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人之屋

《思念人之屋》

第8章 人品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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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人品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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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何洛坚定地点头,“我忽然意识到,这半年来,我一直没有去尝试,不是因为我绝望了,而是因为太伤心,伤心的我没有力气,也没有勇气去面对一切。我还年轻,我还有力量被打击,我想,我还能投入更多的沉没成本。”

“你自己都说了,忘不了他,是因为忘不了纯真的高中时代;或许,也是你不甘心他先放手呢?”蔡满心着急,“如果他现在还不接受你,如果他有了新的女朋友?”

“那我就抢回来。”何洛数着手指,“不甘心也好,怀念高中也好,沉没成本已经太多也好……无论什么原因,现在的结果都一样。那就是,我能想到要一起过一辈子的人,只有他。”

“你们又在一起了?”童嘉颖问。

何洛茫然摇头。

叶芝安慰她:“其实也差不多了。不就是谁一句话的问题么?”

何洛笑笑:“其实现在也挺好。这样的距离,两个人看对方,看得更清楚,也更好地想想未来。”

“如果他说何洛你别出国了,你怎么办?”周欣颜问。

“那我就不出了。”

“如果他说,往后别在北京上海工作,回家吧。”

“那,我就回家。”何洛犹豫片刻。

“如果他说,以后别读研究生了……”

“那……”何洛左思右想,“如果他当时的状态,真的需要我在他身边,我就回去。”

“天啊,何洛不读研不出国不要北京了!”周欣颜大喊。

正好蔡满心来串门,刚进来就听到这句话,尖叫着:“疯了,这个女人疯了!”

蔡满心要准备GRE考试,所以也提前回来,见到何洛无比惊讶。“你怎么也这么早回来?”她问。

“还说呢,我也想在家多呆几天。但是系里要我赶紧回来,说上学期来过的那个访问学者又要来了,说反正我也当过他的翻译,这次就不找别人了。”何洛递给蔡满心一袋面包,“呐,你要的俄式面包,大列巴和锅盖那么大,带不了,这个也差不多,大同小异。”

“哈,是那个加州理工的牛人么?好机会啊,好好套瓷,到时候他一开心,直接录取你,申请都不用了。”

“我又在想,要不要申请。”何洛犹豫。

蔡满心瞪大眼睛看她:“为什么不?你还有什么留恋的?”她看看何洛甜蜜又恍惚的表情,恍然道,“噢,看来没有白白练习煮粥。要绑住男人的心,就要先绑住他的胃。怎么,又在一起了?”

“没……”何洛说得心虚,知道蔡满心又要教育自己了,抓起大衣,“不和你多说了,要去机场接人。”

“哎哎,我还没等说,你就要跑了。”蔡满心对她的行径嗤之以鼻,“能不能干脆利落,能在一起就在一起,不能在一起就忘了他。三条腿的蛤蟆少,两条腿的男人不还满世界乱跑?”

何洛一边穿大衣,一边笑:“满世界跑,怎么也没让你撞到一个?”

“那是我躲着他们走。我现在要忙的事情这么多,哪儿有心思去想这些?”蔡满心吐吐舌头,“你以为我不想爱的轰轰烈烈?可是周围的男生要不然太现实,要不然太不上进,要不然太幼稚,我可没有那个美国时间去挖掘他们潜在的闪光点。”

“是,等你去了美国,有那个美国时间再说。”何洛笑,“我真要走了,人家飞机都要降落了。”

章远气定神闲地微笑,深蓝色及膝的Northface风雪服,领子竖起,松松地围一条灰色围巾。好像此前六七年的光阴都浓缩在这一刻,坠在何洛心里沉甸甸的。“这是上次帮你整理的材料,一些国外小公司起步及成功运作的案例。”她递过去,“蔡满心帮了不少忙,她提的建议我写在后边,或许你做presentation的时候用得到。”

何洛推去所有饭局,抱膝坐在寝室里静静等着。打他的电话没有人接,发短信没有回。她百无聊赖,蔡满心要去实习,拽着她作model练习化妆。看一眼镜子里的自己,成熟的陌生,连连摇头。匆匆忙忙洗掉,章远仍然没有来。

章远五月末去了北京,问何洛什么时候走。“我去送你,好不好。”

“不,我过两天去使馆签证。我怕再吵架,很影响心情。”何洛说。

蔡满心实习结束,撺掇着何洛签证之后和她一起去旅行。她推辞,蔡满心着急:“你还真要再见他?快快离开这个伤心地吧!”

