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我远点

《离我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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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612病房内,面对病床上陆之衍言语恶劣的冷嘲热讽,祝小冉依然跟块木头一样戳在原地,表情说不清该用无措还是呆滞来形容,甚至有那么点一闪即逝的惶然。

“我知道……我知道你恨我,不光是因为那时候你爸爸将你送往国外好几年不闻不问,还有其他原因对不对?”毫无疑问,天生的美人胚子无论脸上露出什么样狼狈的神色,都挡不住那楚楚可怜的动人样。

陆之衍却对此更为厌烦,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在陆之衍冷得能把人冻透地注视下,祝小冉定了定神,继续说:“我去你们学校了解过情况,你的腿之所以受伤,是因为和同学起争执造成的是吗?”

陆之衍偏开头,实在不愿意看对方那张让他见了就上火的脸:“你到底想问什么,别他妈唧唧歪歪的,有话就直说。”

几句话让祝小冉刚刚才缓和下来的心情,再度提起不安,剩余那些话堵在喉咙怎么也张不开嘴。

终于,像是下定决心般,她目光直直投向病床上的人:“那个学生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你了?你要做到这种地步?你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万一哪天……”

祝小冉说到一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睛里露出一丝疲倦,拿着手提包的掌心连带手腕处的脉搏,都因为情绪起伏不定而开始战栗。

陆之衍重新看过去,冷飕飕笑了一下:“人不是好端端活着吗?再说了,陆正龚那个老王八蛋有的是钱,就算他儿子真把人弄没命了,也不是赔不起,你担心什么?”

“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祝小冉不觉抬高了声音,漂亮的眸子闪过无力,“阿衍,你不能总这么胡闹不把人命当回事,当初因为打架致人伤残被遣送回国的时候?你国外的那些同学老师都是怎么评价你的,你还不清楚吗?”

“我知道啊,因为我心理变态有暴力倾向。”陆之衍舔了舔唇角,挑起眉一脸很无所谓的表情,“所以呢?这是事实我不否认,国外那帮傻逼精神科医生诊断出我心理出现很大的问题,叫什么affectionless personality disorder还是dysphoric psychopathy来着?逼逼赖赖一堆,也说不明白个重点。”

“不过这怨谁啊,是谁让老子变成这样的!”陆之衍先是吼了两句,接着压低声音,“陆正龚都不管我,你又有什么资格来我跟前指手画脚,你真以为自己是我什么人?”

祝小冉还想说点什么,陆之衍闭上眼:“滚吧,我累了。”

出了医院,宋羽扬和邢舟因为都有事,先后坐车走了。

站在露天停车场等车来接的空档,沈默瞟见医院对面那条街有家专门卖冰淇淋的店,店面的招牌写着几个英文单词,装修也是那种纯西式餐厅风格,队伍排得挺长看起来生意很好。

“想吃冰淇淋吗?”沈默问身旁的人。

初秋的阳光不是很刺眼,照在脸上说不出的暖,宁堔原本正低垂着眼眸盯着脚下放空,听了沈默的话先是“嗯?”了一声,这才抬眼看向对街。

沈默:“想吃的话我去排队买,你在这先等会。”

“我和你一起吧。”宁堔说,可能是天气好,宁堔心情很不错地眯了眯眼,镜框后的眸内荡起浅色的光泽,“等会我请你吃。”

沈默笑起来:“可以啊。”

两人一块穿过人行道,来到冰淇淋店门口,用手机扫码点完单,宁堔走到队伍末端排队,又冲沈默指了指店外摆放在露天的桌椅:“你去那边找个位置先坐着。”

沈默对宁堔比了个了解的手势,长腿阔步找了个位置刚坐下,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喂。”沈默划开接听,目光始终看着站在人群里排队的宁堔。

打电话的是沈默在外面玩认识的朋友,对方开口第一句就是:“最近干嘛呢?都快俩月没见着你人了。”

“除了上课还能干嘛?”沈默应了一声,语调带笑,有种说不出的放松。

“上课也不是天天上啊,晚上我们这边包了个赛道,你来跑两圈,跑完还有其他活动,通宵场保证乐趣多多。”

沈默顿了顿,才说了个:“哦。”

“别光哦啊,到底怎么样,能不能来?”电话那端也笑起来,笑声里带着无奈,“感觉现在约你比约人家大明星还难。”

“你不是要准备毕业论文吗?看你朋友圈成天发。”沈默终于将视线从那边排队的宁堔身上收回,站起来说,“还有心思玩呢。”

沈默打电话这几分钟里,隔壁桌坐着的两男三女不断朝他看着,从头到脚跟打量什么新奇的入侵物种似的,于是在其中一个女生拿出手机准备偷拍前,沈默干脆往旁边的咖啡店走去。

电话那头的人一听,音调陡然变了:“咱别提论文了好吗,现在听到这俩字我就肝疼。”

沈默笑了笑:“这么厉害吗?”

“你别幸灾乐祸啊,等过几年你也跑不了,到时候就知道什么叫被开题报告支配的恐惧。”可能真是太久没联系了,对方话匣子打开就停不下来,开始绘声绘色讲述导师是怎么刁难他们这群苦逼应届毕业生的。

咖啡店为了招揽生意,门口还放了只橘猫,猫大爷揣着两只手趴在藤椅上的软垫中央,用睥睨众生的眼神傲视一切路过的两脚生物,连喵都懒得喵一下。

沈默走过去时,橘猫也只是抬头看了看,团着爪子继续眯眼晒太阳。

“行吧,不过我确实是没空。”沈默伸手往橘猫脑袋上轻轻蹭着,在橘猫发出舒服的咕噜声中笑着说,“和你们这些单身狗不同,我现在天天忙着早恋,所以就不去了。”

说完,伴随对方一嗓子惊天动地的卧槽声中,沈默颇为愉快地挂断了电话。

“喵呜。”橘猫被撸头撸得正爽,但爽了没一会,发现对方不准备继续摸它了,发出抗议地猫叫。

沈默蹲下身,继续用手背蹭着橘猫脑袋,用一种意味难明的语调低声说:“怎么和某人一样,也喜欢被摸头。”

正在沈默收回手准备看宁堔排队排完没时,耳旁传来小小的询问声:“哥哥,我可以摸摸你的小猫吗?”

扭头一看,是个顶多四五岁的小女孩,身旁也没大人跟着,正目不转睛看着藤椅上的橘猫,一脸的渴望。

“这不是我的猫,是店里的。”沈默站起身朝咖啡店内看,发现店员们都来回忙着,没人管店外这只似乎被遗忘的胖橘。

小女孩想了想,又问:“那我能摸摸它吗?”

沈默点头,站到一旁让出位置:“你摸吧。”

宁堔排完队走出来找到沈默时,就看到这样的一幕,咖啡店外一大一小两个人蹲在地上,沈默边拿着手机看边等小女孩撸完猫。

可能猫也被撸烦了,冲小女孩喵了一声,舔着爪子开始旁若无人地认真洗脸。

小女孩因为橘猫洗脸给高兴坏了,对身旁的沈默说:“哥哥你的小猫好可爱啊,它叫什么名字?”

“说了这不是我的猫。”沈默有些无奈,再说这猫胖得跟坨肉球一样,哪里小了。收起手机刚想问小女孩她大人在哪,就见到宁堔单手拎着个纸袋,一脸憋着笑看他。

“买完了?”沈默站起来,很自然地接过宁堔手上的袋子。

宁堔看了看猫,又看了看正蹲在猫面前望着自己的小女孩:“怎么回事?我刚还以为看错了,你是跑这来逗猫了?”

“接了个电话。”沈默说着问小女孩,“你一个人还是有谁带你出来的?”

小女孩指了指冰淇淋店门口依旧排得老长的队伍:“我妈妈和我一起,她在给我买冰淇淋。”

“嗯,那你快过去找你妈妈,别让她担心。”沈默话刚说完,就听到有人叫小女孩的名字。

小女孩忙应了一声,不再蹲在那看猫,小跑着走了。

“我买了两种口味,你看看你要吃哪一种?”宁堔看了眼开始打盹的橘猫,又想起刚才看到沈默和那小女孩蹲在店门口的样子,偏开了头嘴角开始抽搐。

沈默打开纸袋看了看,说:“你要笑就笑,憋着多难受。”

“哎,也没有,刚才那画面还挺温馨的,感觉和平时的你有些不一样……”宁堔在沈默目不转睛地注视下低声解释。

“有什么不一样?”下一秒立刻宁堔就被沈默慢慢捏着下巴,不管周围有没有人路过,低头就蹭着鼻尖亲了一下,阻止宁堔继续说。

旁人看来,两个十几岁少年开玩笑般一个说了句什么,另一个笑着凑上前,没过几秒很快分开,除了看着关系挺亲密,没有任何不对劲。

而身后的小女孩则被一个焦急寻找她的女人轻声斥责着:“不是让你坐在椅子上等我吗?干什么去了?”

小女孩手里举着甜筒边吃边说:“我刚才和一个很漂亮的哥哥在摸猫猫,哦,还有戴眼镜的哥哥。”

“漂亮哥哥?”女人似乎听不太懂小女孩的话。

“是啊,他们就在那里。”小女孩说着指向咖啡店,结果回头一看,哪有什么漂亮哥哥还是戴眼镜的哥哥,人早就离开了,咖啡店门口只剩下那只懒洋洋晒太阳的橘色肥猫。

很快到了校运动会那周,学校趁着双休两天,提前将校内安装监控的范围全部检修了一遍,确保不会出现摄像头损坏或者遗漏拍摄不到的地方,以及所有楼梯的扶手处重新安装了防护栏,避免再次发生像一班两个学生的惨剧。

张胜因为恰好摔到了脊椎造成脊髓脊柱损伤,加上全身骨折范围过大,腰部以下处于完全的瘫痪状态,除非有奇迹发生,未来的几十年可能都得在轮椅或者他人照顾下生活,基本算是废人一个。

学校给出的处理方案是,承担张胜部分医疗费用,并且保留张胜的在校学籍,只要他还能参加高考的话。张胜家长来学校闹过几次,哭得死去活来,怎么也不信自己家孩子会干出把同学推下楼梯的事。

但有两个目睹事故全过程高三女生的作证,和一班全体学生嘴里所说的,那些关于张胜平时在学校怎么欺负新同学的种种证明下。即使张胜父母崩溃到不愿面对,也拿不出任何证明张胜才是受害者的依据,在学校教导处闹了一个星期才终于妥协下来,认清现实。

反观陆之衍这边,除了事故发生后的第二天来学校配合处理这次意外,后面再没有见过陆之衍的家长出现。对于陆之衍摔断腿这件事,既没有找学校要说法,也没提出让推人的张胜赔偿或者起诉对方故意伤害。

仿佛这次的意外,对陆之衍家里来说,不过是平静湖面偶然泛起的涟漪,细微到不值得他们特意来学校讨一个公道,事情就这么安安稳稳过去了。

周一升旗仪式过后,全年级召开了一次关于这次事故的会议,所有班的班主任都参加了,除了强调要保证不能再出现任何学生打架斗殴的情况,更多是关于这次运动会的安全问题。

一上午的会议让倪棠整个脑子都有些转不过来,回到自己班后,发现学生们吵吵闹闹似乎很是期待这次运动会。

“砰”的一声,倪棠抬着胳膊用拳头擂了一下教室门,然后扶着门框望向渐渐安静下来的三班学生,有气无力问了句:“知道这次运动会咱们的口号是什么吗?”

“勇争第一,打垮其他班!”有人想也没想吼着。

“放屁!”倪棠走进教室,“是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实在拼不过该放弃时就得放弃,安全才是首要的懂吗。”

所有人都长长嘘了一声,显得很不认同。

宁堔听完却觉得,倪棠这个想法很合他心意,转着笔心情不错地在下午两节课老师要讲的练习册上填答案。

“你笑什么?”沈默瞥见同桌的人嘴角肉眼可见地上扬起来。

宁堔侧过头,看着沈默嘴里含着块薄荷糖,下巴垫着手背,像是根本没将倪棠的话听进去。

不知怎么想的,宁堔伸出一只手,轻轻点在沈默因为嘴里的糖没咽下去,而鼓起一边的脸颊。

沈默脸上的皮肤很白很光滑,手感还不错,宁堔说:“没有,我就在想周三运动会了,你怎么一点都不紧张?”

“没什么好紧张的。”沈默慢慢坐直,看了眼讲台上还在不断强调安全的倪棠,从兜里重新摸出颗薄荷糖继续含着,“我肯定不会输。”

“很自信啊。”宁堔笑起来。

沈默突然问:“你呢,能赢吗?”

“或者我应该问,你打算赢还是输?”沈默换了个说法。

教室里还在不断传出其他学生的说话声,直到下课铃响的后一秒,才短暂停了停,接着学生们一个接一个蜂拥而出赶往食堂排队打饭。

“和你一样。”在沈默看似随意却认真的表情下,宁堔说。

直到午休时间过后走进教室,宁堔嘴里还残留着薄荷味,让他一下午都在走神中度过。

当天沈默就发了个朋友圈:运动会加油。

发完没多久被班里的人点赞评论刷满,一个个斗志昂扬的,显然没把倪棠那句“比赛第二”当回事,大家都希望自己班能拿个好名次。

第112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

周三运动会当天,因为不用上早自习,宁堔多睡了会。前一晚几个舍友太过兴奋硬是闹到后半夜才躺下,宁堔被拉着听了整晚有关去年运动会上发生的离奇傻逼事。

最近这两个月开始,宁堔感觉自己精神状态相比以前,似乎是好转不少,光是失眠的频率就明显降了下去。剩下那些半夜从梦中惊醒,或者因为突然心悸而产生的焦躁失控,需要靠大量镇定类药物维持情绪趋于正常人范围的应激反应,也没再发作过。

虽然宁堔还是会在每晚睡觉前,将稳定情绪的药放在枕头旁以防万一,但实际上高二开学搬进现在这个新宿舍后,那些药他一次也没用到过。

这种转变是从他和沈默在一起之后开始,还是被沈默发现自己背后的伤疤,到将曾经那些难以回首的经历剖开给沈默看过,具体是什么时候,宁堔并不能找到精准的时间节点。

宁堔只知道,沈默就像另一种形式上的特效药,给了自己强烈的踏实和安定,似乎只要沈默在身边,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也不会发生任何意外或者危险。

沈默能接受他的过去,所以在沈默面前,宁堔可以毫无保留做自己。

早上宁堔第一个醒,整栋宿舍楼已经沸腾起来,还能听到楼下宿舍有人激动地开始喊口号,不知道是不是对着扩音器喊的,门关着也听得很清楚。

宁堔眯着没完全睁开的眼皮摸出手机看时间,发现离到教室集合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拉过被子准备再躺二十分钟。

重新闭上眼没两秒,宁堔脑子里突然想起某件事。

上周班里的学习委员在最后一节自习课上,提到运动会结束当天,全校师生都要去大礼堂举行闭幕式。

所谓闭幕式其实也算另一种意义上的文艺汇演,主要让学生们劳逸结合,在运动场上挥洒完汗水努力拼搏过后,有个短暂的放松。每个班最少得准备一个节目,不能超过三个。

像这种时候大多是那些平时爱展现自我,或者本身学过某些特长兴趣的学生会去凑热闹报名,但三班似乎都对这种事情没有太多热情,直到学委宣布完,班里依旧陷在一片沉寂中。

只有极个别学生低声问了句:“去年咱班表演的是啥来着?”

“你忘了?男女合唱啊,结果还唱跑调了,被其他班的拍成视频笑话了半个月,太丢人了,反正谁爱上台表演谁表演吧。”

宁堔觉得这种出风头的事和自己没关系,他绝对不会掺和,但偏偏有人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对任何活动都兴头高涨。

自习课过去一半,宁堔就听到来自同桌地低声呼唤。

“宁堔。”先是用平时的语调,淡淡的很随意。

宁堔垂着眼专心看书,当没听见。

“宁堔。”对方声音又提高了不少,甚至还伸手轻轻拽了下宁堔的校服袖口。

瞥了眼袖口旁边白净匀称的手,宁堔迅速收回目光,忍着继续不动声色。

也不知道是因为宁堔太过镇定自若,打定主意装死到底,同桌的人终于消停下来,拿出手机像平时那样看着,也不知道在手机上翻看什么。

“男朋友。”

短短三个字从垂眸看手机的沈默嘴里发出,犹如烟花在宁堔脑袋里迅速炸开,宁堔感觉再装没听到,沈默估计能站起来当着全班的面叫出来。

宁堔叹了口气,刚想转头问什么事,前桌宋羽扬似乎有些看不下去,想也没想就冲后桌的宁堔说:“宁堔,沈默叫你你没听到啊?我都听到了。”

结果显而易见,在宋羽扬大喇叭的一嗓门下,让全班视线都集中了过来,

宁堔只好看了眼四面八方的目光,问沈默:“什么事?”

沈默忍着笑:“哦,其实我就是想问你闭幕式要不要和我一起上台表演,我钢琴你小提琴,合奏。”之前沈默就想问问宁堔关于这个事的意见。

“宁堔你还会拉小提琴呢?”邢舟不知道是不是被宋羽扬传染了,不等他开口拒绝,也声音不小地问,然后又想起来,“对啊,我记得听谁提起过,你确实会拉小提琴。”

“卧槽,是吗,我怎么不知道。”宋羽扬赶紧先大吃了一惊。

接下来就是大家不知道该震惊沈默会弹钢琴以及他还要上台表演,还是震惊平时在班里默不作声的宁堔会小提琴,两件事让三班学生迅速开始头脑风暴,很快传到了倪棠那里。

倪棠乐得跟偷了鸡的黄鼠狼,眼睛都笑得弯了起来,特意把两个人叫到办公室商量合奏的事情。

去年全班四五十号人,死活凑不出一个像样的节目,最后还是举手表决让班里男生女生分别派出个代表,赶鸭子上架般合唱了一首不怎么在调子上的校园歌曲。

走调的原因也很简单,在学校师生的面前,两个人都太紧张了,全程没有任何对视交流,跟罚站似的举着话筒念歌词。

倪棠觉得这是一雪前耻的好机会,别的班个个吹拉弹唱无所不能,她这个三班每回到了关键时候就掉链子,学生们纷纷推三阻四表示自己除了学习,剩下吃饭睡觉磨牙打屁没有任何特长兴趣。

好不容易倪棠听说班里有个女生学了几年的古筝,找来一问,脖子摇得快脱臼表示绝不上台,她害怕。

倪棠先是打量了一下沈默,颇为感慨道:“我发现你这学期脱胎换骨了啊沈默,以前全班就你参加学校活动最不积极,升个国旗都能逃八百回见不到你人,今年又是参加运动会又是上台表演的。”

“那可能是您对我误解太大了。”沈默想也没想地说。

倪棠也不在意,继续问:“你钢琴多少级了,会弹哪些曲子。”

沈默:“很早就过了十级,现在想不起弹过哪些,一般只要有谱都能弹。”

“哟,可以啊。”倪棠一挑眉,“你们想好弹什么了吗?”

