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月

《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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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17

◎【一更】他本不是一个犹豫的人。◎

次日清晨。

前往港城之前, 梁招月和周云川先回香山麋院陪柳依棠吃了顿早餐。

柳依棠显然开心,对她嘘寒问暖了一番,又问:“招月, 这段时间住得还习惯吗?”

梁招月看了眼周云川,抿唇轻声说:“挺习惯的。”

柳依棠眼里全是笑,转头去叮嘱周云川:“云川, 你现在也是有家室的人了, 少加班多把时间花在家庭上。招月现在还在上学, 你平时多帮衬些。”

周云川说:“您放心, 我知道该怎么做。”

柳依棠不信:“你最好是,我还不知道你。”

梁招月忙搭腔:“奶奶, 他有的。”

柳依棠顿时来了兴致,问:“有什么啊, 说来我听听。”

梁招月瞬时懵了,她急着给周云川辩解, 却不知道无形中给自己挖了个坑。想到这点, 她下意识看向周云川,想寻求一点帮助,谁知后者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仿佛也在等她说。

一时两双眼睛落在她身上,她压力倍增,手紧紧纠在一起,硬着头皮说:“这阵子我们出门都是一起的, 相处得很融洽。还有就是工作方面,他给了我很多帮助。”

越说到最后, 她的声音越低, 头也埋得低低的。

柳依棠就笑了:“你这孩子怎么还害羞了。”www.oaksh.cn 热血小说网

不说还好, 一说梁招月就更加无地自容了,简直想挖个地缝钻进去,就此消失算了。

周云川看着她,脸上浮起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笑容。

柳依棠看着,点到为止,没再打趣两人,说:“好了,你们陪我这么久了,也该出发去机场了。”

梁招月松了口气,假装若无其事地抬头,目光扫过周云川时,无意间和他对上,匆匆两秒,她又忙移开目光。等平复了,又看过去,这回目光倒是没撞上,反而瞧见他略微弯起的唇角。

不知为何,原本还紧张的情绪,在这一瞬,荡然无存。

梁招月意识到,她整个人的情绪都是随着周云川变动的,这样的趋势太危险了。

可也是迷人的。

危险却又迷人,她已然深陷其中,很难再有回头的机会。

柳依棠送他们到院门口,车子启动前,她像是放不下什么事,走过来,和周云川说:“这是你带招月第一次见他们,你爸爸再怎么不着调,今天你多担待些。”

周云川说:“我心里有数,外面冷,您进去吧。”

柳依棠放心了,朝梁招月笑了笑,往回走。

梁招月不明所以,但还是回以一笑。

一路无话,直至坐上飞机,梁招月心里一直在想着临别前柳依棠那话的意思。

就在此时,周云川恰好出声:“从认识到现在,我一直没和你说过我父母的事,这次带你过去见她们之前,难道你不想问点什么吗?”

他几乎是猜中了她此刻的心事,梁招月呼吸瞬间提紧,沉默数秒,她摇摇头。

他问:“为什么?”

难得他能问一次原因,她如实告知:“你父母的事你没说过一定有你的道理,如果哪天你愿意说了,我再知道也不迟。”顿了顿,她又加上一句,“一直不讲也没关系。”

周云川不禁侧过脸看她,沉吟数秒,主动说:“我和父亲的关系不太好,他们长居港城,我住北城,我们平时很少见面。”

梁招月第一反应是:“我和我父亲的关系也不太好。”

他是有点想笑的,问:“你这是在安慰我?”

“不是,”她说,“我只是在和你找共同话题。”

她说话的思路是有些不同的,好几次谈话都偏离他的猜测,总有种精怪感,一时倒也新鲜。

周云川想了想,不紧不慢地说:“这次过去,我不确定会不会和我父亲发生一些不好的事。如果有,我先和你说声抱歉,让你跟我面对这些糟糕的事。”

从这话不难看出,恐怕他和他父亲的关系大概到了水深火热的程度,这也难怪出发前柳依棠那副担忧的模样。

梁招月思索了一会,说:“没事的,假如你和叔叔到时真的怎么了,不论如何我都站在你这边。”

闻言,周云川眉梢挑了挑,同时脸上浮着淡淡的笑意。

这件事说不说其实问题不大,但考虑到第一次带她见父母,而他和父亲每次见面总要发生些不愉快的事,她被迫卷进他的家庭关系,还是有必要提前和她说下。况且鉴于她之前的回答,他是有些好奇她对此会如何反应,不料,又是一个让他忍俊不禁的答案。同时也因为这个意外的答案,他不得不再次正视她这个人。

“不论如何我都站在你这边。”

分量何其重的一句话,她却说得不假思索、无比真诚,仿佛宣誓一般。

周云川想,她这个人实在单纯。

单纯得像那清澈的湖水,澄净透明,什么心思一看就透。或者说,连看都不用看,她径直将真心用双手捧到你面前,然后跟你赌一个未来。

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

懵懂生涩,会加以隐藏,却又在关键时刻横冲直撞。

不可否认,他是有那么一丝波澜的,很快又被他压制下去。

他想,她还是太年轻了,想以真心换真心,却不知道她面对的人,值不值得她这么做。

他看着她,久久不言语-

四个小时后,他们抵达港城。

前来接他们的除了孟安安,还有周云川的父母。

周云川母亲叫孟望夕,是个很温婉的美人,声音温柔,举止娴雅,像是从古画里走出来的人。父亲叫周霁华,人如其名,很光风霁月的一个人。

因为飞机上周云川的那番提前说明,她不由得多看了周霁华几眼,周霁华察觉她的目光,朝她看来,微微一笑,极是儒雅。梁招月点头回以一笑,心里想的则是,看着挺温和的一个人,怎么两人的关系会那么差呢?

孟望夕和周霁华住在浅水湾一带,一栋三层高的小洋楼,里面装饰呈法式风格,尽显温柔浪漫和细腻。

不管是人还是房子,给人的感觉都是温馨而美好的,就像童话里书里结局写的那般——王子和公主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

可梁招月能感觉得出来,隐藏在这份温馨之下的隔阂。

虽然事先周云川说和父亲关系不好,但实际情况倒和梁招月猜想的有些差距。

她本以为是父子两人彼此反目,从而水火不容。事实上,两人抵达港城后,周霁华一直在制造话题和周云川沟通,试图修补两人的关系,然而周云川的反应平淡至极,甚至是冷漠不屑的。几次无果后,周霁华脸色异常难看。

按理说这个时候,孟望夕一面作为母亲,一面作为妻子,是会出来调和两人的关系,不然缓和一些气氛也行。奇怪的是,孟望夕仿佛一个局外人,淡漠地看着,没有出言相劝,没有参与到其中。而周霁华也没有寻求她的帮助,更没有找她抱怨。

这和梁招月见过的许多家庭情况实在不符。

再者,这是周云川第一次带她回来,礼貌起见,表面的和谐还是要适度粉饰下的。可他们都没有。梁招月有种他们连装都不想装,也不怕外人瞧出异样。

她突发异想,莫不是周霁华做了什么对不起家庭的事?

她又看了看孟安安,后者俨然也是一副局外者的态度。

或许孟望夕和孟安安对父子俩的事早已见怪不怪,甚至麻木了,所以才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又或者这是他们一家人独特的相处方式。良久,梁招月只能得出两个站得住脚的结论。

孟望夕的生日定在晚上七点。

周霁华对这个生日宴相当的看重,里里外外都能见到他的身影,一会摆弄鲜花的位置,一会又去厨房尝菜品,一会亲自上手调置厅灯光的亮度,一会又不满意气球的颜色重新换。

明明整个生日会参加的人就家里人,他却隆重得跟举行一个大派对似的,随处可见的重视。

反观孟安安和周云川则是相当的漫不经心。

孟安安挑了一捧最为满意的鲜花,拿着手机用不同角度自拍,再分享到社交网站上;周云川则是站在落地窗前,工作电话一通接着一通,没个了断,好似他参加的不是母亲的生日会,而是临时抽空参加了一个聚会。

在周霁华忙碌身影的衬托下,兄妹俩显得格格不入。

梁招月越发看不懂他们一家人的相处方式,但也清楚自己的位置,这不是她能越界关心的事。至少就目前她和周云川的关系而言,还不足以让她参与他的家事。想明白这点,梁招月索性撇去这些思绪,欣赏起这些从全球各地重金买来的鲜花。

七点一到,周霁华牵着孟望夕从楼下下来。

许是花费心思打扮过,孟望夕美得跟精心雕琢过一般,处处彰显精致。

梁招月看着她,很难想象这是一个快步入六十岁的人。

她看起来更像是四十岁出头。

随即梁招月又发现周云川的眼睛几乎是复刻孟望夕的,只不过相比孟望夕的脆弱迷人,周云川要更冷漠凉薄。

就像深山冷涧,清澈却也幽深冰冷。

晚餐倒是其乐融融,周云川虽然谈不上热情,但也不冷场。

只是这份温馨并没保持多久,到了切蛋糕的环节时,还是出了一点小状况。

孟望夕许完愿望,吹熄蜡烛,开始切蛋糕。

第一块给了梁招月,她说:“招月,谢谢你来参加我的生日,我很喜欢你送的羊绒围巾和香水。”

梁招月双手接过蛋糕,看了眼周云川,那两份礼物都是他帮忙安排的,说:“妈妈您喜欢就好。”

第二块是给孟安安,第三块则是给周云川,孟望夕说:“这么多年了,今年你总算不是一个人来看我。”

周云川看了眼她手里的蛋糕,眉眼一抬,一边接过她手里的蛋糕,一边漫不经意地说:“您愿意回北城生活的话,我和招月每周都可以去看您。”

孟望夕怔了下,看了看身边的周霁华,后者神色绷得紧紧的,手指也紧握在一起,她握住周霁华的手,无声地安抚他,然后温柔地说:“云川,谢谢你的好意。”

言下之意是拒绝了,梁招月特意观察周云川的神情,他神情平静极了,似乎不意外会得到这个答复。

孟望夕继续切了两块蛋糕,一块是给丈夫周霁华,一块给自己。

正要吃蛋糕,就在这时,周云川的手机响了,他瞥了眼屏幕,放下还没来得及吃一口的蛋糕,跟几人说了声抱歉,拿着手机匆匆离开宴会厅,朝后院快步走去。

周霁华的忍耐在这一刻消耗殆尽,脸上笑意不再,反而是阴沉沉的。

孟望夕倒是不怎么在意,朝梁招月招招手,柔声道:“招月,我们来拍照。”又说,“霁华,你拍照技术好,帮我们拍几张。”

周霁华对孟望夕有求必应,缓了缓神色,无事发生般,马上拿起手机给她们拍照。

拍了几张,孟安安跟她咬耳朵:“招月,你无聊吗?”

梁招月摇摇头:“不会。”

“我看你一直往后院看,是不是关心哥哥?”