何洛凄然一笑:“离开?马上我就彻底滚蛋了。一次把心伤透,死得比较干脆,免得我出国后还有什么幻想。”

“你是说,本来你还有幻想?”

“没有。”何洛摇头,“但我也许会想起以前的事情,会回忆。”

Angela决定去纽约市的哥伦比亚大学读新闻,何天纬则打算去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从此跨越整个美国。两个人说好开开心心玩到分别,此后再不联络。他早先还口口声声说没有心情去旅行,但自从在何洛那里看到蔡满心寄来的海景照片,立刻眼前一亮:“Cool,这个地方好漂亮,一定适合潜水。”

“所以,暑假堂叔会把他发配到你那边,说是旅行,其实想让他练习一下中文。”何洛给满心打电话,“他还是个大孩子,希望不会给你添麻烦。”

“我可最不会安慰失恋的人。”

“我没看到他脸上有多少依依不舍。”

“想一个人,不需要挂在脸上的。”满心缓缓地说,“对了,我在海边开的青年旅社起名字了,叫做‘思念人之屋’。”

何洛轻笑一声,算是回应:“有时候,我觉得怀旧是一种负担。痛苦的回忆起来依然痛苦,而失去的快乐,更加痛苦。什么都不去想,远比思念一个人来的简单。所以我们不如对自己好一些。”

她爬上屋顶看流云。远远望着天际,浮云聚散,天空湛蓝清澈,仿佛可以一眼望穿。

你此刻还在梦乡中吧。我的生日过去了,又老了一岁,却没有你的只字片言。

“我坠入情网。”蔡满心发短信给何洛。

“是谁?”

说了你也不认识,蔡满心想,于是忽略这问题,继续写,Wekissed。

“啊,你的初吻……?!进展太神速了。”

难道要像你和章远一样等好几年,话说回来,谁让你们是早恋?她暗笑,回道:“留着干吗?又不能升值。”

风静的傍晚,她在露台上看书等他,翻来翻去都是一本《小王子》。

“你觉得有趣?”江海低头看一眼,“我以前读过,童话不像童话,寓言不像寓言。”

“我喜欢那只狐狸。”蔡满心捧起书,读道:

“应该很耐心。”狐狸答道,“开头时你就这样坐在草地上,要离我稍远些。我偷眼看你,你什么也别说。言语是误会的根源。但是,你每天都可以坐得离我更近些……”

在夕阳下她翻着书本,江海在她身后练琴,两个人都有些漫不经心,被风往复翻过的那几页,飘入耳中一些重复的音符。

念得渴了,看见桌上有一份水果冰,塑料杯外壁上挂了一层冷霜,不禁嘴馋,试探着问:“这是哪个房客的?刚刚没有看见。”

“我路上买的,渴了,不过只喝了一口,觉得太甜。”江海漫不经心道,“你想喝,拿去好了。”

你不是从来都不喜欢水果冰?还是你记得,这是我的最爱?蔡满心喜滋滋接过来,看他故作矜持的样子,忍不住眉眼弯弯笑起来。

“小馋猫,需要这么开心么?”江海板脸看她,片刻又忍不住微笑,拍拍她的头顶,“来,去成哥那里玩。”

“喵喵,好吧。”她学着猫叫,俏皮地眨眨眼睛。

成哥那里有刚打捞回来的海蟹,已经挑出几只最肥硕的放在水池里,举着蟹螯,剑拔弩张。蔡满心好奇,拿着筷子伸到螃蟹上方,立刻被夹紧,她趁机飞快地在蟹壳上拍了一下。

“在做什么?”江海走过来,“妈妈有没有告诉过你,不要把食物当玩具?”

