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万重山

《过万重山》

脉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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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唯清从来没这么费尽心机地算计过谁。

从他刻意创造的重逢开始, 到偷看向满的笔记,确定她心意,再到站在车站和她长篇大论阔谈什么是健康的爱情......沈唯清是做好了和向满打持久战的准备的。

工作属性使然,他最不怕的就是磨时间, 平时原本打算得很好, 不能冲动,不能急躁, 向满的脾气, 逼得紧了必然要出事, 可是,再缜密的计划,再细腻的心思也经不住这样挑拨。

怪谁?

怪向满无意的那一眼?

沈唯清觉得不是的。

他没有卑鄙到把自己的抑制不住的冲动赖到向满头上。

就是他的问题,是他的理智断线了,汩汩热血在血管里作祟,闹腾得厉害。这一刻脑海里就剩一个念头, 今晚如果不做点什么, 他一定会后悔。

......

与此同时。

向满从包里翻出钥匙,开门,换鞋, 把沈唯清的外套用衣架撑起来, 挂在门口挂钩上。然后第一时间走到窗前,抵着玻璃往下望。

早已经没人了。

就剩一盏路灯立在那。

好像刚刚在楼下她与沈唯清对视的那一眼只是个朦胧幻象,很快就尽数散去了。

忽然想起来沈唯清好像落了东西, 她站在窗前给沈唯清打语音通话,意外的,沈唯清或许并没走远,他秒接, 可接了又不说话。

向满轻咳一声:“你打到车了么?”

沈唯清还是没说话,那头特别安静。

赖这公寓楼差劲的隔音,向满听见走廊电梯间有声音,还有几步急促的脚步,就几步而已,又没了,接着就是消防通道大铁门被拉开的涩响。

她没有多想。

于此同时,手机里,沈唯清终于有了动静,他问她:“怎么了?”

声音很低,像是刻意压着声线。

向满拨弄着窗帘:“你的膏药贴是不是没拿?落在我车上了。”

沈唯清顿了几秒,回答:“我现在回去?”

“别,”这大半夜的,车不好打,“你什么时候走?我给你邮到家里。”

“不用麻烦,”沈唯清说,“下个月我还来,到时候再给我。”

“临期的,下个月就彻底过期了。”

“......”

“明天给你邮吧。晚安了。”

向满挂了电话。

......

隔了很久。

沈唯清终于从消防通道推门出来。

他走到向满家门口站定,一门之隔,他盯着那扇门,盯了半晌,笑了。

被自己这副窝囊德行气笑的。

幸亏刚刚向满这通电话来得及时,把他作恶的情绪给浇灭了,不然就刚刚那上头的状态,真不一定能做出点什么来。尽管在他心里早已强硬鲁莽地将向满绳之以法一万次了,但是,不行。

还不是时候。

沈唯清在门口站了很久,把剩余的冲动余韵都消磨干净了,才挪步到隔壁,探手从门檐上方摸出把钥匙来,开了门。

向满从卫生间出来,刚好听见了隔壁传来的一声关门巨响。

搬来人了。

她想。

人走人来,你要习惯。相遇,发生一段故事,继而告别,这些都不稀奇,稀奇的是你以为缘分断了,却还有重逢之日。

天赐良缘终究只是谦辞。

背后四个字,是人定胜天。

隔天,向满把沈唯清的外套叠好,连同那一袋子药一起邮寄走了,怕沈唯清乱用,还写了点使用事项,贴上便利贴。

沈唯清收到了快递,拍了照发给她:“谢谢。”

“不客气。”

“下个月见。”

“好。”

下个月沈唯清还会出现。

他的出现必然会搅乱她生活一角,但奇怪的是,向满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抗拒。

沈唯清还算得上有分寸,没有得了便宜就卖乖,太难得了。

当天几个区域经理开线上会,向满一晃划过网页微信里沈唯清的对话框,有片刻走神,被齐星晗抓到,笑着问她:“小满,想什么美事儿呢?”

