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 整容手术
◎。◎
“我可以……”
周景明上床飞快, 但接近魔尊正面时，他还是稍微询问了一下。
有些时候，自尊心高的人不愿意被人看到自己狼狈的一面。
魔尊没有回答，算是默许了。
周景明从侧面接近魔尊, 慢慢地, 转到正面。
直到看见魔尊的正脸。
情况比周景明想象的还要糟, 魔尊的整张脸像是被火烧过一样，皮肤和肌肉都焦黑熔化，黏合在一起，右侧太阳穴到脸颊的肉不见了，露出白森森的骨头。
这简直比地狱里的恶鬼还吓人。
一阵死寂之后, 魔尊笑了一声：“怎么, 吓坏了？”
周景明知道龙离为什么会嚎啕大哭了, 他的眼睛也变得模糊, 虽然他是那种有点脸盲的人，不太在意人的外貌，可是魔尊曾经优越的容颜线条，还清晰地记在他心中, 曾经的魔尊，笑起来的时候那般完美无缺，令人几乎溺死在他的容光里，而现在，他依然在笑，一切却不同了。
“怎么会弄成这样？仙君究竟干了什么？”周景明紧紧攥住拳头，“身上也是这样吗？你怎么都不保护自己一下？”
“这是当时的我能做出的最好选择了。”魔尊说道, “事实证明, 确实很好。”
“很好个头, ”周景明感到心中一抽一抽的疼，伤成这样，他看着都疼，魔尊却能硬顶着这么多天，说话还笑，他的疼痛神经异于常人么？“你的魔力呢？你的魔力，不能疗伤吗？”
“可以，不过……要复原这里，得先知道原来长什么样，”魔尊有些苦恼，“我……记不大清了。”
“什么？？”周景明以为自己听错了。
“所以才找你来。”魔尊语气轻松，“你应该还记得我长什么样吧？”
“你……”周景明哭笑不得，明明是很惨的情形，为什么被魔尊一说，莫名有点想笑，但是又很合理。
想修复容貌，首先得知道自己长什么样，这对于大多数古代人来说还挺难的，因为没有照片，即便平时会照镜子，其实一天之中也见不到自己几次，当然没有身边的人印象深刻了。
“那为什么非得等我？青麋应该比我更清楚你长什么样吧。”周景明不解，“蜃石里也有没有记录吗？”
“青麋不会幻术，蜃石里没有记录。”
“原来如此，你是想让我用幻术来复原你的脸。”周景明精神一振，终于到他派的上用场的时候了，“放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
“嗯……所以你要在这里多留一段时间。那边的结界都修好了吧？”
“修好了！”周景明点头，“现在就是修复紫穗田，做些善后工作，永夜里也没有什么大事。”
周景明说道这里，顿了顿。
“只要……只要天兵不要再搞突袭。”
“暂时不会。”魔尊淡定地说。
听到魔尊这么稳健的回答，周景明大大松了口气，他之前最担心的就是仙君又杀个回马枪，赤月河谷全无抵抗之力，山口平原稍微好点，但在仙君面前也像纸糊的一样。
现在他知道，出于某种原因，仙界力量应该不会再来，至少短时间内不会来。
“那实在太好了。”周景明跪坐起来，搂起袖子，仔细观察魔尊的伤情，伸手去解他的衣襟。
“不急在一时，”魔尊稍稍往后退了些，“来回奔波，也累了，去休息一晚，明天精神好些，再动用幻术。”
“怎么，你怕我走神，把你的脸想丑了？”周景明失笑，“别怕，我只是看看你的伤情，可惜没见过你的身体，要不然身上的伤也可以……”
说到一半，周景明自知失言，连忙把话头咽下去，脸颊有些发热，周景明啊周景明，你怎么说话跟猥琐男似的。
“快去休息吧。”魔尊道，“明日再说。”
周景明定了定神，向魔尊告辞，从后殿出来。
龙离从地上窜起来，跟上周景明：“老周，怎么样，能治好吧？没想到你还会疗伤，真是厉害，需要找什么药材吗？”
周景明失笑：“我也不太会，不过，确实能帮上一点忙，明天开始治疗脸上的伤，大概可以复原吧，对了……你有没有尊主的画像、影像之类的，越真实越好。”
以龙离的爹控情形，周景明觉得他肯定有这种东西。
“有，当然有！”龙离果然兴奋地答道。
“能带我去看看吗？”
“当然，现在就去！”-
周景明不知道是不是世界上的每条龙都会有他的宝库，不过，龙离这宝库确实夸张了点——里面全是魔尊的周边。
魔尊赏给龙离的东西单独放了一个展示柜，魔尊不小心掉的随身物品也有一大箱子，魔尊的各种画像占满一堵墙，还有蜃石记录的美好时刻。
周景明一哆嗦，这是正常的爹控吗？这里面不会有什么审核不让过的东西吧？
“你们父子感情真好。”周景明欣赏过龙离五岁的时候画的魔尊抽象画之后，客气地赞美了一句。
“那是自然，我小时候的梦想就是嫁给父尊。”龙离得意道，接着又抱怨道，“可惜劫魔说不能和父尊成亲，有违天道伦理，天上的东西，关我们魔界什么事？”
“虽然但是，劫魔说得对。”周景明赶忙点头，不小心听到这样的魔宫秘辛，他真的很想把耳朵洗一洗啊！
“可是父尊那么好，想嫁给他是很正常的吧，难道老周你不想嫁给父尊吗？”龙离猛然间话锋一转。
周景明感觉自己被戳了个透心凉，这么危险的话题还是不要继续的好：“我有相辰了啊，还有个可爱的宝宝。”
龙离一副不信的样子。
周景明看过所有画像，没有合适的，又转去看蜃石中的影像，他看到了环绕着光晕的各种魔尊，基本上都是在带着龙离玩耍，亲情画面十分动人：“大殿下，你可能很难分辨，但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有很多种的，亲人、朋友、爱人，各不相同，都很美好。如果要说哪种感情最为深厚，我觉得是亲情。”
“骗人，我长大之后，父尊就不怎么管我了，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对我也冷冰冰的。”龙离委屈，“劫魔说是因为我长大的缘故，说明亲情虽好，却是有时限的，我到人间听说书，人说有情人天长地久，那就是一对成亲的夫妻，不管什么时候都很好。”
周景明恍然，原来龙离是受了说书人的荼毒啊：“事实上大部分夫妻一起过个三五年就厌了，还有个说法是七年之痒，能一起过个几十年还恩爱不已的，那都是百里挑一，还要天长地久……大概只有故事里的人能做到了。”
“老周你怎么这么沧桑啊。”龙离好奇地盯着周景明，“看来你和相辰真的不行，我就说嘛。”
“……”咱们能不能不提相辰。
周景明顿了顿，又道：“而且你想一想，你父尊有了你母妃之后，就再也没娶过旁人，说明他心中有你母妃，按照说书人的话，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人家是一心人，你是没机会的了。”
周景明觉得这个理由非常强有力，虽然他不太知道龙离的母妃究竟是什么情况，但是这么一说，龙离总不至于要否认自己父尊和母妃的感情，无法否认，那就只能肯定了。
“可是我没有母妃啊。”龙离睁大眼睛，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周景明，“我是父尊自己生的。”
“啊这……大意了。”周景明想起来，魔界无奇不有，他怎么把这茬忘了，为了掩饰尴尬，他随口问了一句，“这么说来，你父尊也是魔龙了？”
“不是啊！”龙离道，“我父尊是无所不能的魔界至尊，是先天魔气凝聚而成的古魔，怎么会是魔龙呢？”
周景明震撼了，难道说，龙离也不是魔尊的亲生儿子？
……
周景明看完了龙离的蜃石，没有能用的。
影像里的魔尊要么是柔光滤镜太厉害，看不清楚脸，要么是被龙离歪曲过，青面獠牙还会喷火……
周景明不信邪，又去后山洞窟找了其他蜃石，魔尊的影像都是一团黑雾，就像魔尊自己说的，没有记录。
顶着风雪回到魔宫内，青麋送来了附加取暖效果的西海魔石，引他到收拾好的后殿偏殿内。
周景明坐在铺得软软的床上，捧着热乎乎的西海魔石，却毫无困意。
为什么蜃石里没有合适的影像？
这些蜃石可以记录客观发生的事，但似乎会受到记录者的影响，龙离记录的魔尊就是柔光滤镜开到最大的版本，而魔尊自己记录的自己，又是混沌一团的黑雾，在画面上没什么存在感。
这样说来，其实和人们脑海中的记忆一样，会因为自身感情的缘故，而对某个人的外貌有所调整。
那周景明对魔尊的记忆，肯定也是调整过的，不是客观真实的长相。
如果照着周景明的记忆捏脸，恐怕会有所偏差啊，魔尊自己看到了，会觉得很怪吧。
周景明心里开始打鼓。
他躺下去一次，又翻身起来，扱着魔兔毛拖鞋，去敲后殿的门。
血魔上来告诉周景明，尊主正在休养。
“我有件事想问……”周景明也觉得人家刚休息，就打扰人家不太好，转身往回走。
这时，后殿的门打开一掌宽。
“尊者，请进吧。”血魔见状说道。
周景明心头一松，如果这个问题不问清楚了，他今天晚上也睡不好，那明天可能就会精力不济了，还好魔尊还没彻底休息。
周景明赶忙进去，把自己刚想到的问题问出来。
“如果我的记忆有偏差怎么办？我刚才去看了龙离的库存，还有后山石洞的蜃石，发现里面的记录都会因为个人原因产生偏差，那我的记忆肯定也是有偏差的，万一捏出来的脸和真实的不一样怎么办？”
“无妨。”魔尊好像压根不把这个问题当成问题，“我有很多分神，形貌各不相同，有什么真实可言，不过心境所至，随意为之。”
周景明迟疑：“可是，宗政先生，这是你的本尊，不能太随意吧，要不然我们明天还是把青麋、血魔他们都找来，综合看看。”
“不必。”魔尊很干脆地截断了周景明的话头，而且没有解释。
周景明知道他累了，只好告退出来。
他本以为自己会翻来覆去睡不着，担心明天整容手术出毛病，没想到躺在松软的棉花被上，不一会儿就沉入酣眠，一直到早上起来，一个梦都没做。
“尊者休息的可还好？”青麋从桌上移走灯盏，“昨晚点的是安神的息宁香，特别从库存里拿出来的。”
“休息的很好，多谢你了。”周景明赞叹地看着青麋手中的神奇小灯盏。
他收拾了一番，神采奕奕地来到后殿。
后殿里已经堆满了蜃石，是从后山洞穴搬过来的，使用幻术需要这个辅助。
当周景明走进来时，蜃石仿佛被点亮的花灯，青的、绿的、橙的、黄的各各亮起，将本来幽暗的后殿照得五彩缤纷，仿佛节日夜晚的游乐园。
魔尊坐在一闪一闪的花灯中间，一身黑衣也被映成五颜六色，他的头发披下来，遮住脸颊伤处，眼睛笑吟吟地望着周景明。
周景明有点怀疑，这个场景到底是来疗伤的，还是来过节的。
“我先声明，我记忆中的你，可能和客观现实中的你，长得有点不一样，”周景明决定不纠结了，“既然你选择我负责你的整容手术，就必须接受主治医生的审美。”
魔尊听着奇奇怪怪的词从周景明口中蹦出来
，倒是没有理解困难，只是觉得有趣：“自然。”
“那就好，来吧，让我们捏一个绝世美男的脸！”周景明熟练地翻上石台，坐在魔尊旁边，“我能再仔细看看么？”
“嗯。”
周景明小心翼翼地撩起魔尊的头发，用提前准备好的发带将他的头发扎起来，魔尊的整张脸露出来，虽然昨天见过了，但是今天再次见到，仍然觉得很疼。
他平复心绪，仔细观察着魔尊的脸，幸而左边的脸颊只是燎伤，皮肉还是完好的，可以作为参照，脸部的骨骼也没有塌陷，周景明在指尖裹上一层薄薄的护体灵气，力度适中地描摹着脸部轮廓的走向。
魔尊的眼神闪烁一下，本来停留在周景明脸上的目光，稍微有些不自然地垂下：“看完了么？”
“呃，对不起，是不是弄疼你了。”周景明赶忙抬起手。
“……没有。”魔尊的声音有点发闷。
周景明观察着他的神色，忽然明白了什么，安抚道：“其实我不是外貌协会，不太在意朋友长什么样的，你不用不好意思，伤得这么重怎么可能还漂漂亮亮的啊。”
“就比如说我有一个特别好的同伴，佟师傅，他的脸应该是烫伤后没有及时得到治疗，以前在天界的时候就没人敢跟他说话，但是他才华横溢，意志坚定，虽然人品有点小毛病但是……我是想说，我们还是很好的同伴，可以把后背交给对方那种。”
魔尊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132 他真不是外貌协会
周景明在魔尊的后殿里呆了一天。
不断在想象中雕琢魔尊的脸。
一想到魔尊以后就要顶着这张脸参加各种宴会, 主持各种典礼，受到魔界万魔瞻仰，说不定还要带兵反攻仙界，和仙君对峙于南天门……
周景明就觉得自己任务艰巨。
他还是有点建模基础的, 在捏脸这方面不敢说是专家级, 但吊打整个魔界还是没问题的。
魔尊真是找对人了！
周景明一边捏, 一边给自己打气。
“做好了么？”魔尊换了个坐姿，“我看你做了好多个了，给我看看。”
“不行，还不行！”周景明赶忙用身体挡住他的半成品。
“没必要那么精益求精，差不多能用就行了。”
你瞧瞧, 这说的什么话。别人在这铆足劲给他精雕细琢, 他却说些轻飘飘的话。
“什么差不多能用就行了, 那你别找我, 我就是这么个完美主义的人。”周景明往后摆了一下手，“安静点，别打扰我……”
在他身后，魔尊有些气闷地用手撑住下巴, 肘部撑着腿，看起来快要弯到一边去了。
他嘴上说从来不会后悔，现在却有点后悔了，早知道自己随便捏一下就完了，现在交给周景明，周景明不给他雕琢个十天半个月，就不罢休, 两个人明明在这么近的距离里, 却连对视一眼, 说两句话，都不能够。
就像他们一起做武器，一起在冶炼室、高温炉前干活的那些时候，明明那么近，却只能把后背交给彼此——这种用后背才能联络的情谊，魔尊并不是很想要。
周景明伸出手指，在幻象上写写画画，调整一番之后，盯着这张脸静静凝视。
许多回忆的片段纷纷飞过脑海，如一群起飞的鸽子。
是了，就是这个感觉。
之前做的几十次都没有唤起周景明心中的感觉，总觉得很美，但没有灵魂，而这一张脸，却让周景明心跳加快，许多过去的回忆都串联起来了。
他屏住呼吸，慢慢将幻象定型，双手捧在掌心，而后转过身去：“做好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幻象展示给魔尊看。
魔尊坐直了身子，目光凝在幻象中：“不错。”
“岂止是不错，这可是我的人生杰作。”周景明得意道，“不过，再怎么不错，也只是主观的印象，你才是它的主人，你觉得哪里不合适，我都可以调。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整容机会，你可要把握住啊。”
魔尊微笑：“这样就很好。”
说罢，他调动魔力，暗红色的雾气弥漫开来，仿佛拥有自我思考能力的生物，有意识地向前蔓延，一口吞没周景明掌上的幻象。
红雾退回到魔尊身上，将他密密匝匝地包裹起来。
周景明紧张地盯着红雾看，不知道这场修复需要多少时间，他也不敢问，这样屏气凝神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周景明眼前一阵模糊，脑袋也不由自主地垂下去。
捏脸实在太耗费精神力了。
周景明坐着打了一会儿瞌睡，红雾还没有退散的征兆，他便侧躺下来，脸朝着魔尊。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他感觉到一片温凉的触感靠近脸颊。
“嗯？”周景明立刻睁开眼睛。
他看到了魔尊苍白的手，就停留在他脸颊上方。
“你太累了。”魔尊收回手，温和地垂目看他，“要不要回自己床上睡。”
周景明怔住，他盯着魔尊恢复完整的脸，心中大呼糟糕。
他就不应该答应魔尊帮这个忙。
现在，这张脸完全是让他心动的款，而且加上了生动的表情，温柔深邃的眼神，仿佛化作一片深不见底的潭水，一旦踩空掉进去，就再也别想活着出来。
周景明：”wtf！！“
魔尊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有什么不对么？”
就是这个姿态，就是这个语气，那些万人迷小说里得了便宜卖乖的杰克苏面对他人惊艳的目光就是这么说话的。
“没有什么，也就是平平无奇。”周景明冷静道，“既然你已经康复了，那我回去睡了。”
“去吧。”魔尊道，收回温柔的眼神，开始闭目打坐。
周景明心下有点小小的失落。
什么啊，就这点反应，不应该对他这个捏脸大师大大感谢一番吗？现在这张完美无缺的脸可是他辛辛苦苦捏的，可谓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不说盛情款待一下吧，比如来个烛光海鲜大晚餐什么的，也该多对他笑笑才是。
魔尊又睁开眼睛，疑惑地看向周景明。
周景明赶忙收拾起乱七八糟的心绪，调转身去下石台，他发现了，只要不看到魔尊的脸，他心里就不会产生那么多奇奇怪怪的念头。