还没等她回答,一旁的孟望夕听到了,温柔笑着:“想找他就去吧,不用在意我们。”

梁招月确实想去找周云川,实在是他离开得有些久了,而一旁的周霁华虽然没说什么,但那脸色越来越难看,随时在发飙的边缘。看着那块没动过的蛋糕,再想想周霁华对这个生日会的在意,她有种感觉,倘若周云川不给这个生日会画上一个句号,那么他和周霁华的矛盾可能一触即发。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梁招月就心神不宁,孟望夕的话倒是给了她一个机会。

她拿上刚才被周云川撇下的蛋糕,说:“那我去看看他,顺便把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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糕拿给他吃。”

后院实在大,像一座缩小型的公园,鹅卵石小径、花草树木、假山、小湖、喷泉、还有几样供悠闲玩乐的运动设施。在幽微月光和昏黄路灯的照耀下,后院美得像一处隔绝的世外桃源。

这样的景设离不开平时的打理和维护,看来孟望夕和周霁华很看重生活的质量。

梁招月放轻脚步,一边走一边四处看,绕了快半圈,总算在假山的另一面找到了周云川。

他站在桥中间,无声看着前方,指尖一抹猩红时隐时现,挺拔的背影落在昏暗夜色下,徒显无限孤寂。

她没上前打扰他,他站了多久,她就跟着站了多久。

周云川抽完一支烟,掐灭,转身正要往回走,抬头看见不远处的人,抬脚的动作一顿。无声对视半晌,他抬脚不紧不慢走到她跟前。

梁招月率先递出手里的蛋糕,说:“给,你的那份蛋糕。”

周云川垂眸,看了一眼蛋糕,再抬眸对上她的视线,一边接过蛋糕,一边说:“在这边站了多久了?”

她忙说:“刚出来。”

他说:“是吗?”

语调漫不经意的,分明是看出她在撒谎,梁招月心中一跳,呼吸都快了几分,飞快地瞟了他眼,说:“不是,出来有一会了。”

他挖了勺蛋糕,吃了一口,听到这话,侧目看她。

他一双眼实在深邃,哪怕是轻描淡写的一眼,也足够让对方心慌意乱。

更不用说,梁招月本就对他有意,更是招架不了。

吃了两口,他就停下没再吃了,也再纠结上一个话题,转而说道:“我临时要出国一趟,明天下午的飞机。”

她懵了:“这么赶?”

假期有三天,两人是计划后天早上再回北城,看来是明天中午就要走了。

他嗯了声,说:“我明天先送你回北城,再从北城转机。”

她心里跟渗了蜜似的,开心他没抛下她,可也不想耽误他的工作,便说:“你从港城这边出发吧,我自己回去。”

不知为何,他忽地笑了:“不怪我带你过来,又把你扔在这里?”

如果刚才是猜测,那么现在就是一种确定了。

他果然是考虑到她了。

梁招月说:“你有你的工作,再者我不是小孩了,我知道怎么回去。”

周云川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没作声。

她脸色一红,说:“不对吗?”

他说:“不是,只是……”

是什么,他没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梁招月捏紧手,或许是今晚的夜色太过美好,又或者是刚才的对话让她觉得,她在他心里也是占了一席之地的。

她尽量轻着声音,问:“你为什么叹气?”

周云川四两拨千斤:“你不知道?”

话落,他越过她往屋子走去。

走出一段路,见她始终没跟上,他淡淡说:“外面温度低,别待太久。”

梁招月哦了声,朝他走去,跟在他身后进屋。

心里则是在疑惑刚才那句话。

她知道什么了?

可周云川并不给她反问的机会,她只能心里自个纳闷-

两人回到宴会厅,孟望夕和周霁华在看照片,孟安安在一旁玩游戏,见两人回来,她放下手机,走过来,献宝似的拿出两张照片,说:“哥哥,你说说招月拍照是不是很上相?”

她当着梁招月的面,将照片递给周云川。

梁招月是懵的,照片上的人是她,不应该先拿给她看吗?

她紧张地看向孟安安,后者朝她眨眨眼。

两张照片都只有梁招月一个人,只有背景不同。

一张是以鲜花为背景,她站在花团锦簇里,笑得很欢喜,映得整个人都明媚张扬了许多;

另一张则是以夜色为背景,她站在偌大的落地拱形窗户旁,淡淡笑着,颇有几分岁月静好的味道。

周云川认真地看了一会,看向孟安安:“你拍的?”

孟安安点点头:“我技术还可以吧?”

他没回她,而是看了眼梁招月,说:“技术一般,胜在人长得好看。”

孟安安:“……”

她愤愤道,“知道你们很恩爱了,但别秀到我面前行了吗?”

周云川没说话,将照片递给梁招月。

梁招月心绪慌乱地接过,不敢看他,只好去看那照片,半晌,她安慰孟安安:“安安,你技术挺好的,我很喜欢。”

孟安安故意别过脸旁:“你们夫妻俩别给我添堵了。”

梁招月走过去,抱了抱她。

那边孟望夕见她们打趣得差不多了,说:“我们一家人拍一张照片吧?”

合照定在大厅拍,孟望夕和周霁华坐在椅子上,而三个年轻人站在后边,本来是很寻常的一个站位,等真要拍照时,孟安安临时和梁招月换了个位置。

她让梁招月站中间,和周云川挨着,说:“我站中间挺奇怪的,像横插一脚将你和哥哥分开了,换一下,这倒正常了。”

说完,她歪头朝周云川讨功劳,说:“哥哥你说对吗?”

周云川神情淡淡,没说话,只是朝梁招月的位置靠了靠。

换了位置后,梁招月整个人极其拘谨,背脊挺得直直的,冷不防一股压迫感靠近,她呼吸都紧促了。她侧目看去,原本两人仅存的那点缝隙消失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紧挨在一起。

被叫来帮忙拍照的阿姨说:“看镜头哦,要拍了。”

梁招月忙收回视线,看向正前方,唇角微微抿起。

晚上,梁招月洗完澡,盯着那张照片翻来覆去地看,严格意义上来说,这算得上她和周云川第一张合照。如果结婚证上的照片不算在内的话。

门外脚步声趋近,梁招月赶忙将照片放进包里,刚放好,周云川从另外一边房间洗完澡回来。毕竟对外是夫妻,两人住一间房。

周云川走到厨柜前,拿出一件毛毯铺在地上,又开始拿被套。

梁招月上前帮忙拿了个枕头。

她说:“要不换我睡地板吧?”

周云川拿过她手里的枕头,放在毛毯上,闻言,说:“你确定要和我计较这个?”

梁招月说出自己的忧虑:“我就是怕你睡不好。”

他淡淡道:“要是你睡地板我才会睡不好。”!!!

深知他这话的立场完全建立在对她的尊重上,然而梁招月还是短暂被取悦到了。

十一点左右,房间里的灯关上,两人一人睡床铺,一人睡地上,安静了几分钟,梁招月轻声问:“你睡了吗?”

周云川说:“没有。”

她翻了个身,人朝他那边侧躺着,说:“要和叔叔阿姨讲我们明天中午就要走了吗?”

周云川说:“明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再说。”

“会不会不太好?”

“现在说,今晚都没得安宁。”

既然如此,梁招月没再说什么,盯着他看了一会,翻身平躺在床上,闭上眼,慢慢蓄睡意-

次日梁招月醒来,往木地板一看,哪里还有床被和人的影子,她在床上坐了一会,下床拉开窗帘,往外看了会山间的风景,正要回屋洗漱,就看到了不远处漫步在草坪石子路上的周云川。

六点过半的清晨,山间晨露重,风息湿哒哒的,雾气隐约,他走在其中,很自然得融入到这幅景色里。

梁招月看了一会,用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回到盥洗室洗漱,然后换了身衣服,下楼找他。

那天早上用完早餐,孟望夕问她睡得好不好,然后说待会带她去外面逛逛。

周云川对逛街不感兴趣没有一同前往,周霁华倒是乐意当个司机,送三人到了商场,转而去处理个人的事,然后约好11点左右过来接她们回家。

出发前,梁招月特地上楼和周云川说了声,一路惹得孟望夕和孟安安调侃,到了商场还不见消停。

梁招月也由一开始的害羞无措,到了后面的淡定自处。

孟望夕逛街的目的很明确,直奔商场的一家珠宝店。她让店员拿出之前定的几款首饰珠宝,一件件让梁招月戴上看看是否合适,期间还不忘说:“知道你和云川结婚了我很高兴,一直想见你,但是听老太太说你学业忙,这次正好我生日,想着你放假应该有空,就让云川带你过来。”

梁招月这会试带的是一条翡翠,孟望夕左看右看,说:“好看,这条留下,再试试其他的。”

梁招月忙说:“阿……妈妈不用的,我平时没有带首饰的习惯。”

一旁的孟安安说:“你就让妈妈买吧,每次她来逛商场就老念叨着什么时候可以给媳妇买,现在好不容有机会了,你就让她开心开心。”

梁招月汗颜,这是开心的事吗?这分明是花钱的事。

孟望夕又挑了几条金项链,让店员帮忙搭坠子,她说:“一家人不用客气,说实在的,本来我还有点担心你和云川,昨晚见你找他,早上你们又一起散步,看来相处得还不错,我的担心多余了。”

梁招月没想到孟望夕表面温温柔柔,其实私底下将什么都看得明明白白。

一旁的孟安安附和:“妈妈我都跟你说,他们两人关系可好了,当初可是一见钟情的你还不信。”

孟望夕说:“现在信了。”

梁招月实在心虚,手微微出汗。

一上午,几人都待在珠宝店的VIP室挑选珠宝,周霁华来电话时,孟望夕刚刷完卡。

她把珠宝和单据都交给梁招月,说:“这是妈妈给你的一点心意。”顿了下,也不给梁招月拒绝的余地,说, “云川的性子不太好,以后还需要你多担待。”

梁招月看着那被硬塞到手里的东西,说:“他……性子也没那么不好,可能就是不太爱说话。”

孟安安这时搭腔:“妈妈你就不用担心哥哥了,招月可喜欢哥哥了,她护着哥哥还来不及。”

梁招月:“……”

孟望夕问:“真的吗?那我就放心了,总算有人愿意喜欢他。”

梁招月:“???”

有这么嫌弃自己儿子的吗?

梁招月的注意力彻底从珠宝转移到了母子关系上。

孟安安说:“招月你别见怪,主要这么多年过去了,哥哥第一次愿意带人来港城,还是他老婆,你就谅解谅解做父母的心情吧。”

说着她象征性地叹了口气。

孟望夕轻轻拍她,孟安安不甘示弱,窝进母亲怀里撒娇。

孟望夕无奈但脸上始终带着笑。

梁招月看着,心生羡慕。

同时心里更是担忧,中午要和孟望夕说提前回去的事。

三人离开商场,到前门和周霁华汇合,然后一行人返回浅水湾。

午餐在愉快的氛围中度过,用完餐,一家人移到客厅聊天。

梁招月拉住周云川落后一步,周云川疑惑看她。

她想了下,说:“早上阿姨挺开心的,我看得出来她也挺在意你的,买珠宝的时候话里话外都在提起你。……你确定等会就要和她说回去的事吗?她可能会很失望?”

