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琪

我十四岁的时候遇见一个男生，我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是从别人口中，却没想到他会成为我整个青春里唯一喜欢过的男生。

那年夏天，夜风吹在人身上暖暖的。

文婷说圣安中学附近新开了一家糖水铺，叫我陪她去尝一尝。

糖水铺的装修是日系的风格，里面放着很轻柔的音乐，我很喜欢。

来这家店的人很多，排了好久的队才到我们俩。

从糖水铺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钟了。

“思琪，你的那碗味道怎么样呀？”文婷看向我。

我将自己手里的餐盒往她那边倾斜了下，“还不错，你尝尝。”

文婷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送进口中，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是挺不错的。”

我笑她这副贪吃的样子，掏出手机，点开同学分享给我的链接，“这家甜品店，你去不去？”

文婷两眼放光，“去啊。”

“小妹妹～去哪里呀？”一声轻佻放肆的声音打断了我和文婷的对话。

我抬眸看去，前面不远处的一个黄毛男生拦住了两个女孩子。

其中一个女孩子身材纤细高挑，长发散落在肩后，白色短裙的裙摆微微随风飘动。

她看起来又瘦又高。

光看背影，就感觉她应该长得很漂亮。

两个女孩挪了步子，有意躲避，可那黄毛男生显然不打算让她们离开，伸出长臂，拦在两人身前。

短发的女孩开口，“你想干嘛呀，让我们走。”

黄毛男笑了起来，“我没想干嘛，带你们去玩会儿好不好？”

短发女孩有些急，拉紧身侧女孩的手，往反方向拐，“快走，韵韵。”

“别走啊。”黄毛男生伸手去拽那女孩子背在肩上的琴盒。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男生突然两步上前，长臂一伸，抓住黄毛男生的手腕，狠狠扭过，“别碰她。”

“啊——”黄毛男生吃痛的喊了起来。

短发女生借此机会，将背着琴的女孩快速拉走，“快跑。”

那女生好像是生病了，鼻音微重，声音里染着些哑，有气无力地甩了一下被牵住的手，“不能走，他一个人。”

短发女孩将她整个人拽紧，拖着她跑起来，“韵韵，我们是女孩，会吃亏的。”

天色有些暗，灯光照不到她们跑的地方，我没有看清她们俩的长相。

但是我看清他的模样了。

那个见义勇为的少年。

昏黄的灯光从稀疏的枝叶间倾洒而下，落在他身上、脸上，他的头发被染成了一圈淡淡的金色，他身材修长挺拔，皮肤白皙，鼻梁高挺，眉宇间有一种不容忽视的冷冽和疏离。

可偏偏这样一个人这么勇敢。

他出拳速度快又狠。

我看着他干净利索的教训了那个男生一顿。

他拎起坐在地上的黄毛男生的领子，厉声道：“我会盯着你的，再让我看见一次你找她的麻烦，你就完了。”

黄毛男生拧眉，“真是服了，我什么都没做呢，你谁啊？”

少年没回答黄毛男生的问题，松开他，“滚。”

黄毛男生不服气的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走了。

他的胳膊受伤了，可却丝毫感受不到痛意一般，捡起地上的发圈，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我抬脚想跟上去，被文婷拉住，“你去哪里啊？”

我抿了抿唇，“刚刚那个男生……”

“你说陆峥旭吗？”文婷歪头看我。

文婷竟然知道他的名字，我有点意外，“你知道他的名字？”

文婷将勺子放回餐盒里，“他是我班的，思琪，有关他这个人的传闻不好，你可千万别喜欢他。”

我的耳朵只选择听见她说，他是她班的，自动忽略了她的后半句话。

传闻好不好有什么关系。

我才不在乎这个呢，我只相信我的眼睛看到的。

他勇敢、善良、见义勇为、乐于助人。

陆峥旭。

这名字真好听。

我唇角上扬，暗想明天去文婷的班里，就可以见到他了。

准备离开的时候，我看见刚刚跑走的两个女生又回来了。

那个背着琴的女孩身体隐在黑暗中，轻咳了两声，“怎么不见了。”

短头发的女孩接话说，“应该离开了吧。韵韵，我都说了，他没事的，他个子那么高，看起来很厉害。”

我看不清背着琴的女孩的表情，但我觉得她很不开心，因为她避开了短头发女孩子想要拉她的手。

文婷拉着我走，我听见她们的对话：

“裴晓雨，这次你做错了。”

“韵韵……”

“他救了我们，我们不该丢下他一个人的，咳咳咳……”