正准备起身时，忽然脚下一滑，后背却稳稳地被人撑住了，两只手肘也包裹进温凉的掌心。
魔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周景明身后，将他半环在怀里，扶住他后，一只手掌自然地滑到他腰间，半抱着他，防止他再摔倒。
周景明心中警铃大作，魔尊的脸真的有这么大威力吗，只有小白文主角才能领会的平地摔，他也会了！
他明明不是外貌协会的！
“精神力亏空是会这样的。”魔尊似乎觉察到周景明的尴尬，替他解释。
“嗯嗯确实。”周景明顺坡下驴。正待站直身体，忽然又被魔尊拦回怀里，“？”
“这样不安全，我送你过去吧。”
送……这么点距离还用送？周景明正待拒绝，忽然感到身体腾空，竟被魔尊抱了起来！
他全程处于大脑宕机状态，被魔尊抱着从后殿送回偏殿，幸好路上一个人也没碰到，否则周景明会尴尬得原地融化。
他一定是疯了，或者还没睡醒。
魔尊的臂力自不必说，周景明感觉自己就像腾云驾雾一样，轻飘飘地就坐在了自己软乎乎的棉花床上，等他回过神时，魔尊正从他身上收回手臂，目光打量着他的脸色。
“我去叫青麋拿安神……”
“等等。”周景明慌忙拉住魔尊。
魔尊的表情有细微的变化。
“不要叫青麋，不要。”周景明的脸热了起来，“还有，以后不要这样了。”
“为什么？”魔尊不解。
“这样太亲近了，不管怎么说……都应该保持距离。”周景明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这种事本来就应该是根植在常识之中的啊。
见魔尊还是一脸疑惑的样子，周景明想到了龙离。
“尊主，正好有件事，我想告诉你。”周景明决定把龙离卖了，“你知道龙离一直仰慕着你，但是因为没有得到很好的家庭教育，所以他把这种感情理解成爱慕之情，并且直到很大了还想嫁给你么？”
魔尊的表情果然没有那么自然了，他的眉头皱成一团，仿佛鼻子下面有什么恶心的东西。
“人间的伦理虽然听起来古板，但有它的好处在，恪守伦理才能维护家庭的稳定……”周景明道，“就比如我一直在告诉我的一个朋友，佟师傅，他喜欢的人和他侄子成亲了，生米煮成熟饭，这会儿说不定孩子都有了，他再回过味来想去追求侄媳妇，我觉得是很不合适的。”
听到周景明说佟九这段事时，魔尊愕然看了一眼他，随着话题的展开，魔尊的目光变得躲躲闪闪，身子也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半步。
周景明松了口气。
“那我先走了。”魔尊快步离开。
周景望着魔尊离去的背影，心中如释重负，接着，他躺下来，决定忘掉这件事，好好睡一觉。
可是魔尊抱着他走过五颜六色的夜光蜃石的画面，如同泉水般源源不绝地从泉眼里冒出来，压都压不住。
他想，一定是对魔尊的脸还没有脱敏的缘故，再过一段时间，他就可以恢复正常。
周景明拉起被子，盖住鼻子。
……
翌日早起，魔尊在后殿布置早餐，邀请周景明过来一起用餐。
如今赤月河谷情况危急，自然没有什么海鲜大餐可以享受，连肉蛋奶都要紧着来魔宫避难的魔人吃，魔尊和周景明的早餐就是青麋他们在魔宫里种的花花草草。
不过，魔宫大厨的手很巧，做出来的凉调菜很好吃，还有精致可爱的小点心和花茶，倒是真有点享受的意思。
周景明享受完早餐，身心舒畅，两人之间的气氛也很自然，仿佛昨天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我一直有个疑问，宗政先生，仙君究竟是怎么打过来的？永夜环境恶劣，他要穿过黑暗，精准地找到赤月河谷，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吧？”周景明说出心中一直的疑虑。
“确实，这件事很蹊跷，你是怎么想的呢？”魔尊点头，看向周景明。
“我不敢说，但这种情况，一般是有带路的，就是内鬼。”周景明将周承业突袭山口平原的情形描述了一下，周承业也是突然降临，而且还清楚地知道相辰刚刚生了孩子。
“也不排除这种可能。”魔尊沉吟片刻，“不过，整个虞渊卫都没有反应，总不能是全部被买通了，我在想，也许他们不是从虞渊下来的。”
“不是从虞渊下来的？”周景明震惊，“那还有什么通路能到魔界？”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人，师襄，师襄可以和人间交流，而且似乎有自己的方法能到人间。
之前师襄去孟家，明明和周景明一起出发，却比周景明先到人间，还刻意打扮了一番，换上了人间的身份，这说明他和人间的联系，不仅仅是通过远程通信法宝。
不过，这可是大罪名，没有证据，不能随便怀疑人家。
周景明迟疑了一下，道：“我问过周承业这个问题，他说仙君有一件本命法宝，叫洞明镜，可以看到万事万物，也能看到魔界，他们的信息就是从镜子里得来。”
魔尊微微一怔：“我见过洞明镜，不过，如果真有镜子能看到万事万物，仙君早就天下无敌了。”
“我也是这样想的，想来周承业没有说实话。”
“但是，有另外一条路能到魔界，不是随便说说。”魔尊道。
他开始描述永夜开始那夜，赤月河谷上方的幽炎结界忽然被打碎，耀眼的白光从上方压下来，登时将河谷的情形照得一清二楚。
魔尊立刻化身魔气，冲出魔宫，与坠落下来的仙君正面迎上。
当时的惊心动魄，在魔尊寥寥数语中带过。
周景明听得出神，不知不觉身体前倾，一手撑着下巴，全神贯注地望着魔尊。
魔尊便把他干巴巴的叙述展开了几分，甚至还添了些具有冲击力的修饰词。
周景明仿佛亲眼看到一场巅峰对决，而且还是带当事人之一讲解的版本。
不过，他顾不上惊叹法术的巅峰竟然还能这样那样。
“我发现了，仙君和周承业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周景明双手握拳。
“不错。”魔尊赞许地看了一眼周景明。
但这意味着什么呢？周景明思忖。意味着周承业和仙君是飞着来的，飞着来，又能精准找到山口平原和赤月河谷的位置，而且还是差不多同一时间发动攻击……
他们绝对不是长途跋涉来的，肯定有一个或者几个入口，让他们能够同时在仙宫出发，很快达到指定地点，几乎前后脚的功夫，冲破结界。
“我明白了。”周景明道，“一定有其他方式可以从仙界进入魔界，而且是一种很快的方式，有可能都不需要经过人间。”
魔尊再次给予了肯定的眼神，他拿出刚收到的虞渊卫线报，永夜前后，没有人从虞渊下来，也没有人从虞渊离开。
这线报有力地佐证了魔尊的猜想。
“会不会是传送法阵？”周景明能想到的瞬移方式就是这个，“如果法力足够强，在魔界做一个传送点，也不是不可能。”
“但魔界没有灵气，无法维持传送法阵。”魔尊说道，“如果一边用魔气，一边用灵气，两边也无法互通。”
“那就不是传送法阵了……”周景明按住太阳穴，“或许是法宝，既然能隔空传递信息，说不定也能隔空传送人？”
“不排除这种可能，但这样一来，那法宝一定非常强大。”魔尊道。
非、常、强、大。
周景明和魔尊对视一眼：洞明镜？！
“你见过洞明镜么？”魔尊问道。
“没有。”周景明回答，“仙君的宝物不是我这样的书院管理员能见到的，不过我倒是听说过一些传闻。”
周景明回忆着以前提词器还在的时候，他看过的剧本设定，里面说，仙君自从坐稳君位，就很少和人斗法了，他为了在修炼上更上一层楼，专门选了一处天地间灵气最为充沛的地方来放置本命法器。
这个地方，就是仙界的发源地“空桑”——一棵悬空生长的巨大神树，树根捕捉空气中的灵气凝聚成土，逐渐凝聚填实，成为一座浮在九天上的悬空岛，洞明镜就放在空桑岛的某处灵泉之中。
再多的，周景明就不知道了。
“没想到仙界还有这样的地方。”魔尊若有所思。
周景明等了一会，不见魔尊说话，不知道他作何打算。
“对了，宗政先生，您之前说天兵暂时不会再来，那是为什么呢？”
魔尊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看向周景明，微笑道：“仙人无法在魔界久待，你知道是为什么么？”
“当然是因为魔界没有灵气，”周景明不解，这么明显的原因，他自己也体会过啊，“可是仙君和周承业他们都不是普通仙人，他们的灵力非常充沛，足够在魔界大闹一阵的。”
“不仅仅是这样，魔界还有一种力量可以吞噬灵气。”魔尊道，“就是幽炎。”
133 灵气枯竭之谜
◎。◎
“咦？幽炎可以吞噬灵气？”周景明诧异, “那我怎么没有被幽炎吞掉？”
“幽炎吞噬灵气是有距离的，你距离它远，基本没有影响，只是你释放出的灵气播散到空中, 会被吞噬而已。”魔尊解释道。
“那如果直接摸到幽炎结界, 是不是会被吸干？”周景明觉得很后怕, 以前在魔宫，他差点就摸了幽炎顶，那岂不是差点变成干尸。
“不会，”魔尊失笑，“你摸火的时候烫了手, 还会一直摸火么？”
周景明明白了, 幽炎会吸灵气, 这是一摸就知道的事, 所以仙人碰到幽炎之后，就会注意避让了。
“我懂了，那周承业和仙君，他们强行闯进来, 肯定会受到幽炎结界的侵蚀。”周景明分析道，“对了，你还控制幽炎追打周承业，还有那些天兵，我就说他们怎么会那么怕幽炎，连周承业也受不起两下，立刻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幽炎对仙界人的影响很大, 若是灵力不济, 撞上一下, 就是魂飞魄散。”魔尊道，“而且当时不明显，交战越久，越会感到灵力亏空。”
就像一个本来身体强壮、力大无穷的人，在搏斗过程中，力气以不正常的速度流逝，打到后来，连对方轻轻一击也扛不住了，可不是得逃跑吗。
而且以前力大无穷的时候，扛下一击受到的影响可能没多少，力气消失之后，免不了就会受内伤，这些内伤当时不显，回去之后，却会发作。
“那他们现在一定很惨。”周景明幸灾乐祸。
“不过你也要小心幽炎，山口平原的结界已经认主，那里的幽炎倒是对你没有什么影响了，其他地方还是有影响的。”魔尊提醒道。
其他地方？周景明想，幽炎结界只有两个地方有，现在赤月河谷的幽炎结界也破了，好像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地方。
“我知道了。”周景明点头。
吃完早饭，周景明想出去走走，见见相天居的老人们，魔尊还要继续休养，两人便分开行动。
周景明离开后殿，往下层走，他提前询问过青麋，知道相天居的老人们大概在什么地方，他想着到地方再问问，迎面就看见龙离风风火火地走过来。
“老周！”龙离冲周景明打了个招呼，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龙离就开始管周景明叫老周了，这让人有种奇怪的感觉。
“大殿下。”周景明点了下头。
“听说你昨天为了治疗我父尊，力竭摔倒，还是我父尊抱着你回的房。”龙离大声嚷道。
周景明如遭雷击，整个走廊、不，整个天魔宫都充满了龙离的大嗓门。
父尊抱着你回的房——
父尊抱着你——
“龙离！你想死！”周景明踹了他一脚，龙离敏捷地跳开了，“那么大声干什么！是让全世界都看我的丢脸吗？”
龙离露出不解的表情：“为什么丢脸？”
周景明深深吸一口气，压住自己想打人的冲动：“要不我抱你回房间试试？”
“那就不必了，我一个大男人——哦，你是这意思啊。”龙离拍了拍周景明的肩膀，安慰道，“被别的男人抱，是有点丢脸，不过，魔尊不一样，试问这魔界，有谁不想被魔尊抱呢？这可是莫大的荣耀！”
周景明对龙离这个爹控已经无语了。
“不管怎么说，你现在是父尊的恩人，就是我龙离的大恩人，老周，以后我就听你差遣！”龙离向周景明深深一揖。
周景明这才稍微气顺了点：“从现在开始，一句都不要提，你父尊，咳，魔尊扶过我这件事。”
“好吧，既然是老周的要求，不管有理没理，我都遵从。”龙离笑嘻嘻地抬起头。
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开心。
周景明决定放他一马：“你到下面去看过吗？我想去看看相天居的人，不知道具体在什么地方。”
“好说，好说。”龙离来了这边后，因为魔尊不让他靠近后殿，所以他只能在魔宫里乱转，龙爪宫、凌波居和其他部族的临时居住点都被他骚扰了一遍，论道路之熟，可能青麋都比不上龙离。
周景明跟着龙离，一路说说笑笑，很快来到相天居的临时避难点，几座石室都住满了人，楼上楼下都有相天居的房间，大家的居住环境倒是挺好，只是看着以前的家园被毁，心里肯定还是很难受的。
压抑的气氛没持续多久，就被相爷爷的出现打破了。
“小周啊，你可算来了，我都听说了，要不是你护着小辰的孩子，怕不是这会儿都被天上的强盗抢走了。”相爷爷走上来，拉住周景明的手，笑着，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那不会，相辰聪明着呢，怎么会让天上的强盗接近孩子？”周景明笑着解释了一番。
“原来如此，那我就放心啦。”相爷爷听完，松了口气，“山口平原那边怎么样，明年开春了，我们这些老骨头都要迁过去，也不知道能不能住得下。”
“山口平原现在发展得可好了，大家都有水泥房子住，风雪天也不怕，不过，幽炎结界已经修好了，顶多下点小雨。”周景明给他们描述那边的生活。
老人们听着，目露向往之色，其实，他们对山口平原的生活环境也听说了不少，只是放不下相天居老家，所以才不肯搬迁。
现在，是到了不得不搬的时候。
“尊者啊，你说那天上的神仙，为什么突然攻击我们啊？”
“他们简直不讲武德，没有一点征兆，直接就从天上掉下来，还把结界给打坏了！”
“当时那情况，我还以为魔界要毁灭了，天上破了个大洞……”
说完了正事，大家又开始说仙君来袭的情况，七嘴八舌抱怨个不休，周景明能听得出来大家心中的恐惧。
“喂，喂，老周。”龙离在门外等了半天，眼见周景明越说越欢，还没有离开的迹象，他有些不耐烦了，探头进来给周景明使眼色。
相天居的老人们看见可怕的大太子突然出现，一下子哑了火，面露惧色地看着门口。
“龙离，你怎么还没走？”周景明疑惑，“你不会在等我吧？我今天没有别的安排，会在这多留一会儿。”
“那可不行。”龙离干脆推门进来了，老人们又往后缩了缩，“父尊的伤还没治疗完，你怎么能随便怠工？”
“啊这……”周景明都把这件事给忘了，大概魔尊吃早餐的时候太正常，他忘了他身上也有伤，“可我能治的只有脸，身上恐怕……”
周景明还没说完，老人们便怂恿着他快走，魔尊等着疗伤，那可是大事，周景明不能在他们这里耽误时间。
周景明想解释也没用，只好从屋里出来，向龙离瞪了一眼。
龙离笑嘻嘻：“老周，跟那些老人有什么好说的，难不成你还真想给相辰尽孝？”
周景明想踹他：“这就是你刚保证的、什么都听我的？”
“听你的没问题，但父尊最大。”龙离推着周景明肩膀，“快走，父尊等会儿找你找不到怎么办？”
周景明无奈，只能提前回了后殿，他暗暗决定，下次自己出来，绝对不带龙离。
青麋告诉周景明，魔尊一直在闭门休养，没有叫人进去，也没叫周景明，让周景明自己休息。
周景明便在走廊里溜达，站在岩洞窗户前往外看。
外面漆黑一团，什么都看不见，不过能听到很大的风声，还有雪块夹杂冰雹，砰砰砰地砸在石头上的声音。
周景明又想起仙君和周承业突然降临，幽炎结界破了个洞的事。
他们来时气势汹汹，没想到幽炎能吸走灵气，打到一半，发现问题了，不得不撤退。
等等，幽炎能吸走灵气。
茫茫黑暗中，仿佛突然有灵光一闪。
仙界的灵气越来越少，尤其是这几年，简直到了稀薄的程度。
流明书院也改变了运作制度，新选拔上来的书生都不能直接用灵气修炼，而是先学理论。
只有最优秀的那一批，才能接触灵气。
想也知道，这种昏招，让仙界失去了人心，世家们辛辛苦苦培养上来的人才，竟然只能读理论，那和在人间的时候有什么区别呢。
仙君不会无缘无故采用这么得罪人的政策。
这一切都和仙界灵气越来越少有关，而且，已经少到了仙君不得不用昏招去解决的程度。
那灵气去哪儿了呢？
其实仙界的发展过程，和人间有点像。
当初天地灵气充裕，人间也有福地洞天，世家就是在这个时候崛起，不断有人飞升上界。
他们发现，上界并没有仙人，也没有传说中的仙皇玉帝，但是上界的灵气更加充裕，更适合修炼，于是根据传说，建立了仙宫、仙庭，还划分了九重天，奠定严格的等级标准。
后来，人间的灵气逐渐减少，世家开始衰落，能够飞升上界的修士越来越少，不得不靠着上界扶持。
