,余淼专门安排了一辆车先送他们的行李到酒店,然后再用自己的车载着四人到市中心的一家餐厅吃饭。

余淼是给足了场面的,不论是吃饭的地方,还是在吃的东西,无一全是用的最好的。

怕大家尴尬,她说:“我这个朋友比较不好意思麻烦别人,但是今后还是免不了麻烦大家,各位以后多多帮衬着点哈。今天我就替我朋友给大家接风洗尘,欢迎各位来到深城。”

一桌欢乐中,陆平忍不住问梁招月:“你这朋友真在国外读过书?”

梁招月说:“去年毕业刚回来。”

陆平晃着酒杯,看着已经和姜晨及小何打成一片的余淼,说:“这开朗外放的性格是很像那边的做派,就是这行事的风格吧,还是咱自己的味道。”

梁招月忍住笑:“她只是外表看着文静,其实是很豪放潇洒的人。以前高中都快和整个年级的人打成一片了,现在还算是收敛了些。”

陆平当即打起主意:“你这朋友什么专业的,有没有考虑到咱这边过来施展下拳脚?”

“她读计算机的,工作还是喜欢和冷冰冰的机器打交道,不是很喜欢我们这行的做派。”

“可惜了,多好的一个人才。”

几人吃到下午两点多,散席的时候,余淼将三人送到酒店,然后再载着梁招月回到自己的住处。

车子开进小区时,余淼和保安室的人打了声招呼,保安人员和她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将一个大袋子放进她后备箱。

梁招月不禁好奇:“你买什么了?”

余淼说:“几天前买的果汁机,今天才送到,我不是刚好去接你了,先放保安室这边了。”

没一会,车子绕了两个圈,开进一处地下车库。

车子停下后,两人解开安全带下车。

梁招月先前已经将书籍的行李快递过来,这次的两个行李箱都是衣服以及一些小东西。

余淼说:“当时让你一起寄过来你不要,从家里拖到机场把你累坏了吧?”

梁招月说:“不重,只是箱子看着大。”

“你啊就是轴。”

余淼住在16楼。

两人各推着一个行李箱走进电梯,没一会,电梯就到了所在的楼层。

电梯门开,余淼先走出去,到了家门口,她把行李箱搁在一边,将梁招月拉过来,说:“进门前咱先把你的指纹录了。”

梁招月说:“这么着急吗?”

“那可不是。”

余淼在显示屏上捣鼓了一番,没一会系统就提示指纹录入成功。

梁招月说:“好了。”

余淼说:“还没好。”

梁招月正要问哪里没有好,就见余淼抓住她的右手食指往指纹的那个地方摁了一下,没一会,一阵环形提示音响起,之后便是门锁解开的声音。

梁招月有些懵。

余淼却推着她的肩膀,催促她:“开门。”

梁招月又懵懵地将门打开。

余淼笑着说:“还有防盗门呢。”

她又把防盗门打开,那时她的脚已经踏进屋里了。

余淼却还是站在门外,笑着看她。

梁招月不解:“你在笑什么,不进来吗?”

余淼没有回答,只是打开放在行李箱上的袋子,梁招月正要说,哪有人在家门口拆果汁机的,不曾想,余淼却是从那袋子掏出一捧偌大的花束递给她。

是铃兰花。

纯白的一大束,就这么被她放在梁招月的手中。

梁招月低头看看那花,再看看她,眼里已有泪花,偏偏这时,余淼还说:“招月小宝贝,欢迎回家。”

明明这里是她的家,她却站在门外,将自己送进屋里,再说欢迎回家。

梁招月没忍住眼泪,她走上前,抱住余淼。

余淼说:“别抱那么紧,这束花可是我废了好大的心思才弄过来的,你别把它们挤坏了。”

梁招月一句话也没有听进去。

她只是将余淼抱得紧紧的,起初她还能无声忍着眼泪哭泣,后来她实在忍不住了,哭出声。

余淼拍着她的肩膀,一下一下地安抚她,说:“别哭了,这里是你永远的家,你不想认也不行,刚刚我已经将你的指纹录进去了。”

