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嫔

《太子嫔》

第 1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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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她到河里打了一篓鱼,才把鱼提回家,陈家婶子就过来了。

越梨急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迎了上去,之前阿爹就是托的陈家婶子给她找的夫家。

之前两家人都已经说好了,薛家那边说挑个日子就来下定,陈婶这次大概是来回话的。

“婶子。”越梨端了凳子出来,招呼陈氏歇脚。

陈氏看着头上冒出细细密密汗水的越梨,脸色尴尬了一瞬,她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阿梨啊,你别忙活了,我说几句话就走。”

越梨见她脸色不好,猜到那边的回信不大好,直截了当地问:“婶子,是薛家又反悔了吗?”

“是……”陈氏声音拖得老长,终于下定决心,点头说:“你们这回撞见兵祸的事情不知道怎么传到那边去了,那些嚼牛草的都说你爹被抓去当叛军了,还说回头朝廷的部队打回来,你爹是要被拉去砍头的。我说破嘴皮子也没人信我,薛家的听说了,怕惹祸上身,就说算了。”

说完,她颇有几分担心地看向越梨,眼神中不□□露出怜悯可惜。

这丫头模样生得一等一的俊俏,可婚事就是不顺,先是跟惊蛰家退了婚,之后她又帮着看了几家,人家都嫌她跟阿爹长大,一怕她没娘教,教养不够,又怕以后要带着瘸子岳丈过日子,都告吹了。

这次好不容易说了个各方面都好的男子,也不反对她阿爹跟着她,怎么偏偏又碰上这种事。女子的年华就跟花儿一样,最美好的就那几天,她眼瞧着已经到了合适的年龄,再耽搁下去婚事更加艰难了。

越梨闻讯先是有些意外,随即想了想,却也想得明白。

头些年世道乱着呢,一会儿是朝廷军,一会儿是起义军,村子里本分过日子的人哪里愿意跟这些事情扯上关系。

大难临头各自飞,自古皆然。以前她跟惊蛰定了亲,遇上事儿了,人家都能选择明哲保身呢,又何况她跟薛家,只是嘴皮子上说说的关系。

越梨是个豁达人,她只是抿了抿唇,说:“没事的婶子,他们说算了就算了吧。”

陈氏叹了口气,说:“是薛家无福,讨不到你这样的好姑娘回去,回头婶子再给你物色个好的。”

“那就麻烦婶子了。”越梨笑起来,唇角两个梨涡盛满笑意,不见丝毫羞赧扭捏。

她没那么看重嫁不嫁人,能找到合心意的男子成婚自然是好的。可若是寻不到,她也有本事能养活自己。要是村里的人嚼舌根,她带着阿爹去山里生活就好了。

只不过阿爹怕她以后孤身一人,一直张罗着帮她找个婆家罢了。

回头她得再跟阿爹说一说,让他不用那么着急。

越老爹几人迟迟没有回来,倒是铁生两天后天快黑时回来露了个面。他说李氏已经进京了,再过不久新皇即将登基。

皇宫中许多宫室毁于战火,新皇登基前要修缮宫室,现在急需工匠。越老爹兄弟三人听说工钱开得很高,都去

修皇宫了,怕家里担心,让他赶紧回来报个信,顺便带点入冬的衣裳进城。

他最近跟着林大夫学手艺,每天忙得脚不沾地,马上又要走。

见他娘背过身去了,他压低声音对越梨说:“对了阿姐,大伯让我给你带个信,他说你那事儿他立冬的时候回来就办好。”

越梨知道阿爹说的是她定亲的事情,横竖薛家已经说明了不结亲,她也没什么着急的,于是点了点头,嘱咐铁生:“阿爹他们伤才好,你得闲了多去看看他们,帮衬着些。”

“我都知道了。”铁生一面装阿娘给他烙的饼,一面把几人入冬的衣裳挎在臂弯里。四个大男人过冬的衣服,收起来有好几大包,他挎得胳膊都要酸了,埋怨说:“行了行了,东西太多了,我又不是驴,驮不动了。”

二婶一巴掌扇在他后脑勺:“养头头吃得像你这么多,还能下地犁地呢。就属你,干点儿就叽叽歪歪的。你阿爹他们伤才刚好,有伤就有寒,不穿厚些,落下病根了怎么办?”