这才形成了现在的世界格局。
周景明曾经在流明书院里的典籍中看过，关于人间的灵气为什么会减少，意见主要分成两派：
第一派认为修真者吸收灵气修炼，再以法术的形式放出来，灵气就能形成循环，但是，问题出在，大部分修真者都是修炼自身，也不和人争斗，也不用法力干什么事，那些灵气便凝聚在这些人体内，不会再回到自然循环中，灵气当然越来越少。
第二派则认为，不会修炼的凡人砍伐了太多树木，开垦了太多土地，自然环境遭到破坏，所以灵气才会越来越少。
两派听起来都有道理，也都有办法自圆其说。
不过，现在的情况又出现了新变化——一种可以吸走灵气，并转化成魔气的物质出现了。
而且，观察三界发展，不管是仙界和还是人间，灵气都在减少，魔界的魔气却越来越充裕。
这种此消彼长，绝不是一种偶然的巧合。
结合幽炎这种物质，周景明猜想，会不会在哪里存在着大量幽炎，可以把仙界和人间的灵气转化成魔气。
以前幽炎还不算多的时候，只是慢慢转化，没有人猜想到有这种物质。
现在幽炎大量生长，可能已经蚕食到仙界边缘，仙界灵气快速流失，仙君终于坐不住了。
没错，如果这么说，一切都可以解释。
周景明的心怦怦跳起来，掀开无穷暗夜的一角，他好像发现了藏得很深的世界真相。
……
接下来的时间，周景明开始焦躁地走来走去，等待魔尊休养完毕，他要立刻跟魔尊交流这件事。
可是左等右等，魔尊就是不出来。
“青麋，尊主一般什么时候出来透气啊？”周景明忍不住问。
青麋也每个准信，尊主可以在里面闭关个把年月，一次都不出来。
“要不然尊者你直接进去吧。”青麋犹豫了一下，说道，“尊主待你是不同的，就算你不打招呼进去，应该也没事。”
周景明微尬，想到了龙离之前说的话，肯定不是魔尊告诉他的，那就是有别人目击到了，除了青麋他们这些在后殿伺候的，还会有谁呢？
“这……那我还可以再等等。”周景明决定保持礼貌的距离。
“那我去给您拿些茶点。”青麋笑笑。
“多谢。”周景明坐下来。
茶点还没摆上来，龙离又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往石桌对面一坐，兴冲冲道：“老周，你猜怎么着，布雨使过来了。”
“布雨使？”周景明诧异，布雨使是龙离手下，之前一直在西海渔村帮忙制作汽车配件，周景明离开时，佟九正和他一起研制新的武器。
“是啊，千里迢迢过来的。”龙离得意道，正好青麋把茶点端过来，他毫不客气地喝了一大口，“嗯嗯好喝，这些点心我可以带过去一些给他吃吗？我看他路上也吹得够呛，龙须都偏到一边了。”
“啊，可以。”周景明说道，龙离也不客气，直接抓起点心盘。
“走啊，一起去。”龙离站起身，招呼周景明。
“我还有事没交代……”
周景明还是被龙离拉去见布雨使了，其实他还是挺想知道渔村现在怎么样了，武器开发到什么进度，还有就是佟九他们，过的好不好。
穿过一串串岩石甬道，周景明终于来到龙爪宫的地界，在岩石大厅里见到了布雨使。
布雨使长得比较斯文，有一把浅青色的胡子，只是此刻的他看起来十分狼狈，头脸上还挂着未融化的雪，胡须都被吹到一侧，像一个仓皇逃命的败军之将。
周景明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在这样的风雪天跑这么远的路过来报信，说没什么事他都不信。
只是龙离这个粗神经的，还一副邀功的样子跟周景明说：“不用客气，我们龙爪宫的人就是这么靠谱，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
周景明试探着问道：“布雨使，渔村那边，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布雨使抽了抽鼻子，两眼布满血丝，带着哭腔道：“尊者，不好了，佟大师，佟大师他——”
“佟师傅怎么了？”周景明的心立时提到了嗓子眼。
“佟大师他炸了！”
134 很喜欢
◎。◎
“炸了？”
周景明费了很大力气, 才弄明白布雨使是什么意思。
“你是说，佟师傅本来好好地在冶炼室里呆着，突然听到一声巨响，学徒冲进去, 就看到佟师傅不见了？地上还留着他的衣服？”
“对, 对, 就是这样。”布雨使连连点头。
“可是……现场其他东西没有损坏吗？如果是爆炸，至少玻璃应该震碎了吧？”
“没有。”布雨使又摇头。
“怎么可能，玻璃都没碎，”周景明喃喃自语，“该不会是这家伙金蝉脱壳, 逃走了吧？”
“不大可能, 衣服都在地上呢, 还有、还有血。”布雨使沮丧地说。
“很多血？”周景明没来由生气, “你为什么不一次说清楚？像挤牙膏似的，我问一句，你才说一句，还有什么情况是你没告诉我的？”
“没、没了。”布雨使有些茫然地摇头。
“这就是你们龙爪宫传信的人, 话都说不利索。”周景明转过头冲龙离发脾气，龙离挠了挠脸颊，一向不允许任何人诋毁龙爪宫的他这次没说话，因为他看得出来，周景明的心情很不好。
“布雨使，你们把周围都找过了吗？佟师傅有没有可能是受伤逃走了？”龙离问道。
布雨使摇头。
“什么叫受伤逃走？”周景明被龙爪宫这一对主仆气死，“佟九为什么要逃走, 如果受伤了, 应该留下来治疗才对, 渔村又没有人要迫害他！”
“咳，这也说不定啊，”龙离也被凶了一头，脸色讪讪，“潜藏的敌人也是有可能的。”
“那这个敌人为什么不露面，只刺杀佟师傅？周围那么多魔人，为什么没有一个人看到他？佟师傅如果逃走了，为什么那个人离开后，不现身说明情况？”周景明发出一连串问题。
“呃……”龙离语塞，眼睛也向一边的布雨使看去，示意他赶快想办法解释。
布雨使满面愁容：“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才判断，没有凶手，是、是佟师傅操作失误引起的爆炸……”
“佟九不可能操作失误，你们的技术都是他教的，冶炼室就像他的老家一样，他怎么可能操作失误？”周景明的火气更大了，说了半天，布雨使还是没有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这么大一个人没了，竟然没有人能说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平时不都是在一起干活吗？
“老周，你先冷静一下……”龙离试图安抚周景明。
周景明飞快地从他们眼前走开了。
龙离和布雨使对视一眼，布雨使垂下眼睛，龙离叹了口气：“谁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呢，哎，早知道就不让老周见你了。”
周景明返回偏殿，想来想去，还是得亲自去渔村一趟。
很多事情，耳闻不如眼见。
而且，佟九不是一般人，他虽然表面上是火工师傅，其实修为比周景明还高，马上就要渡劫的人了，怎么可能随随便便被锅炉炸死。
现场的疑点也非常多，根本没有找到佟九的尸体，怎么能信誓旦旦地说他炸死了呢？说不定他这会儿正躺在哪个角落里，气息奄奄等人救援，可是所有人都说他死了，错过了最后的挽救时机。
想到这里，周景明就等不下去，他必须立刻出发，带上龙离，最好一天之内就赶到渔村。
“尊者？”
周景明恍惚听到青麋在叫他，回过头，发现青麋正在站在虚掩的门前，一脸关心地望着他。
“怎么了？”周景明问道。
“尊者，你……要不要跟尊主大人说一说，说不定他有办法。”青麋显然也知道了噩耗。
“他出来了么？”周景明抹了把脸。
“还没有。”青麋迟疑了一下，“但是……”
“算了，不打扰他了，他也要养伤，我还是别给他添麻烦了。”周景明道，“我去找大太子吧。”
“可是尊者，现在是永夜，西海又那么远。”青麋担心道。
“是啊，永夜这么冷，他一个人在外面，可怎么办？”周景明感到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他把脸转过去，更加迅速地收拾起行李。
一些念头反复在周景明脑海中浮现，他有时候想，佟九的火系法力那么厉害，从来没听说过哪个火系大能是被自己的火烧死的；有时候又想，既然子|弹都能打死星羽卫队长，那爆炸说不定也能炸死修真者，他在这个有法力的世界里呆得太久了，总觉得像佟九那样的大能是超越了物理规律的，工作事故这样的事根本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
不管怎么样，只有亲眼看到的事实，才是事实。
周景明禁止自己胡思乱想，把行李丢进空间，快步走出偏殿的门。
“真的要去西海？”龙离迟疑。
“嗯。”周景明点头。
“可是……哎，算了，我驼你去没问题，但是永夜风雪很大，你自己得扛着点。”龙离道。
“我知道……多谢。”周景明再次点头。
“小周，你要去哪儿？”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
周景明抬头看去，竟是相爷爷带着一帮相天居的人过来了，大家都一脸关切地望着周景明。
龙离轻咳一声，他稍微耍了个心眼，把相天居的人都叫过来了，这都是被逼无奈啊。
“相爷爷。”周景明擦了擦脸，道，“我去一趟西海。”
“永夜风雪大，你不像他们那些皮糙肉厚的魔龙，禁受不住的，不如还是等等尊主大人出关吧。”相爷爷劝道。
“我也不想麻烦尊主，他还在养伤，魔宫这么多人都要他撑着，我的事，我自己去办就好了。”周景明道，“而且爷爷你说得很对，佟九也是细皮嫩肉的仙人，禁受不住风雪，我得赶紧找到他。”
相爷爷发现周景明的神态非常坚决，绝不是一时冲动的决定，他叹了口气：“那位佟师傅，和你一起从仙界过来，你们的感情肯定非常深厚，他又博学多才，替我们相天居默默做了很多事，是我们相天居的大恩人。这样吧，你带着我的信物，到了西海，去找红树林，红树林根系发达，与海水相连，海边的事，没有他们不知道的，红树妖王欠我一份人情，你拿着我的信物去问他。”
周景明心头发暖：“多谢相爷爷。”
“唉，再怎么说，佟师傅也是为了我们魔界才出的事，我们当然要全力以赴地找他，只是我这把老骨头不中用了，要不然这次也陪你一起去。”
周景明听到这话，破涕为笑：“爷爷你威望在外，不需要本人亲临，也一样帮了大忙。”
“呵呵。”相爷爷拉住周景明的手，用力捏了捏，“你可以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我们小象不能没有你。”
“……”周景明脸色一僵，眼神躲开，相爷爷充满期望的眼神让他承受不起，“我……知道了……”
周景明和龙离一起走出魔宫，来到位于山崖的调月台，狂风吹落大雪，噼噼啪啪地砸在脸上、身上，别说周景明有护体灵力，走出来还是控制不住地哆嗦。
“走吧。”
龙离化作一条金龙，盘踞在周景明面前，周景明顶着乱飘的雪片、摸索着爬上龙背，抓紧鳞片。
一声龙啸划破天际，金龙腾空而起，穿过雪幕，向西海飞去-
大约飞了半个小时。
周景明实在冷得受不了了，从空间里拿出一床棉被，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起来。
即便如此，露在外面的额头还是被吹得生疼。
“老周，你还好吧？”前面传来龙离的声音。
“还行，我多带了几床棉被。”周景明在被窝里闷闷地回答龙离，他实在不愿意把嘴伸到外面去，对着暴风雪说话会灌一肚子凉气，“还有多久能到？”
“我尽快，不过这么大的暴风雪，寻路不大容易……”龙离的声音也是时断时续，“大概还要半天吧。”
“半天，还好。”周景明又裹紧些被子。
人一旦冷到一定程度，就会忘记其他情绪，一门心思想着，要是能再热一点就好了。
周景明又给自己加了两床被子，本来他打算加三床，但手能拽住的被子数量有限，再加就会掉下去了，他伏在龙离背上，感觉每块龙鳞都可恶地散发着冷气，龙离是冷血动物么？
“喂，周景明！你还醒着吧？”龙离问道。
“啊……醒着呢。”
“醒着就好。”龙离直接地说，“我怕你冻死了。”
“我错了，我以为永夜会保持一个温度，没想到是越来越冷……”
“是啊，要不然大家伙也不用住在幽炎结界里了。”龙离道。
“……”
“喂，你倒是说话啊！”
“说什么？”周景明虚弱，“现在过了多久了？我们是不是快到了？”
“不是。”龙离想了想，问，“你很喜欢佟九吗？”
“啊？”周景明一个激灵，从半昏迷状态惊醒。
“你很喜欢佟九吗？”他又问了一遍。
“为什么这么问？我们是一起来的伙伴，他又帮我很多，没有他的话，我肯定走不到今天，估计默默无闻地死在哪儿了。”周景明一回忆，许多事涌上心头，奇怪的是，最为清晰的一个画面，是他第一次做火|药实验时，佟九脸色大变，用身体挡住实验的灰烬，示意周景明这等重要的发明，要保密，不要外传。
大概是因为那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保护周景明，这反应太真实，以至于后来他隐藏了多少关于自己身份的事，周景明都愿意相信他。
在那种孤立无援的情况下，有个人的第一反应是保护自己，说不感动是假的，事实证明，佟九虽然有很多秘密，却是他周景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对他最好的人。
“我是说，很喜欢。”龙离道，“就像我喜欢我父尊那样。”
“这……”周景明迟疑了，龙离多喜欢魔尊，全魔界都知道，“可能没有吧。”
“那不叫很喜欢。就算是同伴，也有走岔路的时候，和我一起长大的狂龙，后来背叛了魔宫，是我亲手处置了他，教养我长大的龙老，你也知道，他被父尊关到魔窟地狱，和我并肩作战的伙伴，我亲手埋葬的也有八人。”
“……你的经历确实比我多。”
“虽然很难过，但是他们都没办法陪我一直走下去，各人有各人的命运，我们的命运不可能从头到尾都在一起，我就是这么劝自己的，我觉得挺有用。”龙离道。
周景明沉默。
“那……如果是魔尊呢？”周景明问，“如果是魔尊，事情会有什么不同吗？”
“当然，我不接受任何将我和父尊分开的事情，命运也不行，如果父尊有个三长两短，我就算把魔界掀过来，也要改变命运。”龙离一番豪言壮语。
周景明心跳猛然加快几分，这样的感情，有点偏执，有点幼稚，是他不曾拥有的，不过，能拥有这样一个“很喜欢”的人，倒也挺好的。
“我可能不是那种……会很喜欢一个人的人。”周景明轻声说道。
“我知道，我看出来了！”龙离立刻接道。
“所以，如果我喜欢的人不在了，我也只能接受，但是在此之前，任何一丝让事情好转的希望，我都不会放过。”周景明温和而坚定地说。
“……”这回轮到龙离被小小地震动了一下，“那也很厉害。”
“也只是凡人的喜欢罢了。”
“是凡人的很喜欢了。”龙离盖章。
周景明从被子里抬起头，望向混沌一片的雪幕-
不知又过了多久。
在周景明快要冻死的时候，龙离终于到了。
金龙降落在海边高地，还没下地，周景明已经听到海浪撞击礁石发出的震响，永夜时的大海尤其狂放，渔村的人都迁到高处住了，龙离降落的位置就在渔村旁边的悬崖上。
村里人都没想到，周景明和龙离会在这个时候赶来，看到两人出现在门前时，大家都惊呆了。
“周尊者，你怎么来了？”相量将周景明让进房中，西海能源充足，房间的暖气都烧得很热。
一进屋，周景明感觉舒服得快要融化了，他瘫坐在羊毛软垫里，牙齿格格作响，等着寒冷从身体里退去。
孙氏部族的厨子端来一锅热汤，相量把冶炼组的成员们召集过来，大家坐在一起，边喝汤边讨论佟九遇难时的详细状况。
听到众人的述说，周景明发现疑点真的很多，但是佟九至今没出来，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我打算到处搜索一下佟九的下落，他的法力比我强，不会这么轻易死掉。”周景明放下汤碗，感觉身上热量恢复的差不多，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
“那我们也来找吧。”众魔人也跟着站起来。
虽然大家都觉得希望不大，但就像周景明说的，有一线希望就要找，毕竟谁都说不准，将来自己有没有落难的时候。
135 凭空消失
◎。◎
“嘶, 实在太冷了。”
冶炼组的人聚集在冶炼室前面的空地上，三三两两挤在一起，风雪拍打在人脸上，几乎睁不开眼睛。
一阵魔焰穿透雪幕, 龙爪宫的人正在前面清理积雪。
很快, 一条能过人的小道清了出来, 周景明穿过小道，来到冶炼室门前，两边是比人还高的积雪层。
