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益于易煦的“助攻”, 易霆毫无意外，再次喜提客厅床铺，并收获一堆白眼。

这之后, 当天他再没找到和许梦雪说话的机会。

临睡前，他目视从卧室出来倒水的儿子, 下巴一抬，指向那扇他进不去的卧室门, 手指点点自己可怜的铺盖卷儿。

“小煦，这你满意了？”

易煦困了，但人还清醒着。

他爸一开口，他就明白了。

易煦：“所以，您不仅没明白自己错哪儿, 反思反思, 现在又怪上自己儿子了？”

好家伙, “您”都用出来了。

易霆面色复杂, 很是无奈地看着他, 简直难以置信。

他才七岁吧？

怎么能这样？？？

下一秒, 一个枕头毫不留情砸易霆头上，伴随着一句怒气冲冲的话：“不想睡, 就出去！”

小煦抿嘴：“爸, 需要我帮忙吗？”

易霆黑着脸拒绝：“我谢谢你, 不用了。”

别以为他没看见，这小子他刚是笑了吧？！！

次日一早，小煦瑶瑶一起来, 已穿戴整齐的易霆就叫他们去洗漱。

“饭我做好了，等你们妈起来，咱们就开吃, 不用下去买。”

易煦睡眼朦胧，一听这话瞬间精神：“你做好了？”

易霆挺直腰板，一抬下巴：“当然。”

小家伙还有点懵，不太相信。

易霆带他到饭桌前，状若无意：“检查检查吧，小领导，看看我做的还满意吗？”

烙好的糊塌塌，焦黄软塌，被切成三角状叠在盘里，空气中弥漫着裹着香葱气息的饼香；

小米粥煮得粘稠，黄澄澄的，盛好在碗里；还有切好的芥菜丝、炒好的土豆丝，以及凉菜白菜；

除了这些，边上还有冒热气的小笼包，有肉有素。

易煦张大嘴，怔愣着眼，头顶呆毛竖起，看上去憨憨的、有些可爱。

这副样子，可是取悦了易霆。

他愉悦地抿起唇角，眉峰藏不住笑意。

臭小子，还想和当爹的斗？

还嫩了点。

备受打击的易煦，吃早饭都心不在焉的。

许梦雪开始还不清楚情况。

不等她问，瑶瑶左看看右看看，像个说书人似的一手拿筷子一手拍桌子，绘声绘色讲述。

许梦雪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后，没好气地瞪了眼易霆。

“跟个孩子比，还挺好意思。像我妈那样整一家子饭的，是不是得天天拿喇叭到街头吆喝，再给戴个大红花？”

有妈撑腰，易煦立即不蔫了：“妈，我觉得得给我爸整一个。毕竟我爸不常在家，偶尔干个活不容易，表扬鼓励应该的。”

看出来小煦给易霆上眼药，许梦雪没拦着。

反而给添了把柴。

“没干过活的人啊，干一点就觉得可了不得，恨不得戴红花满街跑。”

易煦深以为然：“妈你说得对，而最辛苦的，是像您和姥姥这样的。”

易霆：“……”扎心了。

许梦雪上班，今儿照旧是易霆看孩子。

可能是昨天有过教训，今儿他再三保证，会好好陪瑶瑶玩，也会记得接小煦放学。

为了不让小煦上眼药，易霆完全不给他开口的机会，抱起他，就快步往学校去。

却不知，易煦很少享受过这种。

他一下高出周围许多，连带看熟悉的学校街头都有种新奇感，止不住地睁着好奇的大眼睛，扭头去看周围的人。

这种体验，是他妈从未给过他的。

很快，内心汹涌而来的愧疚将他扑倒。

他想到他妈的辛苦，想到他爸的缺席，但凡他心里对他爸有一点点心软，有一点点倾向于他爸，他妈虽然理解，也会难过的。

他不想让他妈难过。

“放我下来，不要你抱！”

易煦费力挣扎，硬要从易霆怀里挣脱。易霆没办法，只好把他放下来。

只没想到，他刚把小煦放下来，他就闷着头一溜烟儿往学校跑，头都不回，还抬手抹眼睛，好像是哭了。

易霆：“？”

怎么好好的，突然就生气了？

他人懵了。

感觉这回回来，除了小女儿，好像儿子和媳妇都有心事。想到这跟他一直不在家有关，他心里深觉对不起他们。

正好，趁今天带瑶瑶有空，把该办的事情办了。

百货大楼里，赵春花春风得意，唯恐天下不知地嚷嚷。

“等俺家买了电视机，到时候你们年三十都来俺家，一起看春晚。听说今年也有春晚呢，可来劲了！”