向满脸腾一下红了。

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想起沈唯清时,面色是轻松愉悦的。

这样一点都不好。

齐星晗没有为难她,只是问她关于新店的进展,向满深呼吸,把思绪收回来,如实相告:“不大顺利,遇到点麻烦。”

原定的选址出了些状况。

那间门市房不论是地段还是价格都非常合适,饭店老板撤走了,向满去和房东聊长租,却发现房子并非是一手,中间转了好几道,要和她签合同的已经是三房东了。

三房东在那一带很多年,周围很多门市都经他手,名声不大好,听说早些年是跟人“混社会”的,说白了,有点地痞的意思。

向满从前并没有接触过这类人,很耿直地去和人签合同,结果人家一看她是个年轻小姑娘,连面都不见,还就地涨价了,说是从前租给饭店的价格不算数,要重新谈。

超出了预算,且不是一点半点。

向满吃了好几次闭门羹,碰了一鼻子灰。

“然后呢?你打算怎样处理?”齐星晗问。

向满攥着手指,有点为难:“这一间门市的确是最好的选择了,我想着找人搭个线,看看能不能帮帮忙。”

向满找的人是隔壁美容院的老板。

如今她们算是相熟了。向满偶尔会去美容院聊聊天,做一做所谓的祛疤痕项目,没什么显著效果,向满也没有抱什么期望,她只是听齐星晗的话,把这当成维护邻里关系的途径。

美容院老板让向满喊她姐,听说了向满的困难,很愿意当那个牵线搭桥的人,她开门做生意多少年了?什么人不认识?什么路子没有?

她让向满定个好饭店,再买点好烟酒礼品,打扮漂亮点,晚上一起吃个饭。

向满硬着头皮去了。

可当一个醉醺醺的男人坐她身边,开玩笑说跟她喝个交杯酒的时候,笑脸还是撑不住。

她工作至今,从来没碰到过这种场面。

吓着了。

饭局结束,美容院老板有点恨铁不成钢,她数落向满:“你呀你,哪里都好,就是缺了点江湖气。”

什么是江湖气?

就是能够正视并接受社会规则以外的事情。

别太乖了。

“喝杯酒,你看看你,又没让你做点什么,你那脸垮的呀,至不至于?”饭店门口,她扔颗口香糖进嘴,又给向满一颗,“身为女人,要利用优势。”

什么又是女人的优势?

向满晚上回到家连妆都没卸,望着天花板久久未能入睡,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她不乏愧疚地对齐星晗说:“我真的想不明白。”

为什么要利用所谓“优势”,才能换一个和人平等对话的机会?

这是对的吗?是必须接受的吗?

向满再次想起沈唯清,他平日酬酢场合也不少,却能做到滴酒不沾,仅仅是因为他的行业地位吗?有没有其他原因?

他和她,有什么不同?

电话那头,齐星晗沉默很久,对向满说:“不纠缠了,换地儿。”

“可是这一间门市最合适。”

“那也换。”

她明白向满的为难,她早些年碰到过许多比向满更棘手难堪的状况,有些时候真的没办法,但是,在还有路能选的时候,她想帮向满葆有一份可贵的执拗。

她走过的,向满正在走。

往身后看,还有无数人。

她,她们,其实处境没有差别,只能互相搀扶。

“辛苦一下,小满,重新选址吧。”

“好。”

向满抽了抽鼻子。

又是几场急雨落下来,夏天总算到了。

向满几天没去店里,一直在外面跑着,把合适的地方发给齐星晗,包括周围的商圈,建筑设施,毗邻街道等等,由齐星晗做分析,然后拍板。

向满还不会做这些,她看到齐星晗反馈给她的表格和数据,24小时客流量,淡旺季预估,隐形成本......她忽然急切地想学习。

“要提升学历吗?做你以前的专业?”