相量紧随其后，两人一起走进冶炼室。
相量作为亲历人，给周景明讲了当时的情况。
“我们冲进来的时候, 这里、这里, 都有爆炸冲击的痕迹, 这里有血迹, 还有衣服碎片。”
“看痕迹像是爆炸，可是周围的冶炼炉没有损坏，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引起的爆炸。”
“就是……炸没了，但是有可能爆炸的那些东西都好好的, 只有人炸没了，好像是人身上带着什么烈性炸|药。”
周景明沉默地听着相量的描述，一边观察着室内的情形。
时间已经过去十天，痕迹也破坏的差不多了，虽然事故发生之后，魔人们心灰意冷，没有再搞过生产, 但冶炼室明显收拾过一番, 什么衣服、血迹, 都不见了。
看着空荡荡的地面，很难想象当时会发生这种惨事。
“窗户呢？当时窗户都关着么？玻璃都完好么？”周景明看向窗户。
他敏锐地发现，有一扇窗户的玻璃没了，用不知道是铁皮还是木板的东西封着。
“那扇玻璃碎了。”相量指着周景明目光所视的窗户，“不过碎的不厉害，只是裂开了一部分，我们怕风雪灌进来，所以用木板重新加固了外面，其他窗户也有加固。”
周景明走上前，发现玻璃被整个拿掉了：“碎到什么程度？上面有孔洞么？”
“孔洞？”相量茫然，“应该是没有。”
“什么叫应该是没有，这块碎玻璃呢？还在吗？”周景明很受不了这种模糊的描述。
“当时就砸碎扔掉了。”相量思索了一下，“不过玻璃碎片应该就在外面的雪地下面。”
少顷。
龙爪宫的人清出冶炼室后面的雪，露出地面。
周景明在雪下面找到了玻璃碎片，一块块拼起来，完整的玻璃出现在眼前，确实如相量所说，只是震碎了，并没有孔洞。
这样说来，可以排除一种可能，就是有人从外面暗算佟九。
不过，也不一定……这可是仙魔世界。
周景明有些头痛，他抬起冻到麻木的手，在额头上蹭了蹭。
“尊者，现在怎么办？”魔人们看向周景明。
让大家这样站在大雪里也不是个办法。
外面实在太冷了，不是一般的冷，就算有魔力护体的魔人们，也会面临失温的风险。
“这山坡下面……是不是有一片红树林？”周景明看向冶炼室后窗正对着的山坡说道。
“是有，尊者。”相量回答。
“好，你们先回去，我去下面看看情况。”周景明看众人冻得够呛，便提出独自行动。
“尊者，还是我们陪你一起去吧。”
“是啊尊者，那下面是个大下坡，很容易摔倒的！”
“尊者虽然法力高强，但也不能不防啊，这冰天雪地的……”
魔人们一边搓着手，一边盛情要求随行。
周景明摆摆手，示意龙爪宫的人护送大家回去。
龙离分开众人，来到周景明身边，豪爽道：“大家不要担心，我，本太子，亲自护送周尊者，一定让周尊者全乎着去，全乎着回。”
众人笑起来，这才放心下来。
周景明和龙离一道下坡，积雪很厚，看不清楚下面的地形，有些地方地势骤然变化，一脚踩空，就不知道掉到哪儿去了，幸亏有龙离随行，两人平安到达山坡下段，看到生长在海水中的红树林。
红树林密密麻麻，一直延伸到海崖另一端，只是天气太寒，树叶都退去了，只剩下嶙峋的枯枝，如同黄泉河水里凝固的亡魂，一个个向昏黑的天空伸出手骨。
“有点壮观啊。”龙离感叹。
“是吗？”周景明叹气，“为什么我觉得有点可怕。”
“这有什么可怕的，你见过亡灵大军吗？古战场上，阴时阴刻，阴风一吹，呼啦一下子，古时候的兵卒举着旗帜整齐的行进，黑压压的……”
“噗。”周景明禁不住笑出来，“被你一形容，确实不怎么可怕了。”
“喂，我是认真在讲的，你什么意思？”
龙离一打岔，周景明那股心慌的感觉减轻了些，他拿出相爷爷给他的信物，一节红树的根，双手握住，向红树林的方向举起。
在周景明的默念下，一连串灰色的烟雾从水面的枯枝间冒出来，仿佛耸动的人群，烟雾与烟雾交头接耳，传递着窃窃私语，最后，一个穿着褐色蓑衣的老者从雾气中走出来，来到周景明和龙离下方的低地上。
“你是……相氏部族族长的后人？”老者似乎从空气中读到了什么，“不，你不是魔人，你是谁？”
“此事说来话长，如今我掌管一部分相氏部族的事务，相氏部族在这里定居有一段时间了，您一定知道吧？”
“嗯……”
“我们在做一些机械……一些能够帮助大家更好地生活的工具，可是我们的冶炼师傅，也是我的挚友，佟九佟师傅突然消失了。”
“哦？”老者稍稍抬起斗笠，向周景明看来。
“因为佟师傅对我、对部族的大家来说，都很重要，我们想弄清楚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佟师傅他是不是还活着，所以，相爷爷把这件信物给了我，让我来找您。”
“老相……真是给我找了件麻烦事。”老者叹气，“你们在这里定居，我都看到了，你的身份，是天上来的和亲使者吧？”
“正是。”周景明精神一振，看来，相爷爷说的没错，海滩上的事，没有红树妖不知道的，他这次是问对人了，“您为什么说是件麻烦事？难道，真有隐情？”
眼看着周景明的态度激动起来，老者又叹了口气：“恐怕要让你失望了，这件事的真相，老夫也不知道啊……”
“什么？”周景明心里揪起，“怎么会这样……”
“喂，老头，你不是号称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吗？距离你这么近的地方发生的失踪事件，你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还敢吹自己什么都知道？”龙离着急起来，虽然他不怕永夜的风雪，但一直这么耗下去，也够呛。
“世上怎么会有无所不知的人？不过是传言罢了，哎，我们红树妖之所以知道海滩上发生的大部分事，那是因为，我们的根、枝、叶吞吐着海岸上的一切，风、水、砂砾，所有这些都带着信息，我们能接收到而已。”
“既然如此，”周景明拦住龙离，继续问道，“这山坡上发生的事情，难道就没有一点信息传过来吗？”
“有，当然是有的，世界上没有不留痕迹的事，只要发生了，就会有痕迹，就会带来信息……但是，你的那位朋友离奇消失的信息，我们红树也解读不了，没有办法解释，为什么他会无端凭空消失。”
周景明睁大眼睛，一字不敢放过，听完这段玄而又玄的描述，他试着总结：“这样说来，你们认为他是凭空消失，不是炸死？”
“尊者，世上有很多不能用一个词定义的事，比如死，什么是死？如果生命迹象消失就是死，那凭空消失也可以说是死了，如果生命迹象以另外一种形式出现在另外一个空间，那他是死了还是没死呢？在这个空间，他是死了，在另外一个空间，他却活了，在你们创造的字词里，也有说是转生，也有说是复活，也有……”
“老头，你在念什么经，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哪儿来的这么多废话。”龙离听了一大篇，终于不耐烦，急吼吼地打断他，“是死是活你还分不清吗？你就说，永夜之后，你还见过佟九的信息吗？”
“没有。”
周景明心中一空，没有，那就是海滩附近，绝没有佟九的生存迹象了。
除非他瞬间转移到很远的地方，否则，无法解释这种连信息都消失得干干净净的“失踪”。
“这样说不是利索多了吗，佟九已经不在这里了，至少我们可以不用再搜索这片海滩了。”龙离说道。
“那……有没有别的信息呢？爆炸发生的时候，有没有心怀不轨的人接近冶炼室？”周景明攥紧双手，问道，“他……会不会是被别的人带走了，比如仙界的人？”
“没有。”老者摇摇头。
“真的只是爆炸……？”周景明还是不敢相信，佟九怎么可能死于爆炸？！
“你可以说是爆炸，也可以说是萎缩，也可以说是消失，比起爆炸，我们还是更倾向于萎缩或者消失。”老者继续拿出他那套奇奇怪怪的说辞。
龙离在旁边听得又要暴躁了，周景明却陷入沉思。
爆炸，萎缩，和消失，确实是三种不同的变化状态。
现在听起来，这绝不是一次简单的事故，多半和佟九自身的修炼有关，如果和修炼有关，那就要找和他有相似修炼经历的人问问了，比如周承业，比如火系大佬洞玄真君，又或是问问那面天底下无所不知的洞明镜。
“多谢红树老前辈，”周景明向老者拜了拜，“如果海滩上再次出现我那位朋友的信息，请您第一时间通知我，或是海滩上我们的任何一个人。”
“这倒是容易，我们一直在这里。”老者答道。
周景明再次感谢老者，老者退回水中，和其他灰烟状态的树妖一起消失不见。
“这老头，说话古里古怪，”龙离评价道，“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如果佟九不在这里了，我们在这找也是白费功夫。”
“我打算去天上问问。”周景明道。
龙离吃惊地回过头：“什么？”
“可能是修炼出了问题，他一直说，他可能快要渡劫，但是我没当一回事。”周景明眼神微黯，紧了紧衣服，转身向山坡上走去，“走吧，回去了。”
“你疯了。”龙离看着周景明的后脑勺。
周景明回到渔村内，短暂地休息了一下，启程返回天魔山。
魔人们依依不舍地送行，现在他们没了佟师傅，就像没了主心骨，很多工程都没法开工，无比渴盼着周景明再回来坐镇。
“尊者，我们的工程……还要不要继续了？”相量问出大家心中所想。
“暂停吧。”周景明斟酌了一下，说道，“趁着永夜，修整一下。”
“永夜之后呢？”
众魔人茫然地望着周景明。
“我会找佟九回来。”周景明回答。
佟九真的还能找回来吗？他们的工程，真的还能继续吗？这么危险的事情……
周景明从大家眼中看到了人心涣散，也是，带领他们的佟师傅都被炸死了，他们能不害怕吗？为今之计，只有找回佟九，才能给大家吃定心丸。
周景明辞别众人，和龙离一起返回天魔山。
一来一回，也不过花了一天多时间。
回来之后，周景明感觉有些头重脚轻，想来是被永夜的风雪吹了整整一天，就算元婴之体，也有些承受不住，体内存储的灵气也不那么充足了。
天界彻底关闭人间和魔界的边境之后，灵气越来越难搞，魔尊的库存也是有限的，周景明只能节省着用，但是节省，就意味着没有余量应付突发状况，如前往渔村这样的长途，一趟下来，便有些抵御不住。
周景明晕晕乎乎地走到后殿，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身后有人接住他，手臂稳稳地托着他的手肘，这个姿势让人很容易往后靠，周景明感到熟悉的气息包围了自己，有那么一瞬间，他的鼻子一酸：“佟九……？”
衣服摩擦声响起，手臂将他圈紧了些，却没有回答。
“抱歉，”周景明回过神，稍稍侧头往后看，发觉来人身上长袍闪烁着暗红色的纹理，“尊主，你出关了。”
“嗯。”
魔尊应声的鼻音有些重。
“发生了一些事情，我本来想找你商量，可是……”周景明还没说完，魔尊就说“我都知道了”，他沉默下来，心中稍微放松，不用解释了，太好了，他现在只想躺着。
“哗”，沉重的身体腾空而起，一阵失重感，让周景明下意识贴紧了近在咫尺的胸膛，抱住他的肩膀。
仿佛在柔软的云朵间漂浮一般，周景明从后殿转移到偏殿的床上，这次他没有尴尬无措，反而有些依赖，刚刚遭遇失去挚友的重击，能有个人抱一抱也挺好的。
魔尊停在床边，却一直没有弯腰把人放下，就这么抱了一盏茶的功夫。
偏殿里十分安静，偶尔能听到石火跳跃的轻响。
136 马甲掉了
◎。◎
“景明。”
“我……”
两个人同时开口, 又同时停住，目光对视，询问对方的意思。
魔尊将周景明放在床上，自己坐在床边, 手掌扣着他冰凉的手背, 始终未曾离开。
周景明感觉自己的手像是塞进了温暖的热水袋里, 很舒服，手一暖过来，不一会儿，身上也暖和起来。
“你先说。”周景明询问地看向魔尊时，魔尊凝望着他说道。
“我没找到佟九。红树妖告诉我, 他是凭空消失的, 不一定就是死了, 我想, 或许是他练功出了岔子，他的修为比我高，办法比我多，说不定是为了寻找渡劫的办法, 用什么法子去了别的地方。”周景明说出自己的猜测。
魔尊的目光有些飘忽，似乎，他对这个佟九的下落不感兴趣，又好像，他知道谜底，所以没有猜谜的心思。
只是周景明说这些话的时候，目光低垂, 并没有看到魔尊的表情。
“我想去仙界找找他们火系的大能, 询问这种情况是怎么回事, 佟九有可能去哪儿了，如果我回不来，我就想办法传信回来，告诉你，你帮我救回佟九，好不好？”
魔界最靠谱的人就是魔尊了，周景明回来的路上就想清楚了，只要他恳求魔尊，魔尊同意了，那么他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去仙界找法子，甚至偷偷去空桑看全知全能的洞明镜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此处，周景明抬起头，摆出一副真诚祈求的样子。
他想，魔尊人这么好，又对他如此厚待，肯定禁不住他恳求的，而且他刚刚给魔尊做了这么完美的一张脸，看在这份恩情上，魔尊不会直接驳他面子——
“不行。”斩钉截铁的拒绝。
“啊？”周景明激动地坐直身子，“为什么？”
“你不用去仙界，我可以告诉你佟九在哪。”火光明灭的暗影里，魔尊的表情高深莫测。
周景明顿时心跳一滞，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他全身心都沸腾起来，不顾一切地扑在魔尊身前，双手紧紧攥住他肚子上的衣服，仰着脸盯着他：“你知道在哪里？”
魔尊垂下目光，落在周景明渴求的脸上，周景明激动的目光令他呼吸不畅，他犹豫了一下，表情重新变得坚定：“就在你眼前。”
“啊？”周景明浑身一震，目光上下左右找了一圈，也没看见任何像是佟九的物体，“我怎么没看到？”
低哑而凝重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我就是佟九。”
周景明感到脑袋里有根弦绷断了，弄得他什么都听不到，只有嗡嗡声充斥耳中，他艰难地用力地去理解魔尊是什么意思，魔尊就是佟九……魔尊就是佟九？！
“不可能！”周景明猛地往后躲，他的手却被一双温热有力的手掌牢牢握住了，令他挣脱不能。
魔尊将他牢牢锁在身前，一字一顿地说道：“三界之中，有本座化身无数，佟九只是其中之一，隐藏在流明书院丹房，本来无足轻重，可是却有一位白衣仙人，日日来丹房探看，谈天说地，无所不及，见识之广，所思之奇，令人不得不聚精会神地应对，时间一久，本座都要忘了，究竟谁是化身，谁是本尊。”
“不可能……”周景明的抗拒开始减弱，他六神无主地望着魔尊，当他和佟九之间的对话一句一句被复述，只有他和佟九才知道的事一件一件被道出，他动摇了，从未设想过的可能性变得越来越具体，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攥住了他的身体。
“景明，不要这样看我。”魔尊的话戛然而止，他本来坚定的表情变得受伤，仿佛早就预料到这样的结果，可是周景明的反应比预料的还要糟。
周景明像是被惊吓到的小动物，飞快缩回灌木丛里，他的手指从魔尊掌中抽出，身体缩进墙角，用被子牢牢裹住自己，一脸惊恐地看着魔尊。
“不……别过来，别动我。”周景明抗拒地说着，“能不能，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没有什么地方是魔尊去不了的，可是周景明抗拒的话语和惊恐的眼神，却让他无法前进分毫。
经过良久的沉默，魔尊终于退却：“好，你好好休息，一会儿……我再来找你。”
周景明没有回答他，转头向里，用被子蒙住头。
魔尊离去后，青麋进来添了安神香，温声细语地对周景明说，有什么事吩咐她一声，她就在外面候着，而后关门出去了。
周景明这才慢慢地从被子里露出头，往后看了一眼，确定门已关上，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放下了戒备。
“怎么会是……一个人？”周景明轻声自语，他确实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震惊，说实话，他心底里还是有点预感的，佟九和魔尊，他们的说话方式，行为习惯，虽然有做过刻意的区分，却在某些时候，会不经意流露出相似的气息，让周景明时常产生错乱的熟悉感，他以为是自己想多了，这两个人怎么可能是一个人呢？知道真相的时候，却忍不住在心底惊叹，他们真的是一个人。
可是，就算早有预感，周景明还是觉得遍体生寒，世间最大的笑话，大概就是自以为自己是个聪明人，其实却是个被人耍得团团转的傻子。
