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尊每天都想替身上位

《天尊每天都想替身上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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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一更)

“糟糕!”正全力朝传送阵奔跑的虹翘踉跄地崴到了脚, “魔王来了!”

天边又一道灵力波飞过来,越过虹翘和追风,把传送阵砸了个稀巴烂。

完了完了!

她一把拽住追风, 翻滚着躲避:“快跑, 我们被发现了!”

天炎山因为泼天的灵力波动颤抖起来,仿若随时都会火山喷发。

朝冽再顾不得别的, 放开金仙巅峰的势力,掀起滔天银浪。

威压压得迎棠喘不过气。

原来他这才来真的, 早前他和元婴、化神的她之间的打斗,到底有多小打小闹?

她心里越发恼怒,气得挣扎出他的防护,用灵力扛起昏迷的逐月。

且说丹缘本来在魔王殿躺的好好的,但从昨晚开始, 她就眼皮子直跳, 她总是闻到一股特别熟悉的气味, 她以为自己神经衰弱了。

万年了,她一直活在迎棠的阴影下。

她做什么, 别人都要拿迎棠出来与她比较,她自己也经常回想起被迎棠压一头的日子。

今日天炎山一有动静, 她便飞速赶来, 谁知就碰上一个与迎棠长得如此相像的女子。

她是个妖修, 并非魔修。

那又如何, 她毁不了迎棠, 也定要毁了她!

丹缘愤恨地瞪着朝冽:“何方上仙,竟敢闯我魔域!”

朝冽眸子染开清透的软翠, 唇角的笑容深含邪意:“区区蝼蚁, 不配知道本尊的名讳。”

丹缘一口气堵在肺叶子里咳得疼:他娘的, 都一万年了,怎么还有人敢对她这么说!

她一鞭子抽开这灭顶的银浪:“本王今日就要收了你们的小命!”

金仙巅峰的神识祭出,一银柄长剑霍然而起,银刃挥舞间,斗转星移。

饶是同为真魔期的迎棠,万年前避开朝冽的攻击都略显吃力,更何况是神识远远不及迎棠的丹缘。

剑刃甫一触及她的肩,便以移山断海之势切中她的臂膀,魔血炸开来,染红了朝冽那张九天绝色的面庞。

他狠戾地长笑,任凭魔血染红他蓝采和的长衫:“你要找死,本尊成全你!”

迎棠被这股充满邪气的灵力吹得长幔横飞。

该死的,她什么也看不清!

魔修的修为是打上去的,丹缘自然也不是吃素的。

她以金蝉脱壳之势,断臂闪开,跃上天空化成巨雕,在空中翱翔盘旋,戾叫声刺穿迎棠的耳膜,震得她脑袋疼。

那雕蓦地俯冲,速度之快,发出震耳欲聋的风啸。

朝冽打横铺开一巨型阵法。

迎棠一眼看出丹缘的阴险之处。

她与丹缘大战几百年,知道她最喜欢出招阴险,每每大招中都暗藏锋利的魔针。

她咬咬牙,飞身而上,将浑身灵力注入长幔,朝空中奋力一投。

与此同时,丹缘和朝冽灵力猛烈相撞,荡开海棠林满枝海棠。

朝冽撑开的结界与丹缘的灵力逐力,自不会落下成,只是银色的灵海中,隐约闪过一痕黑光。

他眸子一跳,正要徒手去接。

海蓝的长幔迅速裹住那痕黑光,朝另一处山头一甩。

那小巧黑针肉眼不见,却在一个弹指后,山头訇然坍塌,碎裂成尘。

“这接不得!”迎棠指尖凝出神识的长弓,“对付丹缘得用神识。”

朝冽哽了一瞬,凝出一根神识箭来,接过迎棠的长弓。

箭搭弓上,他扬臂朝天边盘旋的巨鹰瞄准。

风吹过,云无痕。

他感受到迎棠的视线,头一次有了用真身与她并肩作战的实感。

他竟然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

连眸子都恢复了一丝玄色。

迎棠:“还等什么,就是现在!”

纯银的离弦之箭飞射而出,如流星划过血色的天际。

那箭肯定能射中的,他知道。

朝冽后怕地垂下头,听到头顶传来一声雕唳。

丹缘被贯穿了胸膛,眼看要毙命,她用翅膀扇出一道龙卷风,把自己卷进去,随风飞速逃离。

带走一片烟尘。

风风火火来,跌跌撞撞走,与万年前一样狼狈。

朝冽紧握长弓,抹了一把满是血的脸。

等他转过身,迎棠已然不见了。

她正在天炎山内,用灵力扛起逐月。

他搞砸了。

朝冽从空中降下来,朝迎棠递弓箭。

迎棠冷着面,一个眼神都不想给他。她抬腕凭空捏碎那部分神识,好似那并不属于她。

他碰过的,她可不要了。

她觉得真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她还想怎么这么久了,那个该死的臭猫都没来抓她,她都怀疑臭猫不务正业在戏园子染上恶习沉迷享乐了。

她也乐得轻松。

好家伙,人早就编出一张大网,埋伏在你身边了,还当起你的小师弟来。

什么鬼啊。

迎棠越想越气,每一步都走出一团火。

她飞出天炎山,落在海棠林边,一想到自己还骄傲地跟这丫的说什么“魔尊迎棠”的故事,就觉得操蛋,几欲吐血。

乱红如雨,滚热的天炎山火风吹得人背脊炙热,与她心头的怒气一般滚烫。身后的脚步声沉闷地跟着她,迎棠受不了,手心凝出一大堆神识暗器,转身就往他身上投:“滚!”

朝冽一一躲开。

他觉得心在痉挛。

他看似平静地望着她,唇色却有些发白。他身体紧绷,怕自己发颤似的:“阿棠……”

“神经病!”她素手一翻,掀起满地的石头砸他,“要杀要剐来点痛快的!”

呵,她说呢,堂堂天尊下的禁制,逐月一个凡人竟然就解开了,从那时候他就在耍她!

朝冽起先避开,最后生生挨着,也不愿出手。

迎棠心下更恼火了——铱誮,把神识凝成一柄细剑狠狠刺去,他非但不躲,任凭剑锋划过他的脖子,割出一道狭长的血口。

血珠淅沥沥滑落她的虎口,沿着她白皙的手臂滴下来。细剑化为流体,她用早前他教她的一招“南雁北归”,毫不留情地招招攻他命门。

朝冽象征性地防卫几下,竟一一承下来,却也被猛烈的攻击打得左支右绌狼狈不堪。

他不还手,迎棠一腔邪火烧得越旺。她纵身掠出,引出天炎山的魔火火焰滔天,染出成片成片的血红,炮火一样轰过来。

朝冽感受到强烈的杀气,眸子本能地变成几近透明的蓝,但又狠狠压制住:“阿棠,莫要伤了自己!”

火焰烧灼着他的外袍,叫他的皮肉渐渐渗出血来。迎棠疯狂地透支灵力,眼看就要压不住魔火。

他忙飞上去把人从火中捞出来。她不领情,指甲划烂了他的臂膀,拽住他的衣领把他往山壁上狠狠甩去。

迎棠紧接着投出神识追击,快得看不到痕迹。

朝冽没放出任何防御阵法,统统吃下,她的灵力似长满倒刺的荆棘,一下子冲破他的七经八脉。

他闷哼一声,于空中咳出一口血来,像一颗从三十三天外而来的流星重重摔进山壁。

山壁被砸出一个大窟窿,火风肆意地钻进去,把他啃食地青丝散乱,衣衫褴褛,满身是血。

堂堂天尊,宇内四海均避之不及,现下竟被一个小兔妖欺负成这个样子。

他强行稳定意识,眼前又扬起一抹妍色。

“你不是可以几招就打死丹缘么,嗯?你反击啊!”她说着说着自己都气笑了。

他还要她保护他,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我是不能杀了你,”她恨得眸子都阔开一片赤色,“否则我一定杀你千遍万遍!”

迎棠试着深呼吸调整情绪,但没用。

她冷下脸,转身,扛着逐月继续走,仿佛再看他一眼她都减寿。

“阿棠……”朝冽满喉咙的血,他艰难地脱离山壁,拭去满脸的殷红,踉跄了几步追上来。

臭牛皮糖真够粘的!

迎棠恨得直发抖,走得更快了些。

她狠狠抹去手上的血,用清洁咒洗了一遍又一遍。

他追着她,呼出的气带着诱人的血腥味,还有一丝哽咽。

想拽她,却又怕满是伤的手把她的衣服弄脏了,朝冽艰难地朝自己手上丢了个清洁咒,方追上去,小心翼翼地拽住她的衣角:“阿棠,我……”

迎棠反手甩了他一掌。

“你到底想怎么样!”

这巴掌很痛。

比他身上的任何一道伤都痛。

他深海般的眸子凝视着她,眼里水雾氤氲,哽咽又委屈。

他到底想怎么样?