蔡满心噘嘴看他。

江海笑:“而且,不是这么玩的。”说话之间,他伸手捏着另一只螃蟹的两直前螯,便将它举了起来,“噌”地送到她面前。满心吓得大叫了一声,旋即跃跃欲试,伸手来接。

“你不行,速度不够快。”江海摇头,“手指头都会没。”

“不要小看我,让我试试!”蔡满心跳着去抢,江海侧身,她扑了个空。他将螃蟹举高,她便拉着他的手臂,力量悬殊,依旧够不到。于是眼睛一转,伸手去呵他的痒。江海大笑,放下胳膊,将她的手腕夹在大臂和身体之间。

“要断了,要断了!”满心大喊,“你属螃蟹的么?”

江海把她松开,满心佯怒:“不抢了,我不要这只了。”

“不行,这只就是你的。”

“为什么?”

江海将螃蟹放在料理台上,拿过记号笔,沿着蟹壳的凹凸起伏画了一条弯弯曲曲的线,居然连成一个心形。他在中间三两笔画了一棵白菜,“你看,心里满满的有一颗菜,是谁?”

蔡满心咯咯地笑起来,凑近了看:“喂,我的眼睛有这么小么?”

她拿将“满心菜”摆在桌上玩,用筷子不断拦截它的去路。螃蟹听到波涛的声音,蹒跚着向大海的方向挪动,坚定执着,屡挫不改。蔡满心忽然心生怜悯,将它盛在小盆里,一路跑下海滩。海水没过小腿,她俯身将“满心菜”放进水中:“走吧,阿菜,下次可不一定这么好运气碰到我了。”

江海看到,抱着臂站在海堤的台阶上:“其他的都卖光了,那是成哥留给咱们每人一只的,你放掉了自己的份额。”

她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一盘螃蟹冒着热腾腾的香气端上桌,蔡满心忍不住怀念起“满心菜”来,她夹了几只白灼虾在碟子里,目光忍住不在清蒸蟹上留恋地逡巡。

江海站在她旁边,探身挑了一只大的,掀开蟹壳,将螃蟹一分为二,塞了一半在她手中;长腿迈过椅子,懒懒地坐在她身旁,一只手臂搭在她身后的靠背上。他又从清蒸石斑背脊上夹了一块鱼肉,放在满心碟子中,“这里比肚子要好吃。”

众人惊讶看着并肩而坐的二人,之后“哦~~”,发出恍然大悟般的长声感叹。

“螃蟹分给你了,可不能不劳而获。”江海对大家的惊叹声置若罔闻,“一会儿要帮忙刷碗。”

蔡满心高高兴兴站在厨房里刷着面前的碗碟,忍不住哼起歌来,透过洞开的窗,看见江海和朋友们围坐在一起弹琴,他随着节拍微微点头颔首,在弹到solo时全神贯注,抬头瞬间,和她目光交汇。于是走了个音,便停下来,赧然地笑着摇头。

蔡满心忽而觉得,她很惧怕即将到来的离别,她想要长长久久地生活在这种氛围中。理智告诉她,这不过是一时冲动,这是她已经规划好的人生道路上一段风光美妙地歧途,然而在那时,她丝毫不想约束自己的思想。

无法约束。

洗净手出来,江海正在弹一首她没有听过的歌,他吹着口哨,悠扬的几个音符,然后在琴弦拨出一串行云流水的琶音。

隔壁几桌的食客被吸引,也都聚拢过来。

蔡满心坐在大排挡角落的餐桌旁,托着腮,静静凝视江海,心中沉沉地满是喜悦。这一刻美好地如同天长地久,而那份喜悦却不断提醒她时间的存在。

“满心,不要坐得那么远。”成哥招呼她。

“我很喜欢刚才那段口哨,想坐下来仔细听听。”蔡满心起身走近。

“真好听。”隔壁餐桌的顾客探过头来,“这叫什么名字?”