周云川对此倒没思虑那么多,他说:“每年过来我都是提前走,她已经习惯了。”

“可是……”梁招月还是小小地挣扎了下,说,“习惯不代表她就不失望,她可能就是不知知道怎么和你说。”

周云川笑了,有些嘲讽,他提醒道:“你和她认识不到两天。”

这是在怪她多管闲事?

梁招月说:“你在怪我吗?”

周云川摇摇头:“我没这个意思。如果让你误会我很抱歉。”

梁招月哦了声,语气是失落的。

周云川当然知道她在关心自己,也在试图帮他修复和家里人的关系,她出发地是好的。只是他稍有疑惑,据他所知,她和她父母的关系也不好,她竟然还能理智还有余力关心他的家庭问题。

思索数秒,周云川煞有介事地:“一段关系保持原貌,有时并不是坏事。”

他这是在就事论事,还是借题发挥、侧面点醒她呢?

梁招月不是很懂,但也知道不该再继续问下去了。

于是她含糊地说了句:“我知道了。”

周云川总觉得她并不知道,多说了一句:“我和他们的关系十年如一日,彼此都没打算修补,以后如果我母亲再找你说什么,你权当应付就好,不必放在心上。”

权当应付,不必放在心上。

梁招月深觉她做不到,但也明白能让周云川拨出耐心解释,已是难得。

最后她问:“那些珠宝怎么处理?”

对此,周云川四两拨千斤:“她送你的见面礼,你收着,单据都在里边,不喜欢就拿去店里回收。”???

收下?回收?

梁招月睁大眼睛:“那可是超出8位数的珠宝。”

她这模样比之刚才倒是鲜活了几分,想到之前签协议划拨到她名下的房子都被她安排出去收租了,这事还是江柏帮忙从中处理,事后才告知他的,周云川略作沉吟,说:“回收换成钱,用来理财比待在柜子有价值对吧?”

梁招月想,原来他是会开玩笑的。

只听周云川又说:“8位数,对他们而言不过是个简单的数字,她们花了开心,你又何必有心理负担。”

话能这么说吗?

梁招月觑了眼客厅,轻声问:“当初你和我签协议,那些钱和房子,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听到这话,周云川眉眼微挑。

两人自签协议后,哪怕后来住到一起,都颇有默契地没有再提这事。潜意识里,这是一件早就既定好的事,顺着原先计划的轨道好好走下去,等到结束的那一天一拍两散,才是原来的正轨。

按照这个思路,梁招月的问题其实很好回答。

可现在,周云川看着那双明亮的眼睛,第一次很难得的,他犹豫了。

他本不是一个犹豫的人。

冷静干脆才是他原来的本色。

他不说话,梁招月也不着急,很有耐性地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孟安安在那边催:“哥哥你们不过来喝茶吗?”

周云川凝神,看着梁招月,说:“我当时没想那么多。”

一个很似是而非的答案,换言之,是一个有余地的答案。

两人朝客厅走去。

梁招月看了眼身旁的周云川,想,这回复还算柔情。

远比一个肯定的答案,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更让她充满希望,觉得前路不算渺茫,她还是可以再争取争取的。

18? 18

◎【二更】我不是什么都来者不拒。◎

那天后来, 一如梁招月担忧的那样,发展得不是很愉快。

几人聊了一会,也喝了两杯茶, 周云川淡淡说道:“我公司有点事要处理,待会和招月先回北城。”

这话如同一颗石子被扔进平静无波的湖里,瞬间激起千层浪。

孟望夕脸上的失落显而易见, 明明刚才在饭桌上, 她还很开心地在安排下午的活动, 这会她反倒蔫成一朵枯萎的花了。

孟安安没什么反应, 见气氛不对,她手机也不玩了, 窝在沙发里不说话。

反应最大的人是周霁华,他脸色不虞, 像是忍到了极限,此刻无须再忍了, 起身朝周云川说:“你来书房一趟, 我有话和你说。”

周云川扬扬眉,施施然起身。

路过梁招月身旁时,不知为何,梁招月实在不安,她径直抓住他的手,紧张地看着他。

周云川轻声安抚她:“没事,我一会就下来。”

两人一前一后上楼, 消失在楼道后,不多时, 楼上传来一阵震天响的摔门声。

梁招月听得心惊肉跳。

孟安安小声问道:“招月, 不是说好明早回去吗?怎么提前了?”

孟望夕也朝她看来, 眼里满是询问。

梁招月到底不忍,撒谎道:“其实云川公司的事可大可小,是我课题临时出了点问题,刚收到老师的信息,让我下午过去找他。”

平静地说完,她和孟望夕道歉:“妈妈,真的不好意思,云川是想多留一天的,就是我那课题实在着急,关乎六月份毕业的事,所以才不得不先回去。”

孟望夕也听明白了,她说:“我明白你的意思。”

梁招月心想,蒙混过去就行,谁知,孟望夕下一句就是:“你这孩子还是不懂得骗人,如果你是下礼拜要交论文准备答辩了,你说这话我还信,可这时候离答辩还早。”

她笑了下,说:“要先回去的是云川吧?你是为了他遮掩,怕我怪他?”

是也不是。

梁招月索性沉默。

孟望夕说:“知道我早上为什么担心你和云川结婚吗?”

话题跳得太快,梁招月懵懵的,她摇了摇头。

孟望夕说:“云川和你们爸爸有点像,都是以事业为主,为此可以忽略家人。你看他现在可以因为工作上的事提前结束已经安排好的家庭聚会,将来他还会一次次因为工作上的事,而忽略你,和你们的家庭。招月,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梁招月不是不震惊的,因为孟望夕的真情流露和坦诚相待。

她说:“我很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

从她入局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想好了日后可能面对的所有问题。

孟望夕看着她,仿佛看到当年那个被爱意遮掩住一切的自己,以为只要自己愿意,没什么是克服不了的。

孟望夕说:“想是一回事,真正面对又是另外一回事。一时的委曲求全是抵不过漫长岁月的被冷落的。”

梁招月如遭雷击。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孟望夕显然话里有话。

没等她仔细去辨析,就在这时,楼上传来一阵瓷具摔在地上的声音。

三人互相看了看,孟望夕和孟安安虽然面朝楼上,但都没有起身,瞬间起身的是梁招月,她下意识地就要往楼上走去。

孟望夕及时叫住她,“招月,这是他们父子俩的事。”

意思是让她不要上前参与。

于情于理,梁招月都没有理由上去,更不用说,这会孟望夕都发话了。

她回头看了看孟望夕,说:“我觉得您说得对,有时候想是一回事,做的时候又是另一回事。比如现在,我做不到不上去看他。”

话落,她快步上楼。

孟望夕望着她匆忙怕楼梯的背影,也跟着起身,和孟安安:“我们也上去看看。”

孟安安小声嘀咕了句:“以前不都是等他们吵完下来嘛?”

话是这么说,但行为却是诚实的。

三人前后上楼。

梁招月赶到书房门口时,抬手正要敲门,忽地被人从后面握住手腕。

她回头,是孟安安,而孟望夕站在一旁,神情淡漠。

孟安安说:“让他们吵吧,虽然难看了点,但是父亲不和哥哥吵,心里是不痛快的。他们一年也就见这么一次面,你就当他们在聊天互诉衷情吧。”

梁招月满腹疑惑,但见孟望夕也是差不多意思,考虑到这会她们人就在门外,万一真发生什么事,随时可以应对。思及此,她放弃了敲门的想法。

里边谈话的声音无比清晰地传到门外。

周霁华愤怒地拍桌子,说:“你妈妈好不容易见你一面,她还计划了下午一家人去外面野餐,你是什么态度?别跟我说工作。工作是做不完的,可你妈妈生日一年也就一次。早知道要工作,你过来干什么?给我们脸色看吗?”

周云川语调实在平静:“你给我打电话时,说过这两天你不会在这里。”

“你在怪我?”

“你觉得呢?”

书房里又是一阵瓷具被摔碎的声音。

梁招月神情着急。

孟安安揽着她的肩膀安抚她:“没事的,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

梁招月不知该笑还是生气,她说:“我在担心你哥哥会不会受伤。”

孟安安心态极其平和:“不会不会,爸爸摔东西很注意的,都是往地上或者墙上摔,反正每次哥哥都是安然无恙,你放心。”

梁招月怎么觉得,不说还好,一说她就更担心了呢。

这时,书房里又传来周霁华的声音:“这么多年你还在怪我对吗?”

周云川没作声。

周霁华又说:“这些年,只要我在你母亲身边,你基本不出现,就连你妈妈的生日也是一样。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不可饶恕吗?”

周云川依旧没说话。

周霁华也不气馁,说:“现在你也结婚了,我不求你感同身受,就想着你体谅体谅我,就这么难?”

周云川终于有点动静,他冷笑一声:“体谅你出轨,体谅你抛妻弃子,体谅你害得一个女人这辈子只能永远被关在这富丽堂皇的笼子里?”

梁招月听了,很是震惊,她没想过明明是恩爱相加的一对神仙眷侣神仙,竟然背后是这样的满目疮痍。她似乎有些明白为何刚才孟望夕不让自己上楼了。

都说家丑不外扬,她不敢去看孟望夕和孟安安,也不能就此离开,只能低头盯木地板,减少存在感。

这话就像是踩中了周霁华的痛处,他声嘶力竭地据理力争,“你妈妈是自愿和我在这里生活的,我从来没逼过她,你看她的精神状况一年比一年好。她要是不愿意,她就不会是这个状态。”

周云川淡声反驳:“这话你说了自己信吗?”

这回轮到周霁华不说话了。

周云川站了一会,避开一地狼藉,转身往门口走。走出没两步,身后传来周霁华苍老的声音:“我没逼你妈妈,从始至终她都是自愿的,我没逼她!”

最后那句他几乎是用吼的。

气势是足了,但在梁招月听来更像是一种心虚的表现,充满了自我安慰和自我洗脑。

她猛然想起当年父母离婚各自推卸过错时,父亲梁明凯也是这样的状态。明明是他出轨在前有错在先,他却说是母亲给的压力太大,让他没有一点自由,没有一点男人的尊严,所以他才出轨,一切都是母亲的问题,他从来没有错。签字离婚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每回他出现在梁招月面前,无一不是站在道德制高点批判母亲,妄图洗脑女儿。

梁招月想,男人在出轨这方面,从来没有悔悟,有的只是在婚姻关系破碎后,急于撇清自己。

她似乎有些理解周云川为何会说——一段关系保持原貌,有时并不是坏事。

书房门开,周云川从里面出来,见到她们三人站在门外,他也只是目光一顿,须臾,他若无其事地说:“吵到你们了?”

梁招月抿唇不语。

孟望夕说:“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在意当年父母犯下的错是吗?”