“还没决定,反正也早,后面再商量。”沈默说。

倪棠又问:“有把握拿奖吗?”

沈默目光轻轻一抬,没直接回答。

沈默不说话比人家说话还要嚣张,倪棠顿时笑起来:“可以啊,三班今年就靠你俩了。”

师生两个人在办公室一问一答,宁堔站在旁边感觉自己像个多余的,很想插句话说自己其实并没有特别想参加演出,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按班主任这架势,他如果这时候反悔,估计能当场表演个翻脸不认人。

最后倪棠才转向宁堔,只问了一句:“上台没问题吧?”似乎并不关心宁堔水平怎么样。

沈默替宁堔说道:“他没问题的。”

宁堔只好点头:“可以。”

时隔这么多年,他和沈默再次以相同的表演模式登上舞台,要是放在早几年前,宁堔估计想都不敢想自己还会有重新拉小提琴的一天。毕竟曾经有人因为这个事,看他非常不顺眼。

周一返校当天,宁堔将叶秋梦新买给他的小提琴连琴盒一起放在了行李箱,带回宿舍后没拿出来看过。

宁堔从决定和沈默上台表演开始,不光没打开琴盒练习拉琴的手感,直到运动会这天,他们具体合奏什么都没决定好。

沈默似乎比宁堔还要淡定,在学委那报完名后就没再当回事了,反倒倪棠前前后后向他们打听了好几回,最后也只能干着急。

班上的人都很好奇俩人最后到底能合奏出什么样的曲目。

连宁堔自己也好奇。

早上三班教室里的学生到齐后,每个人穿着事先发下来的运动会队服,倪棠也不例外。倪棠穿着和男生一样的款,白T配黑篮球服。

倪棠在讲台上讲话,宋羽扬跟只耗子一样坐不住,拿着手机在班里东拍西拍,发了好几条朋友圈刷屏。最后宋羽扬转过身对着沈默拍了一张,又觉得不过瘾,说:“宁堔要不你摘了眼镜我给你和沈默合照一张呗,好不容易今天运动会。”

“你想干嘛,发到朋友圈?”邢舟问完,沈默朝宋羽扬投去淡淡一瞥。

宋羽扬忙说:“谁发朋友圈啊,我就是留个纪念,你不觉得他俩穿着特像情侣装吗?”

“情侣装?”宁堔发现已经有人听到并冲他们看过来了,“全班都穿一样,怎么就算情侣装?”

“听他扯。”沈默似乎也觉得宋羽扬在说瞎话,但脸上明显有了笑意。

宋羽扬很有些不服,慢慢分析着道:“别人我不敢说,但你俩确实像,我以前都没发现,宁堔你穿衣服好像怎么穿都比别人好看,这叫什么?头身比例好?”

邢舟回头看了眼后面两个,赞同宋羽扬:“有点道理,其实我一直想吐槽宁堔除了校服就是在瞎穿,但怎么说呢,没难看过。”

“那你拍吧。”沈默突然说,然后朝宁堔那边离近了点,背靠着椅子一只手搭在宁堔肩上。

宋羽扬赶紧拿出手机,打开系统自带的拍照功能。

宁堔一愣:“真要我摘眼镜?”

“拉下来露出眼睛就行。”沈默低声在宁堔耳边说。

邢舟凑过去看宋羽扬手机里照出来的两个人,笑着说了一句:“这颜值,还真配。”

“也太拽了,我感觉你俩那眼神像是要冲上来和我干架。”宋羽扬拍完将照片拉大仔细瞅了瞅,说道。

直到倪棠宣布除了今天要参加入场仪式的先留下来听安排,其余学生全部上大操场集合,准备接下来的开幕式。

整个运动会按照流程有条不紊举行着,入场仪式过后学校领导和各年级主任发表了长串地讲话,接着是当天的几场比赛轮流开始比。每个年级到班级,加油呐喊声不绝于耳,无论走到哪除了人还是人,学生老师混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

宁堔以前读初中也不是没参加过运动会,但像今天这种壮观场面倒是头一回,有的班级甚至特意组了啦啦队加油。

三班学生一上午的比赛成绩还行,所有得分加起来堪堪稳在了年级前五之内,女生百米短跑直接拿了第一名,一个个吼得都快疯了,倪棠拿着个扩音喇叭带领全班喊起了口号。

宁堔也莫名被气氛同化,跟着喊了几嗓子,虽然他报的跳高比赛在最后一天的下午,属于压轴出场,暂时还轮不到。但宁堔莫名也开始有了紧张感,自己班的同学都在拼命得分,他并不想拖班级后腿。

“这么看大家也很厉害。”宁堔说了句,中学生运动会能比出这种水平已经算很不错了。

坐在旁边始终没参与喊口号的沈默笑着看过去:“是挺厉害的。”

“我紧张得手心都冒汗了,你报的两个比赛都是明天吧?”宁堔突然想起来问。

沈默点点头:“应该是。”

“紧张吗?”宁堔继续问。

沈默低头想了会,然后说:“不紧张。”

宁堔立马竖起拇指,佩服对方这种无论什么事都不慌的心态。

“走吧。”沈默突然站起来,旁边几排其他班女生眼睛立马跟上了雷达一样追着沈默看过来,以为马上轮到他上场,开始激动得不行。

“嗯?不看了吗?”宁堔不明所以只好也站起来。

“我们班比赛得到下午了,去溜达溜达,换个心情,老这么紧张我怕你到比赛那天怯场。”沈默说完揽着宁堔的肩膀走下观看台。

倪棠抬眼就看到准备悄悄离开的沈默和宁堔,刚准备举着扩音喇叭叫住他们,又不知道想起什么,最后干脆随他们去了。

“班长过来!”倪棠冲在比赛场负责后勤的姚乐招了下手。

小姑娘东奔西跑忙得脸上红扑扑地走了过去:“倪老师有事吗?”

“你去教职楼帮我把我办公桌上的运动会比赛项目表拿来,我看看接下来两天的安排。完事你先下去休息吧,别累着自己,让其他班委补上来。”倪棠拿出钥匙递给班长姚乐。

“哦好的。”姚乐也没耽误,接过钥匙就急匆匆朝教职楼方向走。

沈默和宁堔,恰好也是往人少的教职楼溜达着过去。

第113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

从其他班比赛现场凑完热闹回来的邢舟,嘴里叼着根别班女生给的棒棒糖,见宋羽扬缩在个人少但视野广的角落,举着手机不知道正和谁说话,走过去将手搭在宋羽扬肩膀上问:“沈默和宁堔呢?”

整个大操场人声鼎沸,放眼望去密密麻麻全是人,其他年级也像三班一样订了风格统一的班服,什么颜色款式都有。个别班级无论男生女生,不光脸上贴着助威贴纸,头顶还戴了印有自己班级口号的发箍,花里胡哨跟大型cosplay现场似的。

这么一对比,三班简直算是低调朴素的。

“不知道啊,我也半天没找着人。”宋羽扬闻着甜味回头一看,“哪来的糖?”

“小姐姐给的。”邢舟在校裤兜里摸了摸,竟然掏出一把递到宋羽扬面前,“自己挑。”

“我去这么多。”宋羽扬乐得不行,选了橙子味撕开塞进嘴里,低头继续对着手机挤眉弄眼找角度。

“玩什么呢?”邢舟也跟着贴近了看,结果从宋羽扬手机屏幕上看到了两张十分眼熟的面孔,愣了三秒后,才看明白手机里瘦脸开得妈都认不出的鞋拔子脸,竟然是他和宋羽扬,而且还自带口红特效。

画面太美冲击力太强,邢舟当场就骂了出来:“这什么玩意儿!”

宋羽扬嘿嘿一笑,晃着手机说:“直播啊。”

“运动会你不去给咱们班加油,躲这直播?有人看吗?”邢舟感到很无语,说着往旁边挪了两步,他实在不太想看到自己那张美颜过头的惊悚五官。

“有啊,在线观看人数两百多了,我开着定位,大部分都是咱们学校的人。”宋羽扬说着冲手机咋呼道,“别刷屏了兄弟们,沈默不在这,你们要看沈默等明天好吧,明天就轮到他上场比了。”

邢舟听了没忍住又往宋羽扬举着的手机屏幕上偏过去,发现底下留言还真全都在刷沈默的名字,叹了口气:“你直播就直播,这瘦脸和滤镜能关一关吗,脸拉得快成自行车车垫了。”

“不开美颜没直播那味,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再说都是熟人,陆之衍也在看呢。”宋羽扬摸了摸下巴,显然对屏幕里那张因为美颜开太大整个背景都在浮动的蛇精脸很满意。

“哪个是他?”邢舟忍着对美颜滤镜的不适问道。

宋羽扬点开在线观众给邢舟看:“榜单上第一个就是。”

“哟,还刷了个榜一啊。”邢舟笑起来。

宋羽扬显得很淡定:“别人都没刷,就他送了礼物,可不就成了榜一。”

邢舟仔细看着陆之衍在直播间ID昵称,慢慢念了出来:“187帅气男高中生括号附中最帅?”

“?”宋羽扬一听,拿着手机凑近了看,发现还真像邢舟说的那样,礼物榜上第一个显示的是:187帅气男高中生(附中最帅)。

宋羽扬都快气笑了,咬着棒棒糖戳了戳手机说:“陆之衍你是不是有病,咱要点脸,赶紧把名字改了。”

187帅气男高中生(附中最帅):我不帅吗?我没有187吗?我不是男高中生吗?都是事实我为什么要改。

直播间右下角冒出来的三连问非常有理有据,让宋羽扬一时想不出该怎么反驳陆之衍,其他看直播的观众也跟风刷着陆之衍发的那几句话。

宋羽扬将嘴里的糖咬得咔嚓响,笑了半天最后说:“那你起码把括号里的去掉……”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宋羽扬话刚说一半,只见手机屏幕突然猛地闪出极为华丽的特效,一个超级大火箭从天而降砸到了直播间,砸得宋羽扬剩下的话没来得及说完,伴随一脑门问号瞪着左下角一片“66666不愧是榜一大哥”的起哄留言。

紧接着直播间里不断传来主播收到礼物的系统播报:187帅气男高中生(附中最帅)送出超级大火箭X1。

187帅气男高中生(附中最帅)送出超级大火箭X2。

187帅气男高中生(附中最帅)送出超级大火箭X3。

187帅气男高中生(附中最帅)送出超级大火箭X4。

……

187帅气男高中生(附中最帅)送出超级大火箭X10。

宋羽扬今天第一次开直播,短短几分钟内收到的火箭比人正经职业主播都还多,底下留言都快刷满了,那些刚进直播间的纷纷问榜一到底是谁这么土豪,个个疯得不行。

宋羽扬哭笑不得,蹲在地上单手捏着手机冲直播屏幕指了指:“陆之衍你没完没了是吧,我他妈真服了你。”

187帅气男高中生(附中最帅):帅不帅?不帅就继续刷。

不等宋羽扬说话,留言马上一片嚎叫着:大写加粗的帅!榜一爸爸请看看我,求大火箭包养。

看了全程的邢舟踹了踹脚边蹲着的宋羽扬:“赶紧的别墨迹,说陆爸爸最帅,感谢陆爸爸送出的十个大火箭。”

“感谢陆爸爸送出的超级大火箭,陆爸爸宇宙第一帅。”宋羽扬一本正经说完,又挑起眉盯着手机屏幕问,“这玩意多少钱一个啊?让你们激动成这样,能不能有点出息。”

邢舟也蹲下去,说:“估计好几百吧,听说这种礼物刷出来官方得拿一半,剩下的才是主播赚的,我看这十个火箭下来得有几千,够你买双鞋了。”

“哦。”宋羽扬显然对这点小钱没放在心上。

两个从不关注直播对刷礼物一窍不通的土狗说完,继续看直播间不断滚动的留言,发现底下留言清一色都是:一个大火箭4999啊!

甚至还有不明真相的路人观众怒道:这主播是傻逼吗?连大火箭多少钱都不知道,榜一的兄弟简直是刷了个寂寞。

“4999?”邢舟一愣,看着宋羽扬,“人民币吗?”

宋羽扬也愣得不行:“卧槽不至于吧。”

安静地翻完所有留言后,宋羽扬震惊得有些不知道该继续在直播间说点啥。

陆之衍因为十个大火箭粉丝量从个位数一路飙升到了好几百。

面对直播间不断涌进来的观众,宋羽扬干脆退出去将手机一关,还是有些不可置信:“这么说陆之衍那傻逼给我一口气刷了差不多五万块钱?”

“是啊,我看了确实是4999一个。”邢舟用自己的手机查完后,笑着叹了口气,“陆之衍这人还真挺有意思的。”

“不对啊。”宋羽扬简短地沉默了会,想了想说,“陆之衍哪来的钱刷这些的?”

“怎么这么说?”邢舟似乎不理解。

宋羽扬:“之前还跟我说他妈很早就去世了,他爸从来不管他,听着贼他妈惨,难不成是骗我的?”

“谁会拿自己亲妈去世来开玩笑。”邢舟说。

宋羽扬:“不行,我得把这钱还给他。”

说着,宋羽扬打开微信给陆之衍直接转了五万过去。

谁知不到一秒就被陆之衍给退了回来,附带一句:钱就当你陆爸爸请你吃糖的。

宋羽扬咬着还没化完的棒棒糖棍儿,打字回复:傻逼,爷还差你这五万?赶紧麻溜收了,不然兄弟没得做。

在宋羽扬连威胁带恐吓下,虽然有些不情愿,陆之衍总算把钱给收了。

松了口气的同时,宋羽扬一瞬间感觉到,他对陆之衍这个人,似乎有很多不了解的地方。

宋羽扬曾问过陆之衍回国读书的原因,陆之衍给出的解释是,亲爸不愿意继续支付他在国外的所有开销,逼不得已只好回来了。

这理由虽然牵强经不起推敲,但宋羽扬天生心大得能装下口缸,人家说啥就信啥,从未怀疑过陆之衍的话。想当然地猜测陆之衍家里条件可能不是那么好,每回他和陆之衍出去玩,大部分情况下宋羽扬都会抢着买单,还装得一副不让他请客就是看不起他的脑残富二代样,想以此来维护陆之衍某些层面上的些许自尊心。

经过今天直播间的事,宋羽扬觉得自己可能还真他妈就是个脑残富二代,自以为对方穷得叮当响,哪知道人甩手就是五万,压根不缺钱花。

教职办公楼,姚乐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替班主任倪棠倒办公室拿点东西,误打误撞下,竟然见到了让她颇为震惊的一幕。

原本她拿了运动会的活动安排表准备离开,走到半道才想起出来的太匆忙,忘了顺手将办公室门给关上,不得不原路返回。

返回途中姚乐看到有两个穿着自己班队服的身影,挺眼熟的,似乎是在绕着教职楼瞎溜达,溜达完又往楼上去了。

姚乐一开始没当回事,跟在后头也上了楼,就在她重新回到办公室关好门出来准备下楼时,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突然萌生了个念头。

先前见到的两个男生中,有一个好像是沈默,那另一个是谁?她没来得及仔细看清。

刚才她注意到两个人似乎是上了顶楼,鬼使神差的,小姑娘被自己的好奇心给引导着也往楼上去了。

可能觉得这种偷偷摸摸的行为挺像故意跟踪对方一样,不觉脚步也放得很慢很轻,心想只要看清另外一个人是谁,满足自己这突然腾升起来的好奇心,之后一定马上离开,绝不久留。

带着这种心虚而又紧张的情绪,姚乐一步三顿地总算见到了两个人,她站在尽量不会让对方发现自己的扶手边角,脖子微仰看了过去。

站在沈默面前的是宁堔。

原来是宁堔啊,姚乐松了口气,她早该想到的。毕竟这两个人从高二开始继续做同桌后,关系就跟坐火箭似的突飞猛进,只要有沈默的地方肯定会有宁堔。

满足完好奇心,姚乐转身准备悄无声息下楼离开,谁知还没等她迈开步子,就听到上面传来一声低低的说话声。

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姚乐重新回头看过去,接着下一秒,整个人神经紧绷着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运动会几天的天气都不错,阳光明媚万里无云的,学校也是提前预算好了绝不会下雨才筹备在这三天开展运动会。

上午的太阳照在人脸上格外明艳和煦,楼上的两个少年一个随意靠在走廊栏杆,另一个先是像平时那样不远不近站着和他说话,说了没几句两个人就笑起来。

气氛融洽又安静的环境里,沈默慢慢走近仍然靠在栏杆上的宁堔,接着伸出一只胳膊搭在宁堔身旁的扶手,姿势暧昧又亲近。沈默边说着话边将两人距离拉得无限近,宁堔却像是察觉不到任何不妥,始终保持姿势不变,甚至还主动朝沈默凑过去,眼神像是没对准焦一样透过镜框投到了沈默脸上。

两个人太过专注于眼前,并未发现身后的某一处,有道视线已经将他们一切举止尽数收入眼中。

姚乐眼睁睁看着沈默抬手,往宁堔戴着的眼镜伸过去,接着轻松且熟练地给摘了下来,而宁堔却完全不躲。沈默摘掉宁堔的眼镜后,用另一只手牵着宁堔,再慢慢贴近,接着搂在了一起。

“……”这一幕简直堪比漫画里才有的场景,让姚乐捏紧了手中的活动表,她这会脑子已经有些转不动了。相比宁堔被沈默抵着鼻尖吻了一下唇角,她更惊讶的是摘掉眼镜后宁堔的整个五官,精致到像是变了个人。

漂亮,姚乐脑子里突然就晃过这两个字,宁堔那张脸似乎除了漂亮,没法再找个更合适的词来形容得出那种感觉。她从不知道一个男生镜框后的脸可以反差这么大,如今亲眼见到后,甚至有点理解眼前这个状况了。

带着一脑袋浆糊,姚乐恍恍惚惚回到了运动会现场,她连自己是怎么将活动表交给倪棠的都不知道,一个人坐在自己班级的队伍里,干瞪着眼睛愣神。旁边有人和她说话,她都只是看一眼对方然后摇摇头不吭声。

眼前晃过的全是宁堔没戴眼镜的脸,以及他和沈默那些过于亲密的行为举止。

沈默是喜欢宁堔的吧?姚乐想,男生也可以喜欢男生吗?似乎也是可以的,现在不是都鼓吹恋爱自由吗。

“嗨,想什么呢?”一张熟悉的脸在姚乐面前出现。

姚乐回过神,发现正笑着冲自己打招呼的不是别人,正是小圆脸阮珂。

对了,小圆脸不是也喜欢沈默吗?姚乐猛然间想起来,如果阮珂知道沈默和宁堔那层关系后,会有什么样的想法呢?

“有……有事吗?”不知道怎么的,姚乐莫名有些心虚,看着小圆脸小声问道。

阮珂坐在姚乐旁边空着的位置,笑了笑:“没什么事,看你在发呆,以为你撞邪了呢。”

姚乐心道比撞邪还可怕,她现在已经快要思维卡壳了,只好勉强笑着说:“没有啊,我就是想点事,一时想入迷了。”

“唔,想谁啊,是不是喜欢的人?”阮珂眨着眼开玩笑道。

“怎么可能。”姚乐脸一红,忙摆手。

旁边女生听了也蹭过来:“谁啊,是班长有喜欢的人吗?”