熬了这些年，可算能拿着一个优秀员工了。

主任给她承诺了，今年的优秀员工除了发钱，还有一张电视机票呢。

其他人“好好好”地应着、笑着，都很替她高兴的样子。

她打眼瞧见许梦雪进来，还忍不住道：“梦雪啊，虽然你和我不对付，可是吧咱大人不记小人过，等俺家电视机到了，邀请你和大家一块来看春晚啊。”

赵春花笑得很开怀，很得意。

她男人在饭店后厨帮工，家里不仅不缺吃喝，油水还很足。所以，赵春花跟她男人一样，长得很壮实。

一笑，她脸上的肉堆在一起，一层又一层的，跟叠面皮似的。

本就又圆又肉的脸，多了层叠的深沟褶子，眼睛呢也被挤成一条细缝。

赵春花很清楚她此刻的样子，这幅样子叫她愈加得意。

对自己这身膘她可满意得很，这是他们家过好日子的证据，别人想有还没有呢。

就说许梦雪，长得漂亮有啥用，还不是瘦得跟麻秆儿似的。

这说明啥？

说明她瞧着日子过得风光，实际上……啧啧啧，也就不咋地。

“当然啦，你不想来，俺也明白。大美人嘛，哪会看得上电视机。”

许梦雪本不想搭理，可人都怼到跟前了，她自然也不怕事。

她笑盈盈的，大方答应：“好啊，到时候你叫我，我肯定去。不光是我，大家都等着去看呢，那可是电视机呢，谁不想瞧瞧到底什么样，是不是？”

哈哈哈，她许梦雪竟也会低头？

赵春花恨不能仰天大笑三百声，那眼底的得意与不屑简直毫不遮掩。

许梦雪往前走，在赵春花耳边留下轻飘飘一句话：“别以为我会吃了这次哑巴亏，你敢再招我，你吃下去，我也能让你吐出来。”

在别人眼里，她就是与赵春花擦身而过，对方却突地白了脸，跟撞了邪似的。

有人问：“她刚还显摆呢，这是咋了？”

许梦雪淡淡：“可能吃着了吧。”

听懂了威胁的赵春花：“……”

也有人替许梦雪打抱不平，觉得她都没必要搭理赵春花，还好声好气地答应要去，这不是脸要被踩在脚下吗？简直是给了她脸！

许梦雪倒是波澜不惊的：“离年三十还且着呢，到时候看呗。”

三天公示期转瞬便过了。

赵春花战战兢兢了三天，总算可以无惧许梦雪威胁，敢大声说话，走哪儿都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跟村头大鹅似的，就差没拍翅膀了。

这天下午，礼堂张灯结彩，挂满红飘带。

是百货大楼一年一度召开总结大会的日子。

大家每年都盼着这一天呢。

这天除了嘉奖优秀员工，还会发过年福利，人人都有礼可拿，拿了礼的人人脸上喜气洋洋，可热闹了。

礼堂正前方，摆了一排桌子，上面挨个儿摆一盘盘瓜子糖，经理陪坐在市领导、区领导等人边上。员工充当主持，请领导们上台致辞，领导们讲完话就开始颁奖。

这其中就数赵春花最卖力。

先颁的是分区奖，每个区的优秀员工都已公示，基本没有悬念。

饶是如此，大家还都挺紧张，毕竟奖实打实落身上才放心。

等念到服装区时，赵春花的心砰砰直跳，抓住边上的人：“帮我听着点，我紧张。”

那人嘴上没说，心里翻个白眼。

都板上钉钉了，谁不知道，还在这儿装模作样的。

也不知道有什么可显摆的，人家许梦雪拿了三年都没见这样。

谁知道，就这板上钉钉的事儿出了问题。

服装区的念完了，已经念别的区了，根本没赵春花。

赵春花犹自不可置信，脸色已经发白，紧抓着旁边人使劲儿问：“刚是不是念我名儿，我这太紧张，一激动就给听漏了。你听见了对吧？你也听见了对吧？”

她急着想寻求大家的认同。

大家一开始还真怀疑自己听错了，直到赵春花还在问，人优秀员工已经上台领完奖下来了。

有人犹犹豫豫说了句实话：“春花，好像真没你啊。要是有你，刚你没上去，咋不叫你呢？”

赵春花张皇着眼，嘴里喃喃：“不可能啊，咋会没我呢！是不是弄错了？不行，我要找主任去！”