他想要的太多。

他想与她好好坐下来吃顿饭,想她待别人一样待他。

他也想与她在海棠林过小日子,天天烧烧饭聊聊天。

他更想为她撑伞,为她梳头,为她做生活中所有的微末小事。

朝冽哽咽了许久,吐出一句不着边际的话:“天上地下,所有人都想我死……”

迎棠红着眼讽刺他:“我最想让你死。”

“我知道……但只有你会救我,一次一次救我。”

神经病。

迎棠又被气笑了:“我救你?我救你是因为共生魂刻,因为允平我才与你结下共生魂刻,不是因为你,不、是、因、为、你。”

每一字每一句,都刺进他心里,把他最柔软的角落扎得体无完肤。

她说的他分明都知道。

眼眶变得赤红,他颤抖的指尖紧紧揪住她的袖子:“我知道,我都知道……求你别走。”

海棠花飘过他的颈脖,沾上了粘腻的血落下。

吱啦。

迎棠扯碎他攥住不放的袖子。

“要么封印我,要么滚。”她冷漠地笑他,蔑视他,丢下他一个人,兀自离开。

粉浪打着卷,一层一层越过她海潮般的裙摆。

朝冽摊开手,孔雀蓝的轻纱在他手里脆弱地飘动,像一只折了翅的蝴蝶。

她海棠醉日的笑颜,从来不是对他绽放。

他忽然明白。

谁都可以接近她。

允平可以。

阿朝也可以。

除了他。

是他错了。

他真的知道错了……

逐月早就醒了。

大概在丹缘刚来的时候。

毕竟那样的威压,就算昏着也该被压醒了。

但逐月根本不敢醒。

她都听到了什么远古秘辛啊,她的两个小徒弟竟然一跃成了天尊和魔尊,还有那样的纠葛。天哪快来个人买走她的脑子吧,她不想揣着这样恐怖的八卦啊。

更可怕的是,这样的八卦她知道了还不能对外说,啊,杀了她吧。

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用神识再把自己打晕,全当不知道。

虹翘与追风召来一群狐妖准备救场,正巧遇到扛着逐月的迎棠,把她们迎入狐山。

魔□□缘受伤的消息并未传播开来。

血阳西下,天上因白日的灵力波动汇聚了一片乌云,下起淅淅沥沥的血雨。

小木屋内,窗帘微微往上打着,外头雷声轰隆,闪电交加。

逐月以乖巧坐姿坐在桌边,清清嗓子:“咳,徒儿啊,小徒弟在外面很久了,真的不让他进来吗?”

迎棠那双瑞凤眼睨了一眼逐月,逐月乖乖闭嘴。

魔域的血雨下地很大,每一滴对修士都有极强的腐蚀性。

窗户上血蒙蒙一片。

虹翘和追风坐在一边,时不时朝窗外看,她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大师姐和小师弟闹掰了,大师姐不让小师弟进门了。

窗外,那人撑着一把海棠花样的油纸伞,手里攥着一片孔雀蓝的纱。

他定定站在门外,目光暗淡地望着屋内。

迎棠手一摆,把窗帘合上,眼不见为净。

气氛冷到极点,虹翘和追风对视一眼,也不敢说话。

逐月这个唯一的知情人,冒了一头冷汗。

她想起早前突然遇到阿朝的种种,感觉自己也被安排了。

好家伙,天尊对魔尊,竟然是那种感情,那万年前那场世纪大战,难道也是因“情”所起?

好家伙,她知道的可太多了。

逐月赶紧捧起一杯茶牛饮几口压压惊。

她现在每一句“小徒弟”“徒儿”她都喊得心虚。

但她又不由得想,怎么天尊比魔尊还像魔……

“师父,”追风勇敢地打破了沉默,“我们何时动身?”

逐月忙问迎棠:“徒儿,我们何时动身?”

迎棠笑了笑:“等雨停了,我们就走罢。”

逐月笑逐颜开:“哎~”不管怎么样,迎棠天下第一美,惹她生气,就是天尊的错,该罚!

迎棠撑着头,从储物戒里取出一条耳坠,挂到窗户边。

坠子内的灵力溢出去,飘飘悠悠飞上天,让乌云更聚拢了。

她倒要看看,那家伙能在外站到几时。

朝冽看见这丝灵力,唇角抿了抿。

魔域的魔气比他想象的厉害。

他胸口有一口淤血堵着,忽而上涌,从他的嘴角溢出来。

他漠然擦了擦血,用清洁咒祛除,不让它的味道飘出去。

瓢泼血雨啪嗒啪嗒打在伞面上,成柱的赤色从伞骨上落下来。

他目光定定坠在窗户上。

她不走,他也绝不离开。

第52章 (二更)

魔域这场雨, 下了整整七天。

这期间虹翘带着追风窜了不少闺蜜的家门,逐月随便找书看,都已经快认得魔域的字了。她把所有魔尊天尊的传记都翻出来看, 其中还不乏二人与其他人的同人作品, 看得入了迷,闷头磕CP。

关于逐月当初究竟发现了什么, 其他两位掌门又跑哪去了,她不提, 也没人问。

迎棠百无聊赖,在自己的小房间里修炼起来。

她吸魔气修炼也是一样的,甚至更有利于她修为的恢复。

故而短短七天,她就感觉自己的境界松动了。

快突破了。

她轻轻打起窗帘,外头还下着雨, 血水成股从房角往下游流。

那人依旧站在原处, 油纸伞遮住他暗淡的眸子, 仿佛一尊雕像。

只有迎棠偶尔打起帘子的时候,他会稍微抬起眼眸, 对上她的眼睛。

迎棠放下帘子。

果真是脑子有问题。

在屋子里待得够久了,也确实闷。

迎棠收起那串耳坠, 没过一刻钟, 雨过天晴。

逐月敲响她的房门:“徒儿, 是不是要启程了。”

“嗯。”

虹翘说想和追风去流香海玩, 逐月答应了, 一行人缓缓上路。

正午的太阳热辣滚烫,迎棠换了一身碧山长裙, 从储物戒里拿出一把伞, 自己为自己遮阳。

只是举得久了, 手有些酸。

海棠林的传送阵被破坏后,狐族去找丹缘算账,没留几个人在家。

迎棠等人默默离开,前往狐族新修的传送阵。

狐族在魔域的地位不低,传送阵的优先级也高,所以可以直接传送到金城。

众人踏上去,追风忽然问:“小师弟怎么办。”

迎棠冷笑:“管他作甚。”

身为天尊,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短短的距离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迎棠不能想,一想就来气。

众人紧赶慢赶,半个月后方回到流香海。

流香海弟子们早就收到消息在此等候,迎到了逐月,却没迎到迎棠。

迎棠体内灵力充盈,半途转道之前的山洞闭关,决定冲击渡劫期。

知道大师姐又闭关了,众弟子纷纷献上各类丹药,上贡似的在山洞周围摆了一排。

什么#大师姐是修炼天才##大师姐无畏艰险勇闯魔域救出掌门#等闭眼夸迎棠牛逼的帖子到处都沸。

迎棠又过上随时随地可以收贡的生活。

她每天清晨出山洞挑些好东西,却总能见到一些一看就特别稀有的上等仙物。

以往她肯定收下,如今她看都不想看,只把那些东西晾在外面。

她偶尔还能看见朝冽轻轻放下东西的身影。

回忆之前在山洞遭遇的种种,她有理由怀疑,那三年给她送东西的不只逐月,还有他。

这时候,沉寂了许久的玉简又响了。

“喂。”

“呃……喂?姑奶奶,你吩咐的事我查到了,天尊之前都在看一些,额,爱情戏,各类爱情戏。你说这人间的话本,真有那么好看吗?当真是万年过去日新月异,新梗诱人,连天尊都扛不住诱惑了?”

迎棠眼前一黑。

“知道了。”

“对了,最近天尊有一段时间没回来了,天上又蠢蠢欲动了。”

“关我什么事。”

青茷听出迎棠心情不好,也不敢多说:“还有,我打听出来天尊的名字里有个朝字。”

迎棠眼前更黑了:“挂了。”

青茷:???挂了是什么意思。

还没等他问,那头就已经没了声音。

乌云密布的天气,迎棠迎来了渡劫雷劫。

迎棠刚出山洞,便感受到周围灵力大不相同,似乎被人率先布置过。地上铺满了御雷阵,专为渡劫期定制的法宝有规则地放了一地。

迎棠冷漠地走开,心想鬼才要你帮忙。

她欲飞出去,谁知撞上一层无形的结界,朝后一个踉跄。

朝冽及时出现,把她拽起来,语气担忧地说:“渡劫期雷劫非同以往,你别逞强。”

“放手!”迎棠甩开他,一跃往后飞出三米远,“谁要你帮忙了。”

朝冽深吸气,退后一步:“我不靠近你,可好。”

“我自己能渡劫,你滚。”