被女生们一打岔,姚乐从刚才恍惚的情绪里恢复过来,拼命解释自己没有什么喜欢的人。一边心里琢磨着,在教职楼看到的那些绝不能告诉班里的人,否则肯定会传得很夸张,到时候班主任倪棠又得头疼了。

宁堔和沈默不知道自己去教职楼的事被人撞见并看到了,两个人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回到了操场。而当宁堔准备坐回自己班级的人群中时,无意间抬头,发现有人正直勾勾盯着自己,并在接触到视线那一刻,又慌慌张张移开了。

什么情况?宁堔一开始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直到坐下后,前排盯着自己的人又回过头来,冲他看了一眼,再次匆匆忙忙转回去。

如此重复了有三回后,宁堔确定自己班的女班长是在看他,除此之外似乎顺带也会瞅一瞅沈默。而且因为演技太差,总能被宁堔逮个正着,然后对方又慌得跟什么样,憋得耳根都红了。

“她怎么一直盯着我们看?”沈默似乎也注意到,皱起眉低声问。

宁堔摇头:“不知道,可能是我们中途没说一声就离开,让班长不高兴了。”

沈默笑起来,边盯着手机边说:“估计是的。”

“在看什么?”宁堔说着往沈默那边移过去。

沈默很自然地低着头将手机递到宁堔跟前,说:“宋羽扬给我发消息,好像是陆之衍给他直播间刷了十个火箭,他又把钱转回过去了。”

“火箭,那是什么?”宁堔推了推眼镜框,不明所以看着沈默手机里的聊天记录。

沈默一边解释一边将聊天记录往上翻着,两个人一时间离得很近,几乎头贴着头,并且双方都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

操场上依旧乌泱泱喧闹一片,姚乐看着身后两个正安静看手机的人,透过宁堔的眼镜框脑子里浮现另一张脸,心脏开始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最后干脆转过身捂紧胸口红着脸开始继续发呆。

而姚乐转回去瞬间,宁堔慢慢投去目光,若有所思淡淡望向对方的背影。

第114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

第二天宁堔醒得很早,还不到六点。由于阳台的窗帘拉得很紧实,室内光线如同被厚重的虚影包裹,只能模糊看到窗帘缝隙里有光透进来。宁堔想,此刻外面肯定是晴朗的好天气。

今天沈默有比赛,先是上午4X100的接力,接着下午跑800米。

想到这,宁堔原本睁着的眼睛微微闭了闭,然后嘴角不自觉就浮出了笑。不知道为什么笑,可能是想起对方那种对什么事都无所谓,但又总能把事情做得很好的绝对自信。

笑完宁堔又叹了口气,手搭在眉心盯着头顶放了会空,这会他确实是一点睡意也没有,即使被人拿榔头砸可能都晕不过去的那种清醒。

干脆起床得了,宁堔想,虽然才五点多,他起来也不知道该干点什么。运动会还没结束,高一高二年级依旧不用去教室上早读课。

正在宁堔胡思乱想时,枕边的手机传来轻微地震动。宁堔目光从头顶转向一旁,换了个方向侧躺着摸出手机,划开解锁才知道沈默竟然也这么早醒了,还发了条微信消息过来-

给你带了早餐,到时候在教室等你。

宁堔盯着微信界面看了会,然后将脑袋埋在枕头上蹭来蹭去,原本睡得有些凌乱的短发被蹭得更加没有章法,炸毛似的坚/挺在头顶,保持一时半会难以坍塌的奇特造型。

赖床赖够了,宁堔才顶着一脑袋炸开的鸟窝重新摸出手机,用两只手打字回复:好,我正好也准备起床。

—你再多睡会,我还得要点时间才到学校。

沈默那边依旧回复得很快,而且是连续两条。

—怎么醒这么早,是不是昨晚又失眠了?

明明隔着手机,宁堔却想象得出沈默此刻一脸严肃却担心的表情,一定是皱着眉,并且唇部线条抿出好看的形状,下巴微微绷紧连带眼睛直视人时会产生某种压迫感。让不熟的人看了,总能误以为他是在生什么气。

宁堔陡然冒出个想法,退出微信,打开几乎不怎么用的相机功能,双手举着从上至下以一种迷之角度拍了张没戴眼镜的自拍,头顶的鸟窝几乎完美融入镜头,将直男常有的那种糙且随意演绎得无处遁形。

拍完宁堔也没仔细看,发送了原图给沈默,附带一句:我这精神抖擞的样子像失眠吗?

发完后宁堔将被子一掀,踩着梯子下了床,拔出充了一晚上电的电动牙刷,打开宿舍门走了出去。

因为时间还早,水房这会也没什么学生,宁堔戴着眼镜站在水池旁专心刷牙。一米八的人懒懒散散透过宿舍六楼的视野往外看,嘴里含着震动不停的牙刷感受光线逐渐明亮起来的好天气。

这两天日子真安逸,往常这个时候自己应该是洗漱完穿好校服,准备赶着去教室上早读课,哪会这么悠哉。

沈默原本也是才起床没多久,踩着拖鞋准备先去浴室冲个澡,听到手机提示音,才看到宁堔发来了照片。沈默想也没想直接点开放大,然后被照片里宁堔那头诡异的发型给逗笑了。

照片里宁堔穿着件灰色的短T睡衣,依旧是那种一看就知道穿了很久的旧衣服,领子因为洗涤次数过多已经松垮得不成样,皱巴巴挂在单薄的肩上,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镜头没什么太多表情,透着些许挑衅,只不过因为头发太乱而附带了点滑稽搞笑。

抛开过于杂乱的头发不看,即使在这种角度离谱光线模糊不清下,照片里宁堔的五官还是漂亮到有种肆意妄为的程度,看久了连不怎么友善的眼神也可以完全忽略,剩下的只有对方那张见过一次就忘不掉的脸。

沈默对着照片笑了一会,干脆直接开口说:“确实精神抖擞,特别是头发。”接着扔下手机,慢悠悠走进浴室。

刚脱掉上衣,沈默又想起什么,光着上半身重新回到房间,拿起手机点开微信又发了第二条语音。

而在学校宿舍,牙刷到一半,宁堔才后知后觉回想着随手一拍的照片,结果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等完全琢磨过味后才意识到什么。

那张照片会不会拍得太丑了?大早上的脸都没洗,还是那种刁钻俯拍,估计把鼻孔都给照进去了。

宁堔匆忙擦干净脸上的水,戴上眼镜回到宿舍,三个舍友还没醒,宁堔拿起手机打开和沈默的微信对话框。宁堔没去搭理沈默发来的两条未读语音,而是重新看着自己的照片

点开,放大,拉近,

果然,丑吐了,这头发跟遭受了空袭似的,简直没眼看,完全能做成表情包了。

宁扶着桌子皱起眉,开始怀疑自己脑子是不是被门夹了。有病吗我?干嘛大清早发丑照恶心人。

浑身发窘做了会心理建设,宁堔才准备看看沈默的语音到底发的什么内容,为避免像上次那样被舍友听出沈默的声音,这回他学聪明了,点了语音转换成文字。

—确实精神抖擞,特别是头发

—不过我男朋友真好看。

沈默应该是瞎了。

宁堔抓了把一头乱毛,坐在宿舍椅子垂眸沉思了一会,然后也笑起来。

看来还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无论什么时候都能这么不嫌弃他的,估计也只有沈默了。

上午的操场比昨天的运动会入场仪式还要人多热闹,宁堔跟着沈默找到自己班级的队伍时,发现班主任倪棠像昨天一样手拿扩音喇叭,还没开始比口号就已经喊得震天响,三班学生一个个激情澎湃得好像立马能搬回这次运动会第一的奖状。

隔壁队伍是高二五班的,在名次上稍微超过了三班,属于你追我赶的竞争对手。于是五班班主任也不甘示弱,三班这边喊一句,马上指挥五班紧跟着喊下一句。

你方唱罢我登场了半天,最后分不清到底是喊口号,还是在对山歌。

等到终于消停下来,倪棠拧开一瓶矿泉水给吼得快冒烟的嗓子润了润,用沙哑到几乎破音的语调说:“上午要参加比赛的都站出来,提前做好准备。”

“棠总没事吧,我怎么感觉运动会还没比完,她那嗓子就得先废掉。”宋羽扬啧啧两声。

邢舟说:“那要不你下去拿扩音器指挥,让咱们班头歇会。”

宋羽扬皱起眉:“别吧,我不想变成她那种公鸭嗓。”

随着三班陆陆续续有要比赛的学生走出来站到倪棠身后,宁堔看了眼沈默,对方也看向他。

“加油。”宁堔想了半天发现除了这两个字也说不出其他更有创新的鼓励,关键时候能词穷成这样也是没谁了。

沈默却笑了笑:“我会的。”

“默哥雄起!”宋羽扬见沈默一脸淡定地跟在后面,吹了个嘹亮的口哨。

紧跟着不断有人开始喊:“三班加油,沈默加油!大家都加油!”

很快到了第一场的四人接力赛,三班学生全聚集在了跑道附近,要不是宋羽扬和邢舟连推带嚷地扒开人群,宁堔估计很难挤进去。

不光是三班,很多其他班的学生也特意来看三班比赛,当然,都是冲着看沈默的。去年沈默没有参加运动会任何项目,怎么着他们都得来见识一下附中这位风云人物在赛场上的表现。

四人接力按两男两女分配,三班除了沈默,剩下由另外一个宁堔叫不出名字的男生,以及两个宁堔连脸都没印象的女生组成。

沈默排在最后一棒,所以显得尤为不急不慢,站在原地专心做着跑前热身。

四周不断有人喊着沈默的名字,但沈默始终目不斜视看着眼前的赛道,似乎在预测一会跑的时候要保持什么样的节奏才能拿出最好的状态。

“加油!”发令起跑的枪声响起前,从人群中突然传出一声不那么高的声音。

沈默听到熟悉的声音转过头,视线在人群里搜寻了一圈,很快找准某个方向。接着在几百名学生地注视下,缓缓将双手举过头顶,做了个非常标准的比心手势。

一瞬间在场的学生都疯了一半,有人开始喊:“卧槽沈默刚才是在比心吗?”

“这还是我认识的附中沈默吗?说好的高冷人设这么快就崩塌了?”

听着其他人无比激动地叫嚷,宋羽扬将手搭在宁堔肩上,颇为感慨:“还得是你啊宁堔,我都没见过沈默做这个动作,堪称活久见了。”

刚喊完加油的宁堔望着跑道上的人,直到枪响那一刻,才笑着道:“那你没见过的就多了。”

毫无悬念,当沈默接过最后一棒冲向终点时,三班拿了上午比赛中的首个第一名,分数超过五班往前进了一名。

操场上喊声震天动地,沈默在所有人注视下从终点小跑着来到自己班队伍,白净的脸上挂着奔跑过后还未散去的余热。宁堔这次没怎么多犹豫,从自己班补给处拿了瓶水站在一旁等着。

沈默绕过那些祝贺他的学生,以及别班也想给他递水的女生,径直走到宁堔跟前,从宁堔手上接过矿泉水拧开喝了两口,低声说:“怎么样,我说拿第一就肯定能拿第一。”

“是啊真厉害,辛苦了。”宁堔站在阳光底下,单手插在校服裤兜,微笑着慢慢伸出胳膊举在半空中。

沈默领悟过来一挑眉,也像宁堔那样伸手过去,在空中和宁堔默契地击了一下掌。

这时邢舟和宋羽扬也走过来,并且各自都高举着胳膊,沈默无奈地和他们俩分别击了掌。直到上午其他几项比赛快要开始,学生们渐渐散去,趁着没人再注意他们,宁堔陪着沈默去往行政楼教师用的厕所洗了个脸。过后沈默将比赛后有些疲累的额头抵在宁堔脖子处,俩人靠墙抱着亲了好一会才分开。

而到了下午沈默跑800米时,围观的学生老师比上午的还要多,不少高一的听说后,提早赶来高二比赛的跑道上站着,唯恐迟了就赶不上看沈默的比赛。

宋羽扬和邢舟这回实在想不出招儿往人堆里挤,废了老大劲儿发现连个伸脚的地都没有,宋羽扬骂骂咧咧退回到外场找了个高点儿的地方坐着。宁堔像是预判到会有这么个场面,没有去人堆里凑,老老实实呆在自己班级的观看席上。

有女生嗓门挺大地说了句:“沈默这次还会给我们做比心的手势吗?上午我都没看到可恶。”

“不知道,不过我好期待啊。”其余的女生也跟着激动起来。

然而沈默让她们失望了,直到枪响的那一刻,别说冲着人群比心,沈默低着头除了专心活动腿部肌肉关节,连看都没朝两边人堆里看。

和沈默并排站着等起跑命令的,是高二特长班的体育生。这哥们原本专职练1500到2000米长跑,校内长跑的名次一直还不错,偶尔还会代表附中到外面参加市区比赛。也不知道出了什么意外,今年的校内运动会竟然参加了跑800米,着实有些大材小用。

见在场学生都是为看沈默来的,男生皱起眉很有些不愉快,啧了一声将脖子拧得咔咔响,说:“沈默,我知道你文化成绩总考第一,篮球也打得不错,但在跑步方面还是我们这些专业的体育生会更有优势一点,懂吗?”

“我不会输给你的。”见沈默始终专注于热身,男生不死心又补充了一句。

沈默依旧没搭理他,看着远处准备吹哨喊起跑的老师举起手中的枪,慢慢弯腰做预备动作。

伴随耳旁不间断的加油呐喊,一声枪响,沈默迅速迈开步伐冲上了跑道最前面。

直到沈默抵达终点后,他才看向紧跟在后面的男生,对男生问道:“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男生咽了咽口水,双手撑在膝盖低头喘着气,好半天才冲沈默竖起拇指:“服了,沈默我真服了你。”

沈默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绕着跑道慢慢走向自己班级,顺便缓解剧烈运动后的胸闷难受。下午的阳光相比上午炙热不少,此时跑道上的气氛却更加的热血沸腾,学生们燃起的兴奋几乎要把空气里仅存的稀薄余温给烧着。

拿了800米第一的沈默刚回到三班休息场内,倪棠就带领所有人冲沈默喊着什么“三班三班,非同一般”“沈默沈默,勇夺第一”。

喊了差不多有五分钟,沈默感觉都快被倪棠手里的扩音喇叭给刺激得耳鸣,想说能不能让他休息会时,倪棠这才做了个收拳头的动作,耳旁喊口号的动静总算是消停了。

沈默两次比赛拿第一的分数,让三班从前五摸到了第三名的尾巴,相比去年第九名的成绩,可以说是整个高二年级进步最大的班。

到了晚自习,倪棠着重表扬了这一天下来,在比赛中拿了好成绩的学生。并且强调最后一天参加比赛也不要松懈,只要保持住心态,说不定还真能拿回一张运动会的班级荣誉奖状。

报了运动会最后一个压轴项目跳高的宁堔,感受到了来自班主任以及同班同学的压力。

宋羽扬报的立定跳远在沈默跑完800米之后也比完了,虽然成绩马马虎虎勉强跳了个第四名,但好歹也算混到了分数,所以他这会显得很无所事事。

班主任前脚刚走,宋羽扬马上转过头问:“对了,你俩明天运动会结束后不是要上台合奏吗?曲子定好了没?”

“除了曲子,想好穿什么衣服上台吗?”邢舟也跟着问。

“对对对,还有衣服,我看隔壁班还专门弄了套正装穿,你俩要不也这么搞一套?”宋羽扬想了想开始出歪点子。

宁堔眸光透过镜框往旁边扫了过去,然后苦笑着说:“没必要这么夸张吧。”

“夸张?没有吧。”宋羽扬话音一转,当即说道,“我看那些音乐大厅表演合奏的不都穿得挺正式,穿得正式点才显得高大上嘛。”

“穿校服就行了。”沈默说,转而又看向宁堔,似乎是在问他的意见。

宁堔马上点头:“校服不错,就穿校服,也省事。”

宋羽扬叹了口气:“可真够省事儿的,一点期待感都没有了。”

邢舟笑道:“怎么没有期待感,你在咱们学校见过有谁用钢琴和小提琴合奏吗?”

“好像没有。”宋羽扬琢磨着说。

邢舟:“所以你们到底准备合奏什么?”

“串烧。”沈默慢慢开口道。

“啥?”宋羽扬以为自己听岔了什么,“串烧?烧啥?”

宁堔解释着说:“是钢琴曲串烧。”

邢舟似乎明白过来:“就是很多曲子轮流演奏对吧,类似于大杂烩那种。”

“差不多是。”沈默点点头。

“我去,那你俩挺牛逼啊,别人都是重复练一个曲子就完事,你们得所有曲子轮流整一遍。”宋羽扬咂摸着说道,一脸真心佩服的表情。

宁堔笑了笑,刚开始听沈默提出这个想法时,他还挺犹豫的,毕竟这么多年过去,很多曲子他都忘得差不多了。

邢舟:“那你们应该事先练习过了吧?我还挺想看的。”

谁知邢舟问完,俩人却都诡异地安静下来。

“不是吧两位大佬,你们一次都没合奏练习过?”宋羽扬一整个愣住,“明天可是要正式登台表演了,现在联系肯定来不及。”

宁堔往沈默那边看过去,沈默慢慢回视,然后很淡定地说:“练不练都一样,没问题的。”

“为什么这么自信?”邢舟很有些好奇起来。

“早些年前我们就已经练习合奏过很多次,不会有问题的。”沈默说完背靠着椅子,眼底流露出和往常一样的淡然。

宁堔目光轻轻一低,也笑着点头:“嗯,那时候确实练习过很多次。”

好半天,宋羽扬才和邢舟对视一眼,像是从他们话里听出什么,张口结舌了好一会,才小心翼翼问:“意思是你们,很早就认识了?比我和邢舟认识的还早?”