“蝎子乐队的WindofChange,”成哥答道,“这个乐队最厉害的就是双吉他,你看现场版的DVD,非常震撼。不过我水平有限,一般阿海负责弹旋律,我负责弹和弦。”

“我真的很喜欢这一首,不过我更喜欢他那天弹的。”蔡满心指指江海,“他给了我个下马威。”

“哪首?”成哥问。

“不知道名字。”满心耸肩。

“我每天弹几十首,怎么记得住。”江海拨了一段甜蜜蜜,问,“是这个?”又拨了小城故事的两个音节,“还是这个?”

蔡满心鼓起腮,白他一眼。

“安静一点,坐下来。”江海指指旁边的座椅,抱起吉他,深深吸了一口烟,将烟蒂拧灭,“弹一首你没听过的。”

他轻轻在琴弦上拍了几下,在嗡嗡的震动中,旋律舒缓地铺展开来。像薄薄的雾霭后隐约显现青山的轮廓;音符连绵悠远,便如同淡青的山岚氤氲到半空,水气蒸腾。他飞快地扫过琴弦,然后在高音区绽响一段密集的华彩。随后便是重重叠叠的连音,左手指尖连续击弦勾弦,像细碎的阳光舞动在起伏的海浪上。细密的音符所构成的主旋律却是平稳舒缓的,只是那音色如同几把吉他同时奏响,那些细微的、琐碎的、繁杂的情绪,在平静的外表下蠢蠢欲动。

江海又吹起一段口哨,配上一串的三度重音,嘹亮饱满,却是来自于当地少数民族的山歌。曲调趋于平静,像一抹温柔的金色夕照,将他的指尖映亮。和他偶尔投射过来的目光一样,若有还无。

众人啧啧赞叹,蔡满心抚掌,“再弹一次吧!”

“不能点歌。”江海摇摇手指,“我不是卖唱的,我弹吉他也不是为了讨女生的欢心。”蔡满心知道他在揶揄自己早前的言语,伸手在他肋间戳了一下。

江海笑:“别闹。这曲子还太糙,弹得很涩,许多细节需要调整。”

“是最近新写的?”成哥问,“打算取什么名字?”

“《归》,或者《归乡之旅》。”江海看了看满心,眼中有一些她读不懂的情绪,他将吉他放下,“是我这次回来的路上想到的。”

可是那条和他一同乘车经过的迤逦长路?薄雾笼罩的蓝屏山,蔚蓝澄澈的月牙海,繁花扑面,浮云聚散。蔡满心心中冲动,什么毕业典礼、集体合照,统统放到一边去吧,她不想在两三天后就离开这里,她不想一切结束得太快。

江海起身离席,蔡满心一路小跑追到屋后。

“还没到走的时候呢。”他努努嘴,示意她回去。

“我……想跟着你。”

“呵,不许反悔。”江海过来牵她的手,“我去洗手间。”

“不早说。”她嗔道,“那我在这儿等你。想和你说两句话。”

“急事?”

“本来,我后天就要走了的……”

他默默点头。

蔡满心侧转了身,孩子气地抿着嘴,“但我现在想,退掉这张火车票。”

蟋蟀悉悉簌簌叫着,她在路灯下微扬着脸,想他是否会大笑着张开双臂,将自己紧紧拥在怀里。

而他的沉默,和夜里的海一样深邃。时间凝滞了一般,蔡满心不安地等待着,双手攥拳再松开。没有见到想象中他的欢欣雀跃,甚至连一个表示知晓的“哦”字也没有。

“阿海,我说,我……”