就在这时，她在听到麦克风里说，为了奖励有杰出贡献的员工，除了每个区的优秀员工，今年新增一个杰出贡献奖，每年奖励三个人。

这三个人分三个级：

第三级的有五十块钱奖金，一张工业券；

第二级的奖励六十块钱，一张工业券，再送十斤肉；

第一级的奖励七十块钱，两张工业券，十五斤肉。

赵春花一听这个奖励，像被泡在酒缸里似的，醉得晕乎乎的，她情不自禁地想：难怪刚没念她的名儿，原来是她拿了更厉害的。

这个礼送得值啊！

她不由挺直腰板，等着叫她名字。

麦克风里喊了两个，还没她，她都有点急了，心想该不会她拿最大的奖吧。

这时候，麦克风喊道：“让我们欢迎最佳杰出贡献员工——许梦雪！”

赵春花人傻了：“？”

不该是她吗，怎么是许梦雪？！

“不对，肯定弄错了！”

眼见许梦雪上去领奖，赵春花再忍不住，大喊出声：“是不是搞错了，当时公示的时候根本没有许梦雪！”

经理已经知道她是谁了，冷眼瞧着，道：“没有弄错。没公示，是因为这是今年新增的。”

赵春花不解：“可我公示了，为啥把我漏了啊？”

“你？”经理冷哼，“马上就到你了。”

赵春花很是疑惑，虽感觉有些不对劲，因为得了经理承诺，也就耐心等着。

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等待她的是通报批评，取消优秀员工不说，还取消她任何年终福利，理由是行贿，破坏百货大楼的公平性。

通知宣布完，赵春花还处于呆愣状态，没有回过神。

有人早看不惯她一朝得势，一天炫耀八百遍的得意模样，嘲讽道：“哟哟哟，我说春花啊，你也别忘心里去啊，大楼有大楼的规定。就是吧，大家勤等着年三十看电视的，到时候还上你家去吗？”

赵春花反应过来，怒瞪着眼：“看个屁吧你，还看电视？”

她的优秀员工没了，年终福利没了，上哪去偷来电视机！

边上同事立即不乐意了：“春花啊，这可是你说的啊，买不起电视就别说大话啊，这算几个意思啊，逗大家玩呢？”

赵春花眼睛通红，没搭理这些人，嘴上骂着“md的江大来，吃老娘的敢不办事，看不弄死你”，气冲冲去找服装区主任。

百货大楼有些人情单位的属性，谁有点关系，露露手就让亲朋进来了，然后为了拿奖励，和主任打好关系，时不时送点礼请吃个饭，联络感情。

大家都这样啊，从来没有过问题啊。

凭什么到她这就出了问题。

她不服，找江大来讨说法，然而江大来也被经理罚了，丢了主任之位，心里正窝火得很，赵春花一来，刚好撞枪口上。

两人说话都很冲，一来二去的竟然打了起来。

赵春花几乎薅秃主任的头发，给他脑瓜子挠烂了，赵春花肚子也被踢了两脚，在床上躺了两星期。然后两人因为在单位打架，影响不好，要被劝退。

当然这都后话了，是被大楼的同事当茶余饭后的谈资说得。

许梦雪拿了最佳的杰出贡献奖。

七十块钱外加十五斤肉、两张工业券，她对这个补偿很满意。晚上回家，她把之前赚的钱认真数了一遍。

上回这批衣服，林林总总差不多赚了两千多，加上之前赚的，得有三千了。

她在百货大楼十年都赚不了这么多，更别说过两年还会下岗了。

之前那个冲动的想法在她心里膨胀，成型。

既然这是时代的机遇，她没道理视而不见。

在这之前嘛，她先让许小弟带上钱，在货款到期之前把剩下那批款给老板娘送去。

另一件事，还得感谢赵春花提醒她。

既然她有钱又有工业券，孩子们还放假，可以带他们去买电视机。

俩小家伙听了，都惊奇地瞪大眼：“妈妈，是真的电视机吗？就那个……”

瑶瑶想举例子，结果半天没想起谁家有电视机，挠挠头，想起来大喊：“就那个大大的、黑黑的壳子对不对？”

易煦也很激动，也和瑶瑶一起跟她确认。

许梦雪笑着点点头。

易霆忍不住插话：“咱们家的钱，都已经多到能买电视机了吗？”

这话宛如一盆凉水，瞬间浇灭孩子们的热情。

特别是瑶瑶，眼巴巴瞅着许梦雪，恐怕她说个“不”字，就能立马哭出来。

易煦察觉到瑶瑶的情绪变化，偷觑一眼许梦雪，立马道：“你不行，不代表我妈不行。我妈说行就肯定行。”

易霆：“……”

这儿子讨债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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