他不以为然:“我从不认为母亲您有错,相反错的是里面的人,我还是当年的想法,您不必被困在这里,您完全可以想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如果您需要,我可以带您离开这里。”

话落,不待孟望夕回答,身后传来一道怒呵声:“周云川你给我滚,这里不欢迎你,你以后都不要再过来了。我就当作从来没有过你这个孩子。”

周霁华走到书房门口,手指向楼下的大门,说:“滚,现在就滚出去。”

周云川没看也没理睬他,径直走到梁招月面前,问:“要多留一晚,还是明天再走?”

梁招月反问:“你要现在走?”

他点点头。

那她就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她说:“那我跟你一起。”

周云川眸色微敛,他想起昨天来之前,她说过,无论发生什么,她都在他这边。

视线扫过孟望夕,再扫向周霁华,最后他什么也没有说,朝梁招月伸出手,梁招月反应也很迅速,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把手放到他手里。

她直觉此刻,自己是不需要再说什么的,只要把手交给他就行了。

周云川牵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下楼离开-

车子一路直奔机场,车里安静得可怕。

梁招月偶尔看向窗外,偶尔快速瞟过驾驶座的周云川,他唇线抿得紧紧的,神色差到极点,整个人的气压基地,一副不好接近的模样。

认识这么久以来,梁招月第一次见他这副样子。

以前他的喜怒不形于色,很难有情绪这么外露的时刻。

再联想到他16岁就出国读书,梁招月隐约明白,或许他和周霁华的矛盾是在少年时期就存在了。那也就是说,周霁华很早就对这个家庭不忠了。而且按照如今周云川对他的冷漠,梁招月能猜出那时候的周霁华在年少的周云川心里,一定是榜样般的人物,是他人生成长道路上的方向杆。他肯定非常喜欢崇拜他的父亲,所以在知道周霁华背叛这个家庭后,他心目中为之敬仰的人物崩塌了,加上周霁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他才会如此痛恨他的父亲,并难以介怀。

否则,他不可能一年只和他的父亲见一次面,然后在这么难得一次碰面中,他连表面的和谐都懒得伪装,径直将其撕开,还撕得如此难看,全然没了平日的游刃有余。

梁招月很能和他感同身受,因为当初父亲出轨时,她也是这样的一个心理历程。

要说她和周云川有什么不同,大概就差在恨父亲的这件事上吧。她少年时期很少从父亲那里得到关爱,以至于后来得知他出轨,父母要离婚时,她短暂地恨过他,恨他不爱她就算了,竟然可耻到连一个完整的童年都不愿给她,实在枉为人父。

好在父亲不是爱伪装的人,比起爱别人,他更爱自己。他从来自私得坦荡,坦荡到这些年来梁招月根本对他不抱有任何期待,因此也就无从恨起。

前尘种种,不过一场梦醒,四个小时过去,两人回到北城。

飞机落地之后,乘客在机组人员的轻声细语中,有序离开飞机,两人落在后边,梁招月装作不经意地看了眼周云川,比起在港城时的情绪外露,现在他已经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整个人又变成了往日熟悉的模样。

冷静自持,游刃有余。

梁招月看向自己的左手,几个小时过去了,她隐约还能感觉到他之前握住她的手留下的温度。

私心里,她还是比较情绪外露的他,那会他是脆弱的,是真实的,更重要的是,他是被人需要的。

不然他不会在那个时候伸出手。

与其说是他伸出手,不如说是年少时的他在伸手,他带不走母亲,母亲也不愿和他走,所以

他急需有个人来把他从那样的氛围中带走。

梁招月觉得,这次港城之行要说有那么一刻两人是离得最近的时候,那一定就是在他朝她伸出手的时候。

她无比庆幸当时她没有任何犹豫就把手给他。

周云川此次出差的目的是曼哈顿。

回到北城,助理江柏的信息也发过来了,已经定好机票,在晚上六点,距离起飞还有一个多小时,他和梁招月说:“我先送你回家里。”

梁招月说:“不用这么麻烦,我等你上飞机了,我再回去。”

怕他坚持,她说:“我回去也没什么急事,多待一个小时不碍事的。”

周云川正要说话,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没避开她,带上耳机,当着她的面直接接电话。

是通外语会议电话,期间德语法语英语三种语言轮流交换,每一种语言他都切换自如,说得格外流畅。

梁招月不禁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件事。

两人正式有往来源于一次翻译。

那次芯片研讨会中间休息的时候,徐明恒听说她会德语,正巧周云川就缺个德语翻译,于是她被他选上了。可如今看着周云川毫不费力地用德语和电话那端的人沟通,其流利程度比她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哪里还需要德语翻译,他给她翻译还差不多。

既然自己完全可以应对,那为何还需要她?

梁招月越想越不明白。

周云川挂断会议电话,抬眸,见梁招月紧紧地盯着自己,那架势仿佛要在自己身上盯出一个洞,他端起咖啡喝了两口,放下时,他问:“中午那会是不是吓到你了?”

他现在能心平静气地询问,想必港城那事算是过了,梁招月在心里默默松了口气,反问:“要说实话吗?”

她是有几分狡黠的,他淡笑了下,说:“没人爱听假话。”

梁招月心想,那真是赶巧了,她从来都喜欢说真话。她说:“有那么一点。”

他眸里的笑意有些深了,神情也愉悦起来,显然这话他是爱听的。梁招月悄悄观察着,又说:“我说的吓到,是叔叔摔东西摔得有些狠,怕伤到你,倒不是被声音吓到了。”

这话一落,周云川眸里的笑意渐渐淡了,随之而来的是正经。

他敛起神色,很是正经地看着她。

梁招月心里直打鼓,难道是措辞不当?明明她很小心翼翼。

举棋不定时,周云川换了个坐姿,他靠在椅背上,双腿交叠,一副从容自如的模样。

他说:“梁招月……”

梁招月瞬间正襟危坐,俨然一副好学生听讲的坐姿。

周云川怔了数秒,随即叹了口气。

他要怎么说,要如何说。

说不必花费时间在他身上?或许之前他是这么一个想法,如今这次行程之后,在她义无反顾地将手交到他手里,再看看她这会严谨对待的态度。

到了嘴边的话语,如何都说不出口。

一个能自然而然说出——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站在你这边的人,你此刻的话语都成了苍白。

周云川想了很久,也没想出一个所以然。

他在面对最严苛的投资项目时,都没这么毫无头绪过。

或许他是能想出一个所以然的,但此时,他并不愿去想。

梁招月见他叫了自己的名字后就没下文了,等了一会,他依旧不作声,她不禁开始反思自己刚才的话,可反思了半天,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莫非,是她太“急功近利”了?

正想着,周云川终于开口,他说:“你刚才看我做什么?”

啊?就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吗?梁招月不禁好奇,怎么每次看他都要被他问。

可她又忍不住不看他。

不过这个问题确实问得好,要是以前,梁招月绝对会不好意思,躲躲闪闪地转移话题,可眼下她只想解开适才的疑惑。她不再多想,径直问:“你会说德语?”

他说:“嗯,日常沟通没什么问题。”又说,“你刚才看我是因为这件事?”

她点点头,说:“既然你会德语,那当初为什么你还需要我当你的德语翻译?”

周云川轻轻皱了下眉,在脑海里搜寻了一番,才想起她说的事情。

他问:“想知道答案?”

她再次点头,轻声而笃定地说:“想,很想。”

她倒是毫不犹豫,想知道什么想表达什么从不违背自己的意愿。

周云川如实说出当时的情况:“陆平跟徐明恒说你缺机会,徐明恒便顺水推舟做个人情。”

说完,他端起咖啡,喝了两口。

神情气定神闲的,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但落在梁招月耳里就成了另外一回事。

原来他当初看中的不是她的能力,不过是顺手替朋友送个人情而已。

像是知道她所想,周云川忽然慢幽幽地说:“我不是什么都来者不拒。”

梁招月猛地抬头,眼睛亮亮的。

他看着,微不可察地笑了下,不急不徐地补上后半句:“你的履历很漂亮,不止当时你送过来的那份,后来我让助理调过你之前面试时的简历,都很不错。”

梁招月相当震惊。

不为别的,只因最后那句。那次在导师办公室知道她去云和资本面试过,他后来回去专门调了她的简历?

当时他只是确认了她去云和资本面试过一事,之后再没过问,反倒问起了别的事。她本以为他是不在乎的,毕竟只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他那么大的一家投资公司,每天前来面试的人不计其数,一个无疾而终的应聘生,他要真注意到,那才是怪事一件。

可这会乍然听到这话,那震撼力不亚于一场突如其来的海啸,瞬间将她倾没。

梁招月想说什么,良久,终究是一个字都没有说。

周云川以为是自己说得不到位,又或者被她认为是表面的客气,他敛了敛神色,颇为正经地说:“后来我看过当时你们同期几个人的简历以及面试笔试的内容,各有出彩的地方。不巧的是,当时你面试的那个岗位对外资实习履历比较看重,我也问过面试你的人,唯一不太合适的点是在这个地方。”

梁招月想,难为他说出这么一段大话了,用词很是照顾她的个人情绪。

比如明明可以不匹配,他却说是不太合适,何其委婉。

她由衷地说:“谢谢你。”

听到这话,他倒像是松了口气,说:“该说这句话的人是我,这两天谢谢你陪我走一趟,以及让你碰到一个不好的场面,实在抱歉。”

她忙不迭地说:“不会不会,是我自愿的。”

他不由扬眉,是有几分逗趣在里边的。

梁招月简直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说话快不过脑子,嘴瓢了吧。前几分钟才反思过的,这会又犯了,她补充道:“我不过是在履行我们当初的协议条款。”

周云川看着她,淡笑不语。

梁招月知道这话无异于多此一举,又或者欲盖弥彰,索性沉默了。

半个小时后,周云川登机。

临行前,他说:“这次事情多,回国的时间不确定,有什么问题你找江柏。”

梁招月说:“好,”又说,“你注意安全。”

他嗯了声,没急着过安检台,行人匆匆,他安静地站在那里,仿佛有话对她说,梁招月等了一会,只听他说:“我忙起工作没什么时间看消息,假如你真有事找我,我回复不会那么及时。”

说完,不等她反应,他转身离去。

梁招月目送他过了安检,直至人看不见了,她才慢吞吞地转身往回走。

刚才他是什么意思?前一秒还让她有事找助理,下一秒又解释自己回复消息不及时?

这是在暗示她可以做些什么吗?