“你,是在征求我的意见?”江海片刻后才看了她一眼,在她侧旁站定,双手插在口袋里,平静地望过来。

当然,你以为我为什么留下来?蔡满心暗想,扬起头来与他直视,重重地颔首。

“这是你自己的事情,要由你自己决定。”他语调平淡。在刚刚的温情下,这种不带任何情绪的回应,比初识时略带嘲讽的口吻更冰冷。

他的平静和冷淡让蔡满心措手不及,回到众人之间仍有些情绪不振。不待她从错愕中缓解过来,成哥将她拉到人群里和众人一同唱歌。

“唱得不错,”邻桌客人鼓掌,“大家一起照张相吧。”

蔡满心走过去,站在成哥身旁。“等等阿海。”他说。

江海应了一声,走过来站在二人中间,手搭在两人肩膀上。他穿了一件黑色的连帽衫,满心的白色半袖外套也连着一顶白色的小帽,他把二人的帽子都扣上,说:“现在可以了。”

成哥仰身:“你们倒是般配,就不要带我照了么。”

蔡满心抬眼看江海,他向着镜头微笑着,神色自若,仿佛刚刚在门外被拉住那一个并不是他。这种无所谓的态度出乎意料,让她隐隐失望。

你是真的这么想么?在我想要放弃些什么,在你身边停留更久时,你告诉我,这些都随我。难道你真的什么都不在意?

不禁想到了好友何洛与她初恋男友章远之间的种种波折,难道一句挽留这样难?蔡满心的情绪瞬间低落下来,想要再问江海几句什么,他却和朋友们推杯换盏,啤酒一瓶又一瓶摆上桌面。

回去的路上,他将摩托开得飞快。蔡满心把着江海的肩,额头抵在他背上,却第一次感觉到两个人的疏离。

她在寂静的午夜独自来到海边,白色的浪花温柔地涌上曲折的海岸线。蔡满心站在沙滩的边缘,任温暖的海水漫过自己的脚面,她拎着明黄的人字拖,仰头望着幽蓝天幕中皎洁的银白圆月。

从口袋里摸出mp3来,刚刚江海说要弹一首她没有听过的曲目时,蔡满心就按下了录音键。此时耳机中重现了那一刻的欢乐场景,吉他的重音听起来有些闷,还有众人细碎的对话声、笑声和挪动座椅的吱呀声。

她的心忽然安稳下来,觉得那些问题都是可以不问的。从最初开始,她就很清楚,这一段感情没有根基、看不到未来,他挽留也好,冷漠也罢,就算她将这个夏天剩余的光阴全部消磨在峂港,也不过再多一段海市蜃楼的幸福。当她回到正常生活中时,一切都会成为泡沫。

这样冷峻的男子,也可以不动声色讲让人捧腹的笑话;有一些桀骜,也能对朋友露出真诚友善孩子气的笑容来;他没说过甜言蜜语,却在不经意间投过关注的目光来。这许多天,她在他身旁,哪怕只是各自坐在露台的不同角落,闭上眼睛丢失了言语,也能真切感受他的存在带来的满溢的幸福。

在这让人忘却烦忧的桃源,难免心动。

她提醒自己,你应该明白这是一时冲动,你应该明白这不现实,你应该明白这不长久。你有没有发现所谓激情和浪漫,不过是旅途中迸发的花火。在现实生活中都不可能存在。

停在这里,说再见,其实是最好的,对不对?

所有道理她都明白,却不能像劝诫朋友时一样慷慨激昂地劝说自己。

在理智和情感的角力中,后者占了上风。

不需要任何任挽留,她选择留下来。

蔡满心对着mp3咿咿呀呀,笑着说:“you’reinsane,你疯了,真是疯了!”