铁生噘着嘴,气鼓鼓地一脸不高兴。

“你还不服气是不是?”二婶又要教训他。

“好了好了,铁生回来一趟也不容易,二婶别打他了。你们先收拾东西吧,我等会儿骑驴子送他去城里。”

“都这会儿了,你一个姑娘家送他,再回来恐怕天都要黑了,多危险。”二婶皱眉说。

铁生急忙高兴地说:“没关系,可以住我先生的医馆,阿姐睡我的床,我去柴房对付一晚上就是。”

二婶这才松开眉头,说:“你可得看好你阿姐,不许人欺负她。”

小少年胸膛拍得响亮:“没问题。”

越梨回家又给阿爹收拾了些御寒的衣物,翻到柜子底下时,看到一块崭新的虎皮。

那是去年冬天她跟阿爹一起进山猎来的一头白虎,那头虎很大,一身皮毛油光水亮。阿爹没舍得卖了,说留下来以后给她当嫁妆,收拾干净了就放在箱底。

越梨看到那张虎皮,那头老虎在雪原中威风凛凛的模样仍旧历历在目。

她莫名其妙就想起那个骑马持枪的少年将军。

他威风得也像一头白虎。

他救命的恩情,她仍没有报答。

思索间,她已将那张虎皮包好,放在了驴背上。

她记得他叫魏湛,家住安氏旁边。左右她的亲事远没有着落,要嫁妆再攒就是了,先把眼前的救命之恩,报答点滴算了。

灿烂的日光将她和铁生的身影拉得老长,驴背上驮满了东西,因此它走得很慢很慢。

铁生神秘兮兮地问越梨:“阿姐,大伯说的那个事情是什么事?”

“你别管。”越梨没搭理他。

铁生仍记挂着要把她介绍给山哥,上次林大夫把山哥找回来,阿姐早就走了。这次,他一定要把阿姐带去林大夫的医馆。

“不管就不管呗。”铁生牢记使命,并不纠结其他的,他说,“城里为了庆祝新皇登基,每天都有

烟火会呢。你今晚上不回家,我带你去看烟火会。”

越梨点了点头:“好。”

他们进了城,铁生带着她直奔皇城外围。

今日上午铁生还能自由出入宫城,可李氏已经在朝臣的三催三请中同意登基,入主宫城,皇宫已经全面戒严,进不去了。

守门的侍卫说:“东西可以留下,会有人送进去,可你们不能靠近。”

“为什么?”铁生不服气,“我早上还进去了呢。”

侍卫道:“那是早上,皇上和太子、太子妃下午已经入主皇城,没有他们的旨意,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宫。”

“你以为皇宫是什么猫猫狗狗都能进去的地方吗?还不快滚!”另一个人拔高音量,手按着腰间的长刀。

文羌跟在魏湛的身后走下高高的台阶,一眼就看到正在宫门前与侍卫起了争执的姐弟俩。

“越姑娘?”他喃喃了一声。

魏湛闻声抬起头环顾了一圈,恰好看到一个侍卫抽出了腰间的佩刀。

铁生还在说什么,把越梨挡在身后,挺起胸膛向前迈了一步。

眼看那侍卫就要动手,魏湛出声呵斥:“在干什么?”

越梨顺着声音回头,看到他一身银甲被日光照得绚烂夺目,竟然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等他近了,嗓子里才夹杂着丝喜悦唤道:“小将军。”

魏湛看着她,心情复杂得无以复加,他提醒自己,她马上就要嫁人,自己不该再生出别的心思,哪怕多看她一眼也不应该。

可,他管不住自己的眼睛。

目光无可遏制地落在了她的脸上。

大抵是近来辛苦,她的脸被太阳晒得黑了些,不过那双眼睛还是又大又亮,像是起了雾的幽潭。

水涔涔的,波光潋滟。

“你们在做什么?”魏湛目光从越梨的脸上移到侍卫按刀的手上。

侍卫没想到这双看上去略显穷酸的姐弟竟然认识朝中炙手可热的少年将军,一时之间心虚起来,回道:“属下不知他们是少将军的朋友,以为他们要硬闯皇宫,这才出手阻拦。”

“才不是,我和阿姐没有要硬闯。是你们出言不逊在先,还想对我们动手。”铁生闷哼了声。

那侍卫还要狡辩,魏湛一个眼风就扫了过去。想到少将军治军严格,说一不二的性子,他怕他等会儿揪出他先骂人、先动手的过错,立时把辩解的话吞进腹中,低眉顺眼地拱了拱手:“属下有错,愿意认罚。”

魏湛挥了挥手,示意他自己该上哪儿领罚就上哪儿去。

侍卫走后,魏湛才跟越梨解释说:“今天下午,新帝已经进宫城了,所以没有前几天出入方便。”

越梨的脸因为刚才的争执还有些红,她看了看魏湛,点头说:“我没有要硬闯,是他先骂人,铁生没忍住才差点跟他们动手。”

“我知道。”魏湛不假思索地回答。

越梨有点惊讶地抬头看向他。

魏湛不

自在地别开眼睛,指尖情不自禁地摩挲了几下鼻头,对她说:“你的阿爹和两位叔叔在修无极宫,你是要进去看他们吗?”

