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的死生交替总是伴随着刺痛，所以婴儿会号哭，老人学会了静默。

妖怪也大抵如此。

黑羽记忆中的前任凤凰也是沉默着迎接自己的末路。

如同从前所有的「凤凰」一样，归于金色的灰烬。

尽管黑羽从记忆传承中感受到恐怖的疼痛，却也在他初生时保持缄默。

这是他从「凤凰」那里学到的第一课。

他惊讶于自己的苏醒，此刻视野模糊不清，没有能够看到如同前代凤凰们一般清晰的世界，只能依稀分辨出高悬于头顶的月亮。

月光冷如雪，覆压一地狼藉。

黑羽能感觉到自己周身的血腥味。

他似乎在被什么力量轰开巨大豁口的峡谷之底。

身边横七竖八一地肝脑，在孤月的俯视下，腐烂出令人难受的热气。

微生物在活动，黑羽可以用五感勉强捕捉。

可是在场的另一位存在，并不是现在他这个残缺的凤凰能够感知的。

天地之间的凤凰永远只有一只，凤凰死前的痛苦大小决定孩子最初的力量，尽管可以通过涅槃重生凝练力量，可是这生来的差距，总是要无数次的生死之苦来弥补。

黑羽只是残存妖力重塑的凤凰，不够完整。

也许正是如此，他才是雄性？

在黑羽沉默着思索自己性别的成因之时，饱餐一顿、心情称得上轻松愉快的粉发诅咒漫不经心地掠过他的身边。

黑色的咒力拉出一条极细极长的丝线，一瞬间就缠绕上黑色妖怪脆弱纤细的脖颈。

应当是光的速度吧？

给妖怪无法反馈疼痛的死亡，也许这是诅咒之王少有的仁慈时刻？

两面宿傩不喜欢吃男性，哪怕黑羽是个妖怪，也一样。

这个突然出现在他眼前的黑色妖怪，高挑纤细，散发出淡淡的纯洁香气。

很有诱惑力。

但是，太孱弱了。

两面宿傩能够感知到——黑羽的双眼处甚至凝聚着一团有别于一般诅咒的污秽。

这代表着他是个残缺的妖怪。

没有什么价值，也不会激起两面宿傩的战意。

但是，未经允许就进入到两面宿傩狩猎的领地，就是一种冒犯。

他不介意用掸去灰尘的轻松一手拿取黑羽的性命。

在月亮之下攫取他物的活气，这是两面宿傩狩猎时刻的享受。

他保持着迎面沐浴月光的姿态，脸上是无所谓的淡泊，妖怪血液的香气比一般的人类浓烈许多。

进食已经结束，黑羽的性命就算是属于「诅咒之王」今夜晚餐后特殊的焚香。

只是，那浓烈的香味只存在了一瞬……

然后、竟是仿佛让整个峡谷沸腾起来的火焰。

至高至纯，霸道热烈。

把天上月亮的光彩也扭曲了起来，像是被从天空中硬生生拽到地下湖水之中。

让天上孤月的傲慢光华再也维持不住，俯首称臣。

仿佛天地倒转！

两面宿傩咧出一个被惊喜愉悦至极的笑容，他轻易挥开向他蔓延袭来的凤凰涅槃之火。

凤凰涅槃之火光芒四射，让整个峡谷犹如白昼，可是两面宿傩仍然能够死死地盯住火焰的中心，这样的火焰还不足以蒙蔽他的视野。

两面宿傩看得分明——

黑色的妖怪先是被凤凰涅槃之火整个吞噬，碎成灰烬后又立即聚合起来，慢慢重塑成原来那个高挑纤细的漂亮妖怪。

火焰随着黑羽身形的重新出现，渐渐失去了能源，没有了刚刚狂傲不可一世的霸道傲慢，慢慢变得温吞。

然后，开始渐渐消失……

整个峡谷仿佛被精细地洗刷一新，那些饱受两面宿傩摧残的残骸全部消失，没有留下一点点气味，更不要说存在的物理痕迹了。

没想到，居然还能有餐后运动。

两面宿傩笑容中的兴趣加深，又一次飞快地靠近黑羽。

只是这回他有意让黑羽看的更清楚些，有机会记住他的脸，甚至能够抬起手做出破绽百出的防御姿势。

黑羽的抵抗根本没有效果，两面宿傩再次斩下他的头颅。

