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辞柠抱着乔染进了春景殿的内殿，把乔染放平在床榻上，灯烛的火光把两个人的影子重叠在了一起。
乔染睡得很沉，抱着被子翻了个身，嘴里还在嘟嘟囔囔着说着喝酒之类的醉话。
常辞柠轻手轻脚地放下钩子上的床幔，然后转身出了卧房，看来今晚是要去偏殿的客房里将就一下了。
春景殿，廊下，身着褚色云锦袍的男子负手而立，等到常辞柠从内殿里走出来,回眸浅浅颔首算是见礼。
“让你等了许久了。”常辞柠似乎是怕惊扰到睡着了的乔染，语气格外轻了些，“孩子心情不好，总要先哄一哄的。”
“师姐，乔染不是小孩子了。”温如玉蹙眉，呼吸浓重了几下，话语里有潜藏的淡淡压抑，“你们刚才在房顶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正道联盟如今咄咄相逼，她……”
“我知道她有嫌疑，而且如果真的是她做的，我绝不会偏颇。”常辞柠淡淡道，“如玉，你是溯华剑派的宗主，应当有自己的立场和判断。”
这一声“如玉”，让温如玉顿了片刻。小的时候常辞柠就是称呼他的名字，后来他们一个做了宗主，一个做了执剑长老，反而好像是渐行渐远了。
如果温如玉查清楚了真相，然后拿着证据来带走乔染，常辞柠没有二话。
但现在很明显的是温如玉并不想知道真相，他只是扛不住正道联盟的压力，想要把乔染交出去了事。
“今日是乔染，明日如果是宗门的其他人呢？如果连宗主都不维护自己宗门的弟子，不想着查明真相，只想着息事宁人，最后整个宗门也会成为一团散沙。”
常辞柠的话让温如玉背后瞬间起了一层冷汗，垂首道：“是，师姐教训的是，按照师姐来看，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乔染没有那个实力灭门，而且从她刚才的话中能够听出来，她压根就不知道万象门的事情。”常辞柠伸了个懒腰，道，“这件事和我们没关系，回去睡觉吧，什么都不用管。”
温如玉一时间愣住：“啊？”
“摆明了有人想要针对溯华剑派，到时候小丑自己会跳出来。”常辞柠看了一眼温如玉，“你不困？反正我困了，走了。”
净水崖上的风吹得有些冷，常辞柠忍不住稍稍瑟缩了身子，忽而觉得身上落下柔软的触觉，睫羽轻轻挣扎片刻，缓缓睁开。
那间墨色的披风正好落在她的身上，暗绣的一片片火焰纹路气势张扬，还带着乔染身上的温度和气味。
入目是一双墨蓝色的眼睛，浸透着魔气，乔染肩头的衣料上还带着一片血色的痕迹，周身的杀意惊得常辞柠忍不住往后轻轻撤了撤身子。
乔染一怔，松开了拿着披风的手，微微垂了垂眸子，眸底的杀意缓缓隐去，轻声道：“和我吵完架就在这里冻着自己？冻死了给我省事？”
“哪有吵架？”常辞柠的眸子里还有朦朦胧胧的睡意，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有些耍性子撒娇的意思，显得有些孩童稚气。
“睡一觉就忘了？”乔染伸手帮她掖紧了披风，然后缓缓提醒道，“二十八魔窟，你不是不想让我去吗？”
常辞柠的目光落在她肩头的血色上，眉间紧紧皱了皱。
她当然没忘，那天她见到乔染写的那封飞鹤传书，就据理力争，虽然乔染现在修魔，比寻常修士下魔窟有优势，但是魔窟实在是太过未知。
但是这小魔头根本没有听她的，第二日就直接从净水崖消失了，根本就是直接急不可耐调兵遣将攻打最近的魔窟了。
“不是我的血。”乔染伸手擦了擦肩膀上的血色，却并没有擦掉，“有损失，但是在承受范围之内，还有最厉害的三只默契之灵没有解决掉，最多不过两个月了。”
末了，她继续补充道：“除了大恶不赦之人，我不会强迫别人下魔窟，他们也需要魔影石，他们也想知道在黑暗之森的这么多年，家里或者宗门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孩子长大了，反正我管不了了。”常辞柠眨了眨眼睛，从披风下面把手伸出来，“我的榛子呢？说好的下次来给我带的。”