梁招月只是哭。

此时此刻,所有的语言都是苍白的。

唯有那眼泪能代表她所有的情意。

60? 60

◎就算是死,你也要让我死得明明白白的。◎

梁招月没想过, 余淼真就如上回她来时两人聊天说的那样,将另外两间房间都收拾出来给她用。

余淼说:“一间卧室一间书房,我们要是加班了, 关起门互不打扰。”

望着屋里装置好的一切,梁招月心里柔软成一片,她说:“都给我住了, 到时叔叔阿姨过来看你住哪里?”

“那还不简单, 我来你房间睡, 他们睡我房间。”

梁招月忍不住说:“这样的话, 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余淼说:“放心,他们不怎么过来, 以前也就是我在国外读书他们放心不下才经常跑过去看我,如今都在国内了, 他们心安得很,回来这么长时间都是我回去看他们。”

“那等我忙完这阵子的工作, 我和你回去看他们。”

“好, 我爸妈怪想你的,一直在念叨你。”

说了会话,两人开始着手整理行李。

梁招月的东西分门别类归纳得格外清楚,是以没怎么花费时间便都整理好了。

余淼说:“看不出来吗?你归纳东西的速度比以前更有条理了。”

梁招月有一瞬的沉默。

余淼撞了下她的手臂,说:“夸你还不开心,是我夸的不到位?”

梁招月摇摇头,说:“我这招还是和他学的。”

那个他指的是谁, 不言而喻。

余淼也跟着沉默了片刻,随后假装无事发生, 说:“那也挺好的不是, 最起码还是有点收获的。”

梁招月望着那行李箱, 抓了抓头发,说:“可能刚分开,有些习惯我还没来得及撇开。”

所以她处理事情的方式上多少带了那个人的影子。

余淼盘着腿面对她,笑着说:“你知道我每谈完一段感情,我都和自己说什么吗?”

梁招月就着她的话问:“说什么?”

“我每一回都在告诉我自己,很好,这次又学会了一样东西。”她说,“如果一段感情必然以缺憾收尾,那自我鼓励也是一种放过自己的方式。”

梁招月嗯了声。

余淼说:“好了,接下来想做什么,你明天才上班吧?”

梁招月点点头。

她说:“那就午睡休息下?待会五点多左右我带你出去兜兜风,晚上我们出去吃大餐。”

梁招月问:“那得是我请客。”

余淼说:“行,都听你的。”

余淼起身,然后弯腰朝她伸手。梁招月看着,笑着将手放到她手掌里,说:“以后就拜托你啦。”

余淼说:“换个词,叫请多指教。”

梁招月忍住笑:“怎么跟结婚誓词似的。”

余淼眨眨眼:“那也行,现在不婚族那么多,以后我们俩就这么凑合过了。”

梁招月抿着唇笑。

余淼抱住她,说:“以后就在这边好好住着,离你公司也近,等你结束杭城那边的工作回来了,我们再去给你挑辆车。”

梁招月说:“那就是有车又有房了。”

“是啊,有没有感觉提前完成了人生目标?”

还没等梁招月回答,余淼又说:“这还只是开始,以后我们招月可是要走花路的。”

梁招月说:“那走花路前,先把你送的那束铃兰花插在花瓶里养着。”

说着,梁招月去折腾那花。

她的模样实在认真,余淼靠在旁边的柜子,说:“就这么喜欢吗?”