“具体点来说,十年前,我和宁堔就认识了。”沈默话音一顿,看向前桌两个人。

第115章 第一百一十五章

没成想到的是,宁堔当晚就失眠了,翻来覆去像是背上有钉子在扎一样,躺在床上表演花式摊饼。

摊了快半个小时,眼看马上要过12点,宁堔觉得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明天他还有跳高比赛,得保持好的精神状态去应付。能不能拿名次先放一边不说,要是因为整晚没睡觉精神不济,比赛途中直接连人带杆倒头载个狗啃屎,就很难看了。

宿舍几个人知道宁堔有跳高比赛,在熄灯前,特意将去年运动会上其他班跳高出现的糗事拿出来当梗聊。像是连人带杆摔地上,结果把杆子给压折导致比赛中断的,以及没控制好动作一猛子闷头扎在垫子上当众磕头的,还有干脆在起跳瞬间突然往杆子下面钻过去的,总之笑话闹得层出不穷。

思绪转到这里,宁堔突然想起来自己从来没跳过高,属于完全的零基础。于是拿出手机调静音搜教程,选了个标题为“跳高基础技巧教学”的视频点开看,心说先学点理论知识。

视频全长四十五分钟,因为太枯燥无聊,宁堔看到一半,当讲解到助跑动作时,终于熬不住,眼皮上下打架连手机都来不及关,就睡着了。

混混沌沌睡意由浅入深中,满脑子都是讲解员那句“助跑起跳时一定要将重心压低”。

将重心压低?具体该怎么压低?带着疑问宁堔一晚上做梦都在模拟跳高,从腾空起跳到飞跃过杆,反反复复演练了少说得有几十次。

第二天,宁堔照例醒得很早,只不过睁眼时以为自己依旧站在跳高的起跑线上,带着晨昏难辨的恍惚茫然。

但也只恍惚了一会,宁堔很快彻底醒过来,没有继续耽误,起床洗漱过后换好衣服就往操场去了。

清晨的附中被静谧侵染,空气弥漫开来的清新,透着隐约凉意。因为时间太早,这会连太阳都没完全升起,空无一人的操场,前两天比赛用过的器材以及裁判休息用的桌椅布置都还没撤走,依旧照原样摆放着。

宁堔站在宽阔的操场中央,先是做了几个深蹲下腰的基本热身动作,接着原地跳了一分钟,将肌肉拉伸活动开后。又慢慢深呼吸调整着心率,开始绕着跑道匀速慢跑。

宁堔知道自己现在才开始做简单的体能训练,确实有些临时抱佛脚了,但也无所谓,他现在的心态稳到几近无欲无求。

时间周而复始,除去偶尔的大考小考,作为学生,似乎没什么太多的烦心事。宁堔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普通人该有的生活状态。

总结下来就俩字,平淡。

沿着跑道外围兜了三四圈,宁堔停下来往干净的地面一坐,两手搭在膝盖上仰头望天,藏进云层深处的朝阳蕴量出不怎么刺眼的光层,看来今天又是晴朗的好天气。

正当宁堔休息了几分钟,准备试着练习昨晚视频里看过的跳高技巧时,随身揣着的手机震动起来。

宁堔不用看就知道肯定是沈默打来的,摸出手机点开接听后,果不其然传来沈默的声音:

“本来还以为你不会接,起来了?”

“嗯,刚在操场跑了几圈。”宁堔用手指在脚下的橙色跑道上慢慢划着,划了两下又说,“顺便练习下跳高动作。”

沈默应该是坐在车里,手机里听不到任何嘈杂的背景音,语调清晰道:“我马上到学校,一会直接去操场找你,陪你练。”

宁堔笑了笑,问:“你会跳高?”

“不算专业,但基本的几个动作还是懂的。”沈默说着停顿了半秒,语调很有些漫不经心,“我以前跳高的记录差不多刚好两米出头,教教你应该没什么大问题,背越式练好了跳高分数都不会难看。”

宁堔一愣,叹了口气:“你这也算十项全能了吧,搞得我压力很大啊男朋友。”宁堔一开始还想着如果他能跳一米八,应该勉强可以进个校内前四前五名,毕竟他打听过,运动会跳高男生组是一米六起跳,去年运动会最高纪录两米一不到,第二名一米八六。

本来宁堔还觉得这跳高记录在中学生里,已经算是有点变态到不算人了,没想到身边就有个活生生不当人的例子。

沈默似乎也笑起来,声音放得很低:“那没办法,天生的。”

宁堔低头撑着膝盖笑了半天,最后说:“行吧,我再跑两圈热身,一会你来操场找我。”

挂了电话,宁堔心情相比刚才,一半复杂一半安心。复杂的是不知道下午的比赛最终会拿个什么名次,安心的是等会有沈默这个半专业人士教一下,无所谓能不能在短时间内精通,好歹比什么准备都没有,直接闷头上要好点。

上午的比赛是九点半开始,沈默来学校后,找到负责这次校运动会的某个高三体育老师,临时借了跳垫子和跳高架这些比赛用到的设备。

俩人就这么一个示范教学,另一个认真跟着做动作模仿。直到时间过去了快一个多小时,宁堔从助跑到起跳以及越过横杆,重复着这一系列流程,练了差不多有十来次,终于累得躺倒在海绵垫子上,望着头顶慢慢喘气。

沈默突然指向天空朝东的方向:“太阳出来了。”

宁堔笑起来,抬手遮了遮快要大亮的天光,说:“嗯,估计一会就得放运动会开场的广播音乐了。”

操场上已经有学生陆陆续续赶来,大多都是像他们一样,为了今天一整天的比赛做着赛前热身练习。

“你一开始是准备跳多少来着?”沈默突然偏过头,看着不知道是被太阳照得还是刚才练跳高次数太多,额头上隐约有汗水冒出来的宁堔。

宁堔顿了两秒,然后老实回答道:“一米八。”

沈默点点头,整个人躺在垫子上,闭眼慢慢笑了会,才说:“我发现你有时候确实是很谦虚,过于低估自己的能力了。”

“真没有。”宁堔感到挺无奈,“这不是从来没跳过高吗?我一开始都不清楚标准到底是什么样的。”

听了宁堔的解释,沈默没说话,嘴角依旧挂着笑,等他终于睁开眼,才说:“我开始有些期待看你下午的比赛了。”

宁堔抬手擦了把额上的汗,眯眼望着早上七点多还不算太过刺眼的太阳,笑了笑没说话。

有那么一瞬间,宁堔觉得,全力以赴去做一件事,确实会让心情变得舒畅又痛快,以至于会对这种努力的过程有点上瘾。

他们身后的跳高架上,横杆清清楚楚挂在尺度为2米15的地方,这是宁堔整个早上练习背越式过后,取得最好的一次跳高记录,比去年附中运动会上冠军跳高记录还要高出不少。

清晨的阳光打在两个人脸上,趁着没人会注意他们,宁堔伸手往旁边挪了一点,镜框折射出的光让他整个视野都变得明晃透亮,入目所见的景色尤为生机勃勃。沈默目光微顿,将手挤进宁堔的指缝中,又慢慢握紧。

耳边不断有学生说话叫喊的声音,他们俩却始终安安静静躺在湛蓝的天空下,十几岁少年人脸上总是灿烂得似乎能开出繁花似锦来,让人陷在漫长的心动里。

宁堔撑开眼皮,很快到了运动会的下午。

“咱们班现在的名次已经稳在前五名,说实话这次运动会大家确实表现的很好,已经完全超出了我的预估,接下来就剩下男女跳高三级跳远和长跑了,我希望参加比赛的同学能放平心态,不需要你拿第一名,能稳住我们现有的成绩就很很不错了。”

“有没有信心稳住!”倪棠发表完长串的赛前讲话后,突然对着自己班学生喊道。

“有!”

倪棠抱着手臂微微一笑:“很好,下午比赛的同学先跟我去领号码牌。”

随着熙熙囔囔几个学生出列,宋羽扬目光追着走在学生中间的宁堔,很有兴致地问:“你们说宁堔一会跳高能拿名次吗?我听说咱们学校跳高记录的都是那帮体育生,去年我们班跳高那两个好像没进初赛?”

不等邢舟发表自己的看法,沈默在旁边说了一句:“不至于进不了初赛。”

两个人同时看着沈默,还是邢舟想了想也点头说:“宁堔他打篮球弹跳力一直不错,初赛肯定能进的。”

“哦,初赛也不能拿名次吧。”宋羽扬紧跟着嘀咕了一句。

沈默表情淡淡掠过去,宋羽扬马上改口说:“靠,绝对能拿名次。”

说完宋羽扬冲正往胸前衣服上贴比赛号码牌的宁堔喊:“宁堔加油跳!拿个名次给他们看看!”

宁堔听到声音抬头看,发现自己班的学生都盯着自己。

在三班所有人热闹的讨论声中,连倪棠也问宁堔:“宁堔你一会跳高有把握拿名次吗?”

宁堔下意识想像往常那样低调点,一句“尽力吧”刚要脱口而出,视线却在无意间瞟到某处。

沈默在看他。

“能的。”宁堔点头,说完又冲着那边看了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宁堔明显感觉到沈默因为自己的话,嘴角微微上扬了。

这是高兴什么呢,宁堔也不自主表情松快,忙低下头掩饰着,不能高兴得太早,不然显得太过张狂了,像是没把其他班的参赛学生放眼里。

倪棠听了宁堔肯定的回答,继续笑着问:“是吗,预计自己能拿第几名,前五进的了吗?”

“前五……”宁堔表情出现迟疑。

倪棠解释说:“前五才有分儿拿,一般初赛过了,进决赛跳个170以上,前五肯定没问题,你能跳170吧?”

“哦。”宁堔尽力让自己从内到外都表现得镇定而自然,“前五我看就算了。”

就在倪棠以为宁堔没把握进前五,眉心刚准备皱起来时,宁堔对她认真道:“其实我想试试看能不能冲第一名。”

“?”就连一向见多识广的倪棠也被宁堔这个急转弯给震惊到了,不知道该拿出什么样的表情来表达此刻复杂的心情。

“什么?宁堔说他能拿第一名?他跳高这么厉害吗?”

“不知道啊,跳高除了那些体育特长生,咱们这些普通班向来就是凑数的。”

“那宋羽扬不是也说让宁堔拿个名次回来?什么意思哦,别是吹牛逼吧。”

“马上要比赛了,装这种逼也没意思,不等于自己打脸吗?”

“卧槽那意思是宁堔真能拼过体育生拿第一?”

“去年运动会跳高最好的成绩是多少?”

“2米06吧。”

“哈?宁堔能跳过2米06?”

自己班学生咋呼一片下,倪棠终于恢复过来,干笑着点头:“第一啊……嗯不错,那什么,自信是好事,你加油吧。”

说着倪棠举着扩音喇叭冲还在吵个不停的学生喊道:“吵什么吵,你们谁能代替宁堔跳的走下来我看看。”

宁堔不声不响笑着,又扯了扯胸口比赛的号码牌,对于班里那些质疑声显得毫不在乎。

“宁堔。”一个轻柔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宁堔顺着看过去,发现身旁站着的是和他一样参加跳高比赛的小圆脸,此刻一身很休闲的运动装束,扎着高马尾,胸前也像他一样贴着号码牌。

“我相信你能拿第一,加油呀!”小圆脸说着抬手比了个V字,卷翘的睫毛随着表情轻轻忽闪着。

宁堔笑笑:“嗯,谢谢。”

小圆脸嘴边的笑意更深了,像是遇到了特别开心的事一样,趁着离比赛开始还有一点时间,很自来熟地和宁堔有一搭没一搭聊着自己学会的跳高技巧。

偶尔还会模仿几个动作给宁堔看,让宁堔看看自己做的示范对不对。

“站宁堔面前说话的不就是咱班班花小圆脸吗?他们俩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不知道啊。”邢舟也似乎有些不理解。

宋羽扬突然想到什么:“不会是那什么……”说着看向目光始终在宁堔那边没怎么移动过的沈默。

然后宋羽扬发现令人意外的是,沈默表情很镇定,没有丝毫类似于不爽吃醋的表现,镇定得很有些反常,忙和邢舟对视过去。宋羽扬先是悄悄指了指仍旧和小圆脸研究跳高姿势的宁堔,又用嘴示意邢舟看沈默。

邢舟笑起来:“你想啥呢,宁堔能对女生感兴趣吗?要真感兴趣还会和旁边这位处?”

沈默看了眼邢舟:“走吧,先去跳高那边占位置,一会人多就看不到了。”

“行,咱们去占个VIP观看席,近距离观赏宁堔同学的跳高首秀。”宋羽扬打消自己的疑虑,拖着语调说。

沈默刚站起来,宁堔马上注意到,目光绕过站在他面前的小圆脸,看了过去。

“我先去跳高场那边,一会给你加油。”沈默走到宁堔跟前,旁若无人般伸手轻轻弹了弹宁堔脸上的眼镜框。

这个动作旁人看了可能只会觉得,是男生间开玩笑打闹时常有的举动,一般人也不会当回事。

但此刻站在距离俩人很近的小圆脸,却清清楚楚感受到了沈默做这个动作时,眼睛里折射出的内容,有着非常少见的柔和,当下就看愣住了一会。

随后沈默脸上的表情一收,恢复一贯的淡漠垂眸扫过正认真望着他的小圆脸,也不知道是不是从沈默眼神里看出了什么,小圆脸冲他抿嘴笑笑,转而和同组的女生说话去了。

“那宁堔我们也先过去了。”宋羽扬和邢舟冲宁堔打了个响指,快步跟上沈默。

第116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虽然不像沈默比赛那会的人多,但因为是下午的第一场比赛项目,来看跳高的学生也不少,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大多是为了给自己班加油。

从宁堔这个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包括沈默在内的所有学生。

“宁堔上啊,干翻他们!”见宁堔朝观众场看,宋羽扬马上挥手喊道。

连邢舟也跟着起哄:“干翻他们!”

宁堔很有些无奈,他又不是来跟人打群架的,于是没说什么,只笑着抬了下手表示自己听到了。

而沈默就站在所有人之中,俩人目光相撞那一刻,用口型说了句什么,宁堔仔细辨认了会儿,才大概看明白。

沈默只是说了简单的两个字:“加油”,宁堔收回视线,慢慢做着比赛前的腿部关节拉伸。原本有些紧张的心绪,莫名因为沈默这一句加油平静下来。

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宁堔想。

为了保证公平性,比赛先由抽签来决定学生的跳高顺序,宁堔最终抽到了4号,也就是前面三个跳完后第四个才轮到他。

看着手里的号码球,宁堔忍不住暗自吐槽,这个数字还真不吉利,想完又觉得好笑,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迷信了。

终于到了比赛开始,各班学生喊口号的加油声此起彼伏,三班学生夹杂在其中,宁堔分不清具体哪些声音是冲他喊的。

不过也用不着分清,他知道有人给他加油就行。

排在宁堔前面的三个学生很快跳完,起跳高度只有160,还算轻松,除了有个文科班的发挥失常碰倒了跳高架,其他都很顺利。

没成想轮到宁堔的时候,不知道什么原因,宁堔从助跑到过弯这一过程中,原本横在跳高架上的杆子,竟然没等宁堔单脚跨上去,横杆就自己掉了下来。

围着看比赛的学生都因为这个突发小状况,不带恶意地哄笑着,操场上欢乐一片。

裁判老师忙吹响哨子,示意先暂停比赛,并且招手让两个负责测量高度的学生将倒在地上的横杆重新摆放正。

宁堔退后两步重新回到起跑点,走到一半,听到有个声音冲他喊:“宁堔,注意脚下,你鞋带掉了。”

“嗯?”宁堔循声望过去,发现是自己班里的人,低头一瞅,原来鞋带真的松了。

还真是出师不利,宁堔皱了皱眉,莫名其妙的这么一闹,让宁堔开始有些心绪不安,只好蹲下身边系着鞋带边努力调整心态。

怎么这么神经过敏,宁堔在心里啧了一声。

好在后面还顺利,没有出现什么状况之外的事发生,宁堔从起跳到纵身过杆时,都会传来一阵鼓掌欢呼声。

几个轮回过后,十几个班只剩下不到十个学生留下来,其他全是因为高度加大而跳不过去的。难怪总说跳高项目除了个别班有人能跳出名次,其他纯粹是被拉壮丁凑人头。

随着横杠由160逐渐升高到近180,围观看比赛的学生越来越多。

宁堔算了一下,到现在他已经跳了有四五次了,还好,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累,甚至可以说是挺顺的。

他这四次都是凭借弹跳力,纯靠双腿跨越式过杆,相比背越式,不至于每次都让整个身体摔在泡沫垫子上,所以会轻松点。

但高度过了180他就不能继续再靠双腿跨,毕竟宁堔运动上再怎么有天赋,也没法做到超越身体的极限,接下来只能用和沈默练了一上午的背越式摔过去。

“宁堔加油!”等待其他人跳的过程中,有人喊了一句。

宁堔随意瞅过去,发现喊加油的是平时老看他打篮球那个小卷毛,挤在人群中央,身上还穿着个前短后长看不出是什么玩意的大褂子,风格过于狂野不羁,估计是他们班的队服。

小卷毛陈司礼喊完,三班其他学生马上跟着吼起来:“宁堔加油,三班加油!”整个操场回荡着他们的口号,场面热火朝天。

宁堔擦了把额上的汗,站在原地缓缓吸了口气,视线挪到人群中最不可忽视的某张脸上,隔着人群与之遥遥对望。从始至终都在认真看比赛的沈默,让宁堔感到安心。

现下一切都是安全的,不会再出现曾经那种无论他做什么,都会招来无止尽的语言或者肢体上的暴力骚扰。

那些都不会再发生了。

乱七八糟想完,宁堔数着还剩几个人才轮到他,试图将注意力重新放回眼前的跳高比赛上。

“下一个!”

宁堔不再多思考,迈开步子一路从助跑跑道由慢到快冲向起跳区,借用单脚起跳的力量,整个身体略微后倾,背对着横杆腾空而起,越过横杆后顺利落回垫子上。

坐在一旁近距离看了全程的裁判老师,表情掠过一瞬地怔愣,像是怀疑自己看错了什么,盯着跳完准备回起跳点的宁堔看过去,险些忘了吹哨叫下一个比赛的学生继续。

“刚才跳得不错啊。”伴随场上欢呼声一片,有个同样参加跳高的男生冲宁堔竖起拇指夸道。

宁堔笑了笑,干净的脸上晃过不易察觉的异色。

所有比赛的学生按顺序跳完后,再次有人因为没跳过去而被淘汰,横杆从183升到了186,这是去年运动会第二名的跳高记录。

除了宁堔,余下的几个人开始紧张起来,表情绷得很严肃,周围此起彼伏的加油声也没能让他们有所缓和,显然都明白眼下这一跳非常关键,稍有失误可能会拿不到名次。

耳边的声音还是很杂很乱,有那么短暂的瞬间,宁堔似乎再次感到某种熟悉的目光与氛围。

“就他啊,贼牛逼哦,考试回回年级第一,听说上次参加市里中学生体育竞赛还拿了好几个奖。”

“显摆个屁,就他妈爱在老师面前出风头。”

“老早看他不爽了……”

隐约听得不算真切,很奇怪的是,那些声音似乎就在他身后。宁堔将目光略微倾斜过去,果然能看到许许多多黑色的影子离他不远处站着,正用一种恶毒而阴沉的表情看着他。

有些意外总是发生的始料不及,宁堔来不及做出反应,明明被太阳炙烤得全身出了汗,却有冷飕飕的冰凉从脚底腾升起来,紧接着背上爬满了鸡皮疙瘩,压得他心脏有些喘不过气。

偏偏在这种时候,宁堔呼吸一紧,脖子僵直转动不了,本能地开始闭眼希望让自己摆脱那些不存在的幻觉与幻听。

黑色人影越来越多,四散着混入周围看比赛的人群中,分不清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所有人表情都如出一辙,冷冷盯着比赛场上的宁堔

那些人还是阴魂不散跟着他。

“怎么回事?”专注看比赛的邢舟发现了不对劲,对沈默说,“宁堔站那老半天了吧,动都没动一下。”

沈默表情一转,意识到什么走出人群,飞快朝赛场中央大步跑去。

宋羽扬愣了愣:“沈默他这是干嘛?”