向满想了想,她学习最开始是为了毕业分配工作,后来是考证,拿更高的工资,好像从来没有为了兴趣去选择。她那时没有选择的资格,现在好像有了。

她的每一步都没白走,如今天地变宽了。

“不,我想学商科,市场相关吧。”她说。

“那就学。”齐星晗鼓励她,“学费我报销。”

向满一刻都没犹豫,她找云梓要了他们学校继续教育学院的招生简章,研究了几天,发现最适合她的其实是自考本科,一年制,不影响上班,周末线下授课,就在学校里。现在报名,九月入学。

向满自以为慢吞吞的性子一辈子也改不了,可实际上,只是没碰到让她真正激动难以压抑的事情,她没怎么犹豫,就交了身份证和照片报名。

彼时云梓也在准备资料和留学签证,赶秋季入学,下个月就走。

六月时分,绿荫匝地,蝉声初起,大学里到处都是拍毕业照的毕业生们,特别热闹。

向满很多年没有回到学校了,从前读书时压力很大,在家乡时学校条件太差,后来离家出走,生活费和学费都是要操心的东西,有空就去兼职,她几乎没享受过校园时光,如今走在林荫路上,有难以言说的轻盈感。

云梓挽着她的手慢慢走,眼里也是对未来期待的光彩,和向满一样。

她说:“如果我前几年好好学,绩点高一些,能申排名更好的学校......但没关系,路远着呢。”

她们真的很像。

向满一点都不怀疑云梓的决心,因为她们是一样的人。

后知后觉,出发得晚。

但还好,路一直在。

......

她和云梓路过图书馆。

图书馆连着新落成的校史馆,前面一大片草坪,几个穿着学士服的女孩子在拍照,向满仔细瞧了瞧,新建筑很漂亮,连那铁艺长椅都有设计痕迹,向满在远处拿手机拍了张照,发给了沈唯清。

“很厉害。”

最近忙忙碌碌,事情接踵,她偶尔会想起沈唯清,也只是偶尔而已。他们的聊天记录还停在那句:下个月见。

如今一个月已经过去了。

沈唯清也没有主动找过她,真真正正把分寸拿捏好了。

从没这么听话。

“谢谢。”沈唯清直到晚上才回她,“可惜马屁拍错了,室外不是我做的。”

向满那边显示正在输入中,她显然犹豫了好一会儿,回复才发来:“最近忙?”

“还行。”

沈唯清十分促狭地端起架子来,事实上,向满问这么一句就足以让他心里开花。

放下手机,笑了。

易乔看他跟看鬼一样。

“你又荡漾了。”

沈唯清也不否认,手机扔桌子上:“老子乐意,你管我?”

“管不起,你现在是我爹。”易乔双手合十。

他的创业团队主做线上管理智能软件服务,大学校园软件也是其中一个方向,落地快,用户反馈搜集容易,延伸服务简单,沈唯清现在刚好和高校牵上了线,他想借着沈唯清找找门路,先把该认识的人拜访一圈,回来研究标书投标。

易乔的朋友笑说:“我们是不是起码该报销沈老板出行费用?抱大腿要有抱大腿的态度。”

易乔嗤一声:“用不着,他有落脚地儿。”

实在难理解,易乔原本觉得自己是个无敌恋爱脑,追一姑娘多年不辞辛苦,可他没见过沈唯清追姑娘是什么样。

原来比他还疯。

隔三岔五往人家那跑,小城市没航班,高铁来回六小时起步,不喊累不喊烦,关键是去了也不见人,在姑娘隔壁租了一小公寓,就住一宿,第二天就回。

图什么呢?

隔着一道墙,就能暂解相思之苦?

易乔不理解,大概陷入爱情的男人脑子都丢了。再说了,他也不是不认识向满,那可是个难追的,易乔一会儿为自己叫苦,一会儿又可怜自己兄弟,合着他们没一个人命好,偏偏爱上的都是这天底下最硬气的姑娘。

沈唯清也不解释,他还在和向满发消息。

他问向满:“怎么跑学校去了?”

向满把自己报名学习的事如实相告。

隔了很久。

问他:“你还来么?”

沈唯清又笑了:“嗯。”

“哪天?”

“后天。”

“好,晚上有空的话,我把欠你的饭还了。”

沈唯清还真的盘算了下:“推一天行不行?”

“?”

“白天有仪式,晚上有应酬,和学校的人。”

“好。”

向满走到崭新的校史馆门口,看到门口悬挂的大幅海报,上面写着剪彩仪式的时间安排,邀请在校学生观礼。

她看了一会儿,扭头问云梓:“我能来吗?”

“能啊,为什么不?”

云梓起先还诧异。向满怎么会对这种学生都不爱来的校内活动感兴趣,可看到海报最下方的那行小字,合作方后面跟着的几个公司和单位,其中一个叫WEIQING,忽然就明白过来。

“我陪你?”