梁招月说:“这是我第一次收到这花,还是这么新鲜的。”

余淼没来由的喉咙一涩。

一段谈了一年多的感情,她竟然连她最喜欢的花都没有收到过一次。

余淼想,果然细节是能看出一个男人到底在不在意你的。就是因为不爱你,所以他连你喜欢什么都吝啬去了解,继而制造惊喜满足。

梁招月还在捣鼓那花,垂眸时,眉眼间写满了温柔和欢喜。

余淼走上前,从身后抱住她,说:“都过去了,以后有的是人送你花。”

梁招月轻轻捧着那低垂的花朵,似有若无地嗯了声-

在深城稍作安顿,三天后,梁招月踏上前去杭城的飞机。

临别前,余淼说:“在那边要是不开心给我打电话,我就算是再有急事都会飞过去的。”

不远处,陆平三人正笑呵呵地往这里瞧,梁招月朝他们看了一眼,又回头和余淼说:“不用太担心我,到了那边就是埋头处理资料,工作都做不完,没时间想其他的事的。”

“那就好,总之有事随时联系我。”

“好,你也是,你在这边要是有什么事也第一时间和我说,我立马请假回来。”

坐在机舱内的时候,陆平很是感概:“你这朋友怎么跟你爸妈似的,凡事替你操心。”

梁招月说:“我们从高中就认识了,认识了很多年。”

“我还有从开裆裤就开始认识的朋友呢,都没像你这个朋友这样的。”

“可能是我以前帮过她?”

陆平就好奇了:“这得是救命了吧,不然她对你也太好了。”

梁招月说:“差不多吧。”

那会两人正读高一,虽然是舍友,又是前后桌,但关系一般。

梁招月在人群中从来都是沉默的存在,谁谈起她只能说这个人成绩很好,人也长得很漂亮,但除此之外就没其他评价了。她总是很忙,身影也总是匆匆。

而余淼恰好相反,她性格开朗潇洒,不计小节,和谁都能打成一片。

性格这么截然相反的两个人,其实平时的交集很少。

直到一个晚自习结束后的晚上。

那次梁招月照旧在教室学习到很晚,正当她收拾好书包准备关灯时,梭巡了一遍教室,随即便就发现了趴在桌子上的余淼。

以为她是睡着了,梁招月想了想,便过去叫她,这一喊她便发现余淼整个人都在抖,而且嘴唇苍白,额头冒着冷汗。

梁招月问她没事吧,余淼说没事,让她先走,她趴一会就好了。

那会就快十一点了,梁招月放心不下,想搀扶她回宿舍,谁知余淼连走的力气都没有,而且她额头的汗冒得更加厉害了。

那时学校对于学生带手机管得极严,梁招月问了还在教学楼的其他班的人,都没有手机,无法,梁招月只好背着余淼下楼。

当时他们的班级是在6楼。

年级越低,楼层越高。梁招月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那么瘦弱的一个人,硬生生地将余淼背到了一楼,再背到保安室求助。

事后回想起来,梁招月也觉得不可思议。

那次她发现的还算及时,余淼的急性胃肠炎才没有进一步严重。

也是自那次起,两人的关系逐渐熟悉起来。

陆平听完,说:“那是革命友谊了。”

梁招月说:“我只是帮了她那么一次,后来就都是她帮的我了。”

“不能这么比的,有人帮的一次抵得上后来的千万次。”

“她也是这么说的。”

陆平说:“人生能有这么一个朋友陪着,也算值得了。”

梁招月说:“我也时常觉得认识她挺幸运的。”

“那可不,那天我们来深城,她在饭桌说的那些话,我都觉得这难道不是你父母应该做的事,她竟然就都帮你做了。啧啧,羡慕。”

也是因为这句话,抵达杭城时,梁招月拨通余淼的电话,说自己已经到了下榻的酒店后,又说:“我在这边忙碌两个月后,会回深城待半个月,到时周末我们回临城看叔叔阿姨一趟?”

余淼说:“我都可以,就是你会不会太赶了?”

“不会。”

“那行,等你回来我们自己开车回去一趟。”

那两个月在杭城的工作强度,和过去的没有任何差别,照旧是查不完的尽调资料以及和企业高层斗智斗勇。

任何一家计划上市的企业,一旦上市辅导机构进驻企业内部开始进行盘查,总能查出各种各样的陈年问题,而企业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更是不会将问题全盘托出,这时候就需要各中介机构和这些高层们来回折腾。

梁招月本就不善人员交际,那两个月为了几笔陈年旧账,嘴皮子都跟着磨出来了,人更是瘦了一圈,以至于他们结束这边的工作返回深城时,余淼惊呼:“你这是去工作了还是去流放了?”