迎棠用灵力把地上所有的法宝卷起来丢出去,撤销了所有的御雷阵。

她坐到草坪上,凝神入定。

朝冽不滚。

他站在一旁,指尖灵力微转,偷偷为她护法。

渡劫期的雷劫确实非同以往,但迎棠也不是没经历过。

随着渡劫云的聚集,山下不少弟子和外门都来围观。

知道流香海大师姐的人,都知道今天迎棠要出关,其中不乏有几个披着黑斗篷,不露出真面目的人。

有一个,正是宣蝶。

她们与魔域暗中联系数百年了,得到的好处不少。

这回魔域需要人修,她便送了几个过去,谁知对方不满足。

她便与昆仑掌门禀报,对方先与青阳宗掌门设计支走了逐月,后又在门派试练秘境中动了手脚,让流香海的众弟子找到更多的法宝。

两位掌门把逐月引入魔域后遁逃,逐月逃入海棠林被魔修抓住,魔修就地取材摘了一片蛟鳞,取了逐月的血送到人间来。

宣蝶便以此为由,撺掇青阳宗联合,以道义之名压迫,让流香海同意派出门派试练中的优秀弟子前往魔域探查。

这样一来,流香海再也不能与昆仑比肩。

本来迎棠三人逞强她就够不爽的,心想你们去了魔域也是送死。

谁知三人有点本事,把自己隐藏了起来,还顺利救出了逐月。

据闻当日,天界天尊竟然忽然下界打伤了魔□□缘,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无论如何,流香海的这个阿棠,不能活着,否则将是昆仑大计的一大阻碍。

她面露阴险,隐于山腰。

迎棠想起万年前度渡劫雷的时候。

阿卿为她护法,一群小狐狸等在一旁,生怕她倒了。

那时候还是妖王的狐王疯了,连自己的骨肉都不放过。

它们一个个伸着小毛头,指望她渡劫成功,帮忙杀了狐王,还它们一个安宁日子。

迎棠承载着这样的期望,硬是用残破的灵府扛过了九道天雷。

今天,她只想变强,渡劫期巅峰后,便是飞升。

她要冲上天界,以牙还牙。

她睁开瑞凤眼,眸子里映出一个远远的、挺拔颀长的身影。

天雷落下,一道比一道粗狂,威力之大,震动整个山头,山脚下的弟子们纷纷避让。

宣蝶闷着头,迎着银白色雷光往山顶去。

前十道雷,迎棠硬扛下来。

之后的每一道她都无比吃力。

她外放神识,用堪比渡劫期巅峰的神识去挨渡劫期的雷。虽然有能力上的压制,但依然会受伤。

朝冽看在眼里,放在两侧的手紧紧握拳。

但他又不敢多做什么,免得招她生气。

她特别爱逞强,嘴上逞强,身体上也逞强。

她有她的骄傲,他与她仇恨不绝,她更不愿他帮她。

第二十道雷劈过去,迎棠的腰都被打弯了。

她双手撑住地,轻喘着气,汗如雨下。

该死的天罚!

她咬咬牙,笑出声来。

不过是一个人渣,她偏就杀了。

有本事劈到本姑娘飞升啊!

感应到她的倔强,天雷劈的更狠了,两股三股地往下落。

有一只蝴蝶飘飘悠悠飞入结界,无人察觉。

第三十道天雷劈完,迎棠已然直不起腰,后背的衣裙被劈地稀烂。

不能不插手了。

朝冽蓦地投下一片阵法。

哪怕她恨他,他也要保她灵府周全。

四十九道天雷仿佛劈了一个世纪。

最后一道天雷蓄了好久的力,泰山似的訇然砸下。

倏然,草丛边一只小蝴蝶化成一道灵力直冲迎棠的后背。

迎棠正挨着天雷,哪有空分神,无端受了一击。

撕裂般的疼痛自她背后漫漶七经八脉,她蓦地回首掷出一根金簪,金簪瞬间锁定目标,把御剑逃脱的宣蝶全全困住。

朝冽怒火中烧,一步飞跃到她身边把她接住。

迎棠心里骂骂咧咧,疼地直吐血。

好在那灵力上沾的是魔气,若是寻常修士中这一击,要么堕魔要么修为尽碎,然而对迎棠来说就是疼了些。

朝冽眼眸一蓝,回首掷出一个灵力网,将宣蝶长老团团圈住。

“阿棠,我扶你进去。”他怀里人早已昏迷,哪里能回他半句话。

朝冽的血液里奔腾着邪火,他打横把她抱起来。

山下的弟子们见最后一道雷劈完,一阵恭贺。

须臾,山头飞出来一个球。

“那是什么啊?”

“那里面好像有个人。”

“好熟悉啊,好像是宣蝶长老!”

众弟子正疑惑呢,一道人影飞速从山头流星般窜出来,掐住宣蝶的脖子把她生生拎起来。

“我没看错吧,那是栀子峰小师弟吗?”

“是小师弟!”

紧接着,小师弟那双漂亮的手紧紧一收,竟生生把宣蝶长老的脖子捏碎了!

众弟子吓得脸色苍白。

谁知宣蝶没死,傀儡肉身迅速干瘪下来,竟飘出一团黑雾。

有弟子大喊:“这……宣蝶长老竟然是魔?”

“她是不是和魔修有交易?”

大家都以为宣蝶要逃了。

谁知朝冽反手一召,遮天蔽日的灵力幻化成一只大手,将那团黑影团团困住。

黑影现出原型,在他手心挣扎。

“你到底是谁!”她惊恐地瞪着朝冽,被他浑身散发出来的煞气冲地头昏脑涨,动弹不得。

山下的弟子有的捂住眼睛不敢看。

朝冽竟以灵剑劈开宣蝶的血肉,生生抽出她的仙骨,翻掌扬成灰烬。

被抽掉仙骨的人,堕魔都没可能,可谓是废物。

但做过了仙,又岂能容忍自己是个凡人,这是比起死亡,对一个修士最大的惩罚。

众弟子顿觉背脊一凉,两股战战。

昆仑派宣蝶长老在流香海被栀子峰小师弟抽仙骨的事情,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修仙界。

有人惊恐,有人怀疑,更有人斥责昆仑暗害流香海弟子是自作自受。

朝冽把所有黑衣人统统拎出来杀红了眼,满身是血。

杀了将近一炷香。

昆仑的血,侵染了流香海的山峦。

他不敢回到迎棠身边,怕她嫌弃他又臭又脏。

冷冷瞥了一眼山下的弟子,他捏碎了玉简,传信逐月。

……

迎棠昏迷了一宿方醒过来。

她艰难坐起来,望见逐月担忧的面庞:“徒儿,小徒弟杀疯了,他把昆仑掌门的仙骨也抽了。”

迎棠:???

第53章 (一更)

迎棠寻思臭猫是杀戮道, 杀人对他来说和喝水一样寻常,他没把人杀得魂飞魄散已经不错了。

她“哦”了一声,情绪没什么大波动。

关她什么事?

“徒儿, 我有件事要和你, 额,汇报一下。”逐月当前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她觉得天下很乱,突变一触即发, 眼下她能想到的最靠谱的人,竟然是一个魔尊。

太不可思议了。

迎棠背后还撕裂般的疼,她嘴唇苍白,静静靠在床上,淡淡“嗯”了一声。

她太累了, 需要休养, 每一丝情绪的起伏都叫她筋脉如被万蚁爬过似的疼。

她闭上眼睛, 静静听逐月说话。

此景过美,逐月出神欣赏了一会儿, 默默擦了擦鼻血。

“如今凡界三千门派,以流香海、昆仑、青阳宗为首, 青阳宗与昆仑沆瀣一气, 与魔域的魔修有所勾结。魔王殿在魔域四处布下奇怪的阵法, 我不知道是什么, 但一定与三界生灵有关, 那些阵法,我早前游历四方也曾见过, 本以为是上古留下的残破阵法不足为奇, 但最近我发现, 这些阵法遍布三界,且隐隐有催动之势。

如此庞大的阵法,要掩埋地让众修者毫无察觉,只可能是仙阵。我怀疑……天上有仙也参与其中。兹事体大,我有心无力。”

回想起之前经历的种种,迎棠睁开眼睛,不自在地抬了抬肩。

难道是她在酆都见到的阵法?

那阵法主在吸灵气,若全三界都有的话……

“绝地天通,不应该破的。”逐月喃喃,“顺圣帝是个好天帝,他一定是想保护众生。”

顺圣……

迎棠脑子有点乱。

想到顺圣那个臭直男,她的思绪还停留在祭繎是圣脉这件事上,至今未能缓过神来。

至少那场神魔大战,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阴谋,也许顺圣和祭繎,都被算计了。

头疼。

她深吸气,不再多想:“你放心,我定护流香海周全。”

她还挺喜欢流香海的,她喜欢的东西,别人就不能碰。

逐月见迎棠面色苍白,早前总是艳光四射,像一朵带刺的玫瑰,如今却蔫吧的像一朵栀子花,病弱的小兔兔似的可爱,说话都糯糯的,心都化了。

欧,这么漂亮又这么厉害的女孩子哪里找啊,魔尊又怎么样呜呜呜,要是以后再有人说魔尊迎棠的坏话,她就揍他!