一想到自己自以为是、以为慧眼发现了埋没在仙界的“人才”，周景明就忍不住想挖个地洞钻进去，原来人家压根不是“被埋没”，而是主动隐藏实力，潜伏在仙界的卧底！
魔尊伏线千里，好不容易把分|身埋伏到了仙君眼皮子低下，谁承想却被周景明这个自诩伯乐的家伙挖了出来，还硬拉着人家一起去魔界和亲……怪不得当时佟九一副天塌了的表情，周景明还以为他是舍不得体制的好处，要带他去看看外面的天地！
可笑，简直是可笑。
周景明一边摇头，一边把额头埋进了手心，他有种强烈的想哭的冲动，一半因为恼羞，一半因为失望。
原来他自以为最好的朋友，自以为最受到偏爱的长辈，两个人，从来没有跟他说过实话，他给出的信赖，感情，全都是一厢情愿，在魔尊眼中，他大概是个可笑的小丑吧。
想到伤心处，周景明趴在被子上，呜呜地哭起来，反正周围没人，成年人还不能发泄一下了。
正在这时，石门“咣当”弹开，有人风风火火冲了进来。
周景明吓了一跳，回头去看，却见龙离正站在门口，两人四目相对，一阵死寂，龙离又“咣”地关上门出去。
周景明呆滞，眼泪还在沿着下巴往下淌，甚至在被头上积起一小堆水渍。完了，他独当一面的尊者形象，完全毁了。
“大太子，您再这样，我就叫血魔来了！”
后殿前的石厅里，青麋气的直哆嗦。
龙离却像没头苍蝇一样，刚冲撞完周景明的偏殿，又跑去撞他老爹的大门。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龙离一边撞门，一边自言自语。
青麋引动魔力，一团血雾在门边成形。
血魔还没凝聚出来，大门先一步打开，一股强大的威压释放出来，龙离被震退三步，要不是他身手灵活，这时候可能一个屁股墩坐地上了。
魔尊身披暗红色长袍，出现在门内，腰间的兽骨带钩闪耀着不详的血红色光芒。
“父尊，太好了，你出关了！”龙离激动地说道，“我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是关于老周的！”
魔尊本想一巴掌把他扇出去，但在听到他的后半句话时，微微抬起的手掌又放了回去。
“但是我不能告诉您。”龙离忽然停住话头。
魔尊的手背上的青筋微微抽搐。
“如果您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龙离的态度变得高深莫测，“老周对他的那个天上来的同伴，感情非同一般。”
“你究竟想说什么？”魔尊终于不耐烦，大步走近龙离，居高临下地扫视着他，“不想说的话，本座可以直接看。”
魔界想知道一个人内心想法的办法也有，只不过比较简单粗暴，会直接剖开灵魂，读取记忆，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
然而龙离也是吃软不吃硬的人，即便是在他倾慕的父尊面前：“父尊，我虽然很爱你，但是老周是我的朋友，没有他的允许，我死也不能出卖他的秘密。”
魔尊微微挑起眉梢，审视龙离片刻，就在龙离感觉自己的魂儿要被抽出来的时候，魔尊稍稍侧过身，从龙离身边走开，面朝偏殿，头也不回地吩咐道：“净说一些没用的废话，下次没想清楚之前，不要到我门前来吵闹。”
龙离松了口气，说实话，他也有点后悔这么冒冒失失地冲到魔尊面前，没办法，谁让他刚才看到的话面太有冲击力了呢，一向强硬的老周竟然在为了同伴的失踪偷偷地哭。
龙离心里微微搅动，一种异样的情愫暗中发酵，他忽然觉得周景明很可怜，喜欢的人竟然是身边的陪嫁，想和谁在一起也不能自主，归根结底，都是因为父尊乱点鸳鸯谱，非要搞和亲这一出，现在周景明和相辰还是没感情，却不得不以夫妻之名在一起，竟然还有了一个孩子！
唉，世事无常啊！他龙离碍于身份，无法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老周又何尝不是呢？应该说，老周更惨，喜欢的人一直隐藏关系留在身边，现在却意外消失，生死未卜，若是他就此死了，那他们之间的关系，岂不是永远没希望大白于天下了？
想到此处，龙离摇头叹息，调转身去，准备离开。
“站住。”魔尊见龙离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就来气，究竟是什么秘密，龙离都知道，他却不知道，偏偏龙离这个逆子还不告诉他，“本座说什么，你没听见？”
“啊？”龙离茫然地看向魔尊，刚才，父尊说什么了吗？
“这个永夜，周尊者暂不回去了，你收拾收拾，去山口平原报个信，留在那边镇守，等到永夜结束，我们再过去。”魔尊压住火气，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我、我镇守山口平原？”龙离顿时委屈，“可是我想和父尊您在一起啊！”
“不，”魔尊冷笑，“你不想。”-
赶走了龙离，魔尊又在偏殿门前徘徊了一会儿。
龙离究竟发现什么秘密了？
他盯着黑黢黢的石门，好像要把它盯出一个洞。
可惜不管他怎么运足耳力，都听不到里面有任何动静。
……
周景明接连遭受打击，窝在被子里一动不动。
他不知道将来要怎么面对魔尊。
魔尊就是佟九，佟九就是魔尊。
可是他以前，是用两套完全不同的相处模式来对待两个人的啊！
现在，不管怎么调整，都很怪异。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周景明不打算继续犯傻了，以后魔尊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相信。
呵，还说什么乡村修仙狗血故事。
什么老家的侄媳妇是我的白月光，白月光和侄子结婚了究竟要不要随大礼……都特么是放屁！放屁！
“这么会编故事，怎么不去说书！”周景明捏紧拳头，恨恨地捶床。
与此同时，门外的某人猛地抬起身，收回耳朵，快步逃回自己屋。
到了一天中的晚餐时间。
青麋端着精心制作的晚餐，敲响偏殿的门。
“尊者，该吃饭了，多少吃点吧？”青麋温声说道。虽然声音不大，屋里的周景明却能听清楚。
周景明像烂泥一样滩在床上，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地坐起来。
自从灵力变少，他确实更容易饿了，根据现有的修行体系，修真者灵气极度缺乏时，会像普通人一样饿、困、生病，濒临枯竭时，就会天人五衰，迅速变老死掉。
理性地想一想，他还得在魔尊手底下讨灵气，日子还得接着过。
将来怎么办，到时候再说吧，先把饭吃了。
“进来。”周景明有气无力地说。
石门推开，青麋神采奕奕地进来，看见周景明憔悴的样子，又担心起来。
她想问两句，又不知从何问起，只能给周景明添碗加筷，伺候他把饭吃了。
“青麋。”周景明吃到一半，问道，“龙离刚才怎么过来了？”
“对不起，尊者，是青麋没有守好门，大太子他突然冲过来……”青麋赶忙道歉。
“不关你的事，他就是那样……只是不知道他过来干什么，等会儿我再去找他吧，正好，我也休息的差不多了，明天我们就回山口平原。”周景明想来想去，觉得还是逃走比较好，要让他接着在魔尊面前扮没事人，他还真的做不到。
“尊者，大太子已经去山口平原了，您不用担心，尊主大人吩咐了，您就安心留在这里休养。”青麋微笑道。
“什么？？”周景明震惊，他的坐骑已经飞走了？
“您也耗费了不少灵力吧，正好，等会儿青麋就给您准备灵泉，烧得热热的，泡个舒服的灵泉汤，晚上早些休息。”
周景明恨恨地想，不愧是魔尊，简直把人拿捏得死死的。
他咬了一会儿后槽牙：“……好吧。”
青麋喜上眉梢，弯了眼睛，看来，这次周尊者和尊主大人的矛盾，也被聪明的魔宫大宫女化解了。
“不过，你可要跟你主子说清楚了，我确实灵力匮乏，从今天开始，我每天晚上都要泡灵泉，让他千万准备充足。”周景明狮子大开口，他想，反正都要演，那就让魔尊多割点肉，他的灵力也可以恢复得快一点，等他完全恢复了，还不是天高任鸟飞。
这般说罢，周景明目光灼灼地看向青麋，青麋半张着嘴，有种被反将一军的感觉。
“尊者，这……我得问问尊主大人。”
“去吧，正好问清楚，如果他给不了那么多灵泉，我就回山口平原了。”周景明放下碗筷，从桌前站起来。
137 瓜主竟是我自己
◎。◎
青麋收拾完桌面, 便去问魔尊了，看她面露难色的样子，恐怕得不到期望的回复。
周景明也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过分了，毕竟青麋没得罪他。
魔尊不会因为这点事为难青麋吧？不会, 他不是那样小肚鸡肠的人……他真的不是吗？
周景明也搞不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了。
正在胡思乱想间, 石门一响, 充沛的灵气从门前飘来，空气里浮动着灵泉特有的清香。
“这么快？”周景明回过头，却发现抬着木桶进来的是魔尊本人。
他稍稍往后退了半步，垂在身侧的手攥起拳头，警惕地问：“怎么是你？”
“送水。”魔尊声音沉沉地说。
这副画面怎么看怎么荒谬, 魔尊扛着这么大一个装满水的水桶, 仿佛一个送水工, 回话也十分简单直接。
“放在那就行了。”周景明也不客气, “不要进来，我不想看到你。”
“……”魔尊沉默着把水桶卸在地上，真的听话的往外走了。
“等等。”
魔尊的脚步停住，转过身, 眼里微有亮色地看向周景明。
“我正想问你，你有那么多灵泉吗？”周景明问道，“我每天要泡两次，不，三次澡，你能供得起吗？”
“不过是一些灵泉。”魔尊用淡定的语气说着最狂的话，“只要世上的灵泉还未枯竭, 便能供得起。”
“呵, 口气还挺大的, 可是灵泉都在天上，怎么，你还要上天不成？”周景明根本不信。
魔尊微微侧过头：“只许你上天，不许我上天？”
“我什么时候要上天了……？”周景明莫名。
“你不是要上天找火系大能么？”魔尊眼里闪过一丝笑意，“看看我究竟炸到哪儿去了？”
“哦，那个啊。”周景明低下头，“以后不说那个了，就当佟九死了吧。”
魔尊顿时笑不出来。
沉默片刻，他道：“对不起。”
周景明抬头看了他一眼，略略有些意外，魔尊竟然会这么干脆地给他道歉。
可是，这是道歉能解决的问题么？
只有报警把眼前这个诈|骗犯抓了才能泄周景明心头之愤！
“不必！也不敢受！”周景明拂袖，“没事的话，请出去吧，水快凉了。”
魔尊看了一眼水面，本来波澜不惊的水面开始冒烟。
行，不愧是全自动热水器，周景明想。
“怪不得佟师傅的火系法力那么厉害，敢情他用的根本就不是法力，而是魔力。”周景明喃喃。
越是细想，纰漏就越多，这漏成筛子的谎话，他怎么就没发现呢？
怪不得佟九从来不在周景明面前吸收灵石里的灵气，却有源源不绝的灵力，还编出一套什么“我快渡劫了，怕引雷”之类的说辞，为了蒙他，真是……用心良苦啊。
周景明咬牙切齿地想。
“也不全是编的。”魔尊低声说。
“我呸！”周景明忍不住啐了一口，“还有什么不是编的？你的身世，你的法力，还有你老家的狗血故事，有一件是真的吗？”
魔尊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无言以对。就在周景明准备撵他出去的时候，听见他低声说：“有。”
然而周景明只是翻了个白眼，人会在一个坑里跌倒两次吗？不会，他信魔尊才有鬼！
石门“啪”地在魔尊面前甩上，偌大的石厅里，魔尊背影凄凉地站着，连他身后待命的青麋，都感觉到一阵阵冷风从魔尊那边吹过来。
……
周景明美美泡了个热灵泉澡，恢复了些许灵力，用浴袍擦干身上，热乎乎地散着头发，感觉彻底从永夜的冰天雪地里活过来了。
白得的灵泉不泡白不泡，周景明一向不会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的。
等他恢复了实力，他就可以想去哪儿去哪儿，如果在魔界呆的不开心了，他也可以去人间。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
周景明再次来到后殿的石门前，深吸一口气，准备敲门。
手还没落在石门上，门就向后打开，魔尊正站在距离门前三步的地方，就像一直等在那里一样。
“我还以为你开始休养了。”周景明道。
“我已经吩咐过青麋，你随时可以进来。”魔尊给周景明让出一条道。
“哦。”周景明站在门前没动，“我就是想跟你说，我之前想到的一件事。”
就是幽炎能吸收灵气那件事，周景明怀疑在三界交接的某处，也生长着很多幽炎，把人间和仙界的灵气吸走了，灵气才会越来越枯竭。
那个交界点，应该不是虞渊，而是另外的地方，如果存在这么一个地方，仙君和周承业他们，很有可能就是穿过这个交界点过来的。
也可以解释为什么他们那么快就离开了，他们必须保留一部分实力，在回去的时候，还会被幽炎吸取灵力，如果灵力用的太多，很有可能会引发不可逆转的伤害。
“你说的很有道理。”魔尊思索着周景明的话，“只是，那个交界点会在什么地方呢？”
周景明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按照常识来说，魔界和仙界应该是没有交界点的，要去仙界，必须先通过人间，走虞渊。但是仙界人没有经过虞渊，直接降临到魔界，已经打破了这种常识。”
“不错。”魔尊赞同，“我也认为魔界和仙界应该有直接的交界，很有可能是在空中。”
仙君和周承业都是从空中降临的，直接穿透幽炎结界，进入山口平原和赤月河谷，相似的位置并非巧合。
“你的意思是……”周景明想到了魔界的大黑天。
笼罩在万物之上的天空，魔尊曾经带他去看，摸起来是一层均匀的物质，像磨砂玻璃，以周景明的经验，这东西绝对不是“天”，而是一层遮天蔽日的结界。
这么大的结界，简直不可想象，但它确实存在，魔界的天永远是黑的，太阳永远是红的，这些，都深刻烙印在每个魔界人的常识之中。
所以，很少有魔人会思考，天空为什么是黑的，如果天空是个结界，那结界后面又是什么。
魔尊则是一个例外，他不仅自己思考，而且还模仿天空结界做了幽炎结界，将赤月河谷保护在结界之内，给魔人们提供了良好的生存空间。
等等，模仿天空制作的幽炎结界！
周景明忽然眼前一亮：“幽炎结界是模仿天空做的，这样说来，天上那一层结界一样的物质，也具有和幽炎差不多的效果了？”
“你注意到了。”魔尊微笑中带着赞许。
周景明激动起来：“这样说来，幽炎结界是用幽炎做出来的结界，它的外层是幽炎，里层则是光滑的，天空……如果也存在一层结界，那结界外面就有很多幽炎。”
魔尊微微点头。
“这样说来，就可以理解为什么仙君和周承业他们穿过来的时候，灵力会被吸走了，他们穿过的……就是天空那层结界！”周景明恍然大悟，“这样说来，仙界和魔界的交界点，竟然是在天空结界后面。”
魔尊的笑意愈发加深。
周景明在顿悟的精神抖擞之余，却觉得哪里不对，他说的这些，好像，魔尊早就知道了。
魔尊一路引着他说到这里，并不是他自己顿悟，而是魔尊刻意引导的结果。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周景明警惕地看向魔尊，“你带我去看天空，去看红月，那个时候……”
魔尊对周景明说，他有一个心愿，就是弄清楚天空之后是什么。
周景明也想弄清楚，但只是出于对自然现象的好奇心，现在看来，魔尊从那个时候，就在布局了。
“你之前说，你有一个心愿，就是弄清楚天空之后是什么，”周景明顿了顿，“那个时候，你是不是就想到有这么一天了？正好我是仙界人，可以帮你知道更多情报，哦对了，你还指定要流明书院的人，流明书院的书生知道的更多是吧？”
“……”魔尊沉默，望着周景明。
沉默就是默认，周景明扯了扯嘴角，有些无奈地想，他早该知道，仙魔之间的斗争不是过家家，仙君能算计周景明，魔尊为什么不能。
大家都如此深谋远虑，只有周景明一个人在沉迷爬科技树，差点忘记自己在三界最大两股势力的夹缝中生存。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没什么好说的了。”周景明微微欠身，转身向外走去。
魔尊拉住了他的手腕。
周景明使劲挣扎，魔尊松开手，周景明便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开-
周景明返回偏殿，坐在石桌边，撑着头发了一会儿呆。