“应该是宁堔出了点状况。”邢舟说。

“?”宋羽扬很是不解。

“喂,你干什么呢,轮到你了。”裁判吹了好几声哨子,催促着宁堔不要耽误时间。

此时宁堔却梦游似的什么也听不见,别说比赛,宁堔感觉自己下一秒就得当着此时操场上围着的几百号学生,表演个精神病发作失控现场展览。

早知道不应该参加什么狗屁运动会的。

见宁堔像被点了穴一样面无表情一动不动,裁判老师皱起眉来,站起身朝宁堔走过去。

旁边参加比赛的学生也看不懂宁堔突然间到底怎么了,刚准备伸手去拽,却听到一个声音突然从背后阻止道:“别碰他,你退后点。”

那人忙将手收回,转身发现竟然是沈默:“他这是……”

沈默冲男生摆摆手,又看了眼裁判老师,打了个手势,意思是比赛继续,不用管他们。

谁知裁判老师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直接宣布比赛暂停,让剩余比赛的学生站到旁边休息会。

在场围观的人纷纷议论开来,似乎很是搞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

此时宁堔因为情绪失控,四肢脱力而坐在了地上,两条胳膊抱着脖子,低头咬紧牙齿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甚至因此而急得眼圈开始发红充血。

“没事吧?”裁判老师走过去看了眼,问道。

“没事,就是腿抽筋了。”沈默临时编了借口。

“那还能比吗?”裁判老师问,“比不了只能做弃权处理。”

沈默专心看着宁堔,说:“等五分钟,我问问。”

“那你们快点。”裁判老师临走时又看了眼始终低着头的宁堔,自说自话了一句,“跳得这么好,弃权确实可惜。”

沈默蹲下身,打量着宁堔不住发抖的手,没有贸然去碰他,而是将声音放得很低:“宁堔,你看看我,我是沈默,你现在能听到我说话吗?”

这一瞬间,沈默也是非常后悔让宁堔报名参加运动会,他原本的意图是希望宁堔能摆脱对于人群的恐惧,慢慢从曾经那些不好的经历中走出来,谁知道事情竟然会发展成这样,明明一开始还好好的。

宁堔没有回应,依旧陷在噩梦般的自我催眠中,镜片后的双眼紧闭着不敢睁开来。

沈默很有耐心地继续说:“什么都没有,你看到的听到的都是假象,现在我在这,没人能伤害你。”

“没事的。”沈默慢慢去握宁堔缠绕在一起仍不住战栗的双手,“宁堔,你看看我。”

感觉到什么,宁堔手一抖,猛地抽离开,又含糊不清说了句什么,说完手在半空中抓了一把,像是濒临绝境的人试图抓住唯一仅有的救命稻草。

沈默握紧宁堔半空中虚晃着的那只手,看着几乎要将头全部埋进膝盖里的人,表情淡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化成透明的茧,慢慢将惊慌失措的人包裹其中:

“你不用压抑自己的痛苦,不需要拼了命地去逃避那些过往曾经,你什么都没做错,宁堔你睁开眼看看,这里没有能伤害到你的人。我不会,其他人更不会。”

耳边的嗡名声突然消失,宁堔慢慢抬起头,脸色苍白得没有丝毫血色,镜框后的双眼暗淡无神望着沈默,空洞得吓人。

而看清蹲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谁后,原本静止的声音全部如浪潮般涌入耳中,阳光下,沈默全身被镀了一层金边,眉心因为极度担忧而死死皱着。

在场学生的议论声也变得清晰:“怎么回事,比赛咋停了?还有沈默面前那人是谁啊?”

“肯定是三班的呀,你是不是傻?”

“我刚刚听到好像是说腿抽筋了。”

“搞半天是腿抽筋啊,我说怎么突然就坐地上去了,吓我一跳。”

一直专注望着操场中央两个人的宋羽扬疑惑道:“什么情况,宁堔真是腿抽筋了?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总觉得不太放心。”

邢舟却说:“沈默在那你担心什么,别去添乱了。”

嘴上这么说着,邢舟却隐约有了另一种猜想。

但邢舟又暂时想不到除了身体不适之外,还有其他什么原因来解释宁堔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动也不能动了,就像受到了某种刺激一样。

比赛暂停的几分钟里,有个同样参加跳高比赛的男生走过来,递了瓶水给蹲在地上的沈默,完事打量着脸上依旧没什么血色的宁堔问:“怎么样,腿还在抽筋吗?”

“谢谢。”沈默接过水,想了想又说了句,“不好意思耽误你们比赛了。”

男生一愣,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手道:“没有没有,也不差这么一会,我们正好可以缓一缓休息下。”

剩下两三个进决赛的人也马上说:“没关系的沈默,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嘛,你们慢慢来,咱不急!”

沈默拧开水递给宁堔:“怎么样?还能不能站起来?”

宁堔先是摇头又点头,坐在地上一只手搭在膝盖,单手接过矿泉水灌了几口进嗓子里,轻轻咳了一声语调沙哑道:“我没事。”

说完抬眼重新看着沈默:“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谢谢。”

沈默笑起来:“是吗?那就好。”

“比赛还没结束,你还想继续吗?”沈默依旧保持蹲在地上的姿势看着宁堔问。

宁堔先是捏了捏眉心,然后抬头认真道:“说了拿第一的,你早上陪我练了那么久,哪能就这么放弃。”

“好。”沈默站起来,伸出一只手给宁堔。

宁堔一愣,慢慢握了上去,借着沈默的胳膊站了起来。

接着沈默走过去对裁判老师不知道说了几句什么,对方朝已经恢复清醒的宁堔看了一眼,然后吹响哨子:“比赛继续!”

直到宁堔重新站回助跑跑道上,从人群中传来一声:“宁堔加油!”

是沈默。

“加油!宁堔加油!”不光自己班上的人,其他看比赛的学生也都被沈默带动着一起喊道。

宁堔低头调整了下呼吸,望向四周,这次他没有再看到像刚才那样的人影,一个也没有。

接下来的比赛进行的很快,随着其他学生逐一失败,最后只剩下宁堔和另外一个高个男生,跳高架已经升到了两米多。

这种关键时刻,连在场看比赛的学生也安静下来,不再加油鼓劲,生怕多说一句话就会影响到他们的比赛成绩。

随着裁判老师口哨再次响起,排在宁堔前面的男生一路助跑冲刺,起跳时,刚好只差一截,横杆被男生的手臂勾着掉落在垫子上,最后成绩保持在了2米04。

终于只剩下宁堔这最后一跳。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宁堔心态竟然出乎意料的平静下来,伴随奔跑时的轻微风吹声,几乎在他起跳的瞬间,耳边迸发出不间断的鼓掌欢呼声。

宁堔突然有种感觉,他可能真的不会再害怕人群地注视了,所以落在垫子上那一刻,宁堔有种所有事情都将成为过去的轻松感。

阳光真好啊,宁堔想,他以前怎么没注意到头顶有着这样一片晴朗宽阔的天空。

“三班的宁堔最终成绩2米23,打破我校近几年来的跳高记录,荣获此次男生组跳高比赛第一名!”

比赛完,宁堔额角带着汗,很随意地坐在跳高垫子上,笑看着自己班上的人跟疯了似的又喊又闹,耳边不断传来叫着他名字的呼喊声。

因为宁堔拿到了跳高比赛的第一名,三班这次运动会的排名直接从前五名之内,一跃而上升到了年级第二。

倪棠听说后,特意从女生组跳高比赛现场赶来,再次举起扩音喇叭,带领全班学生对着宁堔喊口号,有种嗓门没喊破就誓不罢休的气势。

直到人群终于散开,宁堔和沈默坐在操场某处人少的地方。

宁堔偏头突然说:“我可以索要奖励吗?”

“嗯?”沈默一时没反应过来。

宁堔笑了笑,神情认真道:“以前不管我怎么努力拿到什么样的成绩,从来没有人给我一句像样的赞赏或者奖励,所以我期待这种被人认可的感觉很久了。”

听了宁堔的话,沈默慢慢皱起眉,马上说:“你想要什么奖励,我都给你,。”

“是吗?”宁堔再次笑起来,微微坐正望着远处。

转眼运动会进入尾声,那边宋羽扬冲他们招手喊道:“宁堔你们快过来,棠总让我们合影了。”

运动会结束当晚就是闭幕式表演,宁堔独自去往宿舍换衣服拿小提琴,一路上不断有学生打量着他,似乎都听说了高二年级有个跳高比赛打破记录的神人。

宁堔并没有任何不自在,坦然面对那些视线,脚步轻快地回到宿舍。

当背上小提琴盒准备关门离开时,原本放在宿舍抽屉的手机响了,宁堔脚步顿了顿,回头拿起手机按下了接听。

“宁堔。”手机里传来叶秋梦的声音。

“叶阿姨。”可能是心情太过晴朗,宁堔难得主动聊起学校的事,“我今天运动会跳高拿了第一名。”

手机里先是短暂安静了会,接着传来叶秋梦隐约的笑声:“是吗?看来你最近在学校过得还不错。”

“嗯。”宁堔坐宿舍椅子上,唇角动了一下,扬起笑,“确实不错,我现在感觉自己开始慢慢适应学校的生活,这都要谢谢您给了我上学的机会。”

“宁堔。”叶秋梦突然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宁堔马上止住声音,等待叶秋梦接下来要说的话。

“哦,没事,我就是想问你什么时候放学,晚点我开车来接你。”叶秋梦语气依旧和缓道。

宁堔想了想说:“您现在过来吗?晚点我们学校有运动会闭幕式,我报名了小提琴合奏,如果赶得及的话,可以来看看。”

自从上学以来,宁堔几乎从不提起学校的事,如今邀请她来学校看演出,叶秋梦二话不说笑着答应:“那当然好,我还没看过你拉小提琴,期待你的表演了。”

“嗯,就在学校东边的艺术楼大礼堂。”宁堔说。

当宁堔背着小提琴盒赶到艺术楼时,能容纳上千人的大礼堂已经坐满了学生,演出还没正式开始,礼堂内不时会有学生低声说话的躁动声。

沈默已经在后台等了有一会了,站在旁边的还有宋羽扬和邢舟,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我去,宁堔你可算来了,我还在想你是不是中途放鸽子了呢。”宋羽扬咋咋呼呼说着。

宁堔走过去解释道:“没有,我刚接了个电话。”

后台不光他们几个,其他班报名了演出的学生基本都在,听到宋羽扬叫宁堔的名字纷纷侧目看过来,其中一个化了淡妆的女生低声问:“宁堔?就是那个跳高破了咱们学校记录的男生吗?”

和女生站一块儿的人马上点头:“是啊是啊,就是他,可厉害了。”

“哇,他背上背着是小提琴吧。”女生说道,这回她没有压低声音,引得又有好些个人往宁堔这边看。

宁堔笑了笑,问沈默:“我们排第几个上场?”

“第六个,时间还早没事。”沈默说着看了眼宁堔背后的琴盒,“新买的吗?”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宁堔点点头,“还没拿出来用过。”

宁堔话音刚落,就看到有个老师过来提醒马上要开始演出了,让节目排在前面的学生尽快准备。

邢舟马上说:“那我们先出去了,你俩一会上台好好演奏。”

“我到时候给你俩录下来,啧啧,十年之后的同台,可太有纪念意义了。”宋羽扬嬉皮笑脸说完,马上跟邢舟一块闪人了。

直到头顶广播传出主持人开场念白,以及介绍节目名单的声音,在后台昏暗光线下的环境里,沈默低声问:“紧张吗?等会台下是全校学生老师。”

宁堔想了会,露出不明显的笑来:“我现在不会紧张了,而且不是有你吗?没事的。”

“嗯。”沈默和宁堔面对面靠站在后台,慢慢牵着手握了会。

前几个节目都是唱歌跳舞,不时有风格迥异的音乐声传出,附带着节目表演完后的掌声。

快要轮到他们时,倪棠特意来到后台,盯着两个人打量了一会,颇为满意地说:“穿校服也挺好的,一会好好演出,争取给咱们班拿个奖。”

“肯定能拿的,您可以放心。”沈默说。

倪棠笑得不行,又叮嘱了俩人几句,才重新回到礼堂观众席坐着。

没多大会传来主持人介绍的声音:“下面请欣赏钢琴小提琴合奏,表演者,高二三班沈默,宁堔。”

伴随着全体学生老师雷鸣般的鼓掌声,两个人按照事先决定好的,当舞台上的灯光照下来时,沈默坐在已经摆放好的三角钢琴前,漂亮修长的手指放落在黑白琴键上。

开始演奏之前,沈默侧目看了眼面对所有学生及老师,此时一手拿着琴弓一手将小提琴放置在肩上安静站着的宁堔,下一秒沈默低头垂眸弹下第一首钢琴曲的前奏。

钢琴的前奏响起那一刹那,宁堔脑子里闪过很多画面,垂在身侧的手,因为紧握着琴弓,微微有些发麻发颤。

当宁堔将琴弓放在琴弦上合着沈默的钢琴曲,慢慢演奏出漂亮完美的音符时,好像在这一瞬间,无论是过去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还是接下来即将面对的,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合奏到了尾声,沈默突然将手从琴键上收回,舞台上只剩下宁堔一个人继续演奏,就像当年他们在夏令营那样,也是由宁堔的小提琴曲来收尾。

二人演出结束后,观众席上响起经久不息的掌声。

宁堔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下舞台,又是怎么回到后台的,整个人失神地看着后台不断有自己班上的学生跑来恭喜他和沈默合奏得非常精彩成功,并且坚信他们一定能拿奖。

今天一整天,宁堔收获了无数的夸赞和恭贺,而他除了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有人拿着手机提出要拍一张宁堔拿着小提琴和沈默的合影,宁堔看向沈默,后者挑了下眉,接着俩人不负众望地站在一起让人拍照。

照片里的他们,一如当初,好像从未改变过。

好不容易被班里的一帮学生围着闹了一通,宋羽扬嚷嚷着等会要出去庆祝,邢舟觉得太晚了不愿意折腾,劝宋羽扬别瞎出馊主意。

宁堔和沈默就那么看他们谁都不服谁,最后沈默刚想说点什么,就见倪棠突然出现,拿着个手机一脸严肃。

“宁堔,你跟我出来一下。”倪棠当着所有人的面冲宁堔招了下手。

夜晚的空气透着刺骨冷意,面对出来半天却不说话的倪棠,宁堔问道:“倪老师,您叫我是有什么事吗?”

倪棠顿了顿,才皱眉说:“是这样的,我刚才接到一个电话,叶秋梦是你的养母对吗?”

宁堔不明所以点点头,接着像是察觉到什么,不吭声看着倪棠。

“你养母开车来学校的路上,出了车祸,现在人已经送去医院抢救了。”倪棠说完马上叹了口气。

宁堔:“严重吗?”

倪棠看过去,发现宁堔脸上出乎寻常的温和,语气听不出任何异常。

“宁堔……”倪棠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

“没事的,您实话和我说吧,到底怎么样了?”宁堔极其平淡道。

原本想出一套完美而又隐晦说辞的倪棠,突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迟疑片刻,最后干脆直接道:“据说情况很不乐观,你要有心理准备。”

“好,我知道了。”宁堔点头,全身上下都像是笼罩着不清不楚的阴影,让人看不出他此刻脸上的情绪。

有那么一瞬间,宁堔在想,生活似乎总在某个时刻,和他开一场近乎残忍的玩笑。

当倪棠说出医院地址,宁堔转身准备离开时,却看到身后站着个人。

沈默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在后面,应该是听到了他和倪棠的谈话,在学校路灯映照中,漂亮的面部轮廓勾勒出流畅深刻的线条,手上拿着的正是宁堔忘在后台的小提琴琴盒。

黑暗中两人互相看着彼此,宁堔垂下眸,带着满脸的疲惫与安静重新抬头看去,他很想说点什么,但却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终于还是沈默先开了口:“走吧,我现在陪你去医院。”

“嗯。”宁堔点点头。

这种时候,任何安慰的话,都像是妄图将破碎的镜子重新恢复成原样,显得苍白而无力。

宁堔突然想起白天跳高比赛时自己抽到的四号球,原来一切都是有预兆的。

第117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

车祸前几个小时。

“老板。”办公室的门被敲响,总助彭莉莉绷着一副训练有素的严肃脸走进来,“股东们都已经在会议室等着了。”

叶秋梦拖着疲惫的神色看过去,平平淡淡一点头:“好,我马上过来。”

整个会议流程进行的很快,不到两个小时便结束了,毕竟早在几个月前,公司特意聘请专业律师和破产管理员成立清算组,开始做破产清算前的准备。连日来光是银行及小资产债权人会议不知道开了多少回,直到法院那边的破产清算申请立案审查通过,叶秋梦才有种一切终于到头的解脱感。

好似行将就木的病人,在生命垂危时吊着最后一口气,等这口气咽了,摇摇欲坠的心才算安然落下,无论事情演变成什么样的糟糕局面,都是在可预料范围之内的。

年前公司就因为种种变故,导致产品滞销,投资商大批量撤出市场。公司资金链断裂,周转不出多余的现金流给供应商继续供货,无法维持基本的公司运作,使经营严重受阻,遭到了各方合作商因收不到货款而联名起诉。在市场竞争下,终于支撑不住财务压力,如今欠下巨额银行债务而不得不以宣告破产来将损失削减到最低。

“相关的资产负债表以及后续的清算方案将会以邮件形式发送到诸位手中,届时烦请各位股东们详阅,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提出来,我们一一核对更正。”话说到这,叶秋梦停了停,“公司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作为公司的执行董事以及主要法人代表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很感谢诸位股东几年来对公司做出的贡献以及对我个人的信任。”

“哪里哪里,叶总为公司付出诸多心血,你的辛苦我们都是有目共睹的。”

“是啊,当初若不是叶总,公司也不可能在短短几年内净利润达到同期企业的三倍,而现在公司遭遇了困难,相比我们,叶总您的个人损失才是……”

一番东拉西扯,股东们直觉冠冕堂皇的话说再多也没有任何意义,纷纷开始唉声叹气。

叶秋梦勉强挤出笑容,她作为公司主要法人以及最大的股份占有者,当初为了拉到新的融资以解决公司遇到的一系列财务问题,动用了个人包括银行存款以及房屋产权等固定资产做了公司的连带担保。

这次公司破产对叶秋梦的损失几乎是毁灭性的,不光现有的资产将会被拿去拍卖变现,以供清偿对外债务,未来至少五到十年内都得为此付出长久的艰难打拼。

而股东们仅需要承担以出资额为限的部分债务责任,对于公司亏损的营运资金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

生意场上这种稍不注意,就满盘皆输的案例比比皆是,因创业失败而负债累累到走投无路的人数不胜数。叶秋梦很清楚自己接下来面临的是什么,早些年她经历过一次,现在不过是重复当初的老路而已。

只是叶秋梦没料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待股东们依次离开散会后,叶秋梦独自在没有员工的写字楼里,托腮望着五十层楼高外的晴朗天空,有种全身脱力的困乏感。