“好。”

云梓依然不多问。

她还给向满借了一张校园卡,以进入校史馆里面的阶梯会议厅。

仪式当天,云梓陪向满坐在了人群最后排,最不显眼的地方。

仪式前半部分大同小异,无非是讲筹建校史展览馆的意义,精神文明建设,对外宣传校园文化......而沈唯清作为室内区域规划设计者,拥有二十分钟的时间讲自己的创作理念。

向满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可能只是一个闪念。

那句话什么说的来着?一个女人对男人的爱情永远是从崇拜开始的,向满无疑是崇拜沈唯清的,她崇拜沈唯清的生活态度,好像云端的彩虹,轰然炸开的焰火,那是她永远也做不到的自在,热烈,和洒脱。

可除了生活以外,她也想看看自己平时没有见过的沈唯清,想看看他的才华如何具象化,想看他在自己的行业领域究竟耀眼成什么样子。

从前她只能在各种展览和奖项中窥得沈唯清的光环一角,如今终于能全然看见。

沈唯清在台上很自如。

好像除了在她面前,他永远都是那幅游刃有余的样子。爱情大概是他生命中唯一艰难。

而这份艰难拜她所赐,是她亲手给他勋章,也给他枷锁。

沈唯清手里的激光笔指向屏幕。

他从一栋孤立的建筑开始,讲人与集体的关系,讲生命的长度与宽度。

“历史是严肃的,但不代表没有温度,”他说,“它不是孤立存在,而是由千万个鲜活的人创造。”

......

云梓悄悄贴近向满耳畔,小声说:“小满姐,我知道揣度别人私事很不礼貌,但是你今天看台上的眼神,我好熟悉。”

向满问:“哪种眼神?”

“没办法描述,大概就是看自己很珍爱的东西,看他发光,你会替他开心,”云梓笑笑,“我前男友拿过国奖,我那时看他,估计就和你此刻看台上是一样的。”

眼神骗不了人。

只有当你爱一个人,才会有那种充满爱意的眼神灌溉他。向满忽而想起沈唯清看着她愣神时,应当也相差无二。

她空咽了下,有些难言的心虚,试图转移话题:“怎么就前男友了?”

“分手了啊,他不想我出国,我不想他留下,还能有什么解决办法?”云梓呆呆望着台上,若有所思,“可能是我们付出的爱是一样多的,但凡天平任意一端的重量稍微多一点点,事情的结局就会不一样。”

向满听懂了,她本能地反驳:“任何人都不该为了别人改变自己的人生,哪怕你再爱他。”

相同的话,她和沈唯清说过无数次了。

“不是这样的小满姐,”云梓忽然正视向满,“感情这东西,从来就不能推己及人,你觉得重要的东西,别人不一定在意,你觉得可以放弃的东西,在别人那里可能是毕生所求。”

“缺钱的人想赚钱,生病的人想健康,饿肚子的人想饱餐......这没什么高低贵贱的,人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又什么错呢?你总要承认,这世上就是有人甘愿为爱生为爱死,因为爱是他最需要的东西。”

“只可惜,我不是那样的人。”云梓说。

我也不是。

向满在心里默默。

可她抬头,看到台上的人,心里却溢出酸涩滋味。

沈唯清是这样的人。

他甚至不求她把他放在人生最重要的位置上,他摒弃一切,只追求爱这个简单复杂的字眼,好像蒙住眼睛,努力奔赴一场癫狂的梦。

捧一颗真心,甚至不在意结果,只求尽兴一生。

他自始而终就是这么一个人。你又怎么能说他错?

向满忽然开始审视自己。

小时候的她想要吃饱穿暖。

稍微长大些,她想要自由。

现在自由有了,她还想要些什么?

......