姜晨几个人在偷偷笑。

梁招月说:“没有那么严重,你就会夸大其词。”

余淼说:“要不上下称,看看到底谁在逃避?”

梁招月自然不敢。

余淼说:“不行,我请个阿姨,你公司离家近,除了早晚餐,中午你也回家吃。你先别反驳我,你要是这么瘦和我回去,我爸妈还有得念叨你。”

梁招月说:“好,”又说,“你这样让我想起一个人。”

“谁,还有谁像我这么关心你。”

梁招月就沉默了。

余淼瞧着她的神情,说:“别和我说是那个谁。”

“不是他,是他的奶奶。以前每次我从杭城回来去看她老人家,她总是念叨我瘦了,然后叮嘱阿姨一定要给我好好养养。”

“看不出来他奶奶倒是极好的。”

梁招月说:“是挺好的一位老人家。”

这两个月在杭城工作的时候,有一个晚上她接到柳依棠打来的电话,刚接通的时候,那边柳依棠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说,不小心摁错电话了,又说没有打扰到她工作吧。

其实有没有拨错,两人彼此心知肚明。

梁招月说没有,起身离开办公桌走到窗户前,说已经在酒店休息了,又问柳依棠最近身体好不好。

那通电话进行长达快一个小时,全程下来柳依棠都没有说起周云川的名字,只是在问她的工作和生活,几乎是事无巨细地在问,像极了孙女在外忙碌,家里老人惦记担心。

电话结束的时候,柳依棠说,要是工作不忙了,等天气暖和了来北城一趟,她说:“你这孩子忙起来我还不知道吗,总是不按时吃饭,以前奶奶还能叮嘱你看着你,以后……”

梁招月心里很不是滋味,说:“谢谢奶奶关心。”

至于要不要去北城,她始终没给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余淼听她讲完,说:“招月我知道你心软,可是我觉得你没有必要愧疚。你不和他家里人有任何来往是你的自由。”

梁招月说:“她总让我想起爷爷。”

余淼便说:“这次回去我们去看看爷爷吧,我也好久没去看他了。”

隔周周六,两人从深城回北城。

考虑到开车要将近8个小时,她们选择坐高铁。

当高铁停在临城火车站,梁招月从车里出来,自远处拂来的风息吹在她的脸上,她有种久违的感觉。

余淼说:“每次回来都是匆匆离开的吧?”

梁招月说:“还是你了解我。”

余淼的父母住在临城大学附近,出了火车站,两人打车前往。

宋楠和俞嘉良那会正在家看电视,听到开门声,还以为是别人敲错门了,开门见到两人,顿时是又惊又喜。

反应过来后,忙将两人迎进来,宋楠说:“你们俩怎么突然回来了,应该提前打个电话的。”

梁招月笑着说:“淼淼说要给你们一个惊喜。”

宋楠不是很赞同:“还好我们今天在家,不在家你们不就要坐在门口等了。”

余淼撇撇嘴。

不过两人还是高兴的,宋楠当即让俞嘉良出去买些活的鲜货回来。

那天中午的午餐格外丰盛,言谈间,两人知道梁招月现在也在深城工作了,宋楠和俞嘉良相视一眼,然后说宋楠说:“挺好的,以后你们在深城也算是有伴了。”又说,“招月你别和淼淼客气,深城租房贵,那边家里大,你们就住一起,平时要是有个什么事,还能及时帮上忙。”

梁招月说:“谢谢阿姨,我现在就和淼淼住一起。”

宋楠说:“那就好,你这孩子就是太客气了,以后就别这样了。”

吃过午饭,两人稍作休息,下午四点多,梁招月回了趟家里。

父亲和他的妻女一年多以前就已经搬去新家了,如今这里空荡荡的,梁招月站在门前待了一会,拿出钥匙打开门。

她本以为打开门,迎面而来的会是满满的灰尘,毕竟离她上一次回来的时候,已经快半年过去了,谁知,屋里格外的干净,不见一丝灰尘,就像是有人经常过来打扫一般。

不止梁招月纳闷,余淼更是好奇:“你提前让人打扫过?”