半个多月来,为公司破产这一堆烂摊子事,叶秋梦每天的睡眠时间不超过五个小时,无论是精神上还是生理机能上,几乎都遭到了严重透支。

堪堪吊着一口气,稍有不慎,可能就得猝死在工作岗位上,和这即将被终止营业资格的公司一样,同时分崩离析。

背靠总裁办公室椅背上闭眼没多久,叶秋梦想起什么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不到下午两点。今天周五是宁堔回家的日子,她得准备准备,赶在六点开车到附中接宁堔放学。

早在一周前,叶秋梦辞退了司机老何以及负责家政的陈姨。公司破产,她拿不出多余的钱来继续支付这些额外花销了。

叶秋梦现在还能回想起陈姨当天的表情,从震惊到无奈,最后很是不放心地问:“那以后谁来照顾宁堔,他知道家里这些情况吗?这孩子吃了那么多苦心思原本就敏感,万一接受不了……”

“不至于,虽说公司破了产,日子不如从前宽裕,但供宁堔上学吃住的能力我还是有的,何况宁堔向来懂事,即使知道了也肯定能理解。”叶秋梦反过来安慰陈姨道。

叶秋梦大学学的是工商管理,当初毕业后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五百强企业担任行政部助理,因工作能力突出,转正当月就升到了总监秘书。如果不是后来叶家出了事,叶秋梦得挣钱还父母的债,也不用顶着压力和风险走上孤身创业这条路。

而今风水轮流转,从公司越做越大到如今面临倒闭,事情似乎再次回到了原有的起点。

“要不这样,我就不收钱,继续留下来干活,我是真不放心,这么大个家要是没人……”陈姨犹豫片刻,一咬牙说道。

叶秋梦笑起来,努力维持语调里的平和:“陈姨谢谢你,但真的不用了,我知道你家里的情况,上上下下也有很多要用到钱的地方。再怎么说,我绝对不能心安理得让你白干活不拿工资,往后你有时间常来看看我和宁堔就很好了。”

陈姨叹了口气:“好端端的,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听着陈姨略带惋惜的念叨,叶秋梦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点什么,脑子有些放空。

是啊,怎么就会变成这样呢?她也常在夜深人静时产生这样的疑问。

唯一能解释的,似乎只剩下“造化弄人,世事难料”这几个字。

万分庆幸的是,当初没有将住的这栋别墅抵押给银行,至少还剩个睡觉吃饭的家,能暂时瞒着宁堔走一步是一步。

虽说让宁堔知道真相是迟早的事,但总要有个过程,叶秋梦并不想宁堔因此产生什么心理负担,至少得让宁堔先读完高中。

从公司开车回到家,叶秋梦发现房子太大,没了陈姨,几天时间不到,楼上楼下显得一片狼藉。

于是顶着连日睡眠不足的头晕脑胀,准备先简单收拾下,以免宁堔放学回来发现什么异常。

花了近一个小时将楼下客厅起居室收拾完,勉强看着像点样后,叶秋梦去往二楼,想着给宁堔房间也打扫一下。

结果叶秋梦实在没什么正经做家务的经验,平时管理几百号员工面对公司的琐碎事务从容不迫的人,干起活来笨手笨脚活像残障人士。先是碰翻书桌上的摆件,又因为没注意脚下,踢倒了旁边的落地灯,单是简单的铺床叠被,都让叶秋梦折腾得面目全非。

房间比刚才看起来不光没变干净整洁,简直是越忙活越一片凌乱不堪,跟遭贼似的,

叶秋梦捏着连水都没完全拧干的抹布,心想这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慢慢扶起落地灯的同时,叶秋梦干脆顺势半蹲半坐在干净的地板上,疲累地掐了下眉心。

打扫完二楼已经是下午四点多,叶秋梦匆忙准备出发去学校接宁堔,甚至还考虑到了先打了个电话。

直到手机里传来宁堔明显心情不错的说话声,叶秋梦才欲言又止地咽下了心底那点对未来日子的彷徨无力,像个没事人一样回应着电话那头的宁堔。

当宁堔提出让她去学校看自己的小提琴演奏时,叶秋梦脸上才终于有了笑意,这让她感受到了和宁堔关系的更进一步,几乎是想也没想就答应尽快开车赶到附中去看演奏。

谁知事情发展并不顺利,将车从车库开出别墅不到一百米,叶秋梦双手紧握方向盘,突然感觉有一瞬的耳鸣难受,跟患了重感冒似的疲惫席卷全身。

靠着车座缓了几分钟,叶秋梦勉强撑着筋疲力竭,重新发动引擎继续朝着宁堔学校赶去。边开车还边自嘲地想,她才三十来岁,熬了不到一个月,怎么精力不济得像个老头老太太似的。

一路上经过几个红绿灯,盯着跳动的倒数数字,有那么几秒时间,叶秋梦感觉眼前晃过白花花的车灯光,让她有些分辨不出前方到底是该直行还是打转向灯。

意外总是来得迅猛突然,等叶秋梦终于看清车窗外的灯实际是某辆中型货车的尾灯后,汽车喇叭以及轮胎急刹车划破地面的剧烈声响中,她全身如同散架般被驾驶座上的安全气囊挤压得喘不上气,嘴里的血腥味浓重得让叶秋梦怀疑是不是身体里的脏器已经被挤碎了。

否则她怎么会伴随着剧烈抽搐,大口大口往外吐血,以至于脖子到胸口全部被浸染得鲜红一片,远远看去像是被割断了颈动脉。

精心烫染打理过的卷发也被黏腻的鲜血糊成一团,缠绕在脖子脸上以及嘴角,形容狼狈混乱,瞳孔骤然紧缩下越来越对不准焦距,目光僵直四肢痉挛抖动如同案板上待宰的鱼。

奔驰车整个车头被撞击得变了形,赶来的交警救护车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车门给撬开,将人用担架抬上救护车进行急救。

直到失去意识彻底不省人事前,叶秋梦满脑子想的只有一件事。

要是赶不上看宁堔的演奏,宁堔会不会不高兴?难得宁堔主动开口提出来,她竟然把事情搞砸成这样。

耳边是刺耳的杂音,恍惚间叶秋梦的脑子里再度浮现出一个身影,等了这么久,她还是没能有机会再见到那个人。

救护车上的护士透过氧气罩,仔细辨认叶秋梦嘴里半开半合,缓慢传出的虚弱音调,女人似乎在不断叫着谁的名字:

宁景洪。

最终倪棠决定亲自开车送宁堔到医院,出这么大的事,她不放心让两个未成年学生去处理,再者她也想了解下叶秋梦在医院的情况到底怎么样。

坐在倪棠的红色甲壳虫后座,宁堔脸冲着车窗外,目光游离不定,城市的夜景混着路灯明暗交接的斑驳色彩飞快朝后延伸,一帧一帧撞进镜框后的眸内。

宁堔说不清当下是什么心情,恍惚觉得应该产生点类似慌乱恐惧或是担忧之类的情绪,但这些都没有,心底有一股莫名的东西压着那些情感冲动,让宁堔超出寻常的冷静清醒。

对方是和自己生活了好几年的养母,宁堔踏入这个家的大门那天起,就没再受过任何委屈。从一日三餐到衣食住行,叶秋梦对他的关心照顾无微不至到外人看了,都会产生宁堔和叶秋梦是不是真沾了点血缘关系的疑惑。

如今叶秋梦出了严重的交通意外,生死未卜,宁堔觉得自己这种情感反应,简直像个没有心的冷血动物。

但他毫无办法,即便假装难过也假装不出来。

生活带给他的总是一个接一个的意外产生,宁堔已经习惯并且麻木了,甚至在心里做了最坏的打算。

就像当年他妈林淑,也是突然有一天被送到医院抢救,之后人就这么没了。

想到这,宁堔揣在校服兜里的手悄无声息捏紧又松开,全身的脱力感让他四肢有些轻飘飘的。

没一会掌心传来温温的触觉,宁堔才眼睫一沉,转而侧了侧头。

沈默不知道什么时候往他这边靠拢,拿在手里的手机屏幕光打在那张无论什么环境,都丝毫影响不了颜值的脸上,沈默乌黑的眼眸正带着询问和不放心看着宁堔。

宁堔眼皮跳了跳,试着将嘴角往上挑,却没能成功,虽然感觉不到伤心难过,但他这会也实在笑不出来。

如同没有情感的木头人,只会直愣愣地冲沈默望着。

并不宽敞的轿车内,他们就这样四目相对了快半分钟,因为顾忌前座专心开车的班主任倪棠,谁也没开口说话。

沈默依旧穿着蓝白校服,十几岁男生独有的干净面容看不出迟疑恍惚,直白热忱得像是酷暑天的烈日,稍有不慎就会被灼成一摊灰烬。

好似无声地告诉宁堔,等会不管发生什么,他都在旁边。

宁堔低头深吸了口气,反手握紧沈默,胳膊往旁边不动声色贴过去,而沈默也恰恰将腿移向宁堔,两个人长手长腿非常不好伸展,索性就这么彼此紧挨着一声不吭十指交握。

等红灯的当口,倪棠将车窗开了仅够一只手臂伸出去的空隙,从驾驶座座椅下熟练地拿过烟盒,顺带摸出打火机。

“咔嚓”火光跳动过后,这位人民教师才想起车里还坐着自己的学生,于是不带任何感情色彩问了一句:“我抽根烟你们不介意吧?”

说完倪棠不等后座的两个人表态,吐出一口烟圈,拿烟的手伸向窗外,另外一只手把着方向盘紧盯前方汽车的尾灯。

用行动告诉后座的宁堔和沈默,她就是随便问问,你们不同意也没用。

车内弥漫着淡淡的烟草味,沈默脱口道:“您这烟瘾一点不比秦老师小。”

秦老师是教三班语文的,号称最高纪录一天两包烟,比吃饭还按时按量,名言是饭可以不吃但烟不能不抽,劝人戒烟有如灭人欲,是天理不容的。

倪棠咬着烟蒂,注意左右人行道和车辆,在绿灯亮起的后一秒将车开了出去:“还成吧,你们这些熊孩子要是能少惹点事,让我省省心,我或许就能戒了。”

这种一听就是忽悠傻子的话,让沈默一时想不出梗回怼,干脆用胳膊撑着车窗,另外握着宁堔的那只手始终没松开,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揉捏着,以这种不动声色的方式安抚宁堔

宁堔背靠着车座,始终沉着目光望着车窗外,即便倪棠有意挑起话头想活跃气氛,宁堔却像听不见似的,连姿势都没怎么变过。

不知道是晕车还是夜晚气温太低,随着目的地临近,宁堔变得心不在焉,指尖开始无意识轻微收紧,但他脸上却是平静的。

中途沈默校服兜里的手机传出连续不断的震动声,打开一看,是宋羽扬发来的微信消息,问沈默去哪了,说在大礼堂转悠半天没见着他和宁堔。

不到一分钟又收到了宋羽扬发来的几条视频,视频拍的都是他和宁堔上台演出的画面,穿着校服的两个人被舞台聚光灯环绕,无论从什么角度看,都是少年人肆意张扬的美好画面。

表演到尾声,只剩下宁堔个人小提琴的独奏,悠扬流畅的琴音,戴眼镜的少年浑身上下像是有无数的星光在跳跃,坐在钢琴前的沈默也没能将那份耀眼给完全掩盖过去。

视频结束前的几秒,有声音激动地问:“拉小提琴的男生叫什么名字?演奏得好棒啊,我全身鸡皮疙瘩都要冒出来了。”

微信上宋羽扬还告诉沈默,运动会闭幕式演出,他和宁堔的合奏表演拿了全年级第一,下周升旗仪式上估计得当着全校的面上台领奖。

盯着手机消息看了好半会,沈默才想起打字回复:今晚不回学校了,有点事。

“到了。”驾驶座传来倪棠不咸不淡的语调,打破车内短暂的沉寂。

沈默闻言抬头,入目是颇具风格的白色建筑,标志性的红十字架即便在夜晚,也看得一清二楚。红十字下面则是“第一人民医院”几个大字,被灯光映照得十分醒目,莫名给人一种与外界的纷繁热闹割裂开,且看不见尽头的强烈不适感。

那股异样的不适,让宁堔情绪上终于有了变化,他果然还是不喜欢医院这种地方。

第118章 第一百一十八章

倪棠的红色甲壳虫一路从医院大门开到地下停车场,随着车灯熄灭,引擎声戛然而止一瞬间,宁堔坐在车里半天没动静。

沈默插兜绕到另一侧,拉开车门弯腰仔细打量后车座上的人,好一会才低声问:“怎么了?是不是哪不舒服?”

班主任倪棠手上捏着车钥匙和手机,离得不远处站着,期间往嘴里又塞了根烟,眯眼边吞云吐雾边耐心等车里的两个人出来。

被拉回思绪的宁堔透过车窗看了眼正低头划拉手机的倪棠,摇摇头什么也没说,跟没事人似的下了车又回头关上车门。

地下停车场内寂静空阔,但凡有辆车经过都能听到清晰的回声。倪棠带路,宁堔和沈默跟在后面,三个人一同上了医院负一楼的电梯。

“您知道是哪个门诊部吗?”电梯上行过程沈默突然问,一米八八的人往电梯里随便一站,存在感就已经强到很难让人忽视。

宁堔走进电梯后安静靠在角落不发一言,游离在此时身处的环境之外,戴着眼镜的一张脸,下颌线被电梯的光打出一道深刻的阴影,目光始终没怎么移动过,存在感小到几乎为零。

这种对比之下的强烈反差,很容易让人将注意力全集中在沈默,而忽略一旁看起来有些木讷提不起精神的宁堔。

倪棠双手插在风衣外套口袋,目不斜视盯着电梯上行的数字:“急诊部。”

宁堔神情微顿,瞳孔慢慢压紧。

很快的,电梯叮咚一声停在急诊部某楼层,三个人走出电梯。虽然这个点已经是晚上,医院依旧被人流占满,随便打眼一瞅,都是等候在病房手术室外的病人家属。

有的家属可能是受了什么刺激,扯开嗓门跟拉警报似的嗷嗷哭喊,旁边还跟着几个脸红脖子粗眼看要原地表演医闹的,护士不断冲挡路的人群喊着“借过”“让一下”。特有的酒精消毒剂等刺鼻难适的气味,无孔不入地散落在医院的各个缝隙,与嘈杂喧闹的人声混在一起,构成了脱离现实世界之外的另一种人间写照。

很不真实,但又确切存在。

沈默眉头轻轻拧起,习惯了私立医院那种五星级酒店般的环境以及服务待遇,对于公立医院这种看起来毫无秩序如同一锅大杂烩的场面,他还是头回切身体验到。

倪棠对此倒见怪不怪,一边小心避让人群,继续领着两个人朝前走。

转了会发现这急诊部大得像迷宫,倪棠干脆随便拉了个路过的护士打听:“你好我问一下,大概一个小时前有个叫叶秋梦的伤患因为车祸送过来,她现在在哪个病房?”

护士听完倪棠的描述,头也不抬往某个方向一指,语速快得像蹦豆子:“哦你说的是那个疲劳驾驶导致车祸的,送去手术室抢救了,头部大出血伤得挺严重,估计得要几个小时才出的来,你们家属直接上前边去等好吧。”说完护士也不管倪棠是不是有一肚子话想问,跟刮风似的匆匆忙忙飘走了。

倪棠啧了一声,这年头医生护士一个赛一个不爱搭理人,但凡想多打听点信息都比登天还难。

回头刚想抱怨,发现刚才还跟在她身后的沈默和宁堔,已经脚步不停地朝护士指的方向去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倪棠看眼花,这俩人的举止间有种说不出的意味,倪棠有一瞬觉得自己这个班主任跟来还挺多余的。

去往手术室长廊,已经有不少人等着了,除了助理彭莉莉和法务江烟,其余是些宁堔没见过的面孔。

有男有女,且都西装革履穿得十分正式,乍看过去,会让人感觉眼前这幕不是手术室门口,而是某个企业的商务聚会。

“宁堔——”助理彭莉莉眼尖,首先注意到匆忙赶过来的宁堔,将所有人的注意力从手术室门口的灯牌,转移到沈默他们这边。

宁堔定了定神,和沈默一同迎着那些目光走过去,说了来医院后的第一句话:“叶阿姨她怎么样了?”

这一开口,宁堔才发现自己声音像被什么劈过一样,干涩得不正常,

沈默朝宁堔看过去。

“叶总她……”彭莉莉眼眶哭得红通通的,平时伶牙俐齿的人,关键时候竟卡了壳,望着宁堔好一会只顾摇头。

这姑娘模棱两可的态度,让宁堔不自觉就往最坏的结果去想。

“摇头是什么意思?麻烦说清楚点。”原本专心注意着宁堔的沈默,转而朝助理彭莉莉问道。

彭莉莉眼角泛红地抬高视线,这才发现宁堔旁边竟然还跟着个同样穿校服的男生,望着沈默许久,才轻轻啊了一声,指着沈默:“你不就是之前餐厅遇到的……”

相比那时候匆匆一扫眼,现在近距离下,彭莉莉才发现眼前的男生五官竟然越发精致好看了,穿着校服也挡不住从头到脚的气质。

沈默并不记得什么餐厅见过的人,见彭莉莉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于是对宁堔说:“现在只能先等等,别把事情想得太坏,手术完了再看看到底怎么样,你养母不会有事的。”

几句话让宁堔原本的心情平复不少,他冲沈默挤出笑:“嗯。”

沈默也笑,这是从出学校到坐倪棠的车来医院后,俩人第一次露出稍微没那么压抑的表情。

笑起来更好看了,彭莉莉脑子乱七八糟晃过这个想法,吸了吸鼻子:“现在还没有医院的确切结果,我们也都在这等消息。”

这时候倪棠总算赶过来,目光在那帮西装革履的人中巡视了一圈,平时见惯了大场面的她,一时也看不明白眼前这些人演的是哪一出。

“呃,我是第一附属中学的老师,听说学生的监护人出车祸就带他来医院看看,现在是?”人太多,倪棠找不准目标,只能硬着头皮问。

彭莉莉大学毕业不到两年,对老师依旧带着骨子里的尊重,冲倪棠恭恭敬敬点头道:“老师好。”

倪棠下意识就想回一句“同学你好”,目光刚转过去,赫然看到一张晕妆晕得不成样的大花脸正直勾勾对准她。

有生之年倪棠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好险才没乐出来,直到将这辈子发生过的伤心事给回想了一遍,才忍住没当着众人的面失态,干咳了一声偏开头。

彭莉莉不知道自己这会脸上是什么情况,顶着俩被眼线睫毛膏晕脏的大黑眼眶,对倪棠露出一脸疑惑的憨态表情,活像动物园等着投喂的国宝熊猫。

倪棠又忙在心里默念了十遍大悲咒,抬高视线不再盯着眼前的彭莉莉,看向手术室方向:“里面情况怎么样了?”

