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被那大片的白皙凝脂乱了心神的东莱容生，强行压下心底泛起的涟漪，目光在她身上迅速地扫了一遍，发现她岂止气息杂乱，简直是从头狼狈到了脚板底。
他顾不上那股莫名又奇怪的情绪，只觉得眼前的人过于糟糕，一身酡颜衣裙成稀碎，沾满泥垢血迹，衣袖摆上竟还有一大滩水墨，愣是没块干净的地方。
数最干净的就是她那张脸，红唇烈焰，妖冶之色，越发诡异与美丽。
可她方才说什么？
他昨夜捅了她一刀？
“那魔物真的是你……”东莱容生喃喃一声后，瞬间白了脸色，忙要伸手去查探千代从跃的伤势，却被她攥住了手腕。
千代从跃面色瞧着差，手劲倒是很大，少年修士的手腕被她攥红了一圈。她眉梢微挑，暗自啧啧两声，人族这娇弱样，还偏生长得一副尔雅如玉的俊俏样，惹得她屡次心软。
实在不该。
她甩开他的手，坦言道：“我就是魔物，你早该知道的，我与你师父有大恩怨，所以你想劝我入你三牵院，实在不可能。”
是，他早就知道。
从魔女传闻便知道，千代从跃就是师父所说的异族。
修仙之道，各大门派，奉觉妖魔异族之心邪恶狠毒，必要削株掘根。可三牵院，至少大院所觉非如此，南奉教导之下，从未道过一句妖魔邪恶，只教他们异族异心，只是难以归顺，但却非皆是恶。
妖魔害人才除之，若仙害人亦除之。
千代从跃自他认识以来就不曾作过恶。
东莱容生按捺住想要查探她体内伤势的心思，为自己辩解道：“昨夜我不知道那魔物是你，我以为魔物伤害过你，所以才……”
他顿了顿，垂下眼眸，掩盖住微红的眼眶：“对不起，那一刀很痛吧。”
“是挺痛的，吉光片羽的力量一般妖魔都抵挡不住，幸亏我这身体……”还是魔女之体，仙骨之躯，若不然凡胎肉体早就死绝了。
千代从跃没把这话说出来，因为她发现这少年修士那双好看得过分的眼睛泛红起来，像是愧疚至极而不敢直视她。
她转了个话头：“经昨夜之事，你不怀疑是我对长留村村民下的手？斩妖除魔可是你们修士职责所在。”
“不是你。”东莱容生下意识地替她否认。
千代从跃听着很诧异。
“对，不是你。”他默了瞬，继续道：“你若控制了精怪残害村民，也不会叫精怪暴露你的所在。”
千代从跃缓缓扬起嘴角：“那如果是我有意让你发现呢？”
东莱容生神情难看了些许，他紧抿着嘴唇，只是安静地盯着她看。盯到千代从跃失了耐心，但心头却暖和起来，有人偏心地相信她不会滥杀无辜。
他只道：“我想对你有所信任，只要你说精怪残害村民非你本意，我便信你。”
千代从跃看他的眼神变得复杂，扶言到底是怎么样教导的，怎么会教出一个执意护着一个魔物的少年徒弟？
虽说他的眼神近乎有种祈求的意味，千代从跃无奈地叹了口气：“确非我本意，但也因……”
他打断了她的话。
“非你本意足以，那你的伤还好吗？要不要我帮你疗伤？”
千代从跃摇头：“我没事，方才遇到了个神仙，已经替我疗过伤了，无大碍。”
这番话听得躲在暗处的濮阳泰奉又气又好笑，先前还让他躲起来，现在就直接道出了他的存在，但她喊他神仙。
那他便不计较了。
神仙哎，人族争前恐后欲要修道成仙，他濮阳泰奉可不想，神仙承担的职责可比其他人沉重多了。
若能违背良愿，当个魔族才是自在无约束。
濮阳泰奉方想感慨一声，便接到一记满含警告杀意的眼神，他挂起笑意，朝远处的千代从跃挥挥手后，转身钻进树丛中，很快便没了人影。
千代从跃见他识趣地消失后，才继续道：“三牵院我就不去了，你呢也当没见过我，你师父若想找我，让他自己来找。”
左右以后是要当仇人的，她要是没想到更好的法子，能让他毫发无伤地将气魄还回来，到时候少不了一场干戈。
眼下少纠缠为上策，日后也好拔刀相见。
哪知这修士少根筋似的，满眼无用的担忧与执着：“不行，你气息过于杂乱势必引起其他修士注意，若被发现你魔族身份，引得各大修道修士向你讨伐怎么办？”
东莱容生迈步挡住了她去路，将她困在自己和树躯之间，认真道：“阿跃，我不想你陷入这种危险之中。”
当真是扶言教出来的好徒儿，和扶言那万年不变的劝言措词是一模一样。
千代从跃往后树躯上倚去，好笑地看着他，问道：“那你待如何？”
见她似有松口之色，东莱容生忙说道：“我师父一直在找你，他见过你，还叫我护好你。你们之前的恩怨我是不清楚，可我师父定不会伤害你的。”
“你若愿意，三牵大院会有你一席之地的。”
好你个扶言！竟真一直在寻找她，还要拉上你的好徒儿一起找！
千代从跃心底大惊且怒火四窜，却还要不动声色地应付眼前这个三言两语将自个师父给卖了的好少年，她嗤之以鼻地冷笑道：“你师父不会伤害我？百年前便是你师父逼得我入转生阵，联合魔族一同来剿杀我这个十恶不赦之人，你还能笃定他不会害我吗？”
东莱容生不知如何答这话，师父的洞府居所不大，却还将一半位置腾出来布置成一间女子闺房，盘神剑亦曾在其中。
他曾问留与谁人，师父只道故人。
如此特别的故人，数百年前却还剑刃相对，甚至不惜剿杀。
见他沉默，千代从跃也敛了坏情绪，将他轻推到一旁，刚要离开，手臂又被东莱容生握住。
她按捺不住的暴躁脾气一下子蹿上了心头，却被少年轻飘飘一句话给压了回去。
“你衣裙脏了，先换一套再走。”
行，她这身酡颜衣裙确实破烂，千代从跃伸出手向他要衣裳，东莱容生趁此飞快地搭上她的手腕，用术法给她把了一脉。
气息杂乱却无大碍。
东莱容生安心了，才从纳宝袋中取出一套荼白色衣裙递到她手里。
千代从跃：“……”
倒是比扶言胆肥了些。
等她换好了衣裙，头也不回地往山林深处走去的身影让东莱容生心烦意乱，下一刻他也转身下山，却正巧错过了她向他挥手的画面。
千代从跃随感知力一路向上，嵩山峻岭，高峰入云，巨树侧卧横于崖头，枯枝残躯，落叶纷纷，又是死寂之色。
她神情淡漠地看着坐在枯枝上被云雾缭绕着的男人，男人面容不俗，极为贵气，眉眼间却是一如当年的阴狠之色。
“那道暗中尾随的气息，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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