梁招月说:“没有,我上一次回来是去年12月的时候,爷爷忌日我回来给他扫墓。”

临城这边的扫墓都选择在冬至前后。

那次梁招月回来得太匆忙,上午回来的,晚上她就又回杭城了,根本没来得及打扫。

余淼开玩笑:“难道是有魔法?”

梁招月说:“你相信吗?”

余淼自然是不信的。

家里已经打扫了,两人也没有事做,干脆就去看梁招月的爷爷。

梁招月爷爷去世的时候,相关政策已经不允许土葬,如今爷爷被安排在一处山清水秀的墓园里,知道梁招月大概有话和爷爷说,余淼问过好后便说有个工作电话要打,先到外边等。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梁招月只是看着爷爷的照片,一语未言。

直到她看见爷爷旁边放着的一个小物件,拿起一看是微缩形的一个木雕景,一个老人一个书桌一壶酒。

雕刻人的手艺不错,很栩栩如生的一幅风逸潇洒图。

梁招月看着,

铱驊

再看看旁边立着的一束花,随即又想到那么干净的屋院,她什么都明白了。

她将那个物件放回去,说:“爷爷,他来看过你吧。”

“之前我就想带他来看你,你别笑我,我毕竟那么喜欢他,是真的很想带他过来的。可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间,他也没提起过,我就想着等我们感情再好些了再说。”

梁招月挤出一丝笑:“我也没想到,我和他这么快就结束了。以前您总和我说如果要找个人生活,要找个知心体己,懂得嘘寒问暖的,那样相处起来不会太累。我当时还说您太保守了,现在想想,是我太不懂事了,没好好把您的话听进去。”

她吸了吸鼻子又说:“但是我感觉是一件好事吧,他不算知冷知热的人,但也没那么坏,至少从头到尾他没欺骗过我。”

她噎了下,小声说:“我不是为他辩解,如果他没来看过您,我就不说他了。不过我会和他说的,以后就不让他来过来了。”

说过这些事,梁招月开始说自己的近况:“我搬到深城工作了,和淼淼住一起。同事们都很好,工作有时忙有时闲,经常出差,以前还想着到处旅游看看风景无奈那时没什么钱,现在你孙女可出息了,能借出差到处看看呢。”

“您别担心我,我一切都好,以后会更好的。以前太忙了,来回的机票费又贵,现在我有工作了,工资还可以,深城又离得近,以后我会经常回来看您的。”

梁招月在墓园待到了傍晚时分,夕阳余晖照下来的时候,她离开。

回去路上,余淼说:“你还好吧?”

梁招月说:“挺好的。”又说,“明天去南普陀拜拜?”

余淼顿时笑眯眯的:“我要去许愿发财。”

“那我就许愿我们一起发财?”

次日早上,得知两人要去南普陀,宋楠和俞嘉良也加入。

在南普陀待了一早上,中午俞嘉良和宋楠带他们到临大餐厅吃饭。

吃完饭,夫妻俩送两人去火车站。

进站前,宋楠抱了抱两人,说:“以后有伴了,经常回来。下次再回来可不许搞突然袭击,提前电话通知,爸妈好为你们俩准备大餐。”

两人说好。

最后,宋楠塞给她们一人一个红包,说:“只是为人父母的一点心意,钱不多,在外工作多疼惜自己。”

余淼大概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被塞红包了,反应平平,倒是梁招月整个人都红了眼,被余淼笑,俞嘉良拍了拍她一掌,余淼瞪过去,又迎来一巴掌,梁招月看着就笑了,宋楠抱着她,说:“你的事淼淼和我说了,以后别和叔叔阿姨客气,我们也只有淼淼一个孩子,如果以后你愿意,就常常回来,我们随时欢迎你。”

