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雨水,却并未下雨。
阳光从容地照在公主府内云祥阁窗台上那盆兰花上,泼了漆一样的翠绿。白商才梳了妆,在阳光里拿着小铲子在花盆里捣鼓,给兰花松土,好不惬意。
然而这时,素萍从门外赶来,将手中食盒匆忙放在桌上,语气忐忑:“殿下,李公公来了。”
白商一滞,手上泄了力,小铲子一下子从手里滑落,带着泥土滚到地上,稀碎的土渍摔得到处都是。
素萍拾起铲子,也未来得及打扫,跟着白商一起出了暖阁,李公公正拿着旨意,站在庭院之中。
“传钰妃谕旨,六公主兰心蕙质,淑贤过人……”
是母妃的谕旨……而非父皇的圣旨。
白商静静听着,眸中闪过一丝狡黠。
然而,李公公念了两句便停,说些恭喜祝贺的话。
“李公公,这恐怕……不和规制吧。”素萍笑着脸走上去,塞了锭金子给他,又问道:“从前怀淑公主赐婚之时,大大小小的东西宣读了半个时辰……为何……”
李公公了然,也赔着笑:“素萍姑姑有疑虑,咱们也有疑虑,可这谕旨……并非奴才们替拟的,而是……钰妃娘娘亲笔。”
“这!”素萍皱着眉,一时哑了,竟不知何处讨理去。
这宫里的皇子们比才学比技艺,未来顶好的便可能成为太子,成为一国之主。而公主们,便只能比琴棋书画,比行事礼仪。
再有一项便是赐婚那日的旨意,宫人们宣告旨意之后,便会宣告该公主的嫁妆。
世人常算着宣告的时间,若是越长的便说明嫁妆越多,越受皇家疼爱,身份自然尊贵。
如今这短短几句旨意……怕是要在世人的比对之中沦为笑柄。
白商却似乎并不在乎,仍然笑着:“素娘,何必在乎那些,别难为了李公公。”
“多谢殿□□谅。”李公公随即拜别。
那日白昭初回,在庆华殿内,他一句话让白商怔了好久。
白昭看透她的态度,问道:“你未曾看我的书信?”
她垂下眼帘,神色淡然:“我……曾很想知道哥哥的态度。对于我的婚事,哥哥的看法。我自然很希望,哥哥可以站在我这边。”
她往日里曾狠狠纠结过,而如今却格外坦然:“可,好像没有人可以永远站在谁那边。”
白昭哽住。
她看向窗外的远方,那里有一颗小树正在发着新绿,看着无限生机。
“就像我们,也终会因为各种原因而被划分,站到各种阵营。世事无常,有些事哥哥也无法改变。”
她住口,端起了茶杯慢慢饮着。
“那你呢?”白昭问。
白商不语。
……
看着素萍焦急的模样,白商忍不住想笑。
如今她的赐婚是母妃一手操办,却是李公公来宣告,那便是得了父皇的授意。哥哥亦如笼中之鸟,即便不愿让她违心,也不敢忤逆父皇。
教导她的女傅曾经说过,女子婚嫁由男子主导本就是不公。
那时白商还不懂,只是照单全收听了进去。而今才逐渐明白,什么是困兽牢笼,什么是身如蝼蚁。
就是那被一字一句,一喜一怒控制了人生与身份。
“素娘莫慌乱了,即便传出去我是最不受宠的公主又如何呢?”
素萍看着她,她此时笑脸嫣嫣,看不出半点难过。
“奴婢只是觉得……委屈公主了。”素萍说着,转而有些抽咽,声音越来越大,眼泪止不住的落了下来,又被她快速擦去。
“本宫最不喜人哭。便罚你在这里站半个时辰。”白商忽然冷脸,连忙进了暖阁之内,关上了门。
泪水逐渐充盈了眼眶,她没能忍住。靠着门逐渐合上眼睛。
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了,可是……却只因一个婢女觉得委屈了她,便不断掉落。
春日里的日头不大,但站半个时辰还是有些许累人,素萍站在日头下,额头渗出一些汗珠。
然而这时却听见有脚步声轻轻靠近。日头晒着的影子里,陡然从一个变成两个。
那个影子小小的,刚到她影子的胸前。
是无患,他站在阳光下,依旧蒙着面,依旧穿着女装,他的规矩已经学的很好了。
“素萍姑姑,殿下怎么了,你为何在这里站着?”