大屏幕上的孤独建筑,缓缓幻化成一棵树。

枯索的,萧条的,七扭八歪的。

“我认为人类个体与一段历史是相辅相成的供养关系,”沈唯清指向那棵丑陋的树,四季变化,它逐渐蜕变,长高,变得粗壮,枝繁叶茂,再然后,结出黄橙橙的果实,“并非创造与被创造,而是喂养和汲取。”

画面上,那一颗颗果实逐渐饱满,细软枝头坠不住它们了,扑通扑通掉在地上。

沈唯清朝台下笑了笑:“这是我对校史馆设计灵感的来源,关于这棵树,我要讲一个故事。”

画面再转,动画变成了实景,是一幅幅真实的照片。

“大概一年多以前,我因为个人原因远赴某山区,在那里生活了半个月,”沈唯清缓缓播放着图册,“说来惭愧,山区生活的艰苦程度是我从来没有经历过的,甚至没有想象过。且据我所知,近几年赖于国家政策已经有所好转,而在多年前,生活水平远不及当今。”

照片里,有破旧的房子,贫瘠的土地,从远处望灰蒙蒙连成一片无边无际的山脉。

“交通不便造成思想闭塞,且碍于自然条件,当地人很难靠单纯的粮食种植和农畜养殖为生,只能自寻出路”沈唯清又换了一张照片,“这是其中一片山坡,现在在种植中药材,也是附近村落近年来营收最大的农产品项目。”

“而我和当地人聊天时得知,这片山地其实之前尝试过不少其他农作物,比如,果树。”

接下来的照片则是一棵长相不佳的树,好像是那动画里的原型。

“......可惜没成功,当地土壤不适合果树生长,而人们把枯死的果树掘走改种中药材的时候,不小心落下了一棵。”

就是照片里的这一棵了。

“这棵树其实没有死,只是结出来的果子又酸又涩,没人管它,一季一季,它结果,落果,果实于脚下土地中腐烂,变成养分滋养土壤,再反哺给果树......”

照片再换,是一筐饱满而颜色鲜艳的橙子。

“最后的结果是,这颗果树重新活过来了,它也许看上去依然不算漂亮,但结出的果越来越甜。”

沈唯清笑说:“我吃过了,作为一个平时不吃甜的人,也不得不承认,味道很好。”

......

他借由一棵树还有它脚下的土壤,来类比人与历史的关系。

“人创造历史,历史也同样作为养分反哺人,影响其价值观和精神内核,”沈唯清的陈述很简单却有逻辑,屏幕上缓缓轮换,是六十年校史里杰出的校友人物,他说,“个体构成集体,因此我将校史馆的展览部分融入到图书馆的学生自习区域,彼此紧密连接,每一位学生都可能是校史的创造者。”

沈唯清操控屏幕回到那棵果树。

“当然,我最想表达的还是成长的力量,是生命力,”他目光灼灼看向台下,“不论环境如何艰难,雨雪有多大,拥有昂扬的生命力的人总会生存下去,他们永远不停歇,会汲取养分,挣扎着生长。”

他做最后的总结:

“化整为零,化繁为简,每个人的挣扎成长都是一部史诗,值得被歌颂。”

......

沈唯清朝台下鞠躬时,掌声响起来。

云梓结束和向满的话题之后,全程听得认真,她一边跟着大家鼓掌,一边稍稍偏头歪向向满:“他好会讲啊......”

“沈老师口才这么好的么?”

“小满姐,他这么会说话,你却不吃这套?”

“......小满姐?”

云梓看向向满。

而向满面色泛白,紧紧抿着嘴唇,满脸都是疑惑和怔然。

她盯着屏幕上的照片,眼睛都未曾眨一下。

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山坡。

那是她奋力逃离的地方。

她永远都不会忘。

“小满姐。”云梓还以为自己说错话了,向满从未和她提起过自己和沈唯清的关系,是她越界了,“对不起对不起,我乱说的。”

她伸手,覆上向满的手,一惊。

明明是烘热六月夏,向满的手那样凉。

“小满姐,怎么了这是......”

向满用了很长时间回神,平复心情,然后朝云梓勉强扯了扯嘴角:“我有点闷,出去透口气。”

幸而她们坐的是最后一排,起身没人会察觉。

向满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出校史馆的。

她从正门走出去,炽热阳光洒在她肩头的那一霎,冷汗开始蒸发,也带走体温。

更加觉出冷。

她在门口站了很久。

......