沈默看了眼自己假模假式装正经的班主任,说:“现在还不确定。”

倪棠点点头,神情也凝重起来。

一时间在场气氛莫名跟着沉了下去,宁堔像是发呆般安静看着显示“手术中”的灯牌。

“一般车祸只要不是当场死亡,救回来的几率都挺大,主要是看后续治疗和恢复,养个一年半载基本能痊愈得差不多。”沈默说完看向宁堔,眼底的认真像是在告诉对方,他不是随口说些安慰的话哄人,事情肯定会有转机出现。

小助理马上瘪着似是要哭出来的嘴,猛点头附和沈默:“对的对的,肯定能救回来。”

沈默的话就像一剂强心针,打消了宁堔心底的各种猜想,宁堔说:“我知道的。”

倪棠若有所思,没再问什么,目光刚转向手术室方向,就见到一个挺斯文的男人带着另外两个手拿公务包的一男一女迎面走过来。

江烟对着倪棠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宁堔介绍道:“他们是保险公司的理赔员,有些情况需要和你核实。”

宁堔望向他们问:“核实什么?”

“是这样的,我们首先想了解叶秋梦叶女士和你是领养关系是吗?”穿职业装的女人目光淡淡刮过宁堔身旁的沈默和倪棠,露出非常专业的笑容问道。

宁堔点了下头:“是,她是我养母。”

“有纸质文书能证明吗?”女人又问。

不等宁堔说话,江烟赶紧帮着回道:“有的有的。”

宁堔和身旁的沈默对视一眼,似乎搞不懂现在是什么状况,助理彭莉莉则像事先就知道什么,顶着一双大黑眼圈走到旁边让出位置给他们。

“是这样的,叶秋梦女士名下购买的所有种类保险,包含人身安全险,重大交通意外事故险等等,受益人填的都是其养子宁堔。”

宁堔目光无声无息浮现出不解,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皱起眉:“受益人是我?”

“是的。”两个保险理赔员始终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继续说,“我们今天过来一方面是核实意外事故的详细经过,以便尽快受理备案,另一方面是确认下受益人是否与保险合同上资料相符合,保险责任方归谁,以及后续的赔偿金……”

“对不起,我不太清楚这些事,麻烦你们等我养母从手术室出来再说。”宁堔后退一步,表情露出明显的抗拒,对方寥寥数语如同是在盖棺定论,告诉他手术室内的叶秋梦已经处于最糟糕的结果。

“是这样的宁堔,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江烟看了眼似乎也觉得难以开口,“叶总她现在可能还是很需要这些钱的,你要不还是先配合一下?”

“什么意思?”宁堔从对方话里敏锐地察觉某种异常讯息,朝男人看过去。

虽说不像沈默家有钱到各种超跑可以当玩具似的随便买着开,但宁堔了解,叶秋梦的经济能力是绝对足够支撑她接下来哪怕半辈子不工作,缺钱这种字眼不应该用在叶秋梦身上。

“意思就是……”

一阵清脆的铃声打断了江律师未来得及说完的话,沈默轻轻一抬眼,将目光从宁堔转向身后。

原本正双手抱臂望着脚下,显得有些置身事外的倪棠反应过来伸向风衣口袋,众目睽睽下掏出手机又面不改色打了个手势:“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你们继续。”

说完倪棠往旁边紧急通道口走去,留下几个人神色各异,似乎被突如其来的打岔弄得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往下谈。

看着倪棠匆匆而过的身影,江烟突然想起宁堔再过半年就要升高三,即将面临高考这个人生重大关卡,实在不适合在这种时候,告诉宁堔叶秋梦公司破产并欠了一大笔外债的事实,没什么意义,还有可能影响宁堔往后高考的心态。

经过一番内心深思熟虑,江烟表情一换,忙改口:“你看我,听说叶总出车祸就慌成这样,总把事情想得太糟糕,宁堔你别放在心上,是我欠缺考虑。”

“要不这样吧,您二位今天先回去,等后续再约时间详谈赔偿的流程怎么样?”

“这……”两个保险理赔员面面相视,似乎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弄,特地跑来一趟,哪有事情没办完就离开的道理。

倪棠打完电话回到手术室门口,拿眼睛在一群人身上轮番溜了一圈,最后说:“本来都是学生的家务事,作为班主任我也没义务和立场来掺和,但怎么着宁堔还是个未成年,你们让他来处理这种重大事故的保险是不是太仓促了。”

倪棠很明白保险公司的某些潜在规则,这会说得再好听,到真正需要赔付的时候可能就是另一幅面孔。像这种被保险人出了事就马上立案查验的,不过是保险公司希望找出条款漏洞能少赔点就少赔点,属于资本家的老千层套路了。

保险公司的两个人忙说;“你误会了,我们主要先走个初步流程……”

“大晚上的还要四处奔波工作,确实很辛苦。”倪棠不等他们把话说完,像平时站在讲台上教育学生一样,虽然脸上带着笑,语调里却充斥着不容反驳,“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到底也得体谅下伤患家属的心情,人养母还在手术室没出来,具体结果是什么样还未可知,你们再怎么走流程也不是这么个走法。”

“行了差不多就这样吧,学校还有事我得先赶回去。”倪棠没再搭理那两个保险工作人员,转而对始终安静在一旁的冷眼看着的沈默说,“还有你,别待太晚早点回去,免得家里人担心。”

沈默嘴上说着:“嗯知道了。”

倪棠一看就知道沈默没把她话听进去,也懒得费口舌劝,想了想看向宁堔:“你如果需要请假微信说一声就行,也不用特意上学校找我批假条,医院这边有什么情况随时告诉我。”

“好的。”宁堔含混一点头。

最后倪棠也没说太多安慰宁堔的话,这种话说多了总给人一种不怎么吉利的意图,索性只简单交代了几句,没再耽误地赶往学校。

倪棠走后,两个保险公司的职员估计也是被她的一番话给说得哑口无言,象征性表示下次再来对接保险受益的事务,被律师江烟一路送着离开了。

这些人一走,手术室外显得比刚才要冷清不少。

宁堔站在医院的走廊上,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彭莉莉带着叶秋梦公司那几个股东开始轮番过来和他说话,因为心思全在此刻躺在手术台上的叶秋梦,宁堔语无伦次应付了几句就不再吭声。

闹得股东们明显感到有些尴尬,最后还是沈默在旁边搭了几句腔,才将股东们的尴尬给揭了过去。

到后面宁堔整个人始终处于一种恍惚的感觉中,身边的有人靠近,又从眼前晃过,即便是谁在他耳边说话,也完全听不进去。

坐在急诊室等候厅的长凳上,宁堔背靠着墙,后脑勺轻轻抵在上面,眼梢由上到下斜睨着手术室方向。这个动作使得此时的宁堔看起来,即便戴着眼镜,也盖不住他神色上近乎冷漠的疲惫。

“等会,大晚上的你俩招呼都不打一个上医院干啥,谁生病了?”

走廊尽头的楼道前,沈默等手机里宋羽扬大惊小怪地咋呼完,才声音很低地叹了口气:“和你没关系,用不着操心。”

“哦。”宋羽扬没再继续揪着问,说,“其实我就想问问,下周陆之衍不是要出院了吗,咱们是不是得提前有点准备,祝贺他康复出院什么的。”

沈默明显对这种事没什么热情:“你们看着安排,我和宁堔能去的话就去,去不了你跟邢舟找其他人凑数。”

说完沈默就想挂电话,宋羽扬像是感觉到了不对劲,忙叫了声“默哥”。

沈默没吱声,视线停在脚下的台阶,等宋羽扬把话说完。

“内啥。”宋羽扬语调带着小心翼翼,少见地敏感起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安静片刻,沈默只是嗯了一声,没再做多解释。

挂电话后,沈默垂着眼看了下时间,这会已经晚上十点,从他们进医院到现在过去了快两个多小时。

沈默又想起什么,重新拿出手机解锁,打开微信找到备注为哥的对话框,插兜边往手术室方向走边单手打字:哥还在忙吗?有个事我想拜托你,之前你提到过有家专业做车祸术后康复治疗的私人疗养机构,能不能帮我联系下,最好能尽快预约到病房,越快越好。

消息发送完后,沈默直接摁了手机锁屏。再一抬头,看到有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不远处,似乎是等了有一会,静静地连同影子一块缩在墙角。

可能是感受到了视线,远处的人侧过脸,没什么表情看着沈默。

一瞬间沈默意识到什么,忙加快脚步走过去:“你站这多久了……”

“刚才手术室有两个医生出来,下了病危通知,说叶阿姨情况不是很乐观,让我们做好准备。”不等沈默把话说完,宁堔开口说道。

沈默眉头皱起来。

“沈默。”宁堔抿了下嘴,突然叫沈默名字。

“嗯,你说。”沈默有些担心地看着他。

宁堔:“挺奇怪的,我到现在都没有任何感觉,不像电视里演的那样,亲人出事后要死要活的,反而内心还挺平静。刚才医生出来下病危通知的时候,我也没觉得有多害怕担心,明明叶阿姨平时对我还挺好的。”

沈默强压着情绪问:“然后呢?”

宁堔看着沈默,身体慢慢往身后的墙靠过去,镜框后的目光掺杂着某种否定自我的困惑,顿了顿低声问:“你说我,是不是真的有点不太正常?”

手术室走廊上极其安静,整栋楼各种脚步以及担架车轮滚动的细微声响都能很清晰地被捕捉到,两个人互相对望着,影子叠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

直到旁边电梯“叮咚”一声,有脚步声响起,伴随着男人极其不耐烦的说话声。

宁堔看过去,只见一个熟悉的脸孔从他们面前疾步而过,男人身后还跟着一个明显精心打扮过的女人,正脚踩高跟鞋哐哐哐追在男人身后一路小跑着,嘴里还叽哩哇啦埋怨着什么。

男人却从头到尾没去理会女人,只顾闷头往手术室方向走,可能是走得太急,额上隐约还有汗冒出来。

是叶成。

自从上次在叶秋梦家动手揍了叶成一顿后,宁堔已经很长时间没见过这个人,估计是听说了叶秋梦出车祸的事才赶来医院的。

至于叶成来的目的到底是担心亲妹妹的安危,还是另有所图,就不得而知了。

正在宁堔分心思专注于叶成和他身后那个女人之际,肩膀突然被人给慢慢拽了一下。

碍于医院的摄像头,这个拥抱很短暂,不轻不重的,宁堔来不及感受更多沈默就放开了他。

宁堔愣了愣,继而仍背靠在身后的墙上,微抬下巴看着沈默笑:“这是想安慰我吗?”

“嗯,有没有被安慰到?”沈默嘴角也噙着笑,轻声问。

宁堔先是低头,不说话冲沈默又看了一眼,对方非常有默契地走过来,找了个监控死角,垂下目光凑近。

第119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

医院洗手间内,宁堔站在洗手台前用手捧着冷水洗了个脸,将心底胡思乱想的那些不痛快给一并冲刷掉。

过后宁堔抹掉脸上残余的水渍,盯着镜子里自己的眼睛发了半秒的愣,又透过镜子瞟向正低头专心看手机,不知道给谁发消息的沈默。

从宁堔这个角度,可以看到沈默因为收着表情而有些冷淡的五官,从鼻梁到嘴角再延伸至下颌脖颈,连带乌黑的眉眼都是非常清晰深刻。加上皮肤天生比正常人要白一个度,光站那不动,就让人移不开目光。

宁堔甩干手上的水,拿过搁在洗手台上的眼镜,转头走到沈默面前。

不等沈默抬头看他,宁堔将仍挂着水汽的脸靠在对方肩头,一只手拽住沈默的衣角,用额头慢慢蹭沈默的校服衣领。

沈默身上独特的好闻味道,总能让宁堔感到莫名的踏实。似乎无论接下来等着他的是什么,只要有这个人在,前方是悬崖,他也敢闭眼往下跳,粉身碎骨他都认。

想着想着,宁堔又觉得好笑,像随时准备拉着沈默殉情似的,很有些傻逼。

“有你这样的吗?拿男朋友衣服当毛巾擦脸。”

洗手间只有他们俩,沈默盯着手机打字的动作没停,任凭宁堔胡乱在他肩头蹭,又抬高另一只手轻轻揉了揉宁堔的头发。

平时洁癖到恨不得一天洗三次澡换四次衣服的人,这会倒是不嫌脏了。

“嗯,不可以?”宁堔带着些许鼻音反问。

宁堔再抬头时,露出被水打湿有些凌乱的额发,浓黑的睫毛挂在眼皮上,因为没戴眼镜,随便一个表情都自带不好惹的臭脸buff,仿佛随时准备找人干架。

又因为五官实在过于完美找不出瑕疵,反倒会忽略宁堔眼神里夹带的锐利阴沉,只注意到他那张脸。

看起来很凶的漂亮男生,曾有人用这句话来形容过宁堔。

宁堔抵在沈默肩头重复问了一句:“可以吗?”

两个人身高腿长穿着校服,离得很近靠在一起,宁堔比沈默稍矮半个头,这么靠着丝毫不显得别扭难受。

沈默的声音从耳侧传出:“可以,只要你高兴,全天24小时无限制,随便蹭。”

宁堔没憋住笑,放开沈默重新戴上眼镜,变回往常那个老实温顺,怎么看都只是大马路上随处可见的普通中学生。

深夜的医院大楼内,他们找了个没什么人会经过的楼梯口,很随意地坐在台阶上,一边说话一边注意着手术室方向。

自从下过一次病危通知,手术室的门始终没再打开,漫长地等待中,助理彭莉莉和股东们早已经依次离开医院。毕竟这么大帮子人堵在手术室走廊干站着也无济于事,不如等手术室的抢救结束后再看后续情况。

“刚才那个男人,是我养母的亲哥。”宁堔看了眼坐在身旁仍捧着手机打字的沈默。

“难怪你一直盯着他。”沈默像是理解过来,余光往宁堔这边偏了一下。

宁堔看着脚下台阶:“他对我一直不太有好感,觉得我到这个家是来和他争我养母的财产的,我回学校读书前,叶阿姨拟了份财产合同,说是等我成年后就能继承这笔钱。”

“有多少?”面对钱这种敏感话题,沈默问得很直接。

“没仔细算过,折现的话差不多近八千万,不包括房产这些。”宁堔说到这,回想着当时签了那些纸质合同的画面,“我原本就没打算要,同意签财产合同只是希望叶阿姨暂时不要揪着这个事不放,非亲非故的拿着也不踏实。”

宁堔顿了顿又继续说:“因为这个事叶成来家里闹过几次。”

沈默终于收起手机:“就这点钱,至于吗?”

“你这话就很欠揍了,好歹对普通人来说也算巨款。”宁堔转过头认真道。

沈默扬了扬眉,一副是吗这也能叫巨款的表情看着宁堔,俩人互相对视了一会,然后同时转开头笑起来。

“八千万真不算什么。”沈默想了想说,“宋羽扬可能都觉得就是点小钱。”

宁堔冲沈默竖起拇指,又随口问:“宋羽扬他家做什么的?”

“主业是开4S店卖国外品牌的汽车,做的挺大,全国几百家分店的那种,其他还有些餐饮什么的,一天的收入流水可能就不止八千万。”沈默语气很淡地回道。

“难怪平时在学校那么嚣张,原来是有底气在的。”宁堔笑笑。

沈默眼睫朝下垂落,投下一片阴影:“嗯,就是性格很智障。”

宁堔撑着头:“我们这么背后议论人不好吧。”

“要不我现在和宋羽扬开个微信视频当面议论,顺便让他发表一下观后感言。”沈默嘴角挑起个搞事情的弧度。

“好过分哦。”宁堔拉长音调啧了一声。

沈默也学宁堔的语气:“是的哦。”说完俩人一通笑。

沈默笑起来很好看,宁堔多瞅了两眼。

可能是时间确实太晚了,宁堔感到有些累,将脑袋枕在胳膊上闷着声音说:“宋羽扬今晚做梦得打喷嚏了。”

沈默伸手摸了摸宁堔的脸:“困了吗?”

“有点,现在什么时候了?”宁堔眼角隐约泛红,看起来像是熬了一个通宵似的疲惫感爬上眉梢。

沈默看着腕上的奢侈手表:“再过十分钟凌晨一点。”

接着两人同时将头转向手术室,医院长长的走廊尽头,手术室的门依旧紧闭。因为深更半夜没有护士经过,显得十分冷清,像是永远等不到重新打开那一刻。

“其实。”沈默收回视线,慢慢转移话题,“我并不觉得你这种就是不正常。”

“嗯?”宁堔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才神色一黯,没再说话。

“谁都有自己的情绪表现方式,有的比较外放,什么想法都写在脸上,也有那种总是憋着硬抗,光从外表看不出到底是伤心还是生气,哪怕对所有事情无动于衷产生不了情感波动也很正常。”沈默低着目光看向宁堔,“毕竟人不是机器,不会按照事先设置好的程序指令去对某件事做出同一种反应,考试也经常会遇到没有标准答案的题目,你不能只认准其中一个答案正确,而断定其他答案是错的。一千个人一千种性格,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你也是,所以没必要因为这点事去否定自己。”

宁堔张了张嘴,看着沈默眼神里闪过一丝微妙。

“怎么这么看我。”沈默曲着长腿往宁堔那边移了移,价值不菲的球鞋紧挨着宁堔鞋跟处。

“没。”宁堔想了想说,“不愧是年级第一,说话比一般人有逻辑有水平。”

沈默笑,挑起一边眉:“你才发现?我们年级第一向来很善于思考分析问题。”

“谢谢。”宁堔心底涌起一阵难以名状的波澜,原本堵在胸口让他有些提不上气的那块疙瘩,随着沈默的一番话而慢慢落回原处,“这次是真的被你安慰到了,男朋友。”

没有月亮星光万籁俱寂的夜晚,坐在医院楼梯的台阶上,光从背影,俩人拥有同样的白净面容和漆黑短发,一边说话一边等待时间慢慢过去。

“医生,医生!我妹妹怎么样了!”

直到一声叠一声地叫嚷打破了平静,宁堔循着动静看过去,手术室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出来两个穿手术服的医生,带着长时间在手术台前工作后的疲倦和无奈,弯腰去扶半蹲半跪在他们面前情绪过于激动的男人。

西装革履人模狗样的男人,正十分不顾形象跪在地上恳求医生:“我爹妈没的早,就这么一个亲妹妹,她要是出事我也活不成了,求求你们救救她!”

“这位家属你冷静点,先听我们把话说完行不行?”