“你歇会。”逐月从容地又抹了一把鼻血,留下一瓶药走了。

迎棠还没躺下来,洞里就来了不速之客。

她受了伤,此时声音也温软软的,有气无力:“出去。”

朝冽像是刚洗了澡,浑身上下都是冷杉的清冽气。

他一身新碧长衫,身上难得没有一点血斑。

他兀自在她身边坐下来。

“滚啊。”

她抄起枕头砸他脸。

枕头软软的,温温的,还有她的气息,他甫一接过,指腹都被灼地一颤。

他把枕头放回去,满面憔悴,漆黑的眼瞳直直盯着她,她却连偏头看看他都不愿。

“阿棠,我错了……我万年前错了,如今也错了……”

他轻轻拽住她的被角。

迎棠睫毛微颤,嗤笑出声。

她自知当下没气力和他较劲,便自储物戒内拿出那柄团扇,轻扇小风,暗讽他接下来说得每一句话,都会像她扇出的风一般,都是耳旁风。

“你缺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你要这三界,我给你打下,你要当六道之主,我助你上位……”

“我不要。”

什么三界六道,她没那么多精力。

迎棠眼眶都红了,鼻翼悄悄抽了一下,“我只要允平。”

朝冽彻底僵住。

他放开手,狠狠握着。

他的力气很重,重到手心被掐地裂开血口,鲜血快要从指缝中流出来。

朝冽强行压住心头的苦涩,声音哑地不行,也抖得不行。

明明夏裴回做得的,他也能做。

“我听闻他曾做过你的炉鼎……那你也把我当做炉鼎可好。”

迎棠摇着扇子的手腕一僵。

她略显惊愕地看他:“堂堂天尊,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与他长得几分像,你便把我当成他的代替品,好不好。”

“你到底想怎样。”迎棠一扇子扔他胸口,气得胸膛小风箱似的起伏。

“哪怕只是个假的替代品,我也愿意。”他另一只手攥住她的袖子,指尖都白了,“好不好,阿棠……”

“呵,你以为炉鼎是什么,你就不怕我把你折磨的生不如死?”

朝冽神情淡淡,满眼都是她苍白的小脸:“你与他几月光景,你我却有万年。”

迎棠觉得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几月光景分明拜高高在上的、人人谈之色变的天尊所赐,如今他竟低伏在她面前,口口声声哀求想做她的替身炉鼎。

她轻笑又蔑视地睨他,素手轻轻捏住他的下巴,倾身,软语道:“炉鼎?你能给什么,证明给本尊看啊。”

她离他太近,温柔的香气叫他呼吸停滞。

朝冽眸子蓝了一瞬,忙退开。

他喉头艰难地滚动,呼吸又重又急。

“这就是你的证明?”迎棠捡起床上的扇子,不紧不慢地背对他躺下去,“滚吧。”

“好,我会给你一个证明。”他闭上眼睛,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被角。

迎棠耳尖微提,置若罔闻,她不过是想让他赶紧滚,也不去寻思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证明他对她的真心。

真心?她想想就想笑:“滚出去,炉鼎要听主人的话,别再让我说第四遍。”

背后传来迟疑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迎棠感觉被角被人掖了掖,不耐烦地甩出一道灵力。

身后没了声音,她转头去看,那股冷杉气还悬停在山洞内,久久不散。

她盯着山洞门口,愤恨的血液涌上来,不能平息。

生离死别,你拿什么还。

仙界天高云远。

青茷和司命雀翎正相约打凡间的升官图。

“听说了吗,天尊在人间抽了昆仑掌门和长老的仙骨。”

“哈?”青茷震惊,“天尊怎么跑去昆仑了?照理说,昆仑那些小杂碎,天尊应看不上眼才是。”

“嗐,老虎的脾气,谁知道呢。”司命骰子掷下去,又进一官,喜颜悦色,“最近飞升的神仙越来越少了,我这儿的指标都不够了,我还记得最紧的时候,我每个神仙的宫门都要敲一遍……青茷,我见你挺悠闲,也挺助人为乐,你看……”

“啊?什么指标,我还以为司命是清水官呢。”青茷抽到机会卡,被皇帝嫉妒,发派边疆,好不容易混到的三品竟只能辞官了,“哎呀,什么破运气……我最近可忙了,有私事。”

“什么私事?”

“我还在查天尊的名讳呢。”

“你查那作甚,老虎屁股摸不得。你也要同玄武君一般找死么?”

“玄武君又去找天尊了?”

“天尊当初精进,全靠杀心恒一,近几年却收敛许多。杀戮道没有杀戮,如何进阶?修为只会退步。你没发现天尊每一次镇压后闭关的时间越来越长?三界生灵的寿数都是有限的,神也会陨落,哪怕是仙呢。万年不曾飞升,按照以往的经验,也快了。他又总是透支灵力,年轻人不爱惜身体,谁知道呢。”

青茷皱起眉头,忽然有些怅然:“哎。”

他心想这对姑奶奶定是个好消息,下次同她说。

司命又进一官,喜笑颜开:“我要官拜丞相咯……对了,方才跟你说的神仙渡劫的指标,你帮帮忙。”

青茷有些懵,“我都飞升了,咋还要渡劫?”

“以前便有,不过绝地天通开启后,万年来飞升的神仙多了,指标总不缺,你飞升那段时日人最多,便没去找你,最近没人飞升了,指标达不到,我会被上头罚的。”

“怎么个渡劫法?”

“你抽一缕神魂给我,我给你送到天界的轮回井去,那轮回井与冥界的相通,神魂入井,投胎成凡人,红尘孽浪里滚过一遭,便算渡一回劫,回来指不定你就参破大道,突破一阶。”

青茷心里忽然咯噔一声:“等等,那我的神魂渡劫了,我呢?”

“你?你闭关修炼啊,本体在自家坐着吸吸天地灵气不舒坦么,这可是带薪休假。若遇到什么突发情况,你还是可以出关,不影响,就是不能出关太久。放心,不会很多年的,渡劫的一般都不得好死,所以十几年二十几年就回来了。”

“再等等,”青茷忽然丢下骰子,游戏也不玩了,“那我的神魂渡完劫以后呢?”

“哈?”司命有些不耐烦,“冥界走一遭喝完孟婆汤,再投轮回井就回来了呀,哪有什么以后。”

“记忆呢?”

“喝了孟婆汤,你说呢?”

“哎?那那缕神魂,还是我的?纯魄也聚不走吗?”

“谁跟你抢似的,你的神魂不就是你?谁能把你一个大活人聚走?”

青茷脸色忽然一白:“那,共生魂刻呢?”

“嗐,”司命恍然大悟,“你担心这个啊,就算有人跟你结了共生魂刻,那也是跟你那一缕神魂结的,只在凡间作数,对你没有束缚。安心吧,哪个凡人能在你渡劫的时候就飞升上来,给你来一记呢。”

青茷忽然站起来:“那……你有没有神仙渡劫的记录?”

司命挑眉:“当然没有,我可不想被众神仙追着砍脑袋。只有天帝能通过凌霄殿的通天石查看、更改神仙的渡劫内容,咋地,你想听谁的八卦?”

青茷轰地一下又坐下来,捂着嘴沉思:不会吧……

有没有一种可能,夏裴回只是某个神仙的渡劫神魂!

第54章 (二更)

这些时日, 迎棠被投喂了诸多天材地宝,恢复的很好。

逐月虽是掌门,却也没那么多灵材, 多的是朝冽给她的, 但她不敢告诉迎棠,只能按照朝冽的意思说是自己的。

流香海小师弟抽昆仑掌门、长老仙骨一事震惊整个修仙界。

一时间, 昆仑诸多弟子上门寻仇,玉简聊上更是吵作一团。

有人质疑流香海与魔修勾结, 有人怀疑阿棠与阿朝其实就是一对魔修,觊觎三大宗门灵脉,但也有脑子清醒的,质问:为何当日流香海大师姐渡劫,你昆仑的长老要过来凑热闹, 还鬼鬼祟祟不以真面目示人, 偷偷跑到山腰去, 你做何居心?!大师姐受到偷袭一事,与你昆仑有没有干系?!

迎棠被偷袭, 心头当然不爽利。

渡劫后的第七天,天朗气清。

她走出山洞, 往空中投出簪子。

昆仑是吧, 洗干净脖子等着。

她义愤填膺, 已经想好怎么折磨那位被抽去仙骨的宣蝶长老, 怎么叫她生不如死。

岂能让她还存活于世?

迎棠在前头阴恻恻笑, 后头传来脚步声。

“你去何处。”

“与你何干。”她御簪便走。

夏初的风打在脸上有些韧劲,迎棠飞得慢了些, 却听身后有衣袂翻飞。

她回过头, 果见那只臭猫不要脸地跟上来。

“你跟着我作甚, 真真是牛皮糖,怎么也甩不掉!”她气愤地站起来,当即一个灵力刀挥过去。

渡劫期的灵力与大乘期有质的区别,灵力卷起如海潮般的风,大浪一般扑到朝冽脸上。

他轻轻抹了一下,继续跟着:“你方痊愈,不便行动。”

“天尊管得真够宽。”

“我不是天尊了,是你的炉鼎。”

迎棠震惊。

这家伙身为天尊竟把炉鼎两个字大喇喇挂在嘴边。

她本意是羞辱他,他却一点都不觉得耻辱么?