山中打猎实在辛苦,又容易出意外,越老爹总不能常年在那里干活。所以他故意让人把找人修宫城的消息传到他们耳边,让他们先在城中立足,回头再看能不能给他们找个活计。

在城里讨生活总比在山里见天吃饭容易些,越梨也不用那么……辛苦。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分明她已经要嫁人,自己做再多也没有意义,但就跟管不住眼睛一样,他也管不住自己的脑子。

“不是说不让进吗?”越梨眼睛微瞪。

“那是别人。”魏湛又摸了摸鼻头,“你要是想进去的话,我可以带你去。”

越梨心口重重一跳,她抬起眼眸看向魏湛。四目相对的刹那,两个人都有几分不自在地挪开了眼。

她思索片刻,仍是摇了摇头,她只把从村里带来的那些东西交给魏湛:“既然是立下的规矩,就是不能随意破坏的,我不进去了。不过,我能不能再麻烦你把这些东西交给我阿爹他们?”

“当然可以。”魏湛应得无比干脆,唤来两个侍卫,吩咐他们送去无极宫。

他看到两人大包小包地往地上卸,最后还有个包袱,越梨却拉着不让他们拿走。他问:“那是什么?不是送进宫了吗?”

越梨摇头,把包袱抱进怀里,手指紧紧地抠着包袱皮,说:“不是。”

魏湛不是多嘴之人,就没再多问。

隔了片刻,越梨把包袱捧到魏湛面前,声音有些发虚:“这个是给你。”

“我的?”魏湛尾音忍不住上扬了两分。

越梨点点头。

魏湛掀起包袱一角,看到里面是块虎皮,颇为意外:“虎皮?”

“嗯。”越梨说,“你救了我们,我没什么能报答你的。这块虎皮是去年我跟阿爹在山里打的,是我们家最值钱的东西。”

“虽然你们有上好的锦被,可冬日在雪地里,还得皮毛最暖和。我想着你应当是常年在外的,应该用得着,所以……希望你不要嫌弃。”“我不嫌弃。”魏湛抱着那张虎皮,心里软得就跟棉花一样,轻飘飘的,好像随时都能飘起来,眼角笑得微微弯了起来,“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越梨因为紧张而绷紧的唇在听到他这句话的时候轻轻松开,朝他绽出一抹笑。

铁生看着渐渐黑沉的天色,扯了扯她的衣袖,小声提醒她说:“阿姐,烟火会要开始了。”

魏湛又听到了他的声音。

就在越梨正要开口的时候,魏湛率先说道:“阿蘅她们回来了,前几天还在说你,你要去看看他们吗?”

越梨微微愣了下,有点纠结地看着铁生。

魏湛又道:“阿蘅许是不久之后便要随皇长孙殿下入住皇宫,再要见面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不若我先带你去见她一面?”

铁生还惦记着阿姐和山哥的事

情,听到魏湛的提议,他又轻轻扯了扯越梨的衣袖,轻声道:“阿姐~”

阿蘅不大愿意入宫,又舍不下皇太孙,这几天都眼泪汪汪的,你去了说不定她心情会好些。℅_[(”魏湛抬手理了理小臂上的护甲,垂下眼眸,用眼角的余光不动声色地打量越梨的脸色。

她转身对铁生说:“我先去看看阿蘅,下次再陪你去看烟火会,好不好?”

铁生见大势已去,仍不放弃挣扎:“那明天上午你能来医馆看我吗?给我带一笼包子过来。”

“好。”越梨拍了拍他的头。

魏湛注意到这小子轻轻翘起的嘴角,忽然意识到他为什么非要越梨去一趟医馆,羽睫往下垂了两分。

说妥之后,魏湛先让文羌送铁生回医馆,他带着越梨去了街上。

为了庆祝新帝登基,朝廷特意下旨,暂时废除宵禁,连开半月烟火会。此时夜幕降临已有一阵,正是灯火会最热闹的时候,街上挤满了人群。

经历了十余年战火之久的天下,终于再度迎来和平,街上车水马龙,络绎不绝。

越梨被灯火拥簇着,望向灯海里格外瞩目的魏湛,拔高声音问道:“我们不是要回去吗?”

街上人声嘈杂,魏湛怕她听不清自己的声音,特意微微倾身向前,凑近她身边说:“阿蘅今天也出来看烟火了,我们晚些回去才能见着他们。你不想看烟火吗?”