素萍不知,亦没有回答。
无患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她很伤心,她在哭。”
素萍皱眉看他。
“我闻到了,眼泪的味道。”无患说道。
素萍瞳孔放大。
转瞬,无患伸头绕着四周嗅了一圈,又抬眼看向周围屋檐,那里,一个黑影在砖瓦之上来回跳跃——是那日的暗卫。
无患随即追了上去,只是身着女装些许不便,却仍轻巧地运着轻功。
只是那暗卫轻功了得,跳跃落下之时砖瓦丝毫不动,他竟不曾追上。
这暗卫甩过那个毛头小子,便又绕了一圈,从窗户飞进云祥阁之中。
白商已经止住情绪,正坐在榻上,唯两颊一抹春红。
他来得突然,惊得白商一下子站了起来,震惊地看着他:“何人!”
他没回答,反而问道:“你要订亲了?”
这话让白商感到一阵不安,他这语气竟平常的好似他们是旧相识一般。
她忍不住凝眸看着他,面上全是探究,然这暗卫的声音她着实不曾听过……会是他吗?
“你要订亲了吗?”那暗卫又问了一遍,语气之中隐隐带着痛楚,像是伤疤被揭开后,露出的鲜红血肉。
白商仍然凝望着他,眸子颤动,边看边走上前去:“你是谁?”
她伸手去摘他的面具,却被他躲过,刹那间他飞出窗棂,消失不见。
白商手背冰凉,仔细一看是一滴泪珠,却分不清是那人的,还是自己的。
推了门正想出去,却看见白昭跑到这里。
看见她出来,神色更加焦急。
“哥哥何故如此慌慌张张。”她问,心中尚存着订亲一事,仍很烦闷。
“方才来祝贺,不料看见一个黑影从墙头上过去。”白昭说着,让身后丫鬟将贺礼抬上来。
“那是母妃的暗卫……”她道。
“他可对你说了什么?”白昭追问,似乎迫不及待知道。
“他只问我,是不是订亲了。”白商说道,垂下眼眸,仔细思索追溯:“他带着面具,我看不清神态,只是他的行为语言怪异,但……我却觉得格外熟悉。一时间忘了叫人,让他逃了。”
“熟悉……”白昭喃喃,凤眼微微眯起,里头好似藏着惊涛骇浪一般,不可测。
无患此时返回原地,从墙头上跳了下来,女装依然完好,只是面纱在落地之瞬,陡然落下,露出精致的面庞。
无患眼睛生得大,眼窝又有些深邃,每每望着他的眼睛,白商都觉得在看一方净水。
这净水清澈,却不见底,从中能看到的,只有自己的倒影。
白昭此刻亦是这样觉得……那眼睛……竟生得如此干净,仿若天神所持窥探贪欲的宝石,让人生不出杂念。
“殿下,奴婢办事不力,未能抓到那小贼。”无患说道。
白商见哥哥如此神情,便道:“这是韵王殿下。”
“奴婢无患,见过韵王殿下。”无患敛了戾气,乖巧行礼。
这些天来他吃好喝好逐渐长了些肉,脸颊不似从前瘦骨嶙峋时那样。又因年幼,声音很难分辨。
便足矣迷惑众人。
“是个好婢子。”白昭夸赞。
无患虽学会了规矩,却时常不愿待在人前,人前拘束,待久了容易露出马脚,白商便让他退下,同白昭说起话来。
“听闻哥哥初回宫的那日,父皇要赏你?”
“不错。”
“是何物呢?”
“从前亲征的盔甲,那盔甲十分金贵。”
“既如此,为何不收下呢?”白商打趣道。
白昭看她一脸调笑,本想作戏恼一下,却也恼不起来:“何等金贵啊,非我等所能享用。”
“我明白。”白商道,眼波流转显出一点精明,附在他的耳边,“哥哥怕父皇觉得自己立了功,又猛然增势,怕父皇忌惮自己。”
白昭眸子亮了亮,旋即咳了一声。她声音极小,除他们二人之外,并不会有人听见。
可他还是要谨慎。
便不再说话,气氛顿时冷了下来,白商觉得很是无趣,呆呆地望着他的侧脸,不由得回想起从前那个爱笑爱玩爱热闹爱调笑的哥哥。
记忆已经十分久远,却如雕刻一般难朽,印在脑子里。
她经常会想……若没有发生那件事,哥哥现在会是一个多么开朗,多么幸福,多么轻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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