“呵,那我是不是还要给你发一本荣誉证书?”

“可以。”

迎棠:……

不要妄图和神经病对话。

她加快速度,一时没好好看前方,忽然眼前一白。

不知哪个小门小派的上空飞着不少灵器球,那些球弹性极高,迎棠簪子尖扎破了两个,脚下一歪撞上,又被弹起来。

她今日一身碎金裙,走起路来方便利落,好看且便于杀人,此时飞起来,就像个小太阳。

“哎!”她惊呼一声,被弹地失了方向感。

天翻地覆间,忽然落入一个温热的怀抱。

朝冽稳当地接住她,又像被烫到似的,忙僵硬地把她扶到簪上,迎棠拼命挣扎,劈头盖脸给他脖子一掌:“别碰我!”

寻常这时候,朝冽恼得都不知火气往哪撒。

当下他却“嗯”了一声,默默退后,幽幽望着她:“小心些。”

“别让我看见你。”她扯扯衣领,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没听到身后有声音,以为他终于滚了,迎棠心下这才畅快些。

急速飞了两个时辰,期间传了三个传送阵,方到达昆仑。

昆仑派不愧是当今修仙界实力的龙头,整座山都用灵力大阵悬浮在空中,气势非凡。宏伟殿宇层层掩映,白墙碧瓦将阳光都反射地细碎,恍若有光影圣迹笼罩一般。

护山大阵十分厉害,相较于万年前又更胜一筹。

迎棠难得没有先莽,而是拿出一根有探查能力的簪子,先找找宣蝶的踪迹。

宣蝶并不在昆仑派中,甚至不在方圆十里内。

她来到山脚下的一个小茶馆,决定在情报中心探听探听。

反正如今已经和臭猫破罐子破摔了,她哪里还管“大师姐”这个小马甲啊,怎么张扬怎么来。

她风风火火飞入二楼一个雅间,小手一勾,便把一个店小二生生拉过来:“上你们这儿最好的茶点和茶。”

店小二惊艳地一愣一愣的,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走的时候还频频回头,下楼梯的时候还滚了一遭。

迎棠凳子还没坐热,对面雅间仿佛来了新的客人,坐下一身着玄衣的男子。

他淡淡道:“来一份和对面姑娘一样的。”完了与店小二小声说了什么。

透过镂花的槅门,那人如聚山川的眉眼深深看过来,多少层纱幔都遮挡不住。

迎棠额角一抽。

该死的牛皮糖学人精。

她想到破封来这一路,从见臭猫第一面开始,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也互相伤害了,竟都对他没用,反倒徒增她的烦恼。

她决定忽视他,全当他是一颗行走的大白菜。

茶馆二楼成“回”型,迎棠阔开听觉往下探听,能听到一桌昆仑弟子的谈话。

“我们真就忍气吞声?我们可是昆仑,哪能被流香海骑在头上!”

“有一说一,流香海大师姐是真的好看……”

“那确实,可惜据说性格恶劣,是个坏女人。”

“嘘,小道消息,宣蝶长老和掌门连夜消失,是被送到酆都了。”

“酆都?为啥?”

www.youxs.org:不会吧,又是酆都,她对酆都可没好印象。

店小二端上来一大桌菜。

迎棠登时喜上眉梢,期待的搓搓手:“这么多?”

店小二揣着一脸意味深长的笑:“隔壁的客官帮仙子付过银子了,说要咱们把压箱底的都拿出来讨仙子欢心。”

迎棠的笑容肉眼可见的垮下来。

呵,装什么霸道总裁,谁不知道你背地里是个师姐长师姐短的臭弟弟。

她一把把茶壶扫落在地:“本姑娘不吃了。奉劝某些跟屁虫精脸皮子不要太厚,别忘了自己是个扫把星!”

啧,但这桌吃的看起来确实不错。

她小手勾起一颗莲花酥放在嘴里,松鼠似的嚼着,扬袖飞去。

楼上动静不小,周围的吃瓜群众们纷纷往这儿看。

“这……”店小二一头雾水,忙捡起茶壶的碎片,灰溜溜跑到朝冽跟前,“客官……你看那姑娘……怎么忽然就生气了……”

朝冽轻轻翕动鼻翼,敛起眸子,怔忡地盯着手里的茶杯。

茶水本平静,能倒影出他的脸,却因为指尖的颤抖翻起水珠。

扫把星……

呵,她说得没错。

他放下一锭金子:“茶壶我赔了。”

店小二的赔笑声渐渐朦胧,周遭的一切仿佛陷入黑暗,越来越远。

朝冽艰难地站起来,身上的灵气躁动,惹得他浑身冒汗。

他一颗心疼地要命,被狠狠攥住捏爆似的。

但他偏生又拿她不得。

他忽而一个不支,扫落了茶水。

清茶溅了一地,映出他惨白的脸。

“客官,客官?”店小二被他吓得不轻,“客官你怎么了,我去给你找大夫……”

朝冽咬紧牙关,一个闪身消失了。

天界,天阙宫。

玄武君集结了一队人马,在天阙宫外布置了许久的结界。

他决意今日一定要拿下天尊之位。

天界有上界神和天帝定下的天规,但大多是样子货,没多大约束,对于仙之间的杀戮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尤其对这位杀戮道天尊。

朝冽随时会爆发,人人惧怕,就连天帝都要让他三分。

谁能想到,万年来,他的修为一日不如一日,明显是杀心不定,修为倒退,正是挑战他的最佳时期。若自己今日一举将其剿灭,定能得到上界眷顾,当上天尊受人敬仰不说,说不定还能参悟大道一举飞升。

一千年前,玄武君一举突破金仙巅峰境。

自他自觉有与朝冽一战之力后,过几个月就要来找事。

一开始他只是试探,后来慢慢召集众仙,对朝冽猛攻。

起初,朝冽会杀几个仙,以儆效尤。

最近几年,他们发现朝冽很少下杀手,或者说,他是不是没那个能力下杀手了?

还有一件离奇之事——近日,朝冽竟不知从哪搜刮到一捧仙棠种子,每每杀气腾腾地上界来,都要用自身灵气滋养仙棠。

真真是笑话,杀戮道天尊,爱上园艺了。

玄武君很狂妄: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他举起流星锤,与一众仙在天阙宫外等候。

他们以往总是偷偷与朝冽对阵,今日,他们头一次大大方方迎战他。按照朝冽最近爆发的频率,应该不久后他就会回来。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一抹玄色的,孤寂的身影便隐约出现在天阙宫前,他身后滔天的杀气如沙尘暴般呼啸。

众人打了个哆嗦,玄武君外的仙人们纷纷退后一步。

若不是圣脉的条件太过诱人,他们才不会过来找死呢。

玄武君握紧流星锤。

“玄武君。”朝冽的声音低哑,窃蓝的眸子里,瞳孔竖成一条细线。

杀气如鼓,发出低沉的呼噜声,仿若一头充满杀意的野兽,肆意盯着自己的猎物。

他扯出一个狠戾阴邪的笑,一字一句,如魔低语:“据闻,玄武君的内丹能恢复无上修为,可当真。”

玄武君心头重重咯噔一声,仿佛自己觊觎的猎物,也在觊觎自己:“那又如何,你这等与魔修无异的邪修,不配得知!”

“哦?”朝冽低笑几声,继而大笑,“本尊正好需要。”

他手腕一转,神识凝成一把三米巨剑,横扫间风刃如巨刀,撕裂空间似的直劈玄武君等人的面门。

天上又下起淅沥沥的小雨。

迎棠追踪着宣蝶的气息,到达酆都。

她一则想让宣蝶死,二则想问清那些魔狼从而来,三则也想看看,逐月所说是否属实。

她向来只求自己活得潇洒自在,可若逐月的猜测是真,整个三界暗潮汹涌,陷入巨大的危机,那她还怎么独善其身。

夜深了,迎棠往请仙来去。

自酆都一役,至今已三年半,酆都百姓的面色肉眼可见的红润了。

迎棠笑意盈盈地走过。百姓们笑着用外裳遮挡这场急雨,与她擦肩而过,还要回头看看她,有的还滑了一跤。

她笑出声。

看来大家都过得不错。

渐渐的,街上人少了。

她循着记忆撑着花伞往前走。

雨下大了,天上电闪雷鸣。

乍现的白光劈下来,狂风吹得客栈外的红灯笼明明灭灭。

灯笼投下一豆赤光,有一个玄衣人在光下静静站着。

玄色的衣服湿哒哒的,他施法将浑身的难堪清洗干净,横斓处滴滴哒哒的血水肉眼可见变得干燥。

连带着空气中诱人躁动的血腥气都少了些。

迎棠停驻,笑意又垮下来:“怎么又是你。”