越梨自然是想看的,她家住得离京城那么远,平日里能进京赶集已经很不错了,她还从来没有逛过进城里的烟火会。她点了点头说:“想看。”

魏湛眼底渗出笑意:“我带你看。”

这时,身旁一辆马车经过,忽然什么东西忽然从车窗里被抛了出来,正中魏湛怀中。他诧异地回头去看,却见车窗半支,一个少女手执香扇,露出半边笑意盈盈的脸对着他挑眉。

乱世之年,民风较为开化,像这样的烟火会常有女子向心仪的男子投掷香帕表达爱意,若是男子也看上了对方,常可成就一段佳话。

魏湛低头看了眼手中的香囊,顿时有种毛骨悚然的诡异感,反手就将香囊抛了回去,正中那姑娘的脸颊,带得她脸上的香粉都被刮下来些许。

被伤了颜面的姑娘,一双秀眉顿时拢蹙起来,剪水双瞳中盛满水光,拉下了车帘。

“好吓人。”魏湛像是遇到鬼了样,拉着越梨往旁边的面具摊子走去。

越梨不知道他有什么好怕的,惊讶:“她长得那么好看,你不喜欢她吗?”

“奇怪,她长得好看我就要喜欢她吗?”魏湛低着头在摊子上挑选面具,顿了顿,又补了句,“况且,我根本不觉得她长得好看。”

越梨懵了,她刚才隔着半开的车帘看到了那姑娘露出的半张脸,柳眉细眼,鹅蛋脸尖下巴,比庙里的神仙妃子还要标致。

这在他眼中还不够好看吗?

“你觉得什么样的才算好看?”越梨感到好奇。

魏湛心想,这些肩不能挑手不能抬,

放在家中就跟个花瓶一样算什么好看?他历来欣赏不来轻飘飘的美,他喜欢蓬勃而有力量的东西。

譬如说奔驰的骏马、有力的大弓、富有生命力的姑娘,在他眼里,都很美。

他在心里每总结一样,眼底的失望就浓了几分。

没了,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就定了亲,要做别人的新娘了。

他藏起眼底的失望,拿起一个桃花仙的面具,在越梨的脸上比划了几下,而后递给她,笑意盈盈地说:“这个才算好看。”

知道他是在说面具上的桃花仙,可越梨的心还是扑通地跳了一下。

真奇怪,就跟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一样。

他给越梨挑了个桃花仙,然后又随便给自己挑了个,付过钱就带着越梨继续在城中逛。

他们先去了合江畔看人放花灯,然后又去合江别院里摘了晚熟的桂花,从别院出来,又去马市街喝了胡人酿的酒,最后才去明月楼看烟火。

明月楼是京城最高的酒楼,在他们的阁楼雅间里可以看到京城全貌。

越梨席地而坐,已有几分醉意,醉醺醺地抱着栏杆看着漫天的烟火,双手撑着下巴出神。

魏湛的酒量比她大得多,喝了胡人的酒,又要了两壶明月楼的竹叶白。

“好玩儿吗?”他站在越梨的身后,略带醉意却又无比清晰地问。

越梨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好玩儿。”

她扭过头,看到魏湛手里拿着酒壶,眼睛微微亮了下,问他:“你喝的是什么?”

“竹叶白,明月楼的招牌。”他看着她微酡的面容,眼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

越梨缓缓眨了眨眼:“好喝吗?”

魏湛看她的样子,知道她已经有了醉意,不愿再给她喝,于是摇头说:“不好喝。”

“不好喝怎么能成招牌?”越梨不相信,偏过头看他,满是怀疑。

魏湛摸了摸鼻头,仰头灌了一口,笑得张扬又恣意:“我喝醉了,胡说八道呢。”

“我不信,除非你给我尝尝。”越梨舔了舔上唇,眼巴巴地看向他。

魏湛别开,不再看她:“不行,再喝你就醉了。”

“小气。”越梨冷哼了声,继续托腮看楼下的烟火。

魏湛见她没有再要的意思,撩起袍子坐在了她的身旁。可不等他坐定,越梨忽然扭过身,去抢他手里的酒壶。

他下意识侧过身躲闪,越梨冷不丁扑了个空,正要栽到地上去,魏湛倾身去扶她,只觉得耳根上什么东西冰凉而后柔软地扫过,带得身体里像是燃起了一阵烈火,从耳根一路烧到了心窝。

越梨本来只有三分醉意,不料却亲到魏湛的耳朵,顿时窘迫得抬不起头。

伏在他的肩膀上,她反应过来,这会儿自己要是睁开了眼睛,岂不是两个人面对面都得十分尴尬?要么,干脆装醉算了?

她内心斗争得双眉紧紧蹙了起来,暗恨自己怎么就借着那三分

醉意发疯要去抢他手里的酒?