“里面快结束了?”一个穿着休闲衬衫戴眼镜的年轻男人,原本在草坪处坐着晒太阳,看到有人从里面出来,还以为是工作人员,于是走过来询问。

只是他看到向满,与其对视一眼,两个人都愣住了。

有些眼熟。

宋温率先认出眼前人,扶了下眼镜:“有点冒昧,但我应该见过你。在照片上。”

对上号了。

让沈唯清追了很久的姑娘。

让沈唯清吃了大亏却依旧念念不忘的姑娘。

宋温和沈唯清认识年头不算短了,但他从没见过谁能让沈唯清有那样的失态,一场恋爱,沈唯清是用了全部真心。

“抱歉,我叫宋温,是沈唯清的朋友,也是工作伙伴。”

宋温作为策展人,在沈唯清接下项目时就回国了,他负责校史馆展区部分的展品管理和动线分布设计。

向满直直看着他,眼里一点温度都没有。

“我也见过你,”她说,“在照片上。”

是沈唯清发在朋友圈里的那张照片,三个男人在现场看英超,照片里,宋温在和沈唯清说话。

冥冥之中,线索被串起。

“好巧。”宋温笑了笑。

他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向满。

看来沈唯清也并非毫无胜算,起码人家女孩子还愿意来看他工作。

只是......

“你脸色不大好。”宋温看了看校史馆大门,“里面快结束了?”

脑袋里还有风声在呼啸,那是从家乡山间吹来的风,带来蓬勃不歇的胡思乱想,向满难以招架,她顾不上礼貌,急于找到一切的源头。

于是把自己的疑问问出口:“你知道沈唯清那年秋天去了哪?去干什么了?”

这话问得蹊跷。

可宋温偏偏听懂了。

他朝向满歉意笑笑:“这真不好意思,我也不清楚。毕竟被人甩了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对吧?沈唯清不会讲的。”

向满定定看着宋温,面色上一点微妙变化都未曾有。

宋温心下暗忖,果然是很厉害的女孩子。

难怪沈唯清要栽。

他看了看手机时间,琢磨着沈唯清怎么还不出来救救他。

总归是谁的事儿谁来平。

......

终于挨到仪式结束。

沈唯清被困在里面采访,拍照,和学校领导寒暄。

这本是他最讨厌的环节,但没办法,谁让他接了这个项目?就为了来到这座城市,有一个借口,见一个人。

观礼的学生们自出口鱼贯而出,而宋温逆着人潮进场,找到沈唯清,把他拉到一边。

......

沈唯清听完宋温的描述,眉头紧紧拧起来:“逗我?”

“我很闲?”

沈唯清根本想不到向满今天会来。

这完全在他意料之外。

所以刚刚他展示的照片,说的那些话,通通布满她的眼,灌入她的耳。这无异于揭人伤疤。

她钢筋铁骨,唯独这些过去,是她最不想、最抗拒、最无法触碰的地方。

可他都干了什么?

“人呢!”

“早走了。”宋温说。

沈唯清太阳穴突突地跳。心里一记重锤砸响,轰然一声。

慌了。

向满从学校离开,没有回家,没有去店里,而是一个人在街上晃到了半夜。

她没开车,只一个人沿着城市主干道走,本来想夜跑的,可身体被精神拖累,好似累极,腿都抬不起来。

幸而是夏天,深夜路上也有行人,街拐角的炒粉小摊儿还没收,有人坐着小马扎喝啤酒,说笑声盈盈乱乱。

地上吵嚷,天上也热闹,低穹上缀了不少星,明明灭灭辉映着。

是温柔夏夜,是人间最值得眷恋的景。可向满今天除了疲累,什么也感觉不出来。

她走进公寓楼。

走进电梯。

门开。

门关。

到了楼层,她一边往前走,一边低头在帆布包里掏钥匙,眼皮都开始沉重,眼睛发涩,脚步拖拉。

可有人不放过她。

昏暗不明的走廊里,一个身影不偏不倚挡在她面前。向满抬头,接着幽暗声控灯看到沈唯清的脸。

他会在这等她,她一点都不意外。

“向满。”

向满凉凉看沈唯清一眼,绕开了。

继续往前。

“向满!”