他忽而拿出一个小盒子,展开来,里头赫然塞满了满是仙气的绝品海棠花,每一朵都世所罕见,而海棠花的中央,正悬着一枚天水碧内丹。

朝冽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他朝她展出一个苦涩的笑:“阿棠,生辰快乐。”

第55章 (一更)

生辰。

太久远了。

迎棠自己都有些懵。

她穿越以来, 忙着与没有魔元的灵府作斗争,忙着以战养战,忙着修炼。

在魔域无敌后, 她过了二十九年的生日, 在第三十年戛然而止。

继续过下去,她会被自己的年纪吓到的。

多年过去, 以至于她都忘了自己的生辰。

她上辈子生于五月二十二日,海棠花开漫山的日子。

所以她从小就很喜欢海棠, 穿越以后也给自己取名为迎棠。

她怔怔看着那盒生辰贺礼发愣,竟没发觉那人已走到他面前。

短短十几步路,他走过来,衣衫和长发都被淋湿,阴冷的水汽扑面而来。

他微微弯腰, 钻进她的伞下, 白皙俊美的脸上还流着雨, 被依稀灯光照得水渍渍的。

一股冷得人发颤的冷杉气混着过香的血腥味钻入她的鼻腔,迎棠这才回过神来:“不要, 拿走,滚出本姑娘的视线。”

她不客气地移走伞, 闪身绕过他。

“阿棠, 这是玄武君的仙丹, 能助你恢复修为。”

迎棠蓦地回头瞪他, 惊得眉毛竖起:这丫的疯了, 他杀了玄武君,掏了人家的内丹?

哪怕迎棠没去过上界, 也在《万仙录》里读到过, 天上除了天帝, 便是四方仙君,这丫的等同于杀了一个总理。

不过,杀了就杀了,迎棠只震惊了一小会,重点已经完全偏离到这颗内丹可以恢复她的修为上。

至于他为什么杀人家,她一点也不关心。

“这算什么,”她讥讽他,“炉鼎讨主人欢心?”

朝冽也不恼,发出一声浅浅的:“嗯。”

不要白不要。

她一把捞走盒子揣进怀里,沉默地走进了请仙来。

他怎么知道她生辰的。

迎棠一路逶迤到掌柜的柜台前,都忘了收伞。

掌柜的也被这位婀娜佳人美住回不了神,和她大眼瞪小眼。

二人诡异地沉默。

须臾,迎棠方笑起来:“这大下雨天的,掌柜的不会还没有上房吧。”

掌柜恍惚地回神,激动地都抓不稳门牌:“有有有,给姑娘最好的那间。”

外头雨越下越大,天倒了一般。

迎棠不喜欢雨天,湿漉漉的,也不喜欢在潮湿的天气里杀人。

她盘坐在床上,研究那盒生辰礼品。

盒子是海棠仙木的,散发出淡淡的幽香,满满一盒的仙品海棠花,是凡间绝对找不出的极品。

水红与长春色交织的花瓣透着莹莹仙气,没有丝毫野性,多得是亭台楼阁小风情,悉心栽培可见一斑。

若将这些花栽入星河城的院子里,将那株垂丝海棠的品种改良改良,那该多美啊。

迎棠细细摸过花瓣,笑靥如春。

真收下后,比起玄武丹,她更喜欢花。

将花小心翼翼盖好放入储物戒,迎棠继续研究玄武仙丹。

她放在鼻尖嗅了嗅,有大海的味道。

难道玄武君早前是一只海龟?

她一方面不信任臭猫,一方面又受不住恢复修为的诱惑。

她掏出玉简:“喂,小人精你在不在?”

过了好一会儿,青茷才接起玉简,声音低得像在做贼,几乎都是气声:“喂……姑奶奶?啥事儿啊。”

迎棠觉得他这声音心虚地很,阔开听觉凝神细听,听到翻书声。

就像上辈子高中住宿的时候,总有学霸喜欢在夜里头开小灶,弄个小台灯和床上桌,苦读到十二点似的。

看来做神仙的也喜欢偷偷学习内卷……他总不能是在偷书吧。

迎棠也懒得探究:“天界的玄武仙君如今如何了?”

“玄,玄武仙君?”青茷惊得声调一高,又压低声说,“仙君已经殒了,这事说来话长,我们下次再说。”

“喂?小人精?”迎棠话还没问完呢,他竟挂了。

什么情况……

迎棠狐疑地收起玉简,还是决定把这颗玄武仙丹放进灵府里。

她遁入灵府,灵府里的小迎棠们把玄武仙丹围起来,左看看右瞅瞅,一个个好奇又谨慎地打量,有的还拿出放大镜抠巴抠巴,有的拍西瓜似的听它够不够响。

确认没有任何阵法、邪气、毒气后,迎棠手一挥:“开工了,大家一起把它啃了。”

消化元丹并不容易,迎棠不急,她在灵府里趺坐,优哉游哉端起一杯茶监工。

窗外的雨像天瀑漏了,下了一日一夜。

翌日傍晚,云散开来,空气中的水汽凉凉的,冻地人鼻头有些红。

街上行人稀少,迎棠换了一身长春裙,走在铺满夕阳金光的街上,如一片花瓣飘荡在在烫金的丝绸上。

她追踪宣蝶的灵气。

灵气飘飘悠悠,竟往一个熟悉的方向去。

归海府。

迎棠又又又嗅到一丝令人作呕的依兰花香。

莫非青渺还在归海府谋事?

迎棠有些不解。

早前猜测青渺来归海府当女医,只是方便布下缚灵阵与索仙绳,但她针对臭猫的理由无从猜测,且看她对臭猫的态度,“倒追”二字八九不离十。

这两条线索相悖。

此事太过蹊跷。

再想地单纯些,若青渺的任务就是暗害臭猫,倒追臭猫只是出于她的个人感情。那么三年前臭猫往冥界是要找纯魄,青渺知道总有一天臭猫要进冥界,便在冥界设下天罗地网,这是她的第一计划。若臭猫命大成功脱逃冥界,回到酆都,那她还留了一手酆都界,这是她的第二计划。

但若顺着这个思路,来到现在,按道理说青渺失败了两次,下一步应该是在臭猫必经的第三地点设界才对,怎的还留在归海府。

有什么臭猫一定要来酆都的理由么?

没有。

虽然不想承认,但迎棠知道臭猫跟过来只是因为他是个臭牛皮糖,非要粘着她。而她来酆都,是因为追着宣蝶的气息,想要搞死宣蝶。

那么,宣蝶又是因为什么被送来酆都呢。

难道是因为青渺飞升前,是昆仑宗人,昆仑知道青渺在酆都?

总不能是诱惑她来,从而达到捉拿臭猫的目的吧。

迎棠轻笑,觉得荒唐。

她立在归海府前,竟有些犹疑。

她真的很讨厌和背地里搞小动作的人打交道。

小人难处。

那些仙人们,打不过你还不服,偏要阴谋阳谋,搞上九曲十八弯,处处设下阴狠陷阱,叫你如履薄冰,动弹不得。

更有甚者,如青渺,前以星河城,后以整个冥界、酆都为添头,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虽说绝对的实力面前,谋略都是屁,但“绝对”二字太过苛刻,得绝对到所有人加起来也不如你,方能任凭小人蹦跶。

迎棠不想中这些二百五的招,但她又打心底里看不起青渺。

迎棠决定先观察一下地形。

她飞身而上,越过归海府高高的围墙,几个运气掠至内院的海棠树上。她悄悄坐到树枝上,紧盯着归海公子的窗户,用神识探过去,并未发现任何青渺仙子的气息。

叮铃铃!

一颗圆润的琉璃铃铛咕噜噜滚到她的脚下。

迎棠朝它轻轻一吹,灵力卷着那铃铛又滚回去,撞到木头轮子。

她的视线向上,忽而怔住。

晚风溽热,柿色的夕阳穿过葳蕤的海棠花枝,静静洒在一袭浅云素衣上。那人捞起长袖,洁白的指尖轻轻捡起地上的铃铛。

他腕间的疤痕,比阳光还刺迎棠的眼。

她跳下海棠树,靠近他。

脚踝上的琉璃铃铛叮铃铃的,发出异响。那里面是允平的尸骨,竟破天荒的有了反应,每一声响都敲进她的心里。

那人玉冠如脂,白皙的皮肤下,一双琥珀样的眸子静静望着她。他的眸色很淡,淡到仿若与阳光融为一体。

他熟稔地转动轮椅面向她,风一吹便能掀起他的广袖,露出瘦削的,满是伤疤的手腕。

那些伤痕,每一条,都是迎棠见过的。

少年略显惊愕地看着她,病白的面颊染上一层惊艳的、羞涩的粉:“姑娘……是走错了么?”

他的声音比允平细,但叫她姑娘的样子,与记忆中全然吻合。

那样的温柔,那样的清润。

迎棠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她微微偏头,往他眼边看。

鬓发前,一颗小痣赫然坠着。

她心头轰一声炸了。

“允……允平?”