鲜血划出一道半径巨大的弧线，抛洒得高高的，仿佛溅上了刚刚被惊扰的月亮。

两面宿傩还故意施加了极其恶意的诅咒，顺着他切开的口子深入到黑羽的四肢百骸，血液与灵魂相连，他妄图由此绞住黑羽的灵魂。

凤凰涅槃之火又一次灼烧起来。

两面宿傩好整以暇地观察着这一切，属于诅咒之王的敏锐感知力，让他能够轻易的分辨出眼前妖怪重新复活以后才出现的、一些细微的区别。

火焰微妙地更纯粹了一点？

两面宿傩也不是没有杀过运用火焰的妖怪或者是咒术师什么的。

无论是用人类的还是从其他非人的物种，使用特殊力量凭空燃烧起来的焰火，都没有现在他所见的这般带有一种霸道高贵的力量。

仿佛黑羽的灵魂生来就可以俯视众生。

两面宿傩本来以为，他们初次见面时候那搅动天地的火焰已经足够纯粹到拓宽想象最终的边界。

居然还有爬上进化阶梯的可能性吗？

这实在是过于有趣了。

两面宿傩从俯瞰火焰的高处降落，他从未踏上过如此洁净的土地，没有污秽和诅咒等一切负面的东西，仿佛传说之中天地初开时候的纯粹。

他造成的血腥，他施加的诅咒，他刚刚在此留下的一切痕迹……都被凤凰涅槃之火灼烧殆尽，附上了新的、属于黑羽的痕迹。

两面宿傩一次次重复实验。

使用不同的杀戮方法。

烈性的、慢性的，诅咒或者封印……

它们都无法终结黑羽的凤凰涅槃之火蔓延，无法让他生命的鲜活状态停滞一刻。

直到两面宿傩所有的手段都使用了一遍，他不再进行渐渐变得无聊的尝试，终于开始和眼前的妖怪交流。

“你叫什么名字？”

两面宿傩高傲地发问，他勉强承认黑羽身上所潜藏的神秘很有趣，足够他挖掘一阵子，找找乐子。

月亮来到天空正中。

黑羽仰头，只见着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

两面宿傩这才细细打量眼前妖怪的外表，他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妖怪实在是漂亮。

他也有一双猩红的瞳孔。

比起两面宿傩堕为诅咒凝聚成的、充斥着压迫感的红色，黑羽的眼睛更像某种神物泣血而成的，有种宝石的质感，一如会从他死亡中生长出的火焰般纯粹。

哪怕两面宿傩知道他现在几乎目盲，可也丝毫不减这双眼眸的摄魂之美。

神性的妖怪啊……

不是倭国本地所生吧？

两面宿傩在心里淡淡地嘲讽着。

眼前的妖怪不言不语，跌坐在泥土里，仿佛刚刚孵化于世的雏鸟，而处于无知的漩涡之中。

外地妖怪，不懂日语是正常的。

两面宿傩不再多言，只是伸出手。

他不怜悯弱者，但是对有趣的东西充满耐心。

某几种简单的肢体语言是全世界共通的，拥有手的生物，低垂下身子，把能够使用危险工具的双手就这样单纯地摊开来，代表着智慧生物间的一种和平信号。

两面宿傩身形魁梧却自带一种强者的从容，粗犷大气咒纹攀附在他的脸上，更给他带来异于凡人的野性。

黑羽看不太清楚，却一瞬间就理解了两面宿傩的同行邀请，他露出一个极为真情的浅笑。

他突然伸出两只手，扑向两面宿傩。

“我叫黑羽！”

凤凰身为百鸟之主，通晓天地万物之间的音律，无论是什么妖怪编写的语言都能够轻易地理解，甚至是直接使用。

黑羽完全不记得自己被两面宿傩多次杀死的记忆，他每次重生都脑海里只剩下凤凰一族的传承记忆。

就像灵魂完全被刷新了一般，回归到了降临的最初一刻。

两面宿傩收回手，轻松一个侧身就躲开了黑羽热情的拥抱，他可不喜欢陌生人的触碰：

“能够听懂我说的话，那就不用那么麻烦。”