魏湛扶着越梨的肩膀,一时间心情复杂得无以复加。拥着心上的姑娘本该是件很美好的事情,但只要一想要她已经定了亲,这份美好里就又夹杂了几分道德的审判。

他的心快得就要从胸膛跳了出来,他低头看了看她睡着的模样,长长地叹了口气。

罢了,不道德就不道德吧。

总归也就这一次了,原本带她来逛烟火会就是想为她的闺阁岁月增添一些美好的回忆。

没必要戳醒她的好梦。

越梨纳闷,魏湛怎么还不推开自己?他不动,她愈发不肯醒过来,权当自己真的是个醉汉,在心里默默盘算明天回去之后该准备东西过冬了:粮食、衣服、炭火、家里牲畜的圈也该重新堆一下了。

盘算着盘算着,她就真的睡着了。

魏湛见她睡得香甜,呼吸越发绵长,于是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坐着,任由她靠在自己的肩头。

直到次日上午,太阳的光突破云层,照在越梨的眼皮上,刺得她真正醒了过来。

混沌做了一夜的梦,她初初睁眼,略有几分醉酒后的茫然,瞧见魏湛近在咫尺的脸,闻着两人周身的酒气,才记起来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她檀口轻启,正欲说话,魏湛揉了揉眼睛,也醒了过来。

魏湛看到她也是先懵了下,然后才挠了挠头,颇有几分难为情,说:“昨天晚上我喝醉了,竟然在这里睡着了。”

越梨哦了声,胡乱点了点头,眼神仓促不敢看他,低头将衣服上的褶皱捋了捋:“我也是。”

“走吧,我送你去找阿蘅。”魏湛迅速地起来,拿起放在桌上的披风,不再去看她。

不能再看了,真的不能再看了。

昨天晚上他劝了自己很久,终于说服自己,再这样下去,只会给她添更多的麻烦。

就此打住。

不能再进一步,不能再多看一眼。

越梨没有注意到他细微的变化,捋了捋头发,跟着他下了楼。

清晨的槐树街不是那么热闹,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经过,秋天的早上微风徐徐,吹在脸上有着湿漉漉的凉意。

晨雾里,越梨与魏湛并肩而行,两人没有说一句话,这实在有些奇怪。这个少年将军当着他的部下很些威风凛凛之意,可私底下却十分健谈。

认识他这些时日,她早已清除他的脾性,难得见他这么安静。

“你等我一下。”魏湛终于开口跟她说了第一句话。

越梨看着他转身走进另一条小巷子里,没多久,他又走了出来,手里多了个黄色的油纸包。

“这是段记的包子,很好吃。”他把包子递给越梨。

她打开油纸包,包子腾起的热气扑了满面,让她本来微寒的面庞染了暖意,她塞了个包子到嘴里,满满的肉香在口里划开。

一扭头,那个少年将军终究没有藏住笑意,已倾了过来,双眼含笑望着她问:“好吃吗?

“好吃。”她唇角挤出一抹笑,顺手拈了个包子递过去。

手递过去的时候,她瞥见了自己的手,那双手因为常年劳作粗糙不堪,满是老茧。想到安氏那些指如削葱的婢女,顿时有些难堪,就要缩回手。

魏湛脑子一时打结,不知道怎么想的,低过头就着她的手,把包子吞了下去。

越梨没想到他会这么做,一时间也有些发愣,片刻后才收回手。

魏湛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又越矩了,又做了不合时宜的事情。

他的手忍不住捏了捏衣角,再次缄默继续带着她往安氏走去。

这一次,他再未开口说过一个字。直到将她送到安氏门口,昭蘅院中的丫鬟来领人,他才道:“你到了,告辞。”

越梨意外:“你不进去吗?”

“不去了。”他摇摇头,抬头望了眼安氏的牌匾,道,“我还要进宫当值。”

越梨目光落在他充满倦意的眼下,他今天还要当值吗?那昨天晚上他带她去烟火会,醉成那个样子,会不会耽误他的事儿?

魏湛像是窥见了她的心思,微微一笑:“我今天下午才当值,这会儿还可以去值上睡会儿,耽误不了事。”

“那就好。”越梨笑了笑,“如此那我就不耽误你了,快去吧。”

魏湛冲越梨微微颔首,拎着披风往宫城的方向去了。

直到人走远了,越梨才收回视线,随着仆从往庆园走去。

昭蘅听说越梨来找她,正盼得不行,看到她的身影出现在雕花窗棂外,便迫不及待地飞奔出来。

“阿梨姐姐!”

越梨看着眼前黑瘦黑瘦的小姑娘,摸了摸她的发顶,皱眉说:“再难过也要好好吃饭呀,怎么瘦成这样了?”