怀揣这种可能性,梁招月在机场静坐了很久,直到周云川的那趟飞机起飞了,她才迟迟离去。

19? 19

◎【三更】一边清醒,一边沉溺不可自拔。◎

元旦假期一晃而过, 回到学校,梁招月又开始忙碌起来。

一方面她随着导师赵允参与奥方科技的日常工作,一方面她又在忙碌期末的文献作业。

期间, 孟安安倒是来学校找过她一次。

一是为那天父亲的态度道歉,二是送梁招月落下的一份礼物。

孟安安把领带递给她,说:“那天逛商场给你买什么你都意兴索然, 唯独给哥哥挑礼物最上心, 偏偏你忘了带走这件礼物。”

那天逛商场, 大部分时间都花在珠宝店上。后来下楼时, 梁招月无意看见一家男装店,盯住看了许久, 孟望夕注意到她的视线,问她想不想进去逛逛。她话里是有些劝诱在里边的, 好似知道梁招月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梁招月也没扭捏,走进那家店逛了起来, 挑来挑去, 在孟望夕和孟安安的打趣下,最后选了一条领带。

周云川的西装以黑色居多,为了好搭配,她选了一款黑色真丝材质。原本打算那天中午就送给他,不巧的是后来他和周霁华闹得很不愉快,最后两人匆忙离开。

回来后,她找不到那条领带, 以为是落在路上了,不想是落在他父母家里。

现在孟安安给她送过来, 无异于是失而复得, 梁招月说:“谢谢你帮我带过来, 我还想着重新买一条。”

孟安安咬着吸管,说:“就这么喜欢哥哥?”

或许是面对的不是当事人,梁招月很轻松地承认了,一点负担和隐藏都没有:“是啊,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

孟安安笑她:“你私底下和哥哥相处时,也会这么直白地表达你的情感吗?”

梁招月将那条领带撞进盒子,再放进袋子里,郑重其事地放到一旁,回道:“这个要看情况,毕竟天天把喜欢放在嘴上,说多了反而会让对方觉得廉价。而且比起说,我更喜欢做。”

“哦~”孟安安的尾音拖得长长的,极其八卦地凑到梁招月耳旁,轻声说,“你和哥哥发展到哪里了,你们那个了吗?”

梁招月:“……”

她不自然地将耳旁的头发拂到耳后,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低头咬住吸管喝热饮,然而红润的耳朵出卖了她。

孟安安揶揄道:“耳朵做什么那么红,你和哥哥都结婚了,做这种事不是很自然吗?”

梁招月侧目,很认真地看她:“你……小小年纪怎么这么好奇这些事。”

“哎呀,我不小了,你也才比我大两岁而已。再说了,那天中午哥哥带你走的时候,你们携手离去的背影莫名像电影场面,”孟安安想了下,说,“就像不被父母赞同的一对可怜小情侣,结伴私奔,浪迹天涯。”

“你真的……好有想象力。”

孟安安耸了耸肩,“生活这么无趣,总需要给自己找点乐子嘛。”

梁招月突然想起之前好像听她说过喜欢谁,便问:“你也会这么想你喜欢的那个人吗?”

说到这事,孟安安整张脸都没光了,垂头丧气道:“他才没哥哥那个勇气,他就是个懦夫。”

梁招月稍作思忖,问:“他不敢为你反抗父母?”

“还没到这个地步,他连直视我的喜欢都做不到。”

梁招月若有所思。

她想,周云川敢直视她的喜欢吗?

孟安安讥讽:“以前我还笑哥哥,说不定我哪天我都把那个懦夫拿下了,哥哥还是个单身。人生真是世事无常啊,到头来倒是哥哥先见到他的真命天女,跳过恋爱,直接结婚了,多干脆。”

梁招月心情有些复杂,因为她还算不上是周云川的真命天女;而周云川和她干脆结婚的目的仅仅是要柳依棠不再操心他的个人问题。

两人坐在高脚凳上,看着玻璃窗外的街景和行人,一边咬吸管一边默默叹气。动作相当默契,几乎同步,两人愣了下,相对而笑。

梁招月问:“你喜欢的人是谁?”

孟安安瞒得很紧:“不能说,这是个秘密。”

“那我认识吗?这总能说了吧。”

“嗯……你不认识。”

梁招月不解:“既然不认识,那让我知道了有什么要紧的吗?”

孟安安却是闭口不谈,梁招月努力了几次,也就放弃了。

孟安安挤兑她:“你放弃得可真快。”

她笑眯眯地说:“是啊,你又不想说,我再逼问也没意思。”

孟安安想了一想,问:“那如果你坚持喜欢了很久的人还是不喜欢你,你会放弃吗?”

这问题倒是问倒梁招月了,倘若最后周云川对她的喜欢还是视而不见,不给予任何回应,那她会放弃吗?

许是她太久没有回答,孟安安推了推她的手臂,说:“会吗?”

梁招月笃定地说:“不会,我会再努力试试看。”

“为什么?都表白被拒了还不放弃,再见面不会尴尬吗?”

梁招月深思熟虑了好久,说:“都说成年人要的是一份体面,可我更觉得那是一种弱懦。我不会为了什么日后好相见而错过一段感情。我用力争取过,要是最后还不能如愿以偿,那么我也不会有什么遗憾。我要是一次就放弃了,以后回想起来一定很后悔很不甘心,会懊恼为什么当初不再努力一把,万一结局不同呢。”

她看着孟安安说,“为了这个万一,我愿意再试试。而且比起尴尬,我更想要的是不让自己留有遗憾。”

孟安安听得呆呆的。

梁招月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笑着说:“怎么了?”

孟安安回过神:“你说得好有道理。”

梁招月说:“这种事因人而异,可不兴学,容易栽跟头,人还是在乎自己更重要。”

“招月你好矛盾哦,一边清醒,一边沉溺不可自拔。”

“所以我才让你不要学我。”

晚上两人各有安排,一个要画画,一个要修改期末文献作业。

吃完晚饭,梁招月送孟安安驱车离去,这才往宿舍走去。

学期期末事情杂又多,加之周云川出差不在家,梁招月干脆搬回学校住,全身心投入实习工作和学业中。回到宿舍,宋悦正抱着电脑改论文,看到她回来了,说:“还有两天就放假了,你今年怎么打算,是留在学校过年,还是回家?”

父母都已各自组成新的家庭,为了避免尴尬和多余的争端,梁招月很少回去。来北城读书这些年,她也就回去过一次,其余时间都留在学校。

只是今年到底不同了。

梁招月说:“还没决定。”

她拿出手机点开和周云川的聊天界面,两人的聊天时间还停留在元旦节那天。

她在思考一件事,周云川什么时候结束出差回来,这个新年她们能一起过吗?

宋悦说:“你赶紧确定,要是留在学校,去系统报备一下;要是回去,抓紧时间买票,年底赶上春节可不好抢票。”

她是在这一瞬做决定的:“我可能不回去了。”

“那是留校?”

她犹豫了。

见状,宋悦转动椅子移到她身旁,暧昧兮兮地说:“不会是打算和你那亲戚一起过吧?”

梁招月沉默了片刻,点点头:“还不一定,我尽量争取下。”

“……”

以往每次只要谈到这事,梁招月要么缄默到底,要么及时转移话题,总之是不会在这件事上深聊的。这次倒是意外,她直接毫不避讳地承认了。

宋悦愣了愣,问:“你们这是有情况?”

梁招月唔了声:“那倒没有。”

“那是……”

或许是那天在机场最后分别的时候,周云川说了那番容易让人浮想联翩的话;又或者是下午在咖啡厅和孟安安聊了许多,解开了她的一些疑惑,也化解了她的一些迟疑。

梁招月想,相比起说,她确实更喜欢做。与其在这边猜测周云川的心思,不如主动出击直接挑明,反正最坏的结果也就那样了。而且就算是被拒绝也要拒绝得明明白白的,也好过这会的不上不下,自我猜测、苦恼。

万一,他并不排斥和她发展感情呢?

想罢,梁招月决定加快步伐。

她说:“和你想得有些不同。我在单方面暗恋他,至于他是什么状态我就不知道了,也不清楚他愿不愿意和我暧昧。”

宋悦不可置信:“你们没在一起,却住到一起?”

“……”

不愧是学霸,一秒就窥出了问题的关键。

梁招月不知道怎么和她说,迂回道:“他在上班,我在读书,要是不住到一起,根本没发展的可能,还怎么进一步暧昧加深感情?”这确实是她最初的真实想法。

“所以你之前的车是他提供的?”宋悦差点脱口而出,“你这情况怎么那么像……”

梁招月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帮她补上那两个字:“包养?”

宋悦呵呵干笑两声。

梁招月开玩笑道:“谁玩包养给一辆十万块的大众啊,掉身价不是?”

这倒是,那天那人看起来样貌气质都不俗,甚至听后来看到的同学说,梁招月那天可是被一个开宾利的男人接走了。

宋悦疑惑:“真是亲戚?”

领证的夫妻也是亲戚关系的一种吧,梁招月说:“对,没任何血缘的亲戚关系,我喜欢他追求他没有违背伦理道德。”

“那这样我就放心了,你不早说,亏我这段时间脑补了一出出大戏。”

“不好意思,当时出了点事情,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让你担心了。”

宋悦说:“讲清楚就行了,你自己把握节奏。不过我以过来人的身份和你说一句,咱这时代,谈恋爱主打一个舒心,不搞以前爱而不得那套了,能成就成,不能成咱就拜拜下一个更乖。”

梁招月笑着说:“知道,我心里有数。”

晚上入睡前,梁招月给周云川发了一条信息,询问他什么时候回国。

曼哈顿和北城的冬季时差是13个小时,这会曼哈顿是上午10点,正是周云川最忙碌的时候。

梁招月背了半小时的单词,见他还是没有回复信息,想起他说忙时不看手机,回复消息会有所迟缓,也不再等了。她关掉手机,搁在旁边的篮子里,闭眼睡觉-

次日上午,梁招月跟随导师赵允去云和资本开会。

随着各方的从中调和,如今奥方科技收购项目正有序推进,此次会议大方向主要围绕环视科技海外市场的尽调进行讨论。会议主导人是徐明恒,尽调团队暂时由云和资本和银海证券组成。

梁招月一边认真听讲,一边在笔记本电脑上记录重点,手机屏幕就是在这个亮起来的。

她扫了眼,以为是软件通知信息或者是垃圾短信,谁料竟是周云川发来的。

盯着消息框左上角的“yz”备注,她愣了好一会神,还是赵允拿笔点了点她旁边的文件袋,她才恍然回过神。

赵允示意她看会议大屏幕。

梁招月朝他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赶忙抬头望向会议室正前方的大液晶屏幕。

此次,环视科技海外市场的尽调共分六个国家,出行的团队分成六组,每支队伍六人。出差的时间不是很凑巧,横跨过年期间,因此最后特地备注了薪酬以及出差的费用按照节假日倍数发放。

梁招月看完最后扣号里加粗加黑的备注,算是明白了导师的良苦用心。

赵允是她本科加研究生的老师,知道她的家里情况,因此平时对她稍有照顾。校内外有什么可以通过专业知识兼职的差事,他通常会多多留意,遇到合适的,便推荐给她。

这次也不例外,依旧是一个既可以增加专业知识又可以取得颇厚报酬的好差事。

只是梁招月的顾虑在于,她一个边缘性的实习生,若是申请了那可以通过吗?