黑羽没有站稳，整个身子趴在焦土里，却依然笑得很温和。

生命会因为降生于世，而产生支撑自己前行的愉悦。

尽管黑羽不知道，为什么吸收了从前凤凰力量余辉的他现在化形会降落于这个死寂之地 ？

黑羽虽然目盲，可是对于能量大小的感知力却深深地刻入他的本能，他能够明显感觉到空气中并没有前代凤凰们记忆里面那些活跃的妖力。

整个天地都很贫瘠。

宇宙洪荒变迁，沧海桑田，时光在无声地嘲讽——没有任何一个种族能够永远笑傲在世界中央。

所以，也许轮到整个妖族，也被某一种未知的灾难给抹削掉了。

黑羽轻轻呼吸，两面宿傩满身的血腥味都不是从妖怪那里沾染上的，是一些没有妖力的血气。

他刚刚处理了自己的食物？

黑羽知道——

现在又是人类的世界了。

没有妖怪在漫长的岁月里享受孤独，黑羽也不例外，自从上一任凤凰死亡后，时间似乎过了太久太久，以至于睁眼时来到了完全陌生的世纪。

黑羽想要同伴，缓解死亡带来的孤寂，也恐惧人类寿命短暂导致的悲欢离合。

也许是雏鸟情节，他觉得眼前的男人就很合适，他模糊轮廓之下涌动着浓稠到好像要化为黑色岩浆的火焰，这代表着一种非常强大的力量。

在凤凰的眼中，这代表着生命力。

两面宿傩的力量简直可以与上古凶兽媲美。

哪怕两面宿傩血统中并不掺杂任何黑羽所致的妖怪的成分，黑羽也可以肯定他的寿命一定不亚于任何一个镇压一方的大妖怪。

如果一定要在这个新的世界存活下去，黑羽不想要没有家人、没有朋友，不想要在任何一个智慧生灵的眼中都留不下自己的影子。

于是，黑羽莽撞地朝这个时代最危险的男人发出邀请:

“虽然我也不知道你的名字，但是你肯告诉我的话，我们就可以结伴同游了。我知道你很厉害，可我也很有用，我们一定很合得来！”

黑羽的声音很好听，是属于凤凰的纯粹音色，在幽谷里散出去，显得有一点点蛊惑。

“两面宿傩。”

粉发的诅咒师淡然回复。

黑羽低声重复了几遍这个刚刚知晓的名字，睫羽温和地垂下，将“两面宿傩”认认真真记在心里。

两面宿傩吗？

听起来很有妖气，怪不得是一个能活很久的人类，黑羽表示很有熟悉感。

喜欢！

就在黑羽心里落下如此亲昵的评价的瞬间，两面宿傩的耳朵里也出现了一个冰冷机械的声音。

仿佛从亘古之地传来，显得飘渺虚无。

【滴——】

【检测到玩家】

【激活凤凰黑羽攻略系统】

【开启好感度监测模块】

【凤凰黑羽:好感度+10】

【目前好感度：10】

两面宿傩懒懒地用意念调动系统悬空的模块，似乎这个突然出现的系统只能显现出这么一点点信息。

除了几行冷冰冰的字，再没有多的。

最让两面宿傩感兴趣的，还得是黑羽名字前的点缀。

果真是凤凰么……

怪不得拥有这么纯粹的神性。

两面宿傩微微挑了挑眉毛。

系统的文字用法与这个时代的根本不一样，幸好两面宿傩也算是这个时代颇有文化的诅咒师，稍微转换下思维，也算听懂了系统的意思。

好感度……

是“心悦于某”的意思吗？

不过刚刚见面就对他产生了一点点的喜爱？

两面宿傩看向在一旁微微冒着傻气的妖怪，他直觉这是这只妖怪会平等地给予任何活物的热情。

大抵不掺杂什么旁的欲念。

两面宿傩并没有把系统和黑羽视作威胁。

他是此世最强的诅咒师，若是有什么陌生的力量能对他造成伤害，他倒觉得无趣的生活总算能有点乐子了。

两面宿傩很愿意观察一段时间凤凰，在他眼里，黑羽是拒绝了死亡的妖怪，很有探究的意义。

不过，眼下这个地方已经被黑羽的凤凰涅槃之火烧到空空荡荡，不值得再多待一会。

两面宿傩将手揣进和服的袖子里，转头就要走，语气也是平平淡淡：

“跟上我。”

黑羽那双如同红宝石一样剔透的眼睛此刻仿佛融进了月光，辉光微动，他露出真心十足的笑容：

“你真是个好人类。”

两面宿傩的脚步一顿。

这可是他从出生以来就没有听过的评价。

他缓缓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刚刚从焦土地里爬起来的黑羽。

真不愧是凤凰啊。

两面宿傩感叹。

天地间的所有光华都是他的陪衬，月光只敢笼在他的身上，哪怕是粘在他身上的焦土，也好像黑曜石一般，变得昂贵起来。

两面宿傩的审美水平并不如他外表那样野性，他突然想要伸手拂去弄脏凤凰周身的污物，以还原黑羽最纯粹的模样。

就在两面宿傩这样念头升起的时刻，系统沉寂了的声音重新响起：

【滴——】

【检测到玩家的攻略意愿】

【装填奖励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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