在此后的日子里,她缺乏勇气重听这段录音。当时的小疯丫头如此单纯执着,简直另她嫉妒。即使那些所谓的关于未来的思考彷徨,其实都没有那么严肃认真,一次次的考虑,也都没有丝毫动摇与日俱增的依恋。

这一夜几乎无眠。翌日清晨,蔡满心跑到江海家门前。门外悬挂的竹帘上满是行草书法,长歌吟松风,曲尽星河稀。

无人应门。

蔡满心在街巷间漫无目的地乱转,吃了一碗螺蛳粉,沿着海滩一路走到成哥的店里,却发现江海窝在店堂一角的吊床上,睡得正香。已经有伙计开始准备午市开张,将鱼和贝类分装到门外的水池里。

成哥打着哈欠从后面的房间里绕出:“早。啊,满心你也来了。咦,谁这么勤快清早进货去了?我以为你们都和我一样喝多了,睡死过去。看来还是年轻人体力好。”

“不是我们,是海哥。”有人点点角落的吊床。

“阿海怎么睡在这儿?”成哥和满心走到近前,“我记得他昨天和你在一起啊!”

蔡满心尴尬:“大概送我回去之后又折回来了。”

成哥从她身后探手,无比温柔地在江海脸颊上抚摸了两下。他迷迷糊糊睁开双眼,看见立在身前的蔡满心,将她扯开,挥手在成哥臂上狠狠打了一拳。

“哈,被识破了。”成哥笑,“让他接着睡吧,我带你吃早饭去。”

“吃过了。”满心说,“我在路边随便吃了碗螺蛳粉。”

“阿海带你去过?这小子最喜欢吃了。”

蔡满心摇头。

“下次让他指给你,全峂港哪家螺蛳粉什么味道,他最清楚不过了。”成哥笑,“你看他二十七八的人了,还和个淘气的小男孩一样。”

蔡满心坐下来,微笑着说,“看得出来。”

江海翻身趴在吊床上,摇摇晃晃,用胳膊肘推了她后背一下。蔡满心向前弯腰避开,也不回头,侧身用肩膀撞回去。两个人悠悠荡荡,直到江海喊停。“太晕了,我还是起来吧。”他说。

“今天还想去哪里?”他问。

“泪岛,和你一起去盖房子。”

江海沉默片刻,并没有拒绝。

那时她以为这一季炎夏已经到了尾声,却不知距离结束,还很远很远。

一切刚刚开始。

蔡满心坐在江海的摩托后,狭窄街巷旁低矮的白色房屋飞速后退,像展翅翱翔的海鸥。他带她去吃当地老人自己熬得凉茶和龟苓膏,还有路边最新鲜的椰奶,搅碎的乳白椰肉冲上椰汁和牛奶,清凉宜人。

江海向快艇上扔了一些工具,伸手拉蔡满心跳上来。“系好安全带,带上护照,我们这就出发!”

“为什么还要带护照?”

“从这边下去,一两个小时,就是越南了。”

蔡满心大笑。江海把快艇开得飞快,她抓住他的手臂。江海反手握住她,不再言语。

植物在炎热湿润的季节里疯长,上一次江海开出的小径已经重又被繁茂的藤蔓和枝叶覆盖。“为什么没有人住在这个岛上?”蔡满心问。

“有过一些开发方案,因为不能平衡各方的利益,所以一直被搁置了。”江海道,“而本地人只是打鱼时偶尔来歇脚,因为传说住在这儿会孤独终老。”

“那么你为什么来这里呢?”

“你说过,我悲观厌世么。”江海反问,“那你为什么要来?”

“很自由,好像拥有整片天地。”

“你拥有的已经很多,不要太贪心。”

在此时此刻,我只想拥有你全部的真心。这要求算不算太多?

江海开始铺设地板,蔡满心帮他固定皮尺,递送锯子,其实并帮不上多大忙。她沿着岬角旁层层叠叠的岩石跳到沙滩上,发现了一只汤碗大小的白色螺壳,兴高采烈捧回来,好像拾到稀世的珍宝。

“这个送给你,好不好?”她晃着螺壳,发出沙沙的声音。

“做什么?”

“随便,养鱼,种花,都好。”

“你觉得,我需要自己养鱼种花么?”江海指指山坡上繁茂绚烂的野花,接过来掂了掂,“作烟灰缸还不错。”

蔡满心伸手夺回,将螺壳翻转,白色的海沙从中倾泻下来,细细的一缕。她坐在木台阶上晃着脚,悠悠地说:“我明天不走了,不回去参加毕业典礼了。”

江海“哦”了一声,问:“那离校手续呢?”