“韵韵，你别生气嘛，你一生气，咳的更厉害了。我这不是也听你的，回来了嘛，别生气了，我妈妈说女孩子会很容易吃亏的，我刚刚也是太害怕了。”

“你以后要走自己走，不要拉我。

这样一点都不好，别人没义务帮我们的。”

“你说的对，这次是我不对，我以后绝对不会再这样。”

……

隔天，我去文婷班里，如愿见到了他。

他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有个看起来很阳光的男生在和他说话。

他偶尔会点头回应，但那张俊朗的脸上始终没有任何表情。

我走到窗边，笑着喊他的名字，“陆峥旭。”

他缓缓抬头，看了我一眼，便收回目光。

他真的冷淡。

我依旧带着笑，“你好，我叫陈思琪。可不可以加你一个QQ或者微信？”

“不。”他眼皮都没抬，回道。

我的笑容有些僵，将我一早准备好的便利贴拿出来，在上面写下我的联系方式，贴在他桌角，“这个是我的微信，你加我吧，交个朋友。”

他没有表情，这次连一个“不”字都懒的回答。

文婷给我使眼色，我知道她不开心了，她不想让我跟陆峥旭接触。

我抿了抿唇，算了，来日方长。

……

从那天开始，我便想尽办法出现在他身边，因为我太想见他。

我会在他打篮球的地方，给他还有他的同学买水。

所有人都收下过我的水，只有他没接过。

一次都没有。

他几乎每个星期，都会因为打架，在王主任的办公室里被训斥，写检讨书。

我为了能和他留在同一间办公室，故意不去完成作业。

可这并没有什么用，他从没有仔细看过我一次，也没有加我的联系方式。

我知道他每个星期五，都会去圣安中学门口。

他会在校门口对面的树下，吸一根烟，然后盯着校门看很久，当香烟燃尽的时候，他便会离开。

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这样，但每次他去的时候，我也会去，我会站在人群中默默看着他。

因为我知道，只要我过去，他便会离开。

我会缠着他，从餐厅跟他到班里，直到他对我说“滚”或者“别烦我。”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习惯了他对我的态度，还是我知道他这个人本就是这样，对谁都这个样子，所以，不管他多抗拒我，我都一直没放弃喜欢他。

我想，等他喜欢我就好了。

喜欢他这件事情好像变成了习惯，又好像成为我的执念。

我偶尔会庆幸，庆幸像他这般冷漠的人不会有喜欢的人。

我偶尔会开心，因为他对谁都一样不耐烦。

直到高一。

我记不得究竟是哪一天，我发现，他整个人都变了。

他开始兼职赚钱，他开始学习，而且成绩越来越好。

一班每个月都会按成绩重新分班，可他一次都没掉出来过。

他不再像从前每个周必去王主任那里，没有人挑他的事的话，他就不会打架。

他在班里很少发脾气。

有一次，我站在他班门口，看见有个女生拿着水杯撞到他，大半的水洒到他的后背，在他的衣服上晕出一团又一团的水渍。

他的表情一下就变了。

当时我以为他会生气，暗想这女生完了。

结果他转过身，看着那女生，敛下眼底的怒气，薄唇微抿，在她开口道歉前，淡声道：“不烫，没事。”