他想起来，还要把信物还给相爷爷，便站起身，往外面走，一路魂不守舍地走到魔宫下面的房间。
相爷爷看见周景明回来，先是欣喜，再看到他的脸色，又是了然。
“世事无常。”相爷爷叹气，“节哀。”
“相爷爷……”周景明嘴唇微动，想解释，却发现无从解释，只能沉默。
就当佟九死了吧。
辞别相爷爷，周景明返回偏殿，又蒙头大睡一阵，不知道过了多久，青麋进来送饭，他才起来。
“我不饿。”周景明说道，“不要浪费粮食，你们吃吧。”
青麋还想再劝，看到周景明又躺回去了，只能作罢。
少顷，偏殿的情况，如实转述到魔尊耳朵里。
魔尊在后殿的地面上，已经来回转了一个早上。
他摆了摆手，青麋悄悄退了出去。
魔尊焦躁地吐出一口气，抬起头，目光凝向偏殿方向。
一向冷静谋划的他，此刻却有种束手无策的焦躁，仿佛心内有一头被牢笼困起来的猛兽，不断砰砰撞击着栅栏，让他不得安宁。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明明周景明来找他的时候，他是打算把心迹原原本本告诉对方的，无论怎样，他也不想再瞒下去了，可是，说到一半，周景明就走了，事情变得更加糟糕。
现在他留给周景明的印象，大概是从头到尾都在算计对方，彻头彻尾一个大骗子，这和他希望留下的印象，完全背道而驰。
他必须找周景明解释清楚，可是，怎么让他听自己说话呢？
魔尊的目光落在装灵泉的木桶上-
这是第三次，魔尊抬着装满灵泉的木桶来到周景明门前。
“现在沐浴么？”问就是这么一句。
周景明本来想着，不泡白不泡，他就要把魔尊库存的灵泉全用完。
连着洗了两次之后，周景明觉得自己快洗脱皮了。
“不用了，明天再洗吧。”周景明道。
魔尊却仍然端着木桶，在门前不走。
周景明知道他想干什么，前两次，他借着送水的机会进来，又借口烧水，留在偏殿里，找着由头跟周景明说话。
奈何魔尊在没话找话这件事上没有多少经验，每次说到一半，被周景明打断，他自己也接不下去。
“我并不是存心算计你，一开始……”
“我不想听。”
“……”
“当初我也不知道选中的人会是你，如果早知道，我……”
“水烧热了吗？烧热了就出去。”
“……”
接连几次失败之后，魔尊的表情越发冷峻，但是他没有停下带着木桶来敲门的行动。
“那我可以跟你说几句话吗？”他把木桶放下，站在偏殿门后问。
这种感觉真的很奇怪，魔尊想说话都要请示别人的意见了。
“你想说就说，我又拦不住你，不过，我现在想休息了。”周景明往偏殿里走。
“就几句。”魔尊的声音转移到周景明身后。
周景明被他吓了一跳：“说话就说话，干嘛突然靠这么近！”
“我怕你装听不见。”魔尊低声说道，声音里竟然还有几分委屈。
“听见了又怎么样，你以为我还会信吗？”周景明无奈，往前走去，距离这么近，他感到浑身不舒服。
魔尊的脸，他的声音，都散发着令人迷醉的新号，周景明觉得他比以前更危险了，以前他顶着一张人见人怕的脸，都能把周景明骗的团团转，更何况现在了。
他能做的只是守住自己的本心，他只是一个异世界的来客，在这个地方，对谁都不必太投入。
“你可以不信，但我说的都是真的，此刻，我可以向魔界的红月发誓，如有虚言，叫我失去一切，神魂俱灭，永失所爱。”
魔尊的话十分严肃，周景明反而有点心慌。
“不必，谁说话能保证百分之百真实，话说得这么满，小心应验。”周景明转过身，想阻止魔尊继续说下去，却被他握住双臂，紧紧拥在身前。
他的目光对上魔尊的，感到灵魂一震，对方眼神中的渴求，毫无掩饰，灼烧着他的灵魂。
“我说的那些话，不全是假的，可是你从来听不出来。”魔尊凝视着周景明，声音如同古磬般低沉而漫长，话语停顿处，还有许多欲说还休的余音。
“是吗？我以为全都是真的，怎么会知道只有一部分是真的？”周景明别开目光，不为所动。
“……以前，我喜欢过一个人，当我知道的时候，他已经要和别人成亲了。”
周景明精神一震，再度转过脸，看向魔尊。
魔尊的眼眸仿佛深渊，无穷的黑暗吸引着一切站在悬崖边的人，令他们甘之如饴地坠入其中，仿佛粉身碎骨也是很甜蜜的。
“我在发愁，究竟要不要把他抢过来，可是，要跟他成亲的是我的儿子。”
周景明听到这里，感到脑袋“嗡”的一下，什么都听不清了，意识仿佛变成了一团混沌。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一股深切的恐惧和想逃的冲动席卷全身，原来吃了那么多年的乡村狗血伦理大瓜，瓜主竟是我自己？
作者有话说：
每天两块钱的日子终于接近尾声了！
感谢潋声、冬皓、杜渡度持续的营养液投喂=v=
138 审查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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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周景明声音发颤, 一边摇头，一边把手臂从魔尊掌中抽出来。
魔尊静静凝望着周景明，他的态度无比认真，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
周景明感到神魂俱震, 过大的信息量如同洪流, 而他不过是一棵芦苇, 被吞没的瞬间，他就失去了自主的能力，只能任凭巨大的水流将他任意撕碎。
而控制水流走向的人，就在眼前，偏偏他还是个疯子。
“你……”周景明想说什么, 又闭上了嘴, 他转身就走, 仿佛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一样。
猛走出一段, 周景明才意识到，该走的是魔尊才对，刚才是在周景明的房间里。
可他已经走出来了，再回去, 他也没有勇气回去，不管魔尊说的是真是假，周景明都没有心力去面对了。
假的，不过是又被耍一回，真的，那就更糟了。
他抬起头，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黑黢黢的岩石走廊里, 流火石台在走廊尽头处闪耀, 周围的墙壁是凹凸不平的, 走廊上还有一扇门……有点眼熟。
周景明想起来了，好巧不巧，怎么就走到这地方了？
这是他和相辰成亲那天晚上，居住的新房外面的走廊。
当时相辰在屋里睡觉，他和佟九就站在走廊上说话。
明明已经过去好几年了，当时那种胃部发紧的感觉仍然清楚地记着。
谁会在新房外蹲守新人之一啊，还要对方陪自己聊一晚上，是怕死的不够快吗？
周景明仍然清楚地记着，当时自己是有多恼火，生怕露馅的他，时时刻刻，如坐针毡。
偏偏佟九一点都不在乎。
“那你就说说，今天究竟是什么日子，你非要让我陪你？”
“其实，今天是我老家的……外甥结婚的日子。”
哦，对了，也是在那个晚上，佟九第一次编造了他的乡村修仙狗血故事，当时还是外甥，后来变成了侄子，听起来就漏洞百出，可是本人却描述得非常真情实感，以至于周景明吃瓜吃得很开心，就没有深究真实性。
现在仔细回想起来，那些漏洞百出的地方，都能得到解释。
“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周景明捂住额头，喃喃自语，“简直疯了……”
“不是疯了，只是，我不想再隐瞒了。”一个声音从周景明身后传来。
周景明吓得往前跌了一步。
一双无形的手扶住他，让他恢复平衡，稳稳地站住。
原来他走出这么远，并没有甩掉魔尊，魔尊一直跟着他，如影随形。
周景明心中又是惊惶，又是恼火：“你究竟想怎么样？为什么一定要说出来？你可以一直瞒下去的！”
“我也以为我可以。”魔尊沉默了一下，声音有些苦涩。
“你可以，你当然可以。”周景明迫不及待地说，“现在也来得及，我就当做没听见。”
魔尊没有回答，沉默如有实质，沉甸甸地压在肩上，周景明仿佛听到一声叹息。
“对不起，让你感到困扰了。”
说完这句之后，身后的压力骤然消失，周景明回过头，黑黢黢的走廊里空无一人。
他的心跳仍然很快，撞击着骨膜，仿佛整个走廊都在“咚、咚、咚”地跳动-
可是事实就是，说了就是说了，知道了就是知道了，不会因为主观意愿而改变。
周景明回到偏殿，把自己的东西收拾收拾，请青麋给他另外开一个房间，距离后殿越远越好。
青麋面露为难之色，但是没有拒绝周景明的请求，显然，她也接到了魔尊的命令，无论周景明想做什么，都顺着他的意思。
就这样，周景明搬离了后殿，和一群不太熟的赤月河谷居民住在一层，彼此之间也无打扰，过了几天清闲日子。
可是时间一长，他意识到不能继续这样下去。
大敌当前，仙界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打过来，仙界和魔界的交界点还没找到，西海的石油、武器也都停工了，不知道何时才能启动。
周景明非常头疼地意识到，他和魔尊已经捆绑在一起，他的未来之中，少不了魔尊的作用，他不能对他避而不见。
可是他真的不想去见他，不仅仅是因为谎言，更是因为——周景明有些惶恐地发觉——谎言中包藏的部分真实，是他不能承受的。
他不断地回想起过去，像一个疯狂的审查官，怀着找茬的心思要从回忆的片段中揪出蛛丝马迹，来证明魔尊说的是真的。
在搜寻的过程中，很不幸，周景明不仅找到了魔尊的罪证，还找到了自己的。
周景明：“……”
于是，审查官的目光从魔尊身上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他开始回想，他究竟是抱着怎样一种心情给魔尊雕刻他的新面孔的，在雕刻新面孔的同时，他寻找的那种感觉，究竟是崇敬、倾慕还是什么更加不可言说的东西？
在黑黢黢的走廊里，令他害怕的，究竟是魔尊的喜欢，还是自己因为这份喜欢、而感到高兴的心情呢？
左思右想，周景明还是觉得，不要去见魔尊了。
但是重要的事情还是得沟通，那就……走官方渠道吧。
周景明找到寂天，请他联络魔尊，寂天是魔尊的传话筒，什么事情都可以跟他说。
“我想问问尊主，现在休养的怎么样了？有没有计划去看看仙界和魔界的交界点究竟在哪里？”周景明顿了顿，又道，“还有，西海那边的武器冶炼，不能没有他，现在佟九不在了，等到开春以后，项目还得启动，他有没有想过怎么办？”
寂天一向对周围的事情没什么好奇心，接到周景明的信息之后，就面无表情地去传信了。
周景明不大放心，又叫住他。
“寂天使，请你……直接把尊主的回话带回来，他本人，就不用来了。”周景明叮嘱道。
寂天抬眼看了周景明一眼，眼里稍稍有些意外之色，不过，他也没有多问，只点点头便去了。
周景明在石屋里徘徊，等待回信，同时也在盘算着，如果魔尊不同意继续配合他搞武器研发怎么办，他肯定还是要说服魔尊的，现在大敌当前……不是计较个人情绪的时候。
在徘徊的过程中，每每有风声响起，或是石门忽然响一下，都把周景明吓一跳，他宛如惊弓之鸟，生怕魔尊突然来到，他完全没有准备好再次面对面地交流。
他们可能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自由地交谈了，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装作没听见，和真的没听见，毕竟还是不一样的。
幸好，回来的只有寂天使一个。
“尊主请您放心，他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您所说的交界点的事，他会自己去探，现在最大的难题是，天空结界还是打不开。西海渔村那边，他暂时照顾不过来，等过一段时间，先把赤月河谷这边的人安顿好了再说吧。”
寂天使一条条地回复周景明，说完之后，平静地看着他。
周景明本来设想的种种情况都没有出现，魔尊好像接受了他的建议——当做什么都没说过，又退回到一开始的状态，平静，并且有问必答。
“我明白了，现在最紧要的还是把这边的居民转移到山口平原去。”周景明微微松了口气，但心中隐隐有些空落落的，“其他的事情，就等到这件事结束之后再说吧。”
寂天使看着周景明，见他不再说话，才问：“还有其他要传达的么？”
“……没了。”周景明道。
“好的，还需要回复么？”寂天又问。
“……不用。”
这次交流就这样结束了，魔尊果然没有再给回复。
他应该是完全退回了周景明希望他回到的位置，甚至还退得更远了一些，留下足够宽阔的空间给周景明活动。
于是，周景明拥有了更多时间，闲着……胡思乱想。
如果他一开始和亲的对象是魔尊，他还会像拒绝相辰那样干脆地拒绝掉吗？
不，不，相辰和魔尊根本就不是一个段位的，就这距离把控能力，简直天差地别，魔尊不会给周景明把话说死的机会，他绝对会若即若离地钓着他，让他弄不清楚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手段，能力，还有说话时游刃有余的态度，即便是穿着佟九的马甲，也能让人感受到强大的吸引力，让人不由自主信任、依赖，逐渐发展成牢不可破的感情，深深扎根在心中。
周景明还清楚地记得，他刚刚知道佟九遇难的消息时，心中那种血肉都被撕碎拉扯出来的痛，那种感觉，他不想再体会第二次。
以至于魔尊告诉他，他就是佟九的时候，周景明在震惊之余，甚至有些庆幸。
比起死掉，还是撒谎好一点吧。
至少佟九没有死，还好好地活在这里啊。
周景明垂下头，双手慢慢握紧。
他不愿意承认，如果联姻的对象换成魔尊，是不是事情就会有不一样的发展，是不是他就会做出别的选择。
“不管怎么样，我联姻的人都是相辰。”周景明喃喃自语，告诫自己，“事实无法更改，就算我不爱相辰，也不能伤害他。”
所以，魔尊对他是什么心意，他对魔尊又是什么心意，不重要。
他和相辰是夫妻关系，而魔尊是相辰名义上的父尊，这些才是事实。
事实当前，周景明不能令相辰蒙羞，他可以喜欢任何人，唯独不可以和魔尊有什么。
想到此处，一切豁然开朗。
想那么多，都没用，保持现状就完了。
周景明长出一口气，额头抵在握住的双手上，太好了，令人心烦的问题解决了-
魔尊却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镇定自若。
周景明要搬走的时候，他就站在后殿的石门后面，隔着门缝，看着周景明带着行李包袱从屋里出来，耳中清晰地听到一把椅子拖过地面的声音。
这种感觉非常不好受，令魔尊如坐针毡，他不断地在后殿里走，从这个角落走到那个角落。
如此棘手的情况，他还是第一次遇到，他本人对于这件事毫无办法，只能等着对方宣判，可是对方真的弃他而去，他又不甘心。
装作大度地退回原位，给对方充分的思考空间，摆出一副成熟的态度，可是，只有红月知道，当周景明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多想抱他、吻他，像个冲动的小男孩似的，用身体反应来验证答案。
更为糟糕的是，他没有一个可以商量的人。
再艰险的战役，都有军师可以参谋，多个人来讨论，就多一个角度，多一重稳妥，可是唯独这件事，他不能宣之于口，也说不明白，他只能自己做决定。
意念微动，白光闪烁，寂天已出现在面前。
“尊主。”寂天银色的眼眸无感情地望过来。
魔尊犹豫了一下，道：“今天如何？”
“回禀尊主，周尊者还在屋中休息，并未出门。”
“哦。”
四下里一片寂静，魔尊摆了摆手，寂天消失不见。
周景明今天仍然没动静，好像真的要装下去了。
他对他的感情，就是那么难以接受的东西吗？宁可当做没听到。
还有什么比表白了，对方却说他可以装没听见更伤人的。
腹部的伤处一阵灼热，魔尊捂住伤处，乱窜的魔气在他掌中跳跃，情绪涌动，连魔力都变得不好控制了。
等到伤痛慢慢平息，魔尊换上外袍，走出后殿，一路往上，来到藏心阁。
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脸上。
他抬起头，向漆黑的天幕看去。
因为魔力充沛的缘故，魔尊看到天空从来都不是漆黑一团的，他可以看到黑暗中的一切细节，大雪纷纷扬扬落下，宁静而浩大。
穿过那些雪片，他看到光滑的穹顶结界，就像整个魔界的幽炎结界一样，倒扣在这片土地上，庇护它几万年，也困住它几万年。
而现在，穿过这片牢笼的方法已近在眼前。
“我想问问尊主，有没有计划去看看仙界和魔界的交界点究竟在哪里？”