乔染：“……”她原本以为，她擅自偷偷跑掉去攻打魔窟，回来肯定会被常辞柠数落，没想到，她高估了自己，原来她还没有那一捧榛子重要。
火炉旁边，常辞柠抱着手里热乎乎的茶杯，盯着乔染手里的榛子，一眨不眨的，生怕榛子跑了一样。
茵茵也蹲在火炉旁边，看着乔染的眼睛虽然是怯怯的，但是还是忍不住偷偷往乔染的手里偷瞄一眼，再偷瞄一眼。
乔染手中浓墨色的魔气一闪而逝，手心的那颗榛子就剥开了外壳，露出来饱满的白嫩嫩的果肉。
骨碌碌，榛子从乔染的手中滚出来，落在手边的白瓷盘子里。
“不准动。”乔染抬眸喝止住了常辞柠蠢蠢欲动的手。
一颗颗圆满的榛子肉被剥出来，不一会儿就在盘子里高高叠起来，攒了一大堆。
她把整个盘子都放到了常辞柠手边，然后拿出三颗没有剥开的榛子，扔给了茵茵：“给你的。”
茵茵看了看那一大盘榛子，然后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三颗，顿时有些欲哭无泪，虽然知道乔染会区别对待，但也不能这么区别对待吧。
榛子很香，常辞柠已经在想，如果磨碎了去煮一碗粥，肯定会更香，带着唇齿里的榛子味，常辞柠问道：“你这次来待多久，下次什么时候开始攻打那三只魔气之灵？”
乔染继续剥榛子的手微微一顿，墨蓝色的眸子一片幽深静寂，沉沉地盯着常辞柠。
灵渊攻打魔窟的时候，会派出很多力量，同时，灵渊内部就会空虚，若是修真界想要反扑，这绝对是个绝佳的时候。
难道这就是常辞柠的目的？表面上勾引她，和她和好，背地里其实是在刺探灵渊的消息，然后传递给修真界的修真门派？
常辞柠回了一下神，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不太对劲，慌忙摆手：“算了算了，这是你们灵渊的机密，若是不能说就算了。”
说完，还忙不迭继续解释了一句：“我是想算算还要多久，看看还来不来得及吃得上长洲的冬枣。”
“你的这个借口有点蹩脚。”乔染眸子里的幽深之色缓缓褪下去，然后继续说道，“不过也无所谓，就算你给他们传递消息，他们也不敢打回来了，吓破胆的人还能做什么……”
九年前的孟无涯，九年后的乔染，修真界先是被邪修整顿了一番，然后被魔修吓得魂飞胆破。
乔染其实并没有花费太多的力气，只是出手灭杀了修真界几个赫赫有名的势力，就吓得他们一路逃跑，把天梦谷以东的地方全都让出来了。
其实，修真界的众人也都知道，九年之前，他们还有一个拼尽修为和自身性命也要封印孟无涯的常辞柠，但是九年之后，他们什么都没有了。
除了逃跑，别无他法，他们居然没有想过奋起抵抗。因为没人愿意做出头鸟，都怕枪打出头鸟。
乔染顿了一下，然后从纳戒里拿出一个青色的玉瓶子：“若是吃完了，就可以开始疗伤了。”
“唔？？？”常辞柠嘴里塞满了榛子抬起头来，鼓鼓囊囊的腮帮子让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她是想说——疗什么伤？这么突然？
乔染这次赶过来当然不是为了这些榛子，她让灵渊的人帮忙找的那些灵药还没有找齐，但是常辞柠身体的情况已经刻不容缓了，至少需要先把肺腑的伤势治好。
拿着青色玉瓶进了内室，乔染指了指床榻，然后说道：“脱了衣服，然后躺上去。”
常辞柠一下子愣住，抓紧了身上的衣料：“虽然我们是道侣，而且我也不讨厌你，但是现在好像不用进展这么快吧？”
“你在想什么？”乔染皱眉，上前两步坐在床沿上，然后抬眸道，“躺上去，疗伤，脱衣服是为了药力催发出来的热量能够散发出去。”
“哦。”常辞柠脸色忍不住微微红了，但是捏着衣料的手忍不住又紧了紧，无论是为了什么，她和乔染之前都还没有坦诚相待过。
她之前的确是勾引了乔染，可那是为了苟住，让乔染心疼，让乔染心猿意马，舍不得杀她……可若是短时间内做到这个，常辞柠还真的做不到。
之前还觉得绝世花魁的方法好用，现在看来，也不完全是这样。