赵允似乎知道她所想,说:“先把邮件发了,不行另说。”

梁招月自然是要申请的,因为她发现其中一个尽调地是在纽约。

而就在刚才两分钟前,周云川发来的消息是——

【yz:年后回去。】

简短的四个字,蕴含的意义却是无比重大的。

表面意思是,周云川过年不回来。

更深层面则意味着,他们领证后的第一个新年不能一起过。

一想到后面这个可能性,梁招月瞬间就不淡定了,也坐不住了。

她和他的协议只签了一年,而现在两人的关系还不甚明朗,有那么点熟,但离发展成恋人关系还有些距离,况且能不能成功发展还是个未知数。若是不能,那岂不是直到协议到期,两人都没能过上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新年。

梁招月觉得,她不能坐以待毙。

她需要做点什么,不能就让这个新年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溜走。

结束会议后,她找到此次负责收集团队信息的主管人,恰好是徐明恒的秘书。

打过招呼,她表明来意并递上申请表。

秘书是个行事飒爽的大美女,一目十行快速扫过梁招月的申请表,给出一个官方性的答案:“实习生申请国外出差有些难度。”

梁招月说:“这点我看过公司的出差章程了,麻烦您帮忙把这份申请表一起交给徐总过目,我接受最后的结果。”

“行,下午下班前会出结果,通过与否都会发邮件通知。”

梁招月表面心平气定,实则心事重重,回到36楼后,她开始做备选方案,假如以工作的名义去不了纽约,那她得想想其他办法。

以前出国这种事对她来说等于是天方夜谭,不说生活费,就一项出国路费能把她拒之门外。

可现在有些不同了。

思来想去,她还是有些感谢周云川签那份协议时的大方。

她甚至乐观地安慰自己,用他给的钱,来追他这个人。

再合适不过,沉没成本可以忽略不计。

做备选方案时,她突然想到闺蜜余淼不就恰好在纽约哥伦比亚大学读计算机硕士。去年余淼还在念叨让她飞过去陪她过年,一切费用由她来买单。梁招月知道那不是一笔小数目,便拒绝了。就在上个月的圣诞节,余淼再一次提出同样的建议。

梁招月想了两分钟,决定如果出差申请不被通过,她晚上就和余淼说,这次飞过去找她。当然通过的话,她也会去找她,不过就是要换个说法了。

想好了备选方案,梁招月再没任何负担地整理今天会议的纪录资料。

下午四点左右,她所在的工位附近不时传来几道讨论声,以为是商量工作问题,起初没在意,结果听到后边,“海外尽调出差”几个字眼窜入她耳里,她放慢了打字的速度,屏息去听。

三分钟后,她确定了一件事。

环视科技海外市场的尽调团队已经确定,五分钟前徐明恒的秘书已经将邮件发布出来。

邮箱图标上显示有新进邮件的提示,梁招月缓缓点开,看到是一封今天上午的会议纪录邮件,顿时失望。

显然她的申请被驳回了。

可是徐明恒的秘书明明说过,不通过也会发邮件的,她检查了两遍邮箱,甚至还翻了删除的文件夹,无一例外都没找到她被拒绝的邮件。

可能没通过就不发了?

就像找工作面试时,说好有结果会通知你,最后不也是没有下文了吗?

预料中的结果,梁招月在心里默默叹了声气,开始编辑邮件走备选方案。

她刚打完余淼的名字,team上就收到了徐明恒秘书发来的私信。

【Tina:招月,徐总让你来办公室一趟,他有事找你~】

梁招月莫名觉得,是和那份申请有关。

她来到37楼,秘书见她来了,将她带进办公室。

门合上的时候,梁招月想过陆平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徐明恒喜欢御姐。

很不合时宜的一个念头,纯属偶然,她没再细想,看向坐在办公桌前认真工作的徐明恒。

她说:“徐总,您有事找我?”

徐明恒头也不抬:“你先坐一会,我签完这两份文件再说。”

有种故意晾着的意思。

梁招月摸不准他的套路,也知道他这人做事是有些为所欲为的,便站到一旁静静等候。

过了十分钟左右,徐明恒总算舍得离开办公桌,他倒了两杯水走过来,递了一杯给梁招月,笑着说:“这秘书不懂事啊,都不知道倒杯水。”

梁招月摸着散发温热的纸杯子,直接问:“您有话和我说?”

一如既往直白的性子,徐明恒翘着二郎腿,空闲的手朝沙发背一横,毫无形象地说:“你跟周云川私下相处也这么直来直去吗?”

梁招月第一反应是,昨天下午孟安安也问过相似的问题。或许是对象不同,她可以对孟安安坦诚,对徐明恒却不能,她问:“徐总,这似乎不是工作上的问题。”

徐明恒笑了下,说:“你倒是警惕。明明我和周云川认识你的时间差不多,说起来还是我先接触你的 ,怎么就被你差别对待了呢?”

这是一道送命题,怎么回答都不合适,梁招月索性沉默。

见状,徐明恒收起开玩笑的心思,直截了当地问: “你申请去纽约出差,是因为周云川?”

梁招月瞠目结舌。

他摸摸下巴,颇有深意地说:“刚才和我说话戒备成什么样,一说到周云川,你又变了个样。就是为了去找他吧。”

事已至此,遮遮掩掩反倒是自欺欺人了,梁招月说:“有一部分原因。”

她想,所谓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1)

比起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过年,她格外珍惜这次能和他过年的机会。

徐明恒看了看她,一阵见血道:“你是不是已经准备了plan B?”

梁招月手指缠在一起,相互捏了一会,她不答反问:“我的申请会被通过吗?”

他顿时笑了:“有签证吗?团队过几天就要出发。”

“有。之前实习需要办理过一次,还没过期。”

看来是一定要去了,徐明恒简直匪夷所思:“就这么喜欢他?他那个性子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你喜欢他什么?”

梁招月说:“这种事,我想没人能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沉闷数秒,善意提醒她:“从没有人成功过,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

梁招月深知他这句话的意思,说:“我不会因为自己的私事耽误工作,您放心。”

说完,她朝他点点头,退出他的办公室。

门缓缓合上,徐明恒盯着看了会,转身坐到办公桌前忙了会工作,不多时,他停下手头的工作,抄起桌上的手机,走到落地窗前。

这边梁招月回到工位,打开电脑就收到了出差申请通过的邮件,她浏览完正文内容,又点开粘贴的几份附件,一一看完,对这次出差事宜有了一定的了解。

她拿出手机,给柳依棠发了条信息-

次日傍晚上完课,梁招月开车前往香山麋院。

车子接近柳依棠的所在院宅,远远的,梁招月就看到了等在门口的,白发苍苍的老人家。

那模样就像是在等待归家的孩子,翘首以盼,静静等待。

一瞬间,梁招月就想到了爷爷。

有些老人家能等来归家的孩子,承欢膝下;而有些老人家只能定格在岁月的画框里,永远不能再相见。

喉头一酸,她缓了好一会,才将车开进院子里。

她打开车门下车,朝柳依棠走去。

柳依棠第一句就是:“云川怎么给你安排这车子?”

梁招月说:“我自己挑的,方便。”

“你就是……算了,等你正式工作了,奶奶给你换一辆。”

饭菜早已准备好,两人走进屋里。

梁招月脱掉大衣,洗完手从盥洗室出来,柳依棠笑着朝她招手,说:“天冷,先喝碗汤暖暖身体。”

她走过去,说:“谢谢奶奶。”

两人边吃边聊,柳依棠问了她最近在学校的生活情况,又说:“有什么缺的,解决不了的事情不要自己忍着,不好和云川说,就来和奶奶说,奶奶帮你解决。”

明亮灯下,柳依棠一脸慈祥,一边给她夹菜让她多吃点,一边又在言语上对她嘘寒问暖。梁招月再次想到了爷爷,从前,每回她下课回来,爷爷也是这般对她,总担心她吃不饱穿不暖,在学校有没有受委屈。

屋里暖和,老人家也暖洋洋的,梁招月眼眶微微发热,她朝柳依棠点点头,给她舀了碗汤,说:“您喝汤。”

柳依棠端起那碗汤,笑得和蔼,说:“我们一起。”

晚餐在欢声笑语中度过。

饭后,梁招月陪柳依棠在庭院里散步。幽静雅致的回廊中,两人不紧不慢地走着,快走到尽头时,柳依棠说:“你要去找云川?”

“嗯,我昨天收到他消息,说要年后才回来。”

柳依棠叹了声气:“都成家了,春节国人这么重要的一个阖家团圆的日子,他只知道工作,也不知道家里有人在等他回来。”

在港城时,周云川的母亲孟望夕也说过类似的话,周云川是一个将工作看得比家庭还要的人,可以为了工作从而忽略家庭。如今看来,孟望夕所言并非夸张,周云川不止一次落下家人的团聚。

梁招月想了想,说:“他在忙着出售一个之前收购的公司,前段时间因为那边圣诞节放假,耽搁了一段时间。”

“你倒是会为他开脱。”

“没有没有,”梁招月忙为自己辩解,“我检查邮件时,看过一些相关的资料。他应该也想回来,就是前期付出太多的心血在这项目上面了,上上下下那么多人在为这个项目努力,他要对底下的员工负责,就像古时候带兵打仗的将军,要是他这时候突然有事走开了,未免太不负责了。”

柳依棠笑意满满地看着她,许久没有说话。

梁招月被看得不好意思,红着脸,轻声问道:“奶奶,我是不是说太多了?”

“那倒没有,我就在想,他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才能这辈子遇到你。”

“奶奶,或许是我上辈子做了天大的好事,才能这辈子遇到你们。”

柳依棠牵起她的手,放在掌心里,慢慢拍着,说:“你这孩子,我当初没看错人。就是不知道云川有没有这福分。”

早在当初得知周云川的结婚对象是梁招月时,柳依棠虽然责怪周云川做事不太靠谱,但心里到底是欢喜的。毕竟梁招月这人她了解过,家庭环境一般,但胜在生命力强,从不抱怨反而是抓住每一次向上的机会。

她没有门当户对的观念,夫妻之间讲究的是一个契合,比起钱财等身外之物,灵魂共振才是渡过往后漫长一生的关键所在。一想到那是周云川第一次拿着照片问她感觉如何的女孩,她想,比起之前那些被敷衍应付的对象,或许梁招月有许不同。

抱着这样的心思,柳依棠在周云川出差期间,将梁招月单独叫来家里聊了许多。

得知两人是协议结婚,她丝毫不意外。

她一直担心的是,周云川的这份不同对待,能维持多久?