“同学会帮我办好的。不过去公司报到,是别人代替不了的。”

“大概什么时候?”

“最多还有半个月。因为是美资的公司,头半年要去总部培训。”她侧身,单手支在身后,“他们在香港和深圳也有分支机构,等培训结束,我可以申请到南边来工作啊。”

“你应该回到北京,离父母近些。”江海道,“你不是说,是家中的独生女么?”

蔡满心气闷:“你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么?”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么?”江海反问。

她似是而非地点点头,又惶然摇头,“我本以为自己知道你的顾虑,但我不懂你的态度。”

“我没有什么顾虑,但你说的话让我很有压力。”江海放下工具,坐在阳台上伸长双腿,身影逆光,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我可以作你的好朋友,你的兄长,陪你发疯,带你四处去玩。但不是你想要的那种身份,明白么?”

蔡满心紧抿双唇,低头不语。星光下那缠绵的吻,对你我而言,只是一场游戏一场梦?

江海似乎看穿她的心思:“的确,你很可爱,和你在一起我也很开心。但你想要的太多,让我很紧张。你并不了解我,www.youxs.org。如果你明白了我是怎样的人,你会失望的。”

“或许已经明白了。”蔡满心强自笑笑,尽量让语气轻松,“喂,既然你愿意带我四处去玩,那你可以装作喜欢我么?我觉得自己还挺漂亮的。”

他冷冷地摇头:“我不喜欢你,不能假装。”

在回去的路上,江海的步子很大,蔡满心一路小跑跟上,想要握着他的手指,却被他甩落。

回到峂港,大概她的样子太过萎靡,成哥拍拍她的肩,“你没事吧?走,我去买调料,顺便给你买点糖果,你需要吃点甜食。”

两人从百货商店拎了不少瓶瓶罐罐的调料,蔡满心吮着一根巧克力冰棒,塑料袋里还揣着一盒绿豆糕。

“你没事吧?”成哥又问。

她耸肩:“很好,很好。成哥,今天你问我不下十遍了。”

“但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好。一直都没有笑,阿俊还说过,他很喜欢你笑的样子,特别天真。”

“那……阿海说过我什么么?”蔡满心忍不住问。

“他很少评论别人,也不说自己在想什么。”成哥摇头,“我不知道你们怎么了。”

“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能看出来,昨晚你想和他说什么,但他似乎有些不想谈。你在等他,但是他不想我们大家走,于是叫了一打啤酒,又一打啤酒。他有些害怕。”

他怕什么?蔡满心“哼”了一声,难道怕大家走开我对他不轨?真是岂有此理。

“刚刚你告诉我们说,决定晚回去。我很开心,阿俊也很开心。但是,我不知道阿海怎么想。而且我们不可能一直把你留在这儿。你的父母亲友,一定都很为你骄傲,你对他们而言太宝贵了,而我们的生活,和你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或许我不该想太远,只要这两天开心就好。”

“这样最好。为什么不和阿海他们一同打排球去?”成哥指着沙滩上的一群人,“还有阿俊,都是你认识的。阿海以前是校队的,打得非常不错。”

蔡满心弯弯嘴角,摇头道:“我有点累了。而且,我不想表现的好像随时都要出现在他身边一样。他有他自己的生活。”

“我明白。”成哥点头,“你不想打扰他的生活。”

但又是谁,扰乱了我曾经平静的生活和坚定的追求?让我质疑人生道路倒底要选择哪一个岔口?

蔡满心将调料放下,也没有留下吃晚饭,一路走回旅舍。陆阿婆用猪骨和鱼头吊了一锅清汤,用来和白米、香菇、带子一起熬粥,又切了薄薄的鱼片,用粥的热度烫熟,嫩滑鲜美。蔡满心没有什么食欲,其他住客将生滚鱼片粥哄抢一空,她碗里还是满满的,原本颗粒分明的白米都要凝在一起。

“不吃别浪费。”阿俊噔噔噔跑上楼梯,看见发呆的蔡满心,将她面前的粥碗抽走,三两口吃干净。

“怎么回来了?”