第56章 (二更)

那一瞬, 迎棠想过太多可能。

她一方面认真怀疑起“允平的脸是女娲批发的”的可能性,一方面十分质疑眼前这个允平的真实性。

她的共生魂刻没有任何反应,但铃铛的反应是实打实的。

“姑娘认错人了。”少年被她看得有些羞涩, 垂下眸子躲闪她的眼神, “我不叫允平……这里是归海府,姑娘擅闯私宅, 着实不妥。”

少年文绉绉的,爽朗清举, 温润如玉。

按道理说,极像允平。

却太像了。

迎棠心里有大大的问号挥之不去。

“你是归海公子?”她忽而笑了,放柔声音道,“我无家可归,见府内繁华, 心向往之, 方冒犯了……公子可否收留我?”

风吹动她柳絮般轻飘的裙摆, 她这一笑,仿若漫天海棠竞相开放。

归海公子看愣了眼, 捏着铃铛的指腹发紧:“好。”

归海府外的高树上,朝冽怔怔站着。

夕阳潵在他身上, 画出一圈金灿灿的光晕。但渐渐的, 他的影子越拉越长, 鎏金也随之消失, 盖上一层灰蒙蒙的夜幕。

他恨不得当即冲进去把迎棠带走。

但他的腿像被冻住。

当他看见迎棠掩藏不住的惊喜的时候。

当迎棠激动地凑近那个少年的时候。

当她那一笑, 若东风夜放花千树的时候。

她从不曾这样待他啊。

他心头苦涩无比,却又只能强行压下来。

她笑靥如花, 却加剧了他眸中的冰寒。

迎棠在归海府大喇喇地住下了。

归海公子单名一个汀字, 小名阿汀。

他给迎棠单独安排了一个小房间, 迎棠心安理得地接受。

她本人没觉得有什么,不过是为凑近归海公子,看看他到底是谁,也早把宣蝶的事抛之脑后。

但在外人看来又是另一回事了。

一个漂亮姑娘,为了攀归海府的高枝,竟胆敢擅闯归海府,还不要脸的用美色迷惑了归海公子,归海公子被迷得五迷三道,竟还收下她。一没名二没分,说出去都叫人笑话。

这事儿越传越远,越传越离奇。

迎棠才不管呢。

她坐在桌子边,百无聊赖地撑着头,看归海汀磨墨。

他的手腕瘦削,骨相俊雅,磨墨的动作优雅矜贵。

如此轩然霞举的公子,单单是看着,便叫人赏心悦目。

迎棠的目光太过炙热,叫归海汀面上一热,闷头咳了两声:“不知姑娘名讳?”

她目不斜视地端详他:“迎棠。”

“迎棠……好名字。”

“公子有一个叫阿棠的小丫鬟,还在院里种了一片海棠?”

“确是,”他点点头,“我素来喜欢海棠花。”

“海棠花是断肠花,世人都说海棠花下,苦恋无果,公子喜欢这花做什么,怪晦气的。”

他浅声低笑:“海棠花也是解语花,若姑娘一般,国色天香,是解语妙人。”

迎棠忽而蹙眉,觑起眼睛。

她指尖轻轻敲打桌面,警惕地把灵力放出去。

宣蝶确实来过。

但究竟是和青渺有关,还是和归海汀有关,她不得而知。

窗外一袭风打着卷吹进来,一片绿油油的小叶子飘飘荡荡,落在迎棠的肩头。

她沉思地太专心,没发现。

归海汀放下墨块,在一旁的帕子上擦了擦手,完了红着面凑过来,朝迎棠肩上轻轻一担。

迎棠本能地排斥了——铱誮一瞬,身体往旁边一倾。

归海汀悬在空中的手僵住,眼底漫上些许无措:“抱歉,我见姑娘并未注意……是我逾越了。”

他忙收回手,却因为过于紧张,竟把袖子往砚台里蹭了一遭。

好好的素衣毁了。

他眉头微皱,拘谨又尴尬地红了脸,连耳朵尖都染上霞光。

“让姑娘见笑了,姑娘可否……回避一下。”

迎棠望着这张脸,这神态,顿时心都软了:“好。”

她贴心地走出房门,给归海汀自己整理的时间。

满院海棠凋落又开。

迎棠立在房门外,恍若隔世。

他真的是允平吗。

她不敢枉下论断,但更不敢放弃。

他身上只有海棠花香,没有那股熟悉的气息……

迎棠忽而一愣:允平的气息,原本是什么样子的?

忽而,她嗅到一股冷杉气。

那人满身阴戾地站在院角望向这处,她看过去时,他眉眼中的妒火纷纷压下来,反而涌上些许委屈。

迎棠传音给他:“你若敢动他分毫,我便与你同归于尽。”

朝冽本就赤红着眼布满了血丝,他双拳在身边紧握着,眸子一会儿变成蓝色,一会儿又变回来。

他缓缓走过来,忽而手一抬。

迎棠一阵天旋地转,便发现回到了自己的屋内。

“他不是夏裴回。”

“与你无关。”

朝冽的眼神钉在她身上似的:“你要杀宣蝶,我帮你。”

“可笑,杀一个蝼蚁,还要你帮忙,你当我是什么弱货?”

“阿棠……”他几乎是求饶地唤她,“别靠近他,他真的不是夏裴回。”

“那你说谁是!”迎棠被激怒了,一掌过去,渡劫期的灵力正中他的胸腔。

朝冽也不躲,挨了这一下,却一声不吭。

“我知道他不是。”她走近他,靠他只有分毫,能嗅到他身上蒸腾的血气,“但我想与谁亲近,你都管不着。”

朝冽如扇的睫毛轻颤着:“我不想你靠近他。”

迎棠觉得可笑:“摆好自己的位置,替代品。”

他静静垂目望着她,不再与她争辩。

迎棠被他看得不自在,后退一步,指着门:“出去。”

她听到一声长叹。

朝冽拿出一个乾坤袋:“你若要住在此处,未免简陋,我为你置办了一些用品。”

迎棠不理他,当他是空气。

他还不走,轻声问她:“我帮你布置,可好。”

请问天尊你是尤其喜欢玩模拟游戏是吗,奇迹暖暖,我的世界,模拟人生,是不是都特别适合你。

“允平以前多细致妥帖,是你光东施效颦便能学得来的么?”

她本意是羞辱他,谁知他也不恼,竟道:“我努力。”然后认真为她布置起来。

迎棠瞧他拿出来的东西,样样都好,比之海棠林的奇珍异宝也可。

她挑剔地看了一遍,没瞅见可以挑的刺,便刺激他:“既然你要当替身,那好,从此我就称你为允平,可好?”

她寻思这下你总该滚了吧。

朝冽只是自嘲又无奈地轻笑,转而定定望着她:“好,你唤我什么都行。”

迎棠:这都能忍?

她忽而一怔,仿佛梦回初见允平的时候,她调皮刁难他的样子。

他的无奈,纵容,讨好。

朝冽一一布置好,迎棠检查了一番,竟发现处处细致。

她攥着轻柔的纱幔,挥去这份熟悉感,心下忽而发狠。

撕拉一声,迎棠把纱幔扯下来扔到他脸上:“你做得再好,也不及他。”

朝冽僵硬了一瞬,他扯下纱幔,凝视她冷漠的眉眼。

他淡淡“嗯”了一声,朝迎棠举起手腕,亮出里头的琉璃铃铛:“我再去寻别的更好的,你若有事,随时可以摇铃铛唤我。”

太荒谬了。

迎棠觉得这家伙的神经病准又发了,便转头不去看他,当他是颗蔫吧大白菜:“滚出去。”

滚这个字迎棠都说腻了。

她又补了一句:“别再来烦我,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屋内没了声音。

过了一会儿,方听到轻轻的关门声。

迎棠在归海府又住了几天。

期间偶尔看到朝冽,都当他是空气,视而不见。

归海汀喜欢画画,喜欢写书法,看书、作诗,是标准的小公子。

迎棠看着他,有时候想,如果允平不是圣脉,不是瞎子,在正常的环境里成长到十八岁,是不是也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小郎君。

每每这个时候,她就会盯着归海汀出神。

她有时候会突然问他:“你会做饭么?”或是“你会梳女子的发髻么?”