梁招月怔住。

宋楠抱住她说:“人走的每一段行程都有它的存在意义,好与不好当下是不好定夺的,很多事要等好几年过去了回头再看才会能说值与不值,所以别想太多也别一直自责,往前看才是咱们该做的。”

梁招月趴在她的胸口,点点头说:“谢谢阿姨。”

宋楠拍了拍她的肩膀:“阿姨真的很喜欢你,以后和淼淼经常回来,就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要是觉得不好意思,以后阿姨叔叔退休了,加Qqun思二咡而五九一思期你再多回来看看我们,老人总是怕孤单的,就算是阿姨在和你交换以后了好不好。”

梁招月哽咽着点头。

宋楠这才放开她,说:“回去一路小心,淼淼那孩子大大咧咧的,以后就拜托你帮忙阿姨多看着她点了。”

梁招月说:“阿姨,我会的。”

坐上高铁,见梁招月双眼红彤彤的,余淼说:“妈妈好讨厌的,总喜欢说些腻人的话。”

梁招月笑她:“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那你以后跟我一起享这福好不好?”

话已至此,梁招月再听不出其中的意思,那就真的是迟钝了。

她靠在余淼的肩膀处,说:“淼淼,谢谢你。”

余淼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宽慰。

回到深城,梁招月留没两天,又再次踏上杭城的飞机。

这次一呆又是两个多月,因为是收尾阶段,这次的工作安排比之前要更加紧张。第一版招股说明书出来的时候,梁招月已经不知道熬了几个通宵了。

之后又熬了一周,第二版招股说明书出来,三家中介机构查缺补漏了三天,确定了最终的申报稿,他们返程。

回到深城,梁招月睡了一天一夜,精神才算好些。

也是这样的一个傍晚,趁着余淼下班还没回来,她拿出手机,凭借着记忆输入周云川的号码。

早在那晚从柳依棠住处离开,他送自己回酒店,梁招月上楼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的所有联系方式都删了。

她自认不是个小气的人,但对这个人,她一点都不大方得起来。

她删得干脆利落,是因为以后再也没有联系的必要了。

只是时隔四个多月,周云川还是冒犯到她了。

过去哪怕是两人感情最浓的时候,他一次也没有提起要陪自己和临城去看看爷爷。

当时她还沦陷在那场爱情里,以为一切都还早,可以慢慢来,现在想想,从始至总这个人就没想过要参与进她的生活半分。

她那么喜欢他,寻求一切可能都要打听知道他的过去,了解过去那个自己不曾触及的他;反观他,实在冷漠至极,从未想过了解以前的她,他好像就是一时起意,和她谈了场恋爱而已。

就连要她高中的照片那次,都是因为她讨要他的照片在前。

而现在,她都已经认命离开他了,要和他一刀两断,偏偏他又默默出现在她的生活中。

他以为自己在做多么高尚的一件事吗?

他都那么对她,竟然还有脸跑到爷爷面前,他难道就不觉得丢人吗?

梁招月站在落地窗前,点下那串过去无数次默背的号码-

手机铃声响起时,周云川刚在费城的住处睡下没多久。

这四个多月以来,他的工作状态又恢复早几年前的忙碌。天天早出晚归,四处出差。上一周可能他还在北城,下周他便飞往国外,与此同时,他的吃住再次全部在酒店解决了。

柳依棠实在看不下去,说过他两次,他认真接受批评,至于更改,那是完全没可能的。

那时柳依棠就会唉声叹气,说:“何必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早干吗去了?”