“打球打得太脏了,回来冲个凉,晚上喝酒,又不知道几点回来。”

“还喝酒?昨天不是才喝了那么多。”

“不知道,海哥提议的,你不去?他在那边和大家聊天呢,最近似乎很开心。”

“有什么可开心的?”蔡满心嘟囔。

“还用问?”阿俊在她面前盘膝坐下,“如果你是我的女朋友,我也一样会很开心。”

“我可不认为,我在这儿有什么男朋友。”蔡满心扯扯嘴角,“快去冲凉吧,你一身的汗味!”

她拿出在儋化买的旅游指南,上面并没有关于白沙镇的只言片语。好在后面附了这一地区的行政简图,在连接峂港和儋化的省级公路上,细小的一线,在一比百万的缩略图上,像伶仃的顿号。尽头标着细小的斜体字,白沙镇。

在刚刚回来的路上,蔡满心已经打听清楚,峂港和白沙镇之间没有直通的长途客车,要在岔路口的村落下车,然后搭电动三轮或摩托到达白沙镇。每日只有一班停靠的客车,她已经买好清晨出发的车票。

从行李中捡出必备的随身物品,装在双肩包里。阿俊在门廊里唱着歌,大声问满心是否要一同去成哥的店里。“我想早点睡,你好好玩,别喝太多。”她喊回。

门外脚步踢嗒,歌声远去,渐渐安静下来。

蔡满心趴在露台的栏杆上,看着椰子树在玫瑰红渲染的天幕下随风摇曳,夕阳下的大海也是温柔的金红色。又想起了那个和他一同看日落的傍晚,还有那一夜的星光和浪涛,不过是数日之前的场景,却如同蒸发的晨雾般烟消云散,让她从云端狠狠摔下。

她想起了两个人关于白沙镇的对话,那里是他的家乡,山里有许多瀑布。在淡水咸水交汇的河口,丛生着繁茂的红树林,夜间落满了萤火虫,像圣诞树一样。曾经幻想和他一同划一条小舢板,荡过静夜里的红树林,现在实现这个愿望的,恐怕只有自己一个。

蔡满心早早起身,留了字条给陆阿婆,蹑手蹑脚推门而出。

这班车与她从儋化来峂港时搭乘的长途客车正是对开。她选了来时的位置,靠窗坐下,忍不住下意识擦拭着身边的座位。如果能够重新选择,是希望一切如此发生,还是宁肯从没有结识江海?

蔡满心意识到这是一个无聊的问题,与其假设过去,不如努力争取未来。但未来如何,二人之间似乎也不存在圆满的解答。她趴在车窗边,怅然叹息。

汽车启动,掠过路边的行人。蔡满心忽然听到阿俊的声音,大声呼喊着她的名字。她自车窗探出头,挥着凉帽:“我一两天就回来,别担心。”声音大半湮没在轰鸣的汽车声中。一阵疾风,没有抓牢,卡其色的凉帽翻滚着跌到路中。阿俊追了半条街,终于被汽车甩下,怅然地拾起帽子,向着长途客车挥动着双臂。

好在这不是一场真正的离别。蔡满心不禁庆幸。

穿过峂港的街巷,那些碧绿山坡上面向大海的白色房屋,在朝阳映射的薄雾中醒来。街上的店铺开了,新鲜的鱼虾和水果涌向大小摊床,有人在路边支起炉灶卖汤粉米线。火红的凤凰花和水粉的木槿带着夜里的露水,格外鲜亮明艳,叶子碧绿青翠,在渐渐明亮的天空下舒展开来。这一座小城,因为他的存在,变得如此充满温情,让人依恋。

这只是短暂的离开,蔡满心无法想象,和它真正说再见那一天,将是如何的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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