还好，乔染继续说道：“没让你全部脱了，把外面的衣服脱了，留下里衣就好。”
素白色的里衣是轻柔的质地，柔软的布料贴合皮肤，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体曲线，常辞柠随手把脱掉的衣服扔到一边，抬手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头发。
霜白色的发丝从掌心掠过，隐隐从发丝之中能看到白皙的后脖颈，脖颈好看的线条顺着衣料掩藏下去，发尾落在腰际，摇摇晃晃拂过去，温柔旖旎。
乔染攥着青色玉瓶的手指紧了紧，眼神缓缓挪开，眸子里的暗色缓缓退去，然后才移了回来。
常辞柠已经躺平了身子，睫羽轻轻扇动，有些不自然道：“还要做些什么吗？”
“把药吃下去，然后不要抵抗我的魔气。”乔染说着，把青色的玉瓶放到了常辞柠的唇边。
乔染的指尖恰好擦着柔软的唇瓣而过，柔软的唇，似乎还带着点点湿润，让乔染的心忍不住扑通乱跳了几下。
常辞柠的故意勾引，她都看在眼里，她也知道常辞柠的性子，所以本来以为这个疗伤的过程是对常辞柠的折磨，却没想到最后完完全全折磨了自己。
药液之中是清新的草木香味，灵气十足，落入喉中，其中的灵气迅速朝着四面八方蔓延出去，药力非常温和，没有任何攻击性。
但是五脏肺腑之间还是瞬间传递过来一阵绵绵不绝的痛，常辞柠下意识抿紧了唇，齿尖压在嘴唇上，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同时，她的额头上和脖颈上瞬时间浮现出一层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肌肤全都变成了透红色。
她的脖颈微微绷直，压着头枕的力度加深，往后仰过去，手腕上青紫色的血管变得更加醒目，指尖却是一片没有血色的苍白之色。
就在她下意识想要缩成一团缓解痛感的时候，感觉到手臂上压了沉重的力道，然后是乔染的声音：“心神凝聚，不要抗拒我的力量，其他顺其自然就好。”
被压制了杀气的魔气顺着常辞柠的经脉涌入，但是这个过程并不顺利，她的经脉都是碎裂的，有些事根骨被摧毁之后重新长出来的经脉狭窄纤细，压根承受不住乔染的魔气。
乔染的魔气试探着在这些乱糟糟的经脉之中找到一条相对通畅的道路，这个过程就用了许久。
汗水浸透了常辞柠的里衣，发丝也顺着汗水蜿蜒的痕迹贴在肌肤上，唇上被咬出来一片浓重的血色，然而始终没有喊一声疼。
药力终于在乔染的控制之下，顺着她找到的那条路蔓延开来，缓缓浸透肺腑，就像是久旱之后的一场甘霖，温温柔柔，纷纷扬扬，落在贫瘠干枯的土壤上。
那种绵绵不绝的痛缓缓散去之后，就是浸透了心脾的淡淡清爽，常辞柠绷紧了的力道缓缓散去，舌尖缓缓舐过唇上的温热血痕。
她没有力气直起身子，单薄的里衣浸透了汗渍，显得整个身子都无比清瘦单薄，露出来的肌肤还透着热量没有散尽的绯色，如一团轻柔的雪，染着腊梅的香气。
许久没有过这种身体一轻的感觉，常辞柠的声音微微有些喑哑，缓声道：“谢谢你。”
“不用谢，治好你之后我是要杀了你的。”乔染缓缓道，把目光从常辞柠殷红的唇上挪开，“攻打魔窟是大事，我不会在这里久留，马上就要回去灵渊。”
常辞柠微微抿了抿唇，这小魔头分明不想杀她，偏偏要嘴硬。
乔染只觉得衣袖微微一沉，垂眸就看到了一只清瘦的手，轻轻拽住她的衣袖，微微用力。
然后，迎上一双亮晶晶的清浅色的眸子，常辞柠轻声道：“冬枣……”
乔染：“……”她是真的高估了自己，她没有一捧榛子重要，也没有一捧冬枣重要。
常辞柠眨了眨眼睛，既然知道乔染心软，那就肆无忌惮了。有再一再二，就有再三再四，非得让这嘴硬的小魔头心口如一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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