他听听也就过了,继续照常奔波,像是个疯狂旋转的陀螺,一旦停下来,那他这个人大概也是废了。

他一直不敢停下来,也不知道停下来了又该怎么办。

以前太忙了中途停下来休息时,家里还有个人在等他,那个人不止会等他,还会轻声责怪他太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之后便是勒令他不能再这么忙了,必须适当休息,好好吃饭。

怕他吃不好饭,她还会坚持在家等他回来再用餐。

那时他才知道,她是多么倔犟,却又多么心软的一个人。

为了他,不惜拿自己的身体来和他做抗衡。

她也是单纯。

她确实单纯。

抗衡的方式便是等。

第一次等不及,那就等第二次,等到他低头乖乖定点回家,她就舒服了,那时她就笑眯眯地让阿姨热菜,然后两人共进晚餐。

周云川想,那大概是他这么多年以来,过得最舒服的一段时间。

往后这种舒服的日子就再也没有了。

梁招月离开北城的第二个月,他第一次生病住院。

是急性胃炎,再严重一些就是胃出血了。

柳依棠匆匆赶来,看他虚弱地躺在床上,当即就拿棍子敲他。他奶奶下手也是重,敲得他骨头实在疼,疼到最后,他说想听听她的声音。

从小到大,除了小时候父母闹离婚那次,他求过奶奶帮帮母亲远离父亲,之后他再没求过奶奶任何一件事。

柳依棠当即就流泪了,他这位从年轻强到老年的奶奶,第一次在他面前流泪。

她第一次骂他,却又在骂完之后,拨通了梁招月的电话。

那通电话讲了长达一个小时,奶奶开的免提,方便他听,但是又不想让他听得太清,奶奶是拿到一旁讲的。

柳依棠很会说话,一个小时,她没有一句是讲的废话,将梁招月这两个月的情况问得明明白白。

周云川听得吃力,却也觉得身体好受了些。

通话结束后,柳依棠问他,后悔了吗?后悔当初就这么放她走了吗?

周云川没有答。

之后身体转好,他去了趟临城,这座梁招月从小生活长大的城市。

当年江柏帮她处理房子的事时,通过她同意复制过一把钥匙,说是为了方便让人上门保养房屋。

后来房屋自然是每年都有人上门帮忙打扫养护。

他去的那次,没敢进门,只敢在门外看着,之后他又去墓园看了她爷爷。照片上的老人家慈眉善目的,梁招月的眉眼像极了他,他看着那个老人,心想,这就是梁招月所说的,骨子里充满浪漫,翻着古书为她找寻名字的老人。

可惜的是,老人早早离去,独留她一人继续匍匐前进生活。

后来,她又不太幸运遇上了他。

那次,周云川放下了所有的工作,在临城留了一周。

他照着江柏能找到的所有信息,顺着那些信息将她在这边的生活轨迹全部走了一遍。

其实,他不该是一个人去找寻她的生活轨迹的。

倘若时间再往后退,那该是她带着他一起走才对。

离开临城后,周云川又再次投进繁忙紧凑的工作中,直到这次深夜时刻,手机忽然响起。

他没少在这么晚的时间接到过工作电话。

坐在床上靠了一会,他下床拿起桌上的手机,正要接通,甫一看见上面的备注。

他径直愣住。

是梁招月打来的。

时隔四个多月,他的手机再次跳出她的名字。

周云川不知道她为何联系自己,但他多少猜到这通电话的来意,一定不是他所以为的那种。

事实也是如此。

电话接通后,她第一句就是:“把我家里的钥匙还我吧。”

周云川想,她是发现自己去过临城了。

随后她的第二句话便是:“以后别去打扰我爷爷了。”

她说的是打扰。

周云川抬手摁了摁太阳穴。

梁招月又说:“我们已经这样了,以后就没必要来往了,我已经退出你的生活了,请你也体面些,不要事情搞得那么难看。”

周云川喉咙实在涩得厉害:“什么是体面?好聚好散?”

她说是,“我们在北城已经谈好一切了,就没必要将这些事继续蔓延到临城去了。”怕说得还不够难听,她又说,“周云川,那是我爷爷留给我的最后一个家了,我不想动,请你不要逼我,我真的不想卖掉它。”

最难的时候她都没动过这个念头,不然那时她也不会那么愉快地答应和他协议结婚。

可这话听在周云川耳朵里却是刺耳极了。

在她那里,他就是这么个不堪的货色,她竟然都用了‘逼’这个字。

周云川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他记得知道她找来费城时,他把带回这里,那晚他们相拥而眠,何其亲密。可现在又是这样的一个夜晚,她却打来这么一通电话,要将他永永远远拒之门外,再无任何一丝联系的可能。

周云川说:“梁招月,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十恶不赦吗?”