现在,她看着梁招月如此在意周云川,那份担忧又卷土从来。

不是人人都能如愿以偿。

这是每个人一生或多或少都要经历的滋味。

柳依棠说:“招月,当初一见面我就很喜欢你,后来知道云川的结婚对象是你,我由衷为你们感到高兴。但是云川那性格……我自然是高兴你能喜欢她,但你也要做好准备。”

你要做好准备。

短短两天里,这是梁招月第二次听到这句话了。

先是徐明恒,然后是柳依棠,偏偏这两个人都是和周云川关系最亲近的。

梁招月深知他们是为她好,若是一腔热情遭遇一盆冷水无情浇灭,属实令人伤心难过。

梁招月说:“您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哪怕最后结局并非皆大欢喜,我也不会太失望。当初您跟我说过,比起长长的一生,一段失败的感情实在太渺小了。失败了,收拾行囊继续往前走,这才是每个人应有的人生态度。我一直记得您的话。”

柳依棠没再说什么。

一个小时后,梁招月和柳依棠告别,她说:“这次过年我和云川都在外面工作,不能回来陪您了,希望您能谅解。”

“这么多年,我都习惯了,”柳依棠默了一会,语重心长地说,“我还是那句话,期望你和他好,就算一开始是假的,如果日后能成真,那也是喜事一件。”

回去路上,夜色漆黑如墨,街上流光溢彩,前方正是红绿灯,车子缓缓停下。

梁招月侧过脸,望向窗外。

柳依棠有句话说到她心里去了。

就算这段婚姻从一开始就是假的,如果日后成真,那也是喜事一件。

梁招月深知周云川是在妥协,和家里人妥协。

她又止不住地想,那周云川能不能和她妥协一次?

夜色静默,回应她的只有无边无际的寂寥。

作者有话说:

(*1) -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这是一个流传甚广的智慧故事,有说是来自《古兰经》。

以上摘自网络,标注该句子出处

本章发红包,谢谢宝贝们的支持~

20? 20

◎【一更】他也不能免俗。◎

转眼间, 周云川已经在曼哈顿工作了二十来天。

这期间他一直在忙碌手头上的两个项目,一个是三年前收购的公司管理良好,业绩节节攀升, 去年被另外两家巨头企业看中,想全权收购;一个则是他的团队看中了一家资金链已经断裂但前景不错的人工智能初创公司,想买下75%的股权, 日后经营好了再出售。

两个项目同步进行, 几乎占据了他全部的时间。以至于某天深夜下班, 打开手机看到梁招月发来的信息时, 他才突然意识到,自那天机场分开后, 两人是有段时间没联系了。

他工作忙碌时不怎么看私人手机,工作机则由助理帮忙查看。手机对他而言除了闲余时浏览一些时下的行业政策新闻以及和家人偶尔的联系, 此外再无其他用处。

许是那天在机场分别前,他告诉梁招月工作时不怎么看手机, 是以, 这段时间倒没收过梁招月的消息,助理江柏那边也没有接到过她的来电。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这说明她在国内一切安好,暂时没有什么棘手的事情需要外界的求助。

江柏在接到他电话询问梁招月有无来电后,曾问过是否需要自己去找梁招月,周云川说不用。三天后,他收到了梁招月发来的信息。

【梁招月:你什么时候回国?】

周云川调出工作行程表, 以往逢年过节他大部分时候都在外出差,柳依棠对此颇有微词, 有意无意提过几次, 后来大概见他没有记在心里, 也不做出更改,最近几年就没再说过了。

他看着行程日历表旁边的小字备注,再对照梁招月发来的信息,大致明白了她发信息询问的目的。

再有半个多月就是春节,国人最为看重的一个团圆日子。春节前期,在外忙碌的人总要收拾行囊从天南地北的地方往家赶。

然而他绝不是这么多人中的一员。

静默半晌,周云川打字回复,然后将手机放在柜子上,撇去那些多余的情绪,走进盥洗室。

隔天上午开会时,他接到了徐明恒的电话。

秘书拿着手机进来询问他是否要接,离开会结束还有半小时,周云川说不用。开会完,他才不紧不慢地给徐明恒回拨过去。

徐明恒嫌弃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过来:“你还真是热爱工作啊,我照顾你的时差忍到晚上再给你打电话,没想到你竟然因为开会不接我电话。”

周云川淡淡问了一句:“有事吗?”

“我是没有,不过有人有。”

徐明恒说话吊儿郎当的,有种卖关子的意思,他也不说谁,就放了个钩子,等着周云川问。然而等了好一会,那端寂静无声,和以往的每一次如出一辙,周云川并不吃他这套。

最先没耐性的人反而是徐明恒自己,他很费解:“你就不好奇我在说谁?”

周云川八风不动:“时间到了不就不知道了?”

“……”

真不愧是油盐不进的人啊,徐明恒根本不理解怎么会有女人喜欢这种不解风情的男人,他径直说:“我就不明白了,梁招月到底喜欢你什么?知道你过年不回来,她申请去纽约出差了。”

周云川翻文件夹的动作一顿,缓了许久,才堪堪翻过去一页,他语意清淡:“她要来纽约?”

“废话,环视尽调马上就要开始了,今天开会让大家踊跃报名,秘书送来申请表时,她就在那名单里。”

“你通过了?”

语调是有几分冰冷的,徐明恒冷笑,“这时候知道急了,刚才干嘛去了?”

周云川合上文件夹丢在一旁的桌上,摁了摁额角的位置,说:“过年,还是在国外出差,徐明恒你……”

“这事我可不背锅,我本来就不想通过,把她叫来办公室问了,呵,”徐明恒啧啧道,“你猜怎么着?”

那边慢条斯理地嗯了声,意思是让他接着说,多难得,一分钟前还能淡定地不吭声,这会倒着急上了。

徐明恒点了支烟,吸了一口,笑着说:“人家留了后手,我这边不同意有什么用,她就不去找你了吗?既然都要去找你,公司报销不好吗?人总归是在你眼皮子底下,万一有个什么紧急问题,你也能第一时间知道不是?”

周云川起身,拿着手机走到落地窗前,全景落地窗外,雪花徐徐飘落,街道上雪白的一片,映在冷漠的玻璃大厦下,有种说不清的冰冷和绝情。

沉吟数秒,他说:“把相关的邮件和资料转发给我。”

“我现在不是很想动,”徐明恒说,“有辆布加迪的话另当别论。”

周云川摁了摁太阳穴:“你让江柏去提车。”

“哎呀真干脆,我马上转资料。”

两分钟后,周云川就收到了相关邮件,快速扫完所有的行程安排,他将梁招月那份申请表打印出来,拿在手里反复看了许久。

想起只要和他有关的事,她就次次以他为先、处处袒护他,以前尚且能做到不在意,权当看不见,而现在,他不能说是没有波澜的。

徐明恒虽说话不靠谱,但却不乱弹谱,没有把握的事他不会说得那么坚定。

而梁招月也不用是那种可以视而不见、直接了断拒绝的人。

他可以用这种态度对待别人,但并不适用在梁招月身上。

周云川工作这么多年,第一次感到事情棘手-

一周后,梁招月跟随团队出发。

直至飞机落地纽约国际机场的那一刻,梁招月觉得自己实在疯狂。

因为一个人,奔赴一座城。

但是一想到周云川就在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她很快就能见到他,说不定两人还能一起过年,这种疯狂很快被一种强烈的期待感所取代。

此次出差她们落脚的地方是在布鲁克林区,离曼哈顿区差不多半小时的车程,很近的一个距离。梁招月来时查过几个区的交通,无论是地铁,还是巴士,两区往返都相当的方便。

她完全可以趁着下班的时候过去找他,然后再当晚返回,时间完全绰绰有余。更进一步说,她还是在一个不占用他工作时间的前提下进行的,他应该不会多加责怪她。

这样一想,梁招月觉得自己实在计划得周到。

然而等到了具体实施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多么异想天开。

团队一共六人,除去她一个实习生,其余都是正式员工,其中三名是云和资本的员工,另外两名则来自银海证券。尽职调查的工作内容实在繁杂,团队每天的行程安排得很满,几乎没有休息时间。她们每天下班回到酒店房间已是深夜,次日又早早起床稍微收拾后,奔赴客户所在的大厦工作。

梁招月虽然只是一个实习生,但她此前有过几个IPO项目的经历,对于尽职调查的流程很是熟悉。因此,她参与的工作远远超出了一个实习生该有的范畴。

团队氛围紧张至极,就是在这么一个繁忙有度的工作节奏下,梁招月丝毫不敢分心懈怠,生怕一个细节上的差错耽误了整个团队的进度。是以,来到纽约的第一周,她根本找不到机会去见周云川。

有一次她随云和资本的一位投资经理出去办事,途径布鲁克林大桥时,那位经理指着桥对面说:“对面就是大名鼎鼎的华尔街,我以前的工作目标。”

梁招月望过去,看了一会,想到对面也是她此行的目标,不由问:“现在不是了吗?”

“我同学就在那边工作,白天是出入华尔街的精英,光鲜亮丽;晚上穿过哈德逊河要回到新泽西,灰头土脸的。忙碌了五年,也没在华尔街扎根落地。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我挺满意眼下的生活。”

她看似阔达开明,梁招月却能听得出那话里的几分惆怅。

人尽管下意识地趋利避害,选择有利于自己的那一面,但对于从未得到过的东西,又总是耿耿于怀的。

就好比如此刻,梁招月最心心念念的还是大桥那边的那个人。

因为从未得到过,所以更加惦记,以至于凡是和他有关的东西,哪怕是一丁点,都能在她心里掀起万里波澜。

眼见离国内春节的日子一天天逼近,梁招月想,既然不能亲自见他给他个惊喜,她决定暂退一步,改用微信问他,除夕那晚能不能拨出点时间给她。

具体发信息时,梁招月又纠结了,这信息该怎么编辑呢?

那两天,几乎是一到休闲的时间,梁招月就立马拿出手机在网上搜可行性建议。搜来搜去,无非也就是两种答案,要么委婉要么直接。

就在梁招月犹豫不决时,团队负责人在工作群发出的一则通知倒是替她解了燃眉之急。

原本此次的工作行程安排是没有假期的,现在却改成了除夕下午和初一当天放假,届时工作行程以此往后推延,薪酬方面按照节假日出差的倍数核算。

也就是说,出国出差的六支团队都有额外的一天半的带薪假期。

群里有人欢呼:【这是徐总看到我们工作辛苦,突发善心?】

负责人回道:【听说是周总临时决定的,这次给了不少经费,一半吃饭一半发红包,除夕那晚定了唐人街的火锅,大家都参加啊。】

群里一水的“收到”。

为了保持队形也为了合群,梁招月也发了“收到”二字,然后将手机划到上边,停在负责人的那段文字上。

周总?

云和资本高层姓周的只有一个人。

这个周总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梁招月止不住想,周云川知道自己来纽约了吗?

她从不把困惑留给自己,尤其了解到这多出来的一天半的假期是周云川临时安排的后,她没有再过多犹豫,点开周云川的微信聊天框,打字。

【梁招月:我申请了这次的环视国外市场尽调,现在在纽约,除夕那晚你有时间吗?】

发出去后,梁招月读了几遍,又再发了一条。

【梁招月:或者正月初一那天你有时间吗?】

发完她就把手机关了,转而继续投入到工作中。

梁招月是在当天晚上下班的时候,看到了周云川的回复。

【yz:都有时间。】

很简短的一句话,梁招月看了,忍不住抿起嘴角。

果然他早就知道自己来纽约了,不然不会连问都不问,而是直接回的有时间。

旁边的同事见她抱着手机傻笑,问:“什么事这么开心?”