手腕被捉住了。

向满默不作声,也不动作,她没力气了,连挣脱的劲儿都不剩了。只能任由他牵着。

沈唯清锢着他的那只手用了大力气,像是生怕她跑开。

他已经等了一整个晚上。

最差的结果也想到了,向满会不会再次逃走?就像上次一样,不给他六只言片语,人间蒸发。把他甩开,像甩一只苍蝇那样。

如果真的那样,他又该怎么办?

“向满,我有话跟你说。”

向满深深呼吸,挪开眼,没有看他:“我累了。”

她从包里摸出钥匙,插进钥匙孔。

刚打开一条缝,沈唯清就好似按捺不住似的。他怨自己,也怨向满,恐惧和自责交杂着,快要把他整个人都撕碎了。

他一把将门撑开,拉着向满进去,脚带上门,把人一推。

向满的背抵在墙上,灯都没来得及开,一道黑影罩下来,沈唯清不由分说把她困在怀里,低头狠狠堵住她的唇。

舌强势地冲开齿关,向满闷哼了一声,不只是拒绝还是什么,沈唯清懒得想,他捉来她的双手按在脑袋两侧,不许她动。

他想念她太久了,太久太久。

什么计划,什么步步为营,什么见招拆招,都见鬼去吧。人在他怀里,被他亲吻着,这一刻,所有理智统统不奏效。一切只凭本能。

沈唯清胸腔里这颗心干巴巴的,像是烧焦了的一团糊肉。

他凶狠地攻陷她唇齿间每一寸,用了大力气,怎么也不够,直到氧气耗尽,胸腔胀痛,他暂时离开她的唇,吻擦过她脸颊,耳侧,脖颈,一路蜿蜒向下。

直到向满被点燃。

两个人呼吸都像烧着了似的,冒着汹涌的火。

沈唯清狠狠咬在了向满锁骨上,疯魔了一样。

“你又要去哪?”他舌尖扫过齿痕,哑声问她,“又要走了是不是?又想着扔了我是不是?”

向满忍下了,除了乱拍的呼吸和簌簌战栗,她一言不发,接纳他的唇舌,接纳他的侵略,并予取予求。

沈唯清依然不肯饶她,腾出一只手,锁住她下巴,硬生生把她脑袋摆正,强行令她与黑暗中与他对视,恶狠狠地:“看着我!说话!”

向满紧紧抿着嘴唇。

一双黑眸却愈发濡湿。

她哭了。

......这是示弱的姿态了。

这么一瞬,沈唯清心疼得厉害,向满垂下来的肩膀昭示她的无力和崩溃,从前他们交锋过那么多次,她都不曾认输过。

但今晚。

她在他面前掉了眼泪。

沈唯清眼睛也有点热,他不知所措了,如果感情里真有一物降一物这说法,面前这女人无疑把他所有理智都踩在脚下了。

他没办法了。

手松开了。

力气也卸了。

沈唯清垂下了头。他的额头抵在向满的颈窝,沉沉呼吸,声音快碎掉了。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今天明明是他做错了。

沈唯清余一只手仍然扣着向满的手心,与她十指紧扣着。他实在太害怕了,他怕向满因为他知晓了她的秘密,再次离开,更怕这一次她再也不会回来。

黑暗里,向满静静地流眼泪。

有同样滚烫的泪水,顺着她的颈窝,滑进了衣服里。

沈唯清不肯让向满看见他脆弱到底的一面。

可明明此刻,两个人都心碎。

向满尝到自己嘴唇上的血腥,她开口,险些失声,努力平稳声线,才唤出一句颤抖的:“沈唯清。”

“嗯。”他哑得厉害。

向满抬起另一只手,于黑暗中攀附上沈唯清的肩膀,而后缓缓向下,一寸寸,直到停在他的手肘处。

那里有明显的触感,是一条骇人的伤疤。

已经很旧了。已经痊愈了。

可她直到今天才知晓全部。

向满深深呼吸,清浅嗓音在黑夜里划出一道柔软却锋利的线,软鞭似的,捆住人心。

开口,问他的却是:“你疼不疼?”

她说:“沈唯清,为了我,你疼不疼?”

沈唯清近乎是颤抖着摇了摇头。

他听见自己心里的裂帛之声,身体再疼,不抵其万分之一。

向满,疼算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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