“我好好吃饭了的!”昭蘅揉了揉脸颊,“我在颍州害了场病,又天天在外面晒了太阳,才成了这个样子。”

越梨瞥了一眼她黑黢黢的脸色,纳闷:“真的吗?我怎么听说你是因为愁不知道该不该跟皇长孙进宫,不肯吃饭才瘦成这样的?”

“怎么会?”昭蘅瞪圆了眼睛,“我跟书琅哥哥说好了,他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他要进宫,我当然也要跟他一起。”

越梨见她这么说,心里的疑惑更深了,昨天晚上小将军分明不是这么说的。

难道她听错了?

李文简回京好几天,都没有碰到魏湛。

这日终于在散朝时在殿门前堵住了人,早朝上才受封为将的少年将军面上没有几分喜悦之色,敷衍地应付着同僚的贺喜。

“怎么垂头丧气的?”李文简一手捞起衣摆,顺着白玉阶往下走,或见少年一脸颓然,他半眯着眼睛打量了他几眼。

“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魏湛步履轻快。

不应该啊。

李文简笑眯眯的:“越梨嫁人了?”

少年闻声,一双清凌的眸子看向他,眼神中闪过讶异

:“你怎么知道?”

这人因为诛杀戾帝有功,在朝堂上正春风得意;越梨家中没有经历戾帝的屠杀,她的父亲和几个叔父都在宫中修缮宫殿,照说他应当没有什么烦心事才对。

若真有,那便只能是越梨嫁人了。

“真嫁人了?”李文简不由摇了摇头,怎么还会出这种状况。

“没有。”魏湛语气清淡,“不过也差不多,她爹给她找了户人家。”

“那就是还没嫁了?”李文简才走下台阶,便有守在底下的宫人递上来他的披风,他接过,一边系绦带往前走,一边同身侧的少年说道。

“有什么区别?”魏湛说着便叹了口气。

“那人是她心仪之人吗?”秋风吹得两个少年行走间衣袂鼓动。

魏湛耷拉着眼皮子,摇了摇头说:“不是,她也没见过那个人,只有她爹见过。”

“那不就得了。”李文简轻飘飘地说。

魏湛忽然停下来,看向面前这面容清隽的少年:“你是在怂恿我去抢亲吗?”

“什么抢亲?”李文简眼底含笑,“既没有下定,便算不得订婚。退一万步讲,就算是定了,那人既不是她心仪之人,是别人,跟是你有什么区别?你想要些什么,当然要自己去争取。”

少年那一张冷了好些日子的面庞上重新又浮出了光彩。

“怎么挂了个铃铛?”李文简半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了魏湛,看到他衣摆底下冒出一小截黄铜铃铛。

魏湛顺手把铃铛摘下递给他。

李文简看那铃铛颇大,问:“哪来的?”

魏湛扯了扯唇,一双眼睛带了些笑意弧度:“阿梨驴子的,上次掉在我军帐里,她忘了捡走。”

李文简急忙把铃铛塞回他手里,在他披风上蹭了蹭手指,皱着眉说:“出息。”

眼见李文简说罢抬步朝前走去,魏湛眼尾压出笑意,笑着在后头说:“那我去了。”

李文简嫌他埋汰,头也不回地走了。

越梨趁着天气好,晒了很多干菜,预备过冬了吃。

她刚在地上铺开油纸,听到外头传来马蹄声,她直起身来望了望,没想到是魏湛骑马疾驰而来。

她以为是自己没睡醒,出现幻觉了,揉了揉眼睛,他还在。

“小将军?”她擦了擦手上的干菜碎,迎到屋外。

魏湛翻身下马,拍了拍马屁-股,示意它一边玩儿去。马儿昂首阔步,踱步往屋后的草场去了。

“我阿爹他们出了什么事吗?”越梨看到魏湛,顿时紧张起来。

“不是,他们没事。”

魏湛看着她,突然变得局促不安,明明上战场都没有这么紧张。

越梨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歪着头看他,可是不等她继续追问,她隐约听到惊蛰阿娘的声音,她踮起脚尖朝不远处望了望,果然看到惊蛰阿娘骂骂咧咧朝她家走来。

沿途不少人听到动静,纷纷跟着来

看热闹。

“这是怎么了?”魏湛皱了皱眉。

越梨见她来者不善,把魏湛往屋内推去:“没事,你在屋里等等我。”

魏湛知道村子里人嘴碎,看到他在这里指不定要怎么编排越梨,顺从地退到屋内。

越梨虚虚掩上大门,这才迎了出去。

听到惊蛰阿娘张嘴贱皮子闭嘴狐媚子,她皱了皱眉,问:“怎么了这是?”