梁招月将手机放进包里,说:“开心有一天半的假期。”

其他同事听到这话,倒是好奇一件事:“周总怎么突然多给我们一天半的假期?”

有人猜测道:“他这次不也是在纽约出差吗?可能资本家突然也想自己过个节,我们是跟着沾光?”

其余人被这番话逗笑了,话题转到周云川本人身上。

有人说:“周总这个单身汉过什么节,又没女朋友。”

有人不赞同:“说不定有女朋友呢。”

梁招月竖起耳旁,默默听她们八卦。

“周总帅是帅,但是人太冷漠了,以前对他有意思的人还挺多的,就是没一个把他拿下的。”

“隐约有听徐总说,周总适合孤独终老。”

有人惋惜:“这么好的帅哥竟然有人睡不到,真是可惜了。”

忽地,有人注意到梁招月一直没说话,便问:“招月,你老师是周总亲自请过来的,你天天跟在老师身旁学习,和周总打过不少交道吧,知道点什么不为人知的小道消息吗?”

电梯内,一群人的目光瞬间聚集到她身上,梁招月瞬间涨红脸。

有人帮她解围:“她还是个实习生能知道什么,就别为难她了。”

或许觉得这话有道理,众人没再纠结,又聊了一会,随着电梯门开,她们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

梁招月揣揣不安地回到酒店房间,一边洗漱一边回想电梯里面听到的话,看来当初孟安安的话并没有过分夸大,周云川是真的在感情方面一片空白。

洗完澡趴在床上,她拿出手机看了会周云川发来的消息,思索数秒,回复他。

【梁招月:我们团队除夕晚上要聚餐,我聚完餐可以过去找你吗?】

这会是晚上十一点,周云川可能是在看手机,她发出去还没一分钟,他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甫一看到界面上的来电备注,梁招月还有些懵。

她想了好些天到底要不要给他打电话,为了不太冒犯他,她都退而求其次选择发微信了,谁料,他竟然主动给她来电。

梁招月埋在被窝里深吸了几口气,等那份兴奋劲稍缓过去了些,她从床上爬起来,走到落地窗前,坐在毛毯上,一边看城市夜景,一边接通电话。

电话那端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除夕晚上我有个应酬,九点左右结束。”

梁招月愣了两秒,反应过来这是在回复她刚发的信息,立马说:“没关系,我们这边结束得早的话,我可以过去附近等你的。”

那边沉默两秒,说:“你找我有什么事?”

她想也没想:“找你就一定要有事吗?”

“……”

周云川沉默了。

梁招月好像也知道自己上一句话有多不过脑了,马上补充道:“我想和你一起过新年。”

那边问:“就这么简单?”

梁招月心想,这可不是简单的事,她前前后后可是为此忙活了好久,在他看来却是一件微小的事。她又说:“还有其他话和你说算不算?”

那边淡笑了下:“什么话重要到你亲自过来一趟?”

这话说得有歧义,是指她亲自过去找他,还是指她亲自从国内找到纽约这边来。仔细琢磨,她发现不论哪种,其实意义都差不多。随即又感慨周云川不愧是商场老手,很懂得怎么给人挖坑。

梁招月含糊其辞:“你到时就知道了。”

怕他再问什么,自己无从应付,话落梁招月就把电话挂了。

她扔掉手机,躺在床上,激动地拍了拍旁边的枕头。

他这么聪明的一个人,一定是猜到了,而且看他刚才话里的意思,他似乎也不排斥,梁招月有种感觉,他在放任她。

至于放任之下的真实目的,她就猜不准了。

她揣摩了一会,也揣度不出个所以然,干脆放弃。

既然他要放任,那她就不妨再大胆往前一步。

梁招月抱着枕头想,恐怕在试探周云川底线的这件事情上,没人比得过她-

转眼就到了除夕,赶在中午下班之前,六人忙完了原定的工作进度。中午吃完饭,大家回到酒店休息,为晚上的聚餐养精蓄锐。

聚餐定在唐人街的一家火锅店,下午六点,六人开车前往曼哈顿下城区。

当车子穿过布鲁克林大桥,华尔街近在眼前,触手可及,尤其清楚知晓此刻说不定周云川就在附近的某座大厦,那一瞬梁招月心怦怦跳跃。那种感觉就像即将抵达终点的选手,努力了那么久,终于迎来最后的结局。

正值国内一年一度的春节,唐人街张灯结彩的,随处可见红色的装饰品,行人欢声笑语,如此热闹洋溢的氛围,倒是让人忘却了一地的雪,以及空气中的寒冷刺骨。

火锅店不同于室外的严寒冰冷,屋里倒是暖洋洋的。喜气洋洋的节日,店里座无虚席,门内门外还有许多人坐着等,其中不乏国人面孔。

由于提前预定包间和菜品,被引进包厢后,底锅和菜品陆陆续续被端上来。

虽说大家忙项目朝夕相处地有些时间了,但到底背后是不同公司的人,一开始坐在一起,大家难免有些局促,彼此客客气气,直到几杯酒下肚,负责人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红包,一个个发过去,氛围这才有些热闹起来。

有人摸着那个厚厚的红包,问:“竟然有不少?”

负责人解释道:“原本徐总周总的意思是给大家预订酒店泡温泉休息,我们几个负责人商量了下,与其出去玩,不如换成钱分到每个人手中来得实在。”

或许是有这笔钱到手,大家都敞开了喝。

梁招月一边喝酒,一边看放在边上的红包,突然心生一计。

临近九点,同事们热情高涨,反正明天也不用上班,几人决定转场酒吧继续嗨,问到梁招月时,她面露犹豫,说:“我可能去不了了。”

有同事开玩笑:“怎么,和哪个情人有约啊?”

梁招月抿抿唇,说:“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就是我有个闺蜜在哥大读书,我们约了等会见面。”

众人惋惜的同时,又说:“那你注意安全,需要帮忙群里吱一声。”

梁招月和他们在餐厅门口分别,一行人浩浩汤汤朝酒吧的方向走去,目送他们消失在街道拐角处,梁招月转身,朝相反的方向前进。

不多时,她走进一家华人开的便利店。

店里布满了过年的物品,琳琅满目,让人看得眼花缭乱,梁招月找了好一会,终于在隔壁货架找到红包纸。这年头的红包纸不比从前了,花样百出。她挑了许久,无从下手,最后一样挑了一个,买了十来个。

还有一些时间,她坐在便利店靠窗的位置上,拿出笔和新买的便签纸,一张张写新年祝福。

写满九张,她分别装进红包纸,并在每个红包放了两百元的现金。

做完这些,时间正好九点过六分,她拿出手机拨通周云川的电话-

手机响起时,周云川正在曼哈顿中城区的一栋别墅里参加应酬。

云和资本有几支并购基金的投资人是外国人,主要进行投资国外的项目,是以有些应酬,周云川推却不得,比如今天这个。

聚会上,除了他的客户,还有他此前在华尔街工作过的一些同事和上司。

一个多小时下来,工作上的事谈得不多,但酒却没少喝。

推杯换盏间,搁在一边的手机震了震。宴会厅热闹异常,除了此起彼伏的谈话声,还有悠扬婉转的钢琴曲,手机的震动声远可以忽略不计。

或许是早就知道今晚会有这么一通电话打进来,因此,当手机震响的那一刻,周云川一下子就注意到了。一见来电显示是梁招月,一晚上那种不知名的心绪总算在此刻尘埃落定。

他甚至觉得,他一直在等这通来电。

如今,她终于缓缓到来。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会,有人走到他身旁,要往他杯里倒酒,他率先察觉,伸手挡了下。来人诧异,他淡淡笑着,指了指手机,又指了指不远处的露台。

那人即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极其绅士地做了个“请”的姿势,周云川朝他略一颔首,拿着手机来到外边的露台。

白天大雪飘落,来势汹汹,让人以为整个世界都要淹没在大雪中。可到了傍晚,这雪又停了。眼下,满地的白雪在灯光的照亮下,有种寂静而朦胧的美。

露台离宴会厅有些距离,欢声笑语隔绝在身后,手机还在震响,周云川摁了摁眉,觉得自己清醒了些,这才接通电话。

甫一接通,对面一阵寂静无声。

梁招月没有说话,周云川也不急,陪她沉默着。

等了有些会,才听到梁招月说:“你应酬结束了吗?”

很轻且很忐忑的一声,有犹豫,但更多的是勇气。

【我可以等你的。】

听到这声询问,周云川脑海里第一时间闪过的就是几天前梁招月说的这句话。

周云川点了根烟。

那天他外出回来,无意瞥见办公桌上关于奥方科技收购项目的资料,忽然想起梁招月已经来纽约出差一周了,却一直没给他发消息,这和她之前的一贯直白做法很是不同。

他再一次翻出徐明恒发来的那份邮件,盯着那份时间安排表看了许久,最后他让秘书统一给此次在国外尽调的队伍安排春节假期。

安排发出去的当天,周云川就收到了梁招月的微信消息。

很直接的询问,就像是对那个假期安排的一个回应。

周云川当时想的是,倘若没有这个假期,她要什么时候来找他?

这个念头刚产生的时候,他有刹那间的怔愣。

仿佛潜意识里,他就是在等,等她什么来找他。

因为她一直没来消息,所以他只能辅助推一把了。

至于这个行为背后意味着什么,周云川浅显而短暂地分析两秒,得出一个结论——

他只是一时新鲜。

毕竟过去从没有人用这么单纯热烈的情感对待过他。

他想,没有人能拒绝这份被坚定选择的热烈情感。

周云川深深吸了一口烟,又沉沉吐出去,盯住漆黑夜色数秒,他不答反问:“你现在在哪?”

那边沉默了一会,试探性地问:“你是不是还没结束应酬?”

听到这话,周云川不禁莞尔。

他想,真是一眼就能看到底的一个人,没任何一点心计,有的只是屈从于心底最纯澈的情感。

他回道:“把你的地址发过来,我让人过去接你。”

梁招月一听这话就差不多明白了,他应该是应酬还没结束,她说:“我可以自己过去的,”随即又补了一句,“我查过地图,曼哈顿上下中城区都离得挺近的。”

越说到后面,声音越是小,到了最后一个字,几近没声。

周云川再次莞尔。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他回头看了眼宴会厅。

金碧辉煌的宴会厅里,众人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一眼望去,全是纸醉金迷。可他也明白,纵使再繁华迷人眼的世界,撕开了表面的光鲜亮丽,底子里满目疮痍,经不起人性的一丝考验。

每到这种时候,人就格外贪恋那一丝未经任何雕琢粉饰的单纯与热烈。

哪怕是早就不需要这种情感的周云川,此时此刻也丝毫不能免俗。

就是这一瞬,他打消了让人过去接她的想法。

他决定亲自走一趟。

收到梁招月发来的地址,他掐掉吸了没两口的烟,回到宴会厅,穿过重重光鲜亮丽的人群,和宴会的主人打过招呼,然后毫不犹豫地离开这浮华的名利场。

只身没入这冰冷的黑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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