很快就会探回来，不辜负你的期待-
周景明是个闲不住的人。
胡思乱想了两天之后，他便把这件事抛到脑后，开始准备开春的搬迁。
要把这么多人转移到山口平原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知道他们大多是因为行动不便，才一直留在山口平原的老居民。
现在能使用的运输方式就是传统的车马运输，周景明也考虑过走水路，只是开春冰雪未化，赤月河水还比较少，船只很难通过险滩。
如果早点把铁路修进来就好了，或者西海造车厂发展起来，能大批量投放汽车过来，也会比较舒服。
看来，科技发展的速度还是太慢了，要赶紧跟上生活需求才行。
周景明一边盘算着，一边跟相天居的人联络，一起制定行进路线和日程。
“我们就这样搬走了吗？赤月河谷的幽炎结界，真的没办法修复了吗？”相天居的老人面露苦涩。
“是的。”周景明叹气。
“事到如今，还是按着尊主大人的命令走吧，也不是什么太平的时候了。”
“是啊，过去那边，还可以孙子孙女住一起，有什么不好的？”
“可是，相天居是我们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地方啊。”
老人们安土重迁，不愿意离开，互相商量着等到开春了，再去相天居的地面上转转。
说道动情处，又咒骂起仙界人不是东西，连他们老家伙都不放过。
相爷爷冲着周景明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往心里去，该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就是了。
周景明倒是没什么代入感，他也觉得仙界的人很不是东西。
但是，某种程度上，他也能理解仙君的决策，如果仙界的灵气真的不断被魔界的幽炎吸走，仙君肯定会对魔界出手，只是出手的方式有很多种，可以合作商讨，也可以暴力解决，仙界至尊的傲慢让仙君选择了后者。
充实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不知不觉间，永夜过去了一大半，红月再度升起的日子就要来了。
一日，周景明正帮忙清点行李、装箱的时候，青麋忽然跑来，一脸慌张地说，魔尊有事找他。
周景明立刻放下手上的事，跟着青麋出来。
“什么情况？尊主突然找我？”周景明有些意外，他以为魔尊不会再找他了呢。
“嗯……”青麋欲言又止。
“不是尊主找我吧？”周景明试探着问了一句。
青麋把脑袋低了下去。
周景明站住脚，无奈道：“青麋，我和尊主之间的事，我们自会处理。”
“可是……”青麋情急之下，拉住周景明，“尊者，请不要走！尊主的伤还没痊愈，就每天都出去奔波，也不知道他去哪里，每次回来都是一身冰雪，脸色也很难看。”
周景明一愣：“尊主不是已经痊愈了吗？”
“没有！”青麋激动起来，“哪有那么容易痊愈，尊主可是替整个赤月河谷扛下了仙君的一击，连幽炎结界都毁灭了，尊主从幽炎顶回来的时候，几乎只剩下一副枯骨，慢慢才长出血肉……”
“什么？”周景明震惊，他没再说什么，快步往后殿走去。
也是，稍微想一下就知道，如果不是本体受到重创，佟九怎么会突然爆炸，连分神都控制不住了，那伤害肯定是毁灭性的。
周景明冲进后殿，这次，他没有敲门，直接走了进去。
黑暗中，魔尊正在更衣，他坐在石台边缘，看到周景明进来，并没有太惊讶，只是更快地把干燥的外袍换上。
周景明目光扫过石台边，看见揉成一团的旧袍子，他上前摸了一把，果然上面浸透了冰水，摸起来硬邦邦的。
“你在干嘛？”周景明有些恼火地问，“偷偷把自己折腾死了，好让别人在给你上坟的时候后悔没有多关心你一点？”
周景明说话声音有点大，从半掩的后殿门一直传到外面，里里外外的魔宫侍从都被震了一震，头一次听到有人敢这么大声训魔尊。
魔尊慢慢倾斜身子，摸到旧袍子，飞快地扫到身后，毁尸灭迹，然后抬眼瞟了一眼周景明，看他脸色如何。
周景明被魔尊这小孩子似的举动气笑了：“你在这跟谁玩捉迷藏呢，自己的身体自己都不爱惜，别人想管也管不了，随便吧，我走了。”
他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被魔尊拉住手：“别走。”
周景明垂眼看向魔尊，魔尊坐在石台上，比他处于低位，这样的位置差异，削弱了魔尊的气场，当他仰视着周景明的时候，神情变得脆弱易碎，好像在专注祈求着什么一样。
这很难不令人产生动摇。
139 重回仙界
◎。◎
“我找到交界点了。”紧接着, 魔尊说道。
“什么？”周景明精神一振，“这么快？”
“想去看看么？”魔尊笑道。
周景明还是有些不大相信，仙界和魔界的交界点，上千年都不为人知, 怎么才找了这几天, 就找到了呢？
该不会是蒙他的吧？
“走。”魔尊站了起来, 骤然比周景明高出一截，他的阴影遮挡住周景明眼前的光。
周景明微微往后仰，小声咕哝：“真的假的？”
不过，周景明还是带上了大棉被和一颗蜃石。
带大棉被是为了保暖，至于带蜃石嘛……
“万一真的找到交界点了, 我可得把当时的地形地貌记录下来。”周景明抱着蜃石, 就像抱着一台相机, ”万一没找到, 我也要把骗子说谎的场景录下来。”
“不用带棉被。”魔尊有些哭笑不得，“不冷。”
“真的吗？我不信。”周景明看向被魔尊团成一团的冰水衣服。
“真的。”魔尊靠近周景明，手掌虚贴着他的手臂，然后向后移动, 周景明感到一股热流从身侧滑过，连带着腰背都热乎起来，好像贴着两个热水袋似的，但又温度正好，不烫人。
“差点忘了……”周景明回想起佟九给他烘干头发的那些时候，魔尊本人可是个超级好用的加热器。
“那你为什么不给自己加热？”周景明奇怪地问。
“我不冷。”
老男人的死撑。
“真的吗？我不信。”周景明在此刻主持人附体，不过, 他还是把大棉被放下了。
准备完毕, 两人走出后殿, 往魔宫上层去。
经过商量，他们决定从藏心阁的楼顶出发，那里距离穹顶结界最近，而且周围没有什么障碍物。
在出发前，周景明还要吸取一些灵气护体。
所以就有了之后一刻时间的……泡澡。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泡澡？”周景明看着注满灵泉的木桶，心中充满抗拒。
“今天没泡，”魔尊对周景明的泡澡频次了如指掌，“等会儿去了交界点，会穿过一片幽炎，你现在吸取的灵气，到那里只够防身用。”
这下说服了周景明，周景明老实泡澡。
他吸取完灵气，从木桶里出来，换上干燥的浴袍，向屏风后走去。
“吹下头发。”周景明自然地对屏风后等着的人说。
魔尊垂下头，看到刚洗完热水澡，脸颊红红的青年，喉结不可觉察地动了一下。
偏偏这人还没有任何的自觉，转个身，一脸坦然地把头发拨到颈后，露出洁白修长的脖子，浅蓝色的血管隐隐透出，空气中飘散着潮湿的香气。
魔尊沉默着抚上湿热的长发，手指穿过发稍，碰到单薄的衣衫，他像碰到什么滚烫的东西一样，立刻收回手指，将头发拢在掌心，朝向自己这边抬起。
空气里格外安静，呼吸的声音变得清晰可闻。
周景明感到魔尊的手掌握住他的头发时，便意识到这样有些不妥，然而再把头发抽出来，也显得太刻意了，只好继续维持着梗着脖子的姿势。
魔尊的手指若有若无地碰到他颈后、耳朵，这让他感到发根一阵阵发麻，他以前在现代的时候很讨厌上理发馆，他讨厌被不断碰到的感觉，他的皮肤非常敏感，这种触碰，就像隐私空间被侵占了一样。
现在，这种感觉更加明确，魔尊的体温还很热，热度停留在皮肤上的时间也更久，不知不觉间，周景明的整张脸都变得涨涨的。
叫停的话语就在嘴边，魔尊却先一步停了下来，他放下头发，收回手掌，礼貌而克制地说：“好了。”
“唔。”周景明含糊地答应了一句，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很奇怪，魔尊每次都能在快要踩线的时候停下来，让周景明根本没有拒绝的机会。
这究竟是无意的巧合，还是蓄意为之？周景明不知道-
整理完毕，两人走出藏心阁的阳台。
冷冷的雪片在脸上胡乱地拍。
这个时候，周景明收起了乱七八糟的心思，老老实实地扒住魔尊的胳膊，等着起飞。
魔尊稍微转动了手臂，感到小臂被某人沉甸甸地压着，角度有点使不上劲，不过，开口叫周景明转到正面来，似乎也不大合适。
魔尊默默咽下话语，带着周景明向空中飞去。
雪片更快速地向下坠去。
几乎落不到两个人身上。
魔尊就像一个熊熊燃烧的大火炉，所到之处，雪花飞快融化成水，只有一片两片会落在周景明额头上。
周景明想到了以前在雪山旅游时泡温泉的情景。
他仰头看去，无数雪花从黑暗中落下来，浩大无边的雪夜让人感到自己的渺小。
他的目光移动到魔尊身上，魔尊的肩膀看起来宽阔可靠，他也正在往上看，似乎在辨识黑暗中的道路，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的脖子和下巴。
周景明的脸慢慢地热了，一些奇怪的想法充满他的脑海，就像在长途汽车上盯着风景发呆时那样，他仍不住脑补了一些刺激的画面，然后……
魔尊感觉到扒在他胳膊上的人把脸埋进他的衣服，以为他怕冷，便顺手勾住他的腰，将他揽到前面来。
然而怀里的人抬头，迅速地瞪了他一眼，又爬回原位。
魔尊有些无奈，只能让自己的温度变高一些。
周景明感觉不仅脸变热了，连胸口，肚子都热乎乎的。
怀里仿佛抱着个正在沸腾的暖水壶！
他有点抱不住了，可是松开一点又害怕掉下去。
魔尊是不是故意的，他想，故意把胳膊弄得又烫又硬，好让他开口求他。
不，他就不，他宁可烫死，也不要和老丈人正面抱在一起。
这成何体统！
周景明脑补到此处，又是尴尬，又是想笑。
他努力偷偷地笑，可是急促的气息出卖了他。
魔尊疑惑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你笑什么？”
“没事没事。”周景明赶忙掩饰，“只是想到了一些好笑的东西。”
“是什么？”反正飞行无聊，可以打发时间，能让周景明感觉好笑的东西，魔尊也挺好奇。
“不能告诉你。”周景明死都不会说出，他是为了“老丈人”这个代称而笑。
“嗯……”魔尊更加好奇了，“和你有关？那你编个故事告诉我？”
“就像你侄子还是外甥媳妇那种故事？”周景明笑着怼回去。
说出口，他才觉察到自己嘴快了。
一阵尴尬的寂静。
“快到了。”魔尊减缓上升的速度。
周景明松了口气。
他向上看去，周围仍然是漫无边际的黑暗，不过，到了这里，可以明显地感觉到雪片落下的数量变少了，可能是接近穹顶结界了吧，视野的范围变小，所以也看不到那么多的雪。
仿佛有一堵无形的墙横在上方，给人平添压抑的感觉。
“就是这里？”周景明觉察到魔尊停下了，压低声音问道。
“嗯。”魔尊抬起手，摸了摸近在咫尺的穹顶结界。
“你怎么找到的？”周景明继续压低声音，“这么大的天，要找很久吧？”要把天一点点摸过去，听起来就很累人。
“……也没有那么久。”魔尊道，“仙界的人穿过来，会留下痕迹。”
“原来如此。”周景明恍然，之前觉得很难找的交界点，原来这么简单就能找到，他怎么忘了呢，以前那么多年，魔尊都没有找到交界点，不是因为他没有努力找，而是因为以前没有“痕迹”。
仙君和周承业做了锚点，对于魔尊来说，想要找到位置就容易多了。
魔尊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这不是你告诉我的么？”
“我告诉你什么了？”周景明懵逼。
“你告诉我，仙君和姓周的那位队长是差不多同时落在在山口平原和赤月河谷上方的，说明他们不是从一个地方出发的，而是在出发前就瞄准了投放位置，才能在差不多时间降落在两个位置。”魔尊回忆着周景明的话。
周景明就是那么一说，他都忘记当时怎么推理的了，中间又经历太多变故，以至于自己都将这个疑点抛到了脑后。
“还好，你还记得，我这脑子最近总是记不住事。”周景明揉了揉太阳穴。
“无妨，有什么事，我可以替你记着。”魔尊道，“我的记忆力一向好。”
周景明心头微暖：“也没什么要紧的……我自己记就行了。咱们现在到哪儿了？”
“准备进入交界点。”魔尊将披风解下来，披在周景明身上，“这次你必须听我命令行事，知道吗？”
“知道。”周景明乖巧点头，毕竟要过充满幽炎的交界点了，连仙君都要被雁过拔毛的地方，他可不想被吸干。
半个时辰后，两人终于走完了暗红色的火海，来到一团刺眼的光芒之中。
这么长时间了，周景明都没有正经地见过一次白天。
现在，仙界明亮的白天就在眼前，耀眼得令人睁不开眼睛。
阳光穿透万物，为万物赋予颜色，盛大而温暖地照拂在每个人身上。
周景明忽然有种升天的感觉，没错，怪不得每个修炼到一定程度，飘然上天的修真者，都会用“飞升”这个词来形容这个过程。
“好美啊……”周景明忍不住赞叹。
魔尊看了他一眼，十分勉强地评价：“还是太亮了。”
“你不喜欢晒太阳的感觉吗？”周景明现在就像获得自由的小鸟儿一样，恨不得把翅膀扇出残影，像战斗机一样巡视一遍美丽的大世界。
“不……太习惯。”
周景明醒悟过来，转过头，看向魔尊：“你晒太阳没事吧？不会损伤身体？”
魔尊的脸色在太阳下面看起来更白了，眼睛也愈发深黑，仿佛下一刻就会从嘴唇里吐出两颗尖牙，也不能怪周景明把其他种族的设定扣在他身上。
“嗯？为什么会损伤身体？”魔尊疑惑。
“没事。”周景明摆了摆手，接着，他警觉起来，一把捂住了魔尊的嘴，将他推到树丛后面。
这里可是仙界！
到处都是天宫的眼线，现在他们可是到了仙君的地盘，稍不留神，就会被围攻绞杀。
对于仙君的手段，周景明可是领教过的。
周景明压着魔尊，冲他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他不要出声，然后从树丛后面探头出来，查看前面的情况。
好巧不巧，一队天兵从不远处巡逻过来，一个个盔甲庄严、佩刀铮亮。
周景明放出灵压，将魔尊的气息遮住，同时下意识地挡在魔尊身前，毕竟在仙界这种地方，他被发现了还有胡搅蛮缠的余地，魔尊被发现就惨了。
魔尊微怔，看向周景明的目光又深了几分。
两人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大约半盏茶时间，巡逻卫队渐渐走远了。
周景明稍稍松了口气，不过，他被可没有放下戒心。
果然，卫队刚走，一道青绿色的身影闪过，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穿银白色战袍的高大男子。
那青绿身影纤细些，脚步却走得很快，仿佛在这场追逐里，他才是主导的那个。
周景明正觉得这身影有点眼熟，就见他转了个身，露出清丽的容色——不是主角受孟晓棠还是谁！
那后面那个不用看了，就是周承业。
“我去，怎么一上来就碰到这两个人。看来周承业还是把孟晓棠捡回来了。”周景明小声嘀咕，这就是剧情人物的存在感吗，只要踏足仙界，就会看到他俩的过场动画。
魔尊扬起头，也想看看树丛那边的情形，奈何周景明半个身子压在他身上，他想要起来，就必须贴住周景明的身体，这在目前克制的状态下似乎有些不合适。
偏偏周景明全无觉察，还一个人看得很乐，转动脑袋的时候，头发若有若无地撩在魔尊脸上、颈边，魔尊颈边的青筋有些突出。
还好他的听力还算不错，专注去听，还是能听见那两个人压低声音的谈话。
“星曜卫刚才过去了，不会再回来了吧？”
孟晓棠紧张地问。
“不会。”周承业立刻答道，声音里充满自信。
“爹爹派来巡逻的人可真不少，哎，还好我机灵。”孟晓棠得意地笑起来。
“来这里做什么？”周承业不解。
“你没感觉到么，这里的灵气特别充沛。”孟晓棠笑道，“你不是想知道，上次我们是怎么穿过魔炎，去到魔界的么？”
“……”
周承业没说话，不过，想来他做出了赞同的回应，孟晓棠低笑一声。
魔尊心中却想，这交界点的秘密、仙君藏得还挺深，连周承业都没告诉，看来，带他们过界的时候，用仙法蒙蔽了他们的耳目。
不过他这个儿子孟晓棠，可没有他那样谨慎，眼下就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对周承业说出交界点的位置。
魔尊参与过轰雷使传信案的查探，知道孟晓棠的爹就是仙君。
“我现在不能带你去看，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孟晓棠又把声音压低了一些。