见越梨出来,惊蛰娘一下子冲过来,抡起胳膊就往越梨脸上甩巴掌:“你这个小狐狸精,怎么就一直勾着我们家惊蛰?”

她这巴掌打得越梨当场懵住了,她一把推开惊蛰娘。

“分明都已经退亲了,你怎么就阴魂不善,还要跟他勾勾搭搭的?你是想害死他不成?”惊蛰娘哭天抢地,同村的赵婶一把搀着她,给她抹眼泪。

惊蛰出什么事情了?

越梨压下屈辱,尽量用平常的语气问:“惊蛰怎么了?”

“你还问怎么了?肯定是你撺掇着我们家惊蛰去投军。”惊蛰娘哭得差点背过气去,又挣扎着上来要打越梨,她直接将她的手腕拽住,使蛮力把人推开。

“你胡说,我根本不知道有这回事。”

“你还在这里装?”惊蛰娘尖着嗓子哭喊,“惊蛰前几天刚因为你跟我们大吵了一架,今天就突然投军了,还说不是你怂恿的。”

“前几天赵婶看到天都快黑了,你还跟我家惊蛰在林子里拉拉扯扯,纠缠不清。”

“你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哄得他爹娘都不要,不要命地去送死啊。他没权没势,去了不就是当人肉盾的命啊!”

越梨根本不知道惊蛰投军的事,解释:“我没有,那天是惊蛰悄悄给我送了一罐子香蜜,我给他还回去的,我还告诉他我已经定了亲,让他不要再惦记我。”

“你们没有牵扯,惊蛰为什么要给你送蜜?现在香蜜多贵啊。”赵婶打量的眼神在她身上逡巡,“阿梨,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明明都已经退婚了,怎么还吊着惊蛰,跟他不干不净,不清不楚的?”

“我没有。”越梨脸色惨白。

周围闻讯而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纷纷指责越梨不应该。大家说得绘声绘色,就跟在床下看到越梨解惊蛰衣带一样。

还有的人知道越梨和薛家的婚事吹了,越说越离谱,甚至说她就是品行不端,勾着惊蛰,薛家的听说了才不肯答应这门婚事。

“我说了我没有。”越梨浑身颤抖,恨恨地盯着她们,“和惊蛰退婚这两年,他总共就来找我两次。一次是前几天我从春风岭回来,他来问我有没有遇到刀兵?第二次是那天我去还他蜂蜜,除此之外,我们没有说过一句话。”

惊蛰娘歇斯底里地叫起来:“你来还蜂蜜为什么不上门,要鬼鬼祟祟地把人叫走?还去小树林里!你分明是看我家惊蛰有本事了,所以专程来勾着他!好哄他带你去镇上!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我都门儿清。”

“我没有!”

“你这个丧门星,还敢狡辩,克死了你娘,克走了你爹,还要来祸害我家惊蛰!”惊蛰娘坐在地上失声痛哭,“你还我儿子!”

越梨盯着惊蛰娘,举得她好陌生。看到眼前的一切,她只觉得荒谬至极,听着她将阿爹阿娘翻来覆去地骂,看着她这张可恶的嘴脸,越梨反倒冷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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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找你的儿子,不该来我家里。”越梨深深吸了口气,语气缓慢坚定,“现在请你离开。”

惊蛰娘猛地冲到越梨面前。

魏湛从门缝中看到她的动作,下意识就要冲出去,可手搭在门闩上时,他又迟疑了。

屋外群情激奋在指责阿梨的作风,如果他现在出去,反倒落她们的口实,坐实了阿梨是她们口中行为不检的女子。

她们说别的什么,他都能帮她;唯独此事,他出去只会给她添乱。

他的手紧紧地抠着门闩,在坚硬的木料上留下了深深指痕。

继续趴在门缝上看外面的动静。

惊蛰娘用手指着越梨,恨恨道:“你今天不还我儿子,我就不走了。我要让十里八村的乡亲都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狐狸精。”

越梨冷淡地瞥了她一眼,她转身往屋内走,推门的时候,魏湛下意识往旁边躲闪,紧紧地贴着墙角。

越梨侧眸,与他对视了一眼,他看到她眼角浸着眼泪,一片洇红。

仅是短瞬对视,她就收回目光,径直走到墙边,拿起挂在上面的弓箭,又快步走了出去。

她搭弓引箭,对准瘫坐在地上的惊蛰娘,问:“你走不走?”

惊蛰娘冷笑了声,没好气地说:“我就不走,你还敢杀了我不成?”