很快从手术室又走出来两个护士,帮着医生劝始终不肯撒手的男人,男人嘴里不断念叨着“救救我妹妹,求你们救救她”等含糊不清的话语。

场面开始混乱起来。

跟在男人身旁寸步不离一身精致装扮的女人则猛翻着白眼,似乎对男人这种举动感到嫌弃,始终保持着十米开外距离冷眼旁观,连装着劝一下都懒得装。

就差没往脸上贴张A4纸,大写加粗印上几个字来表达她此刻的心情:操这傻逼男人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俩人一起赶到手术室门口,才发现眼圈通红激动不已的大背头男人,竟然是叶成。而另外那个因叶成此时过于丢人的举动而不断翻白眼的女人,宁堔也眼熟,是之前被叶成带回叶秋梦别墅的徐小雅。

这一瞬宁堔觉得自己是不是误入了某个平行世界,要不就是熬到太晚把脑子给熬傻了,平时除了来别墅找叶秋梦伸手拿钱,以及给叶秋梦心窝子插刀专业添堵八百年的叶成,竟然在手术室外表演兄妹情深的戏码。

看叶成这过分投入的举动,不像为了叶秋梦的财产而故意演戏给外人看,否则这演技也太逼真了,拿个最佳表演奖都绰绰有余。

宁堔顿时有些看不懂叶成这个人。

沈默说的没错,人确实是复杂的情感动物。

“让他这么一直闹下去没问题吗?”沈默皱起眉。

手术室里的抢救还没结束,一分一秒都耽搁不得,男人这种不理智行为明显是在阻挠医生的救治工作,继续僵持下去可能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宁堔从难以言喻的状态中回过神,叹了口气说:“过去看看吧,”

有个护士认出宁堔就是刚才一直等在手术书外的病人家属,忙招呼道:“诶你是他外甥吧,别愣着了,快过来帮忙劝劝你舅舅,让他把这个病危通知书签一下,签完医生得继续手术啊。”

宁堔脚步一停,似乎对于自己莫名被人当作叶成的外甥这件事,很有些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回应。

徐小雅听到“舅舅”俩字,嗤了一声,语调嘲讽阴阳怪气道:“哎哟叶成你什么时候白捡了个便宜外甥,还真是有福气。”

护士的话刺激到了叶成,男人脸色一变,猛地甩开眼前好几双想要拉开他的手,震声道:“我不签!我知道你们什么意思,让我签字就是想推卸责任,不想救活我妹妹!”

被曲解了意思的医生叹了口气:“救治病人是我们的职责,不存在推卸责任,只是走个固定流程。”

叶成压根不听医生的解释,油盐不进地激动喃喃道:“今天要是看不到我妹妹平安从手术室里出来,我绝不会在这上面签字,不能签……”

双方僵持不下之际,一个声音缓慢道:“他不签,能让我来签吗?”

之前只是医生口头下的病危通知,这次却需要近亲属签字,可见手术室里的状况不能任凭耽搁下去。

相比此时已经失去理智的叶成,宁堔超出寻常的冷静让在场护士医生纷纷有些松口气,一个医生问:“你和伤患的关系是?”

“她是我养母。”宁堔说完看向那个医生。

“都不准签!我看谁敢签!”叶成突然再次诈尸,扑过去要抢护士手上那张薄薄的纸,护士吓得忙往身旁的医生身后躲。

一旁的沈默伸出手挡在宁堔面前,看着叶成这个男人发疯。

宁堔感觉自己的耐心被耗光了,一股熟悉的烦闷燥郁从脚底延伸至胸口,如同半夜从噩梦中惊醒,没由来的心烦意乱,很想找点什么东西发泄一下。

当着所有人的面,宁堔从沈默身旁走到叶成跟前,伸手不费什么力气揪住对方衣领,直接把人给摁在地上,用手卡着叶成的下巴让他动不了也说不出话,制止叶成继续没完没了的大吵大闹。

在宁堔作出这一系列动作时,沈默目光始终紧跟着宁堔,随时警惕面前这个四十岁男人会不会对宁堔动手。万一真有什么意外状况,他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虽说沈默心里很清楚以宁堔打架时那种不要命的状态,是绝不可能会吃亏。

亲眼见识过宁堔是怎么把叶成揍得跟死狗一样毫无还手之力的徐小雅,终于不再只当个看热闹的观众,掐着嗓门尖叫起来:“你们快拦住他,他会把人打死的!”

估计是没想到穿着校服看起来挺老实的宁堔,竟然会做出这种粗暴的举动,几个医生护士都忘了去拦,徐小雅在旁边急得干跺脚,恨不得自己冲上去阻止宁堔。

沈默一撩眼皮,转过脸看向女人。

不知怎么的,当惯了泼妇角色的徐小雅,面对还穿着校服的沈默,竟然神乎其神地憋回去没敢再出声。

和宁堔不同,沈默浑身上下给人的感觉一看就是有钱家庭环境长大,那种气质上的绝对优越感与不怕事的自信,普通人很难模仿的来。

其实从沈默和宁堔一同出现那一刻,徐小雅就注意到了这个个子挺高,长相十分出挑的男生。

徐小雅原生家庭条件不太好,父母至今还在老家务农,虽说靠了些手段才攀上叶成这么个兜里还算有几个铜板的半吊子,但骨子里作为穷人的自卑,让她天生对那些金字塔顶端出生的人产生莫名的畏惧和胆怯。

长时间生活在闭塞落后的环境中,即便后来有机会跳出去得见了天光,徐小雅依旧觉得那天光是她遥不可及的梦,碰一下都会让仅剩的自尊心坍塌崩裂。

毕竟她曾经多次被现实教做人,没钱没背景就是会被那些有身份有背景的欺负打压得抬不起头,且无力反抗。

徐小雅慢慢避开沈默的视线,安静躲在一旁装起鹌鹑。

这时叶成猛地挣脱了宁堔,嘴里开始胡乱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真以为自己进了我们家就山鸡变凤凰了,我告诉你,你还是个没人要的野种!”

沈默面色一沉,火气腾地上了头,几乎就要冲过去拽起胡言乱语的男人来一顿猛揍。

宁堔却对于叶成那些恶语相向毫无反应,仿佛早习惯了,当着医生护士的面,拎着男人西服领子,抡起胳膊就是一拳,问:“清醒点没?”

徐小雅哎呀一声,撇开头,觉得没眼看。

有护士反应过来,才想起要去拉架,却被旁边的医生给拦住了:“这是他们家务事,你别去惹麻烦,有监控呢,等会实在不行再叫保安上来。”

叶成挨了一拳不光脑子没有丝毫的清醒冷静,反而更加激动,眼睛充血刚想回击,却被宁堔狠狠掐住了脖子。

“差不多行了,四十多岁的人还这么没轻没重在医院撒泼闹事,你是不是觉得挺光荣?吃软饭吃多了真把自己当巨婴了,全世界都得围着你转是吧。”宁堔掐着叶成没松手,语调平直说道,说完抬手一指手术室,“你不签就算了,还不让别人签,你是想让叶阿姨在里面就这么等死?她现在人还躺在手术台上没醒过来!”

说到最后宁堔突然吼道,吼得在场所有人除了沈默,都惊了惊。

宁堔的声音原本就属于很干净没什么杂质的那种,陡然这么一吼,立马变了调,这种巨大反差下让人很难不被震慑住。好似一只被常年关押着的困兽,压抑太久终于等到了挣脱出笼的机会,顷刻间表现出来的那种强烈爆发力。

沈默心脏突地一阵跳动,走了过去。

男人被吼愣住了,好一会才松开原本抵着宁堔肩膀的手,在沈默居高临下冷冷地注视中,从嗓子里无力地挤出两个字:“撒手。”

宁堔没松手,依旧瞪着叶成。

叶成也回瞪宁堔,吼着:“我他妈签还不行吗!”

直到医生收回签好字的病危通知单,手术室门重新合上那一刻,整个医院走廊才重新恢复原有的安静。

经过刚才那么一折腾,宁堔觉得整个人累得不行,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发呆。

“你先靠着睡一会,等手术结束我再叫醒你。”沈默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宁堔看了眼被自己那一拳揍得嘴角淤青,此刻蹲在手术室门口抱着头似乎快崩溃的叶成,摇头说:“没关系,应该要不了多久了。”

漫长地等待中,宁堔感觉时间一分一秒被拉得越来越长,直到有断断续续不寻常的声音传来,他才睁开眼,朝某个方向看去。

原本蹲在手术室门口的叶成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墙瘫坐在地上,老大个中年男人,竟然用手捂着眼睛哭了起来。

虽然哭得还挺克制的,但不难听出男人此刻是真处于极度悲伤中。

“哭哭哭,人还没死呢,倒先嚎起丧来!”一直陪着等手术结果的徐小雅终于忍不住,对着叶成恨铁不成钢骂道。

叶成回骂道:“你他妈给老子闭嘴!”

徐小雅还想继续骂,这时余光瞥见了什么,立马安静闭嘴,冷哼一声不再搭理叶成,任凭叶成继续在那呜呜咽咽。

“怎么又再吵?”去急诊部楼下自动贩卖机买完东西回来的沈默,看了眼虽然没再哭出声,但仍掉着眼泪的叶成,将手里一大袋饮料放在宁堔身旁。

“买这么多?”宁堔拉开袋子封口,粗略一看估计得有十几瓶,也亏得沈默提这么重的饮料上来。

沈默坐下来看了看时间:“不知道你要喝什么,就每样买了一瓶。”这会已经快四点了,再过两三个小时差不多就得天亮。

“你知道我对吃的喝的都不挑。”宁堔嘴角勾起淡淡的弧度,熬了一晚上实在没半点胃口,随意拿了一瓶拧开喝了一小口就放下了。

接着宁堔想起什么,从袋子里挑挑拣拣,拿出两瓶补充能量的功能型饮料,刚想站起来。

“我去拿给他们。”沈默接过宁堔手里的两瓶饮料,径直走到挂着一脸泪痕的叶成面前,蹲下身递了一瓶给男人。

叶成看着眼前这个表情又冷又拽的陌生少年,没说什么接了过去,这时沈默才补充道:“宁堔让我给你的。”

男人听完心情略带复杂看了眼沈默,将目光投向正坐在长椅上安静看着脚下的宁堔,语气显得不怎么愉快:“哦,是吗?倒是挺稀奇。”最终半个谢字都没说出来。

沈默没搭理叶成,将剩下那瓶递给正偷瞄他的徐小雅,在徐小雅连连道谢声中,沈默回到宁堔身旁坐下。

“你是怕我过去他会对我动手吗?”宁堔看着沈默问。

“嗯。”沈默点了下头,拿起一瓶矿泉水拧开喝,又说,“感觉他那人精神不太稳定。”

宁堔扯着嘴角笑起来。

第120章 第一百二十章

沈默是在一片嘈杂声以及不断传入鼻腔的酒精消毒水味给刺激醒的,听觉加嗅觉的双重干扰,沈默睁眼的那瞬间,脸上明晃晃的起床气几乎要透过眼角,原地炸成一朵十层楼高的蘑菇云。

面无表情低头缓了一会,才睡不够两三小时,又保持同一个姿势坐太久,沈默觉得全身上下都被疲累占满,四肢的酸痛比平时体育课跑完千米长跑还夸张,跟要散架似的。

脑子短暂卡壳过程中,沈默盯着脚下光可鉴人的干净地面,眉头死皱着没转过神来,似乎有点搞不懂此时身处的环境。

直到余光扫过身旁那张仍处于熟睡中的脸上,不到半秒钟,铺了一脸的烦躁阴郁,立马消失殆尽,比特效药还灵。

起床气没了,沈默才终于想起来:对,这里是医院,他是陪宁堔过来的。

一个通宵折腾下来,后半夜眼看过不了多久就得天亮,他和宁堔才终于扛不住困意,坐在手术室走廊背靠长椅,保持僵直难受的姿势就这么睡着了。

可能是皮肤白,沈默眼周泛着明显没怎么睡好的乌青,头发有些凌乱地压在眉头,窄而挺直的鼻梁下,嘴角轻抿,目光一错不错始终看着宁堔。

沈默不关心现在什么时候了,更不关心兜里手机传出来消息的震动,只关心眼前的人一会醒了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他不愿再看到宁堔那种平静外表下,实则堆积隐忍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厚重情绪,他希望宁堔能多笑一笑,每天都开开心心。

是那种自内心腾升而起的高兴,而并非为了迎合别人,故作合群伪装出的笑容假象。

直到手机震动转为轻微的来电铃声,沈默才摸出手机随便看了一眼,又不假思索直接挂断。

今天是周六,能乐此不疲打电话找他的,除了是外面认识的一帮游手好闲富二代们,剩下的只有学校里那些个打着各类幌子,约他出去玩顺便带到校外炫耀的。虽然沈默常常不明白认识自己这个事,有什么值得让他们炫耀。

宋羽扬倒是替沈默分析过,还分析得头头是道:“嗐这有什么不明白的,默哥你要颜值有颜值要身高有身高,随便往那一站都能秒杀成千上万的路人甲乙丙丁戊,还是咱附中年级第一,带出去多拉风啊,妥妥的装逼神器。”

听完宋羽扬狗屁不通的胡扯,沈默用一个“滚”字表达了自己的看法,这装逼神器谁乐意当谁当去。

兜里的手机才挂断来电显示,过不了几分钟能立马跳出第二个,正在沈默思考要不要干脆直接关机时,耳边传出一个声音:“我之前就想问来着,你手腕这里纹的纹身到底是什么?有特殊含义吗?”

沈默发现宁堔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身体坐直正侧着脸垂眼打量他被校服遮了半截的手腕,表情带着刚睡醒的惺忪。

“这个是……”沈默拉起校服袖子,露出手腕延伸到手臂的整个纹身,由某种阿拉伯文字样式的字母,所串出来的一道笔直规则的线条,末尾勾出类似休止符的弧度。

纯黑色的线条纹在沈默冷白皮肤,强烈的色差对比下,让人看了就觉得手腕的主人确实很适合这种深色又带着诡异神秘感的刺青。

沈默语气不轻不重解释:“是一种宗教符号,纹这个的刺青师说代表想念的人能尽早重逢。”

宁堔似乎觉得挺有意思:“我还以为没什么含义。”

“嗯。”沈默看着宁堔,“本来一开始没当回事,但这个还挺准。”

宁堔若有所思,似乎感受到沈默话里的意思应该是和自己有关,但也不确定。面部微微一顿,用手指在沈默手腕处的纹身轻轻划了一下:“牛逼。”

短短两个字,让沈默偏开头笑起来,仅剩的那点起床气也彻底告终。

而这时,手术室门开了,走出来一个护士问:“叶秋梦叶女士的家属还在吗?”

原本睡得昏天地暗的叶成和徐小雅,从睡梦中被强行唤醒,叶成顶着一双肿得跟桃儿似的睡眼朦胧,抹了把脸含糊不清举手:“啊,在的在的。”

沈默跟在宁堔身后也朝手术室走去,期间他低头看了下时间,说早不早说晚不晚,恰好是清晨六点半。

临近十一月底马上快入冬,天黑的越来越早亮得愈发晚,透过医院大楼朝外看,依旧是一片黑,入眼得见的只有一排路灯照出的那点盈盈微光。

离真正天亮至少还得再过半个小时。

这时天际上空拉出一道闪电,依稀有轰隆闷雷响起,隐隐约约听得不是很清楚。包括宁堔在内的三个人注意力全在一身手术服来不及脱的医生,只有沈默注意到了外面突然变天。

空气里透着潮湿沉闷,似乎有大雨即将临盆于这座上千万人口的城市。

沈默转过头,当他再次看到比刚才更加刺眼的闪电瞬间划破在头顶上方时,一声炸雷让整座医院跟着震了震。

“手术基本算是圆满成功,伤患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伴随着雷声,医生面色凝重说出了让众人感到稍微安心的结果。

叶成顶着憔悴苍白的脸,上前用力握住医生的双手,连声说着:“谢谢谢谢,可算是救回来了,救回来就好,救回来就好。”

徐小雅也跟着双手合十,假模假样念叨了一句“阿弥陀佛”,接着眯起一双笑眼准备上前恭喜叶成。

宁堔原本紧绷的身体短暂放松下来,却听到医生继续说:“命虽然是救回来了,也得暂时先转到重症加强护理病房观察至少半个月,半个月后能稳定基本就不会有什么大碍,不过……”

在几双眼睛直勾勾注视下,医生缓慢道:“伤患后续能不能醒过来,暂时未可知。”

寥寥数语将众人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什么意思?医生您能不能把话说明白?刚才不是说我妹妹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吗?”叶成勉强保持镇定,含混着嗓音追问道。

徐小雅愣了愣:“重症加强护理病房?那不就是ICU?”

沈默走过去,不动声色牵起宁堔垂在一旁有些冰凉的手,外面已经开始风声大噪,伴随雨点稀稀拉拉,让人完全静不下来。

“实话和你们说,伤患大脑中枢神经受损严重,有苏醒的可能,但几率不到百分之二十,你们准备准备去楼下办理住院手续吧。”说完医生几不可闻叹了口气。

医生的话非常明了,换个意思就是,超过百分之八十的概率叶秋梦醒不来,还极有可能成为一个除了保住了一条命,几乎和死人没什么差别的植物人。

往后半生都得在医院病房的治疗看护下度过。

等了一晚上却等来这么个结果,宁堔全身痉挛了一下,又瞬间平静下来。宁堔透过手术室的门望向里面,然而从他这个角度只看到一些复杂冰冷的医疗机械设备,根本望不见手术台。

听了这个正常人都难以接受的通知,先前还拽着医生大吵大闹的男人,此时突然有了四十几岁中年男人该表现出的成熟稳重。叶成点点头,语调平和:“各位医生护士都辛苦了,那我现在能进去看看我妹妹吗?”

医生说:“目前还不行,伤患失血过多还挂着氧气瓶,生命体征没有完全稳定下来,至少得等转入重症加强护理病房经过三天的观察期,家属才有探视的机会。”

“你们先尽快把手续办一下,办完可以先回去了,三天后再来。”主治医生又补充道,说完疲惫地摘下手术帽嘱咐了护士几句。

直到手术室的门再次被关上,“手术中”的灯牌因为手术已经结束没有再亮起。

外面风雨交加,混着闪电和雷鸣,宁堔靠墙站了会,对仍握着他手的沈默说:“不知怎么回事,突然觉得特别困。”

沈默看着宁堔:“那我们现在回家。”

两个人慢慢往电梯方向走,身后传来徐小雅带着哭腔地叫喊:“叶成你什么意思,你知不知道ICU一天得多少钱,住半个月最少得几十万,你哪来的这些钱啊!”

紧接着叶成吼道:“她是我亲妹!我就是砸锅卖铁也得治!”

“你到底有没有脑子!植物人你也治,你是想这辈子都搭进去是吧,往后日子还过不过了!你让我怎么办!”

“得治。”男人的语调渐渐降下去,好半天才低声说,“我就这么一个妹妹,只要人还能活,搭上半辈子我也愿意。”

人们常说,医院好似个大型焚钞炉,钱到了这里和废纸几乎没两样,只不过人命恰恰与这些废纸划了等号。你只有源源不断往里扔,才能堪堪保住一条苟延残喘的命得以活下去。

生命的珍贵之处也由此诠释得淋漓尽致。

等电梯途中,沈默往走廊尽头的手术室门口看了一眼。女人依旧对着叶成大吵大闹,如同疯魔,似乎提到了孩子什么的,而男人始终不发一言,望着手术室紧闭的门几乎快站成一个雕像。

这种画面医院随时随地都会上演,旁边路过的护士都见怪不怪,轻飘飘一个眼神过后,无人上前劝慰。

外面的雨一时半会没有要停的趋势,进了电梯沈默拿出手机,准备和宁堔打个车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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