她极平淡地嗯了声,说:“是的,你在我心里不止十恶不赦,你更是毁坏我所有美好幻想的人。”

周云川不语。

梁招月再次出声:“周云川,我这么说,你满意了吗?我这么说了,你能不能从此以后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的生活里,我已经离开北城了,我已经退让了这么多步,如果你对我有一丝愧疚,你可不可为我退一步?”

周云川闭上眼,嘴角浮出一丝苦笑:“你在拜托我吗?”

梁招月说:“不是拜托,你就当我是在求你吧。”

周云川隐隐作痛的神经终于在这一刻分崩离析。

记忆中,母亲向父亲第一次提出离婚时,也说过这样一摸一样的话。

柳依棠的话终于印证,他不想成为父亲,却又在一步步朝他这个最憎恶的人靠近。

周云川低头,望着地上的月光。

寒冷幽寂的月光映在他的眼底,像极一个个光怪陆离的破碎世界。

他捏紧手机,说:“为什么离婚?”

梁招月的声音很轻:“这个问题我当时不是回答过你了吗?”

“你自己信吗?”

“那你信吗?”

周云川第一次觉得痛苦,他说:“婚也离了,所有的都如你所愿了,这一次你能不能让我如愿一次?”

他说:“就算是死,你也要让我死得明明白白。”

听筒里传来梁招月的笑声,她说:“你真的不明白吗?如果你真的不明白,我这一年多付出的感情那才真的是不明不白。”

随后,她说:“不要再去我的家了,你没这个资格进去,我的爷爷你也没资格去看。他老人家一辈子兢兢业业,从未做过一件错事,他善良了一辈子,我不想他在另外一个世界还要因为我这不懂事的孙女,让人扰了清梦。”

说完,梁招月就把这通电话挂了。

周云川看着通话记录上的名字,再看那通话时长记录,13分钟。

这恐怕是离婚至今的四个多月里,他们讲过的最长一通电话了。

周云川深吸了一口气,点下那串号码,妄想拨通。

随即一道冰冷的机械女声响起。

他被梁招月拉黑了。

其实这不是她第一次拉黑他了。

早在她要离开北城那天,她就拉黑他所有的联系方式。如若不是发现这点,那天早上在机场,他没必要用江柏的微信给她发消息。

周云川想,一定是夜太黑,他听力出现问题了。

她将他拉出黑名单为的就是让他滚出她的世界,然后再次将他拖进黑名单,她绝不是这么这么意气用事的人。

这次他等了两分钟,然后再次点下那串备注。

不出意外,这次又是那道熟悉的机械女声响起。

再一次提醒他,他确实被梁招月拉黑了。

他闭上眼,撑在桌上的手一点点缩紧,可是无济于事,胸中积了团怒火,在他的身体四处乱窜,没个准确的去处。

这样宁静、本该好好休息的一个深夜,梁招月却打来这么一通电话。

周云川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抓起桌上的手机,用力一掷。

手机被重重砸在墙上,落地后,是机身分裂破碎的声音。

同时跟着四分五裂的还有挂在墙上的一幅画。

碎渣子贱了一地,月光照在那些渣子上面,折射出丝丝光芒。

每一条光芒都像是对他的嘲笑。

至于那一地的残骸,就是他此刻破碎的心脏。

可惜,这次再没有一个梁梁招月愿意上前,就那么小心翼翼地蹲下,亲手而又温柔地将那碎片一片片拾起,然后再小心翼翼地将一片片缝补。

这一次,他真的只是一个人了。

这样长,这样寒冷又寂静的一个夜晚。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一个叫梁招月的人,愿意一次次上前敲开他的门,笑眯眯地说,我能进来吗?

这一刻,他终于不得不承认。

他彻彻底底地失去她了。

作者有话说:

手机:周云川你清高你了不起,拿我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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