魔尊有些意外，孟晓棠竟然没有用传音入密，而且，他接下来说的话，如果是真的，属于机密中的机密，就算龙离这样的愣子，也知道不能外传。
孟晓棠道：“你知道我爹的本命法器就在这里吧？那是一台能够洞明万事万物的镜子，叫做洞明镜，不过，它不仅有镜子的功效，还能创造世界与世界之间的连接。”
周承业开始听着的时候，还没什么反应，听到后面，轻轻吸了口气，似乎做了什么动作，示意孟晓棠不要再说。
“别担心，这里是空桑圣境，到处都是巡逻的星曜卫，星曜卫是我爹爹的贴身侍卫，都是自己人，这里安全得不能更安全。”孟晓棠不以为意，“我爹爹在镜子里看到了魔界，随后创造了仙界与魔界的连接，这就是我们能直接去魔界的原因，不过，爹爹没料到连接通道会有那么多魔界的怪火，还会吸取灵力……”
周承业似乎被孟晓棠说服了，又或是他根本说不过孟晓棠，不过，他不再劝阻孟晓棠别说，而是顺着后者的话说下去：
“仙君法力无边，能够连通仙魔两界，奇袭魔宫，实在是令人崇敬，不过，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没有仙君在，我们也不可能去魔界，何况现在仙君正在休养，洞明镜也在助他疗伤，正是关键时刻，我们还是走吧，不要冲撞了仙君。”
“难道你就不想看一看么？”孟晓棠不甘心地道，“正因为我爹在疗伤，我们才有机会看到洞明镜啊，平时，镜子都被他藏得深深的，只有现在，他才会把镜子拿出来用。”
“这……”
周承业觉得这场合不合适，但是在孟晓棠央求下，又有些动摇了。
“难道你就不好奇，你那个哥哥究竟怎么样了？他在魔界那么受欢迎，还和三太子有了一个孩子，他们的感情肯定很好，”孟晓棠笑嘻嘻地说，一派天真无邪的样子，“仙人之体，究竟怎么狠得下心来讨好魔兽之躯，我实在是十分好奇呢。”
140 上古邪阵
◎。◎
小不忍则乱大谋。
小不忍则乱大谋。
周景明心中默念两遍, 把跳起来打孟晓棠的冲动压制住，他自己一个人出来的话，他绝对会动手，可是, 现在可是魔尊和他一起出来的, 万一魔尊被发现了, 仙君肯定会……
周景明的内心独白还没结束，孟晓棠就“诶哟”一声，突然往前跌倒，连周承业都没来得及拉住他。
孟晓棠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打了一下后脑勺，一下子把他给痛懵了, 捂着后脑勺痛得说不出话, 泪眼汪汪地环顾四周, 没人, 再看向周承业，委屈：“你打我？”
周承业又惊又怒，捧在手心的宝贝竟然被人偷袭了，关键是, 他还没找到偷袭者是从哪个方向出的手。
听到孟晓棠这话，周承业睁圆了眼睛：“当然不是我！你怎么会这么想？”
“嘶……”孟晓棠揉着后脑勺，“好痛，对不起，承业，我肯定是被砸懵了，你怎么可能这么重地打我？”
“我怎么可能打你！”周承业的语气带上几分急躁, “晓棠, 你究竟是怎么看我的？”
“我……现在说这个重要吗？有人打我, 还打的这么重，你却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孟晓棠生气了，一想到那个人躲在暗处，可能把他们的对话都听去了，他就惶恐不已，“快，承业，我们得快点抓住这个可恶的蟊贼，不能让他活着离开！”
周承业也反应过来，刚才他们的话，绝对不能被第三个人听到，目光一凛，放出灵识，向四方查探起来。
周景明差点吓晕，在孟晓棠被打的第一时间，他就找到了罪魁祸首——旁边淡定蹲着的魔尊。
“你疯了？你想干嘛？”周景明谨慎地用传音入密问他。
“打他。”魔尊简单明了地说。
周景明注视着魔尊的表情，发现他没有一丝丝的动摇。
“太冲动了！”周景明紧张，“这是打草惊蛇！万一你被发现了怎么办？他不过图嘴上痛快，让他说两句又不会掉块肉……”
“啪！”
孟晓棠的嘴巴又被打了一下。
这次更重，他的身子转了半圈，脚步凌乱地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而周承业在旁边又是吃惊又是愤怒，表情比刚才更夸张了数倍，眼睛瞪得像铜铃。
眼看着树丛那边，主角们正在上演滑稽剧，周景明却没有欣赏的心情，他又想笑，又恼火，不知道魔尊究竟想干什么，但可以确定的是——
“你真的很幼稚！”周景明没好气地念，“是不是路上遇到人多看你一眼，你都要上去打他嘴巴子。”
说到这里，周景明顿了一下，反派的人设好像本来就该是这样。
对哦，他是魔尊，怎么总是忘记这个人设。
“不，我只打孟晓棠嘴巴子。”魔尊的微笑令人骨头发寒。
“……”油盐不进是吧，“怎么，还要我表扬你没打周承业嘴巴子？”
“难道不是么？”
周景明无语。
正在传音间，一道明亮的炽炎射来，划破树丛，草叶“嘭”地燃烧起来。
周承业飞奔过来，盯着正在燃烧的树丛后面。
孟晓棠捂着肿起来的脸，泪眼汪汪地跟过来，询问地看向周承业。
树丛很快燃烧殆尽，落了一地灰尘，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周承业攥紧了拳头：“蟊贼肯定还在附近，我叫人去！”
“等等！”孟晓棠拦住周承业，心虚地看了看四周，“还是算了吧，我不能被人发现和你一起在这里，万一爹爹知道了，我没法解释……”
……
数十丈外的小径间，两个身影凭空出现在那里。
周景明只觉眼前一花，就被魔尊带到了这么远的地方。
他脚下不稳，向前走了一步，被魔尊拦腰接住。
“你……谢谢。”周景明下意识想推开魔尊，可是，想到魔尊刚刚帮过他，这一路上还一直在帮他，他就迟疑了。
“不客气。”魔尊稍微拥了一下周景明，便放开了他。
非常合宜的举止，反倒让周景明有些尴尬，好像是他想得太多似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明明应该狠狠谴责魔尊刚才的鲁莽行为，可是心里却隐隐欣喜。
孟晓棠被抽得原地打转的样子真爽！
他们天上的人怎么这么喜欢嘴贱啊，开的还是一模一样的下|流笑话，星羽卫那个送亲的队长是如此，孟晓棠这个主角也是如此，他们脑袋里除了这个就没别的了？还是他周景明做人太成功，除了造黄谣没有别的办法诋毁他了？
如果魔尊不在的话，周景明也会自己想办法抽孟晓棠的。
如果……算了，反正他也是担心魔尊被发现才忍的，既然魔尊自己出手了，那就出手了吧！
“你的‘仙法’还挺厉害的。”周景明赞道。
“熟能生巧。”魔尊微笑，这次的笑容十分柔和，似乎对周景明的夸赞很是受用。
“哦，差点忘了，毕竟在仙界烧了这么久的丹炉。”
说着，周景明开始环顾四周，“这是什么地方？”
“他们刚才想往这里走。”魔尊道。
“你怎么知道的？”周景明诧异，魔尊现在的法力已经强到可以随便读取天界大仙的心思了？
“观察。”魔尊没有多做解释，不过，周景明大概可以猜到。
眼神，身体的姿态，周围巡逻卫队的位置，还有山势走向、草木分布……对于拥有部分野性血统的魔人来说，是根植于天性的一种能力。
虽然周景明才是仙界人，但是在这方面的判断上，他还是愿意跟随魔尊。
两人又向前走了一阵，周围静谧无声，连鸟雀的声音也没有，树林愈发茂密……
周景明忽然知道魔尊是怎么判断的了。
没有那么玄，单纯是因为——这里灵气更浓郁！
如今仙界灵气急剧减少，连流明书院的学生都没有灵气进行实战学习了，说明灵气是非常宝贵之物，而此处灵气如此浓郁，除了仙君，恐怕没有第二个人能享受这样的待遇。
仙君占据着这块灵气浓郁的福地，当然是用来修炼他的本命法器，毕竟，对于每个修真者来说，探寻宇宙的奥秘、淬炼极致的修为，才是他们追求的最终目标。
从这个角度来说，仙宫也就像一个大宗门，仙君为弟子提供资源和庇护，而弟子们为仙君做事，为他搜罗更多资源、探索更多种修炼方法，最终，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促成他达到大圆满的境界。
“等等。”周景明拦住魔尊。
“怎么？”魔尊看向他。
“我们……现在已经探明交界点了，还要继续往前吗？”周景明不确定地说。
“当然，”魔尊不解，“就在前面，为什么不去？”
“可是……”
周景明也知道，能发现仙君的本命法器，实在是走了狗屎运，正因为一上来就碰到孟晓棠这个坑爹的大嘴巴，他们才有机会找到洞明镜，而且还是在这么好的时机——仙君不在。
可是，找到洞明镜以后呢？
以魔尊的行动力，肯定是要就地摧毁洞明镜的，那样一来，仙君肯定会立刻赶过来，搅动天地变色，两位大佬在空桑大战三百回合，然后……
结果会怎么样，谁也不能预料。
周景明不是圣母，仙君都那样欺负到赤月河谷了，相天居的老人们不得不放弃他们世代生活的家园，千里迢迢迁居到另外的地方去……仙君给魔人们带来这样的灾难，不管受到怎样的报复，都不过分。
周景明只是觉得，现在时机不对。
偷袭固然可能带来丰厚的回报，也意味着要承担很大风险，如今魔界还在艰难时刻，西海的武器库也没有建好，他们相当于全无准备，如果把宝押在这一下，万一失败了，他们面临的可就是血本无归。
见周景明不动，魔尊也没有贸然行动。
他等着周景明把话说完。
忽然间，魔尊脸色一变，扬起披风，隐去两人身形。
这一次，他的表情如临大敌，和之前戏耍孟晓棠那次完全不同，用上的魔力也强了十倍。
什么情况？！
周景明警觉起来，顺着魔尊的目光看去。
地面上传来均匀的震动，是一队人马正在向这里靠近。
星曜卫！
身披银色铠甲的仙君贴身侍卫快步跑来，在两人面前不远处停下，一字列队。
周景明心跳骤然加快，星曜卫……不会是来抓他们的吧？连周承业都没找到魔尊，怎么星曜卫这么快就找到他们了呢？
侍卫长从天马上跳下来，飞快跑过树丛，擦着周景明和魔尊身边掠过，但脚步没有停下，一直跑到不远处的树林中停下。
周景明和魔尊互视一眼。
他们同时意识到，那片树林并不是树林，是一片很厉害的障眼法，侍卫长直接踩在本该是树干的地方，才破除了障眼法，露出真实的景色。
今天的运气实在太好，好的让人有点害怕。
那片看起来是树林的地方，竟是一片碧绿的深潭，潭水边，本该在别处的仙君正站在那里。
周景明背后冒出冷汗。
还好他拦住了魔尊，没有继续往前走，否则，他们就会和仙君撞个正着。
后果不堪设想。
也是，孟晓棠那点小心思，仙君还能没防备……
思绪纷乱间，仙君和侍卫长的对话，隐隐约约地从风中传来。
“……已经走了？”“……是，君上。”“罢了，以后……不要让他……空桑……”“遵命……”
周景明知道正常情况下不会听的这么清楚，这股带来声音的风，肯定是魔尊放的。这家伙真是胆大，敢在仙君眼皮子底下动手脚。
他忍不住又瞪了魔尊一眼。
魔尊却只报以笑意。
侍卫长看起来只是汇报孟晓棠的事，汇报完了，就离开了，树林再次合上，掩去仙君和深潭的影子。
周景明拽了拽魔尊的袖子，示意他可以跑路了。
他们今天的收获很大，连仙君修炼本命法器的地方都找到了——那片隐藏在障眼法之下的绿色深潭，应该就是藏着洞明镜的地方，仙君把那里护得严严实实，而且，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周景明也能感觉到巨量灵气在翻涌。
那种感觉，是周景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从来没有体验过的，灵气之充沛，好像只要在附近站上一会儿，都会神清气爽、精神百倍，稍微吸收运转一下，都能感觉到经脉的快速强化。
这种感觉就像是，同样在学习，为了取得好成绩，有些人经历了非常痛苦的努力过程，才把成绩提高那么一点点，有些人却轻松舒适地学了一下，进境就有前者努力一整年那么多，在这种情况下，还会被其他人视为修炼的天才，充满正向回报。
前者一直认为，修炼是件痛苦的事，直到有一天，他见识到了后者的修炼方法。
原来，并不是天才，只是躺在最厚的资源上，谁都能一日千里。
……
魔尊听从周景明的意思，带着他离开这极度危险的地方，从仙君眼皮子底下离开。
他们走出树林，一路没遇到什么人，只有一次，巡逻的天兵走过来，魔尊早早便准备好、撑开隐蔽屏障，避开了他们。
离开的路途意想不到的顺利，很快，他们来到了交界点，通道的入口若隐若现。
“现在离开么？”魔尊开口问道。
周景明知道，他们已经脱离了最危险的地方，现在可以交流了。
魔尊明显还有些不甘心，就这样放弃了到手的机会，也不知道将来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再一次接近仙君的本命法宝。
但是，他尊重周景明的想法。
周景明正在思索什么，他撑着下唇凹陷处，目光望向不远处的地面，随后，目光又向上升起，仿佛在找什么东西。
魔尊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只是，空气中似乎有不正常的波动，很难觉察，但确实存在。
魔尊眯起眼睛：“那是什么？”
“你发现了。”周景明兴奋道，“我本来以为那是遗留下来的法阵，之前，仙君在这里用洞明镜开了几个通道，其中有两个成功打进魔界。”
就是仙君和周承业使用的那两个。
“嗯，难道不是么？”
“是，”周景明向前走去，手指在空中划过，他的手仿佛勾动了无形的线，牵引着两边高大的乔木摇曳起来，“但这个法阵不止如此，我曾经在流明书院的《至圣法阵》秘籍中看过，有一种法阵，是由一个个小法阵嵌套起来的，小法阵的废立，不影响大法阵的运转，这通道，就是一个小法阵。”
“你的意思是，还有一个大法阵？”魔尊向乔木顶端看去。
如果打通两界通道的法阵都只是某个大法阵的一部分，那么，这个大法阵究竟是干什么的，该有多厉害？
“我们先走，”周景明心头笼罩着浓浓的不祥预感，“回去再说。”
“好。”
魔尊手掌在空中一抹，通道入口变得鲜明，暗红色的幽炎在远处闪烁，与空桑的蓝天白云重叠在一起。
他抖开披风，揽住周景明，纵身向通道中跃去。
一声清脆的鸟鸣从身后传来，周景明进入通道的同时，回头看去，视野中的仙境那般美妙，蒙着一层梦幻般的光。
可是，他只觉得冷-
返回魔宫后。
“什么？你说那个大法阵，是仙君用来吸收三界灵气的邪阵？”
后殿内，魔尊将心腹四使聚集在一起，共同商讨这次去仙界打探的情报，而周景明发现的大法阵，无疑是所有情报中最重磅的一个。
“我不太确定……但，很多迹象都表明，那个大法阵，只有可能是聚灵阵。”周景明道。
聚灵阵是一种存在于传说之中的上古法阵，和一些漫不可考的古神有关。
据说，古神为了创造一片万物和谐长生的乐土，将宇宙的灵气聚集在此方世界，最上乘的灵气轻盈，上升于天，次一等的附着草木之间，最后难以被生灵吸收的一部分沉降于土壤，承托着此方乐土。
可惜理想终归是理想，吸收着宇宙灵气的生灵并没有像古神想象中那样和谐共存，反而彼此相残、征伐不断，寿命甚至比吸收灵气之前还要短暂。
古神失望不已，将聚灵阵打散，让灵气自然散去，三界的灵气越来越少——这也是灵气消失论的一个分支。
为了防止后世有修炼者使用这种逆天的方法重新收集灵气，古神给聚灵阵施加了一重诅咒，这种阵法也从威力强大无比的至圣法阵，变成了使用必遭因果反噬的邪阵。
周景明本来对这种说法将信将疑，但是聚灵阵太过惊世骇俗，他就暗暗记下了。
没想到今天竟然看到了完全符合聚灵阵特征的大法阵！
还是在空桑……仙君修炼本命法器的地方。
这很难不让人多想。
空桑的灵气为何那般充裕，仙君的修为为何远胜于其他大罗金仙，仙界和人间的灵气急剧减少，可是空桑的灵气浓郁程度却远远超过洞天福地的合理范围……
所有疑点都指向一个答案。
仙君找到了失落的聚灵阵，不顾其恶名和反噬，强行施用，吸收天地灵气为自己滋润本命法宝，淬炼灵魂，拔升修为，逐渐达到其他修炼者无法望其项背的高度，成为名副其实的三界第一人。
而他一人飞升的代价，就是三界的灵气濒临枯竭，仙界和人间再也难出后起之秀，所有修真者都没了晋升的希望，却比以前更卷十倍百倍。
窥破仙君的秘密，周景明是片刻都不敢在仙界逗留，直到返回魔宫后殿，才对魔尊和四位天魔使说出他的推测。
作者有话说：
新年快乐！新的一年，葱葱会努力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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