然后离开。

他变了。

可他对我没变。

依旧拒绝我、疏远我、厌恶我。

所以，我开始担忧，开始难过，我开始变得敏感爱哭。

我受不了他不看我一眼，我受不了从他身上得不到一丝反馈。

我那么喜欢他。

我没有放弃，我坚信他的性格就是如此，我坚信他这样的人永远不可能温柔待人。

我不断的告诉自己，像他这样性格的人，如此冷漠的对我，很正常。

直到高三的时候，我看见他冲向马路，不顾一切救了一个女孩子。

我没看清楚女孩的模样，可我看见他的表情了。

他很紧张怀里的人。

这是第一次，他的脸上出现除了不耐烦、冷漠和烦躁以外的表情。

我当时觉得可能是他骨子里太善良，便没想太多。

可是没过多久，他竟然有了一个同桌。

这是他这么多年的第一个同桌。

文婷告诉我的时候，我笑着说不信，直到我看到贴吧里的帖子。

可是，他怎么可能会允许别人坐在他身边，还是个女生。

我不信，也不愿意相信。

我控制不住去找了那个女生。

她叫黎清韵。

大家说的对，她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

她说起话来轻轻软软的，可是那双好看的眼睛里却透着股坚韧的劲儿。

我哭了。

因为我怕我会输。

光看见她的模样，我就觉得我会输。

正当我跟她说话时，他突然来了，他指责我来找她，他的眼里有厌恶……

我太多难过了，听不清他还在说些什么，可我记得他始终站在她的身边。

……

那天体育课，我去找他，被他们班的女生围起来嘲讽。

我看向正在打篮球的少年，他没有一点要过来帮我的意思。

我很难过的时候，她出现了。

她让她的同学别为难我，说她们不该这样。

她的同学很听她的话。

她们都很喜欢她。

是啊，谁不喜欢她。

她漂亮又善良，成绩又好。

我如果是个男生，也会喜欢她的。

我去找了他，给他送水，不出意外，又被他拒绝了。

我数不清楚这是被拒绝的第几次，我很难过的时候，他开口了。

他和我说话了。

我好开心，又好失望。

因为他说，让我别再牵扯到她。

原来，是警告我。

我走到她身边时，问她为什么帮我，她说，因为我对他好。

我想哭又想笑，他们为彼此着想的样子，让我感觉我是个外人。

再后来，我看见他送她回家。

她坐上了他的车。

他轻抚她的发。

他和她一起去图书馆，一起吃好吃的饭。

他给她带她喜欢的车轮饼。

……

黎清韵是个很有趣的人。

她偶尔说起话来，会唠唠叨叨的，可是他总是低着眸，听的很认真，有时听着听着还会突然轻笑出声。

在她跟他坐同桌前，我从没见过他笑。

他笑起来真是好看啊。

他看她的眼神和看其他人的不一样，是那种很温柔的眼神。

他在她面前总是小心翼翼的。

原来，陆峥旭也有这样的一面。

我好嫉妒她。

我很想跟她争一争的。

我其实大可以跟刘腾和文婷说，让他们帮我找人吓吓她，警告她离他远点。

只要我开口，他们一定会帮我。

可我没有。

因为她太好，她干净的没半点瑕疵。

我找不到她的一点不好，我没法去说服我自己当个坏人。

况且她对他很好。

……

她好像是他生命里的一个例外。

不论何时，只要她轻声喊他的名字，哪怕他不愿意做的事情，他也会改变主意去做。

那些我努力了很多年，还是从他那里得不到的，她轻而易举就能得到。

有一天，我突发奇想的觉得，他喜欢她，是不是因为他喜欢乖一点的，或者穿着甜美点的。

于是我变的乖了点，改变了妆容和发型，以及穿着。

可是，他仍旧没看我一眼。

他的眼睛和心思全在她身上。

……

临近高考的时候，我看见他去了天台，还有她。

在铁门的缝隙里，我看见他吻了她。

在日落时分，在暖风吹到我的耳边时，我亲眼看着他吻她。

我没有走开。

他吻得多认真，我就看得多认真。

泪水模糊我视线之前，我看到他掀起眼皮后，那双漆黑一团的眼睛。

他的眼底透露着的，是一个男的对女的最原始的冲动和渴望，还有对心爱的女孩子的克制。

他真的很喜欢她呢。

而我，只是个偷窥者。

……

高考结束，他们班举行派对，我厚着脸皮跟着文婷去了。

文婷说，也许我跟他说清楚，就可以真的解开心结，放下一切。

于是我去了。

那天他一直在打游戏，周围有太多人。

我已经没有勇气再在这么多人面前被他冷漠对待了。

我在等。

终于，我看见他放下手机，一个人上了楼，便立刻跟了上去。

我打算跟他说出这么多年我对他的喜欢的时候。

他打断我的话，对我说了四个字：

长话短说。

怎么长话短说啊，这么多年的喜欢。

我心里打好的草稿被他打乱，他告诉我，他喜欢她。

他又不耐烦了。

尽管他极力在压抑着自己心里的烦躁，可我还是看出来了，他根本不想听这些，也不在意这些。

我这么多年的喜欢，只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罢了。

我抬起头，忽地对上了她的视线。

黎清韵也在这儿。

难怪他会上楼。

原来，他是来找她的。

他那么着急的上楼，只是因为她离开了他的视线。

真是好难过啊。

我想我该放下他了。

至少明天，等明天……我一定可以放下他的。

我再也不想喜欢他了。

**

时隔多年，我才弄清楚一些事情。

当时他每周去圣安中学，是趁着她放假坐私家车回家的时间偷看她。

那个走夜路，背着琴生病的女孩子就是她。

那个当年把水洒在他身上的女生也是她。

……

陆峥旭从头到尾就不是见义勇为，乐于助人。

他也不是在高一的时候，突然莫名其妙的改变了脾性。

这一切，只是因为他想给她留个好印象。

只是因为那个人是她，黎清韵。

可这些，我也是好多年以后才知道的。

（本章是陈思琪视角下的陆峥旭和黎清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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