“嗖”一声,一根冷箭裹挟着风声,在众人的尖叫声里,朝惊蛰娘射去。锋利的箭穿过她的发髻,将头发全然打散了,乱七八糟地糊在脸上。

惊蛰娘没料到她真的敢射箭,顿时倒吸了口凉气,抬手抚了把散下来的头发。

动作间,越梨已经搭好了第二支箭,她冷冷地又问:“走不走?”

惊蛰娘变了脸色,张了张口正要开口说话,越梨手中的箭又脱了手,再度射向她,衣服从她的衣袖穿过,钉在了泥地上。

“你疯啦!”惊蛰娘尖叫,从地上爬起来。

“再来纠缠我,我就送你去陪我阿娘。你们以前不是很要好吗?”越梨握紧长弓,转身往屋内走。

看热闹的人拥着惊蛰散开了。

越梨回到屋内,重新把弓挂在了墙上,一转过身,撞进一对幽深的眼眸里。被他撞到这么难堪的一幕,越梨感到羞辱、抬不起头,她垂下眼眸,双手抠着指甲。

“这妇人下手真狠。”魏湛掏出一个瓷瓶递给她,低头打量着她脸上的指痕。

越梨偏头躲避她的目光,却不料下巴忽地被捏住,她只能被迫抬头看向他。

幸好他的眼睛里没有丝毫鄙视与轻蔑,只是看着她的伤,问:“自己能上药吗?要不要我帮你?”

越梨哭了。

眼泪一发不可收拾,一颗接着一颗,连成长长一串,滴滴答答砸在魏湛的手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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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乎早有预料,连帕子都准备好了,直接按在她的眼底,盖住她发红的眼睛。

越梨用帕子捂着脸,盖着自己一哭就红肿眼睛,极力忍耐着,可是眼泪就是那么不听话,噼里啪啦往下掉。

魏湛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魏晚玉,她若是哭起来必定是嚎啕痛哭,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她哭了,好去哄她安慰她。

总之,绝不会像越梨哭得这么克制。

“我没有。”她哽咽着说。

魏湛愣了下,反应过来她是在反驳刚才她们污蔑她的话,他说:“我知道。”

“你相信我?”越梨吸吸鼻子,终于放下盖在脸上的帕子,转头望向魏湛。

“相信。”魏湛说。

“可是她不信,非要冤枉我。”

魏湛看着她被泪水浸湿的眼仁,心上兀的一疼:“这世上本来就有些人是不可理喻的,你怎么说她都不会信。”

“是的,惊蛰也这样跟我说。”越梨抹了把脸上的水渍,“他让我不必理会他们的话,只要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好了。”

她坐在门槛上,看着天边漂浮的云,跟他讲她和惊蛰之间的事情。

他们一起长大,惊蛰事事都听她的,处处都帮着她,如果不是那场莫测的天灾,他们明年就该成亲了,是世上最亲密的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私下里说几句话都要被人骂是狐狸精。

秋日里的光从檐角洒下来,落在她微红的面容上,像是雨后的海棠花,浸满了水。

魏湛一时心头泛酸。

“你很惦记他?”他也不知为何会问出这样酸溜溜的话。

“也不是。”越梨的手托在腮边,声音囔囔的,“只是怀念以前的时光,那会儿阿娘还在,惊蛰娘还很疼我,每天都没什么烦恼。”

清贫是真的清贫,快乐也是真的快乐。

“不知道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越梨喃喃。

魏湛望着她极其失落怅然的神情一时凝了眉。

她突然抬起头来:“之前的话还算数吗?就教你射箭的事。”

“当然算数。”魏湛急忙应答。

魏湛却反问她:“不嫁人了?”

“不嫁了。”越梨轻轻笑了,“他们看不上我就算了,我也不是非要嫁人不可。她们这么对我,要我不好过,我偏要好好地活给她们看。”

魏湛朝她点了点头,唇畔笑意浓深:“当我的教习先生,从此以后我保你荣华富贵,吃香的喝辣的,让她们眼馋死你。”

越梨红了脸,沾了泪珠的眼睫扑闪不停,低声说:“倒也不用这样。”

魏湛“嗯”了一声,颇有些愉悦地转头看向她的长弓。

弓是一把好弓,她的箭法也真的是一手极好的箭法。

屋子里一时静谧无声。

他正走神,越梨仰头问他:“对了,你在找我有什么事吗?”

魏湛被问住,僵了瞬间,随后从袖子里摸出一枚粗糙的大铃铛,郑重地递给她。

“听奴的铃铛,上次落在我的军帐里了。”魏湛眼睛眨不停。

“原来在你那里,我找了好久。”

少女抹了一把泪,眼睛里满是惊喜,捧在手里的铃铛发出叮叮当当清脆声响,在空荡的屋内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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