归海汀总是下意识地摇摇头,又忽而笑道:“姑娘想吃我烧的饭?我可以学。”

这时候,迎棠总会盯他许久:“好啊。”

晚上,她回到房间,便忽而看见桌子上放好了饭菜。

迎棠察觉到周遭的灵力流动,讽刺道:“你是学人精么,别人要干什么,你也要干什么。”

不一会儿,朝冽便忽而出现在她身后:“阿棠,我练了多年。虽不及厨子,但味道应该不错……”

迎棠都烦躁了:“我不吃你做的东西,拿走。”

他似乎习惯了她的暴躁与冷漠,她所有的坏脾气他都接纳。

他淡淡“唔”了一声,将菜盘子端走。

但每到一日三餐,终会有新鲜的菜肴放在迎棠的桌上,迎棠视而不见,也从不给面子尝一口。

约莫半月后,归海汀正式发出邀请函,请迎棠与她共餐。

迎棠很给面子地打扮了一番,着一身嫩鹅黄长裙,衣领微张,露出一段握雪似的脖颈。耳坠明月珰,头戴小金钗,可谓柔情绰态,把归海汀迷得慌了神。

他命下人把桌子椅子统统搬出去,为迎棠倒上小酒。

清冽的米酒味道有些冲,刺得迎棠鼻子酸。她望着满桌佳肴,夹了一口牛肉。

刀工考究,肉质细嫩,入味非常,咀嚼间,唇齿都是满满的肉香和酱料的鲜。

“如何?”他期待地问。

迎棠笑道:“好吃。”

很好吃。

但是太好吃了。

允平做不出这么好吃的。

她心里隐隐漫上些许失望。

归海汀朝她敬酒:“姑娘,你在我这里也住了多日……此事……被我远居临海岛的父母知晓了,她们想要见你,你看可好。”

见父母?

迎棠第一份应是:你竟然还有父母?

后又奇怪:他要把她带离酆都,居心何在?

归海汀一副病弱样子,气若游丝:“我也是时候回家看看了,我们可以去沿海码头旅行,我知道一处沙滩乃绝景,姑娘定会喜欢。”

“你的身体吃得消吗?”

“我有一大夫跟随,不要紧。”

迎棠点头说好:“公子到哪里,我便到哪里。”

归海汀闻言喜上眉梢。

他羞涩的挠挠脸,拿出一个小盒子:“姑娘,这是我为你备的礼物,不知合不合你心意。”

迎棠警惕地接过盒子,打开来,里头躺着一根略带仙气的粉玉钗。钗头刻有海棠花,下坠羊脂玉流苏,手感清润,叫人爱不释手。

“姑娘是修仙之人,我便差人寻来这钗,据说是灵器。”

确实是灵器,但是很一般,算不上好的,放在平时,迎棠看都不会看,放到过去,迎棠甚至会认为这是垃圾。

但这是归海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她水眸微挑归海汀,意味深长,又嬉笑着问他:“归海公子,你是不是,心悦我。”

归海汀忽而一惊,过了约莫两个弹指,方垂下头,用指背轻轻擦了擦鼻头:“姑娘大美,我怎能相配,但……”

迎棠温温一笑,打断他的话:“我说笑的,谢谢公子的簪子。”

她的唇角微不可见地下压,朝归海汀举起酒杯:“今日良辰美景,公子不妨与我,不醉不归?”

归海汀无奈地举起茶杯:“某身子破烂,还请姑娘允许某以茶代酒。”

迎棠允了,一饮而尽,朝他笑得弯了眼。

归海汀的演技很高超。

但他只能浮于表面,他的温柔,他的爱慕,像是依葫芦画瓢。

允平不会给她这么烈的酒,他有小意温柔,却不懂刻意制造的浪漫,更不会走过多的表面形式,什么邀请函,更像是富家子弟或是浪子的杰作。

这是一张安排好的网,只等着她跳。

但这样的网,和之前臭猫安排的又有差别……

反正,她已经上过臭猫一次当了,绝不会再上第二次。

出于好奇他为何长得和允平如此相似,迎棠决定再陪他玩一会。

但也许是想到那杯还未和允平喝过的合卺酒,迎棠心绪一动,便饮了很多。

她最后喝得摇摇晃晃,连视线都模糊了。

迎棠很少喝这么多酒,小酌怡情,牛饮伤身。

从前烈酒会冲击筋脉,所以她一直忌口。忌着忌着,便对酒失了兴趣。

如今她一人干下六七壶,竟也没觉得醉。

当然,是她自己没觉得醉。

喝完第八壶,她突然站起来,凑过来一下子捧住归海汀的脸。

归海汀吓得往后仰想避开,奈何她如今已渡劫期,哪里是归海汀一届凡人可以躲开的。

她拍了他好几下脸:“你怎么……和他长得这么像啊……嗯?”

归海汀神情定了定,轻抚她的手腕,语气意味深长:“姑娘,你喝醉了。”

“我没醉。”

她摇摇晃晃走过去,一下子坐到归海汀身上。

归海汀怀中误入温软佳人,整个人都僵了,望着她娇俏的面庞发愣。

迎棠笑道:“我给你变个术法,从前也有人给我变过。”

她手一挥。

归海府满院海棠竞开地更盛,千树万树,恍若云海。

这是……

归海汀心忽而怦怦跳:“姑娘……这是谁给你变过的?”

“一个大、傻、逼,”她哈哈大笑,有些语无伦次,“我把他切块了,但……海棠花还是漂亮……我喜欢……你喜欢吗?”

他怔怔望着她,忽而心头有什么逆天想法似的:“你莫非,还忘不了他?”

谁?

温凉?

迎棠嗤笑一声,心想那种傻逼谁会忘啊,人间奇葩榜南波万好吧。

她脖子一歪,靠到他怀里去,蹭着他的脖子,没嗅到什么味道,连体温都冰凉凉的。

她盯着他那张脸,软声细语:

“你怎么……这么冷……”

归海汀神情一凝,还想问些什么。

下一瞬,一阵不知打哪来的狂风忽而吹过,满院子的海棠花瞬间谢了一地。

这阵风里蕴含的灵力颇为浓厚,且暗含不佳掩饰的威压,直接把归海汀吹地没了意识。

一桌浪漫,被吹得稀碎。

第57章 (一更)

迎棠倒是挺住了。

她忽而清醒了一些, 摇摇晃晃站起来,抄起酒杯就往地上砸,像个撒泼的小屁孩:“臭猫, 是不是你!你赔本姑娘的花海!”

“你真是阴魂不散!”她骂着骂着, 还踉跄了一下,差点栽个跟头。

一阵夜风把她扶起来。

朝冽知道她不想看见他, 便依旧躲在暗处。

迎棠站了一会儿,甩甩头, 又忘了自己方才为何生气。

她晃晃悠悠,扶着树一步一步踏上台阶,蛇形走位回到自己的房间,完全不管院子里的归海汀。

一袭湛蓝的身影跟了上去。

迎棠撞开房门,恍惚地走到桌前坐下来, 牛饮一杯温茶。

茶水很甜, 粉嫩嫩的, 似乎是花茶。

她瞧见桌上有好些菜,还冒着热气。

奇怪, 她方才难道没吃饭?

迎棠迷迷糊糊的,拿起筷子夹了一口。

口味一般, 但挺甜的。

她没发现这盘菜十分合口, 几乎是处于习惯地唤道:“允平, 今天的菜我好喜欢啊。”

没人应她, 她歪歪脑袋:“允平?”

“真是的……人呢……”

迎棠脑子已经飘飘忽忽, 完全没有理智了。

她站起来的时候,眼皮子都在打架, 眼看又要磕到桌角。

一个身影闪进来扶住了她。

他身上冰凉, 像是吹了好几日的冷风, 和着一股冷杉气,叫她打了个哆嗦。

“你怎么才来啊,我都叫你好几声了……真是的……”她抓住他的手臂站稳,完全没感觉到对方的僵硬,尽情撒泼,“今天的菜我很喜欢,但我有点吃不下了……我先睡一会,你温着,等我明儿再吃……”

对方没有回复,她小手调皮地攀上他的衣襟,往她面前一拽:“嗯?允!平!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她朝后一个趑趄,一屁股坐上了桌子。

那人忙撑住桌子,怕她一头栽下去,捞住她的腰把她搂紧,脸颊轻轻蹭过她温软的雪腮,呼吸急急一顿。

迎棠迷迷糊糊睁大眼睛偏头看他。

朝冽真的和夏裴回很像。

特别特别像。

特别是当下他温和又委屈,小心翼翼回望着她的时候,仿若和夏裴回是一个人。

他眼边,也有一颗小痣。

迎棠从前看朝冽有巨大的敌人滤镜,如今脑子不清醒,再看,一眼便认定他就是她的允平。

她熟稔地攀上他的脖子,嘴巴在他唇边忽而亲了一下,印上一个温润甜蜜的印记:“允平,你怎么不说话?”

朝冽浑身的血都凝住了。

他一心一意地,用目光雕刻她此刻的娇气。

她从来,没有如此软声细语地与他说话。

他满眼雾气地望着她。

他想吻她,极想。

但他还是克制住,抱孩子似的把她抱起来:“累了便睡吧。”

迎棠乖乖“嗯”了一声,紧紧搂着他的脖子,把脸埋在他肩窝乱蹭:“嘴巴上还有茶……”

他把她放到床上,再用袖子小心翼翼给她舐了一遍唇角。

迎棠咯咯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把他往床内一拉。

朝冽从没想到会有今天。

他一个不留神,便被她压在身下,惊得脖子上青筋根根立起,炙热的气把原本白皙的脖颈染得绯红。

迎棠最喜欢这样扑在夏允平怀里了。

她喜欢压着他,看他无措的样子,看他克制的样子,更喜欢看他羞地满脸红。

她闻着他身上的冷杉气,轻轻吹他散乱在额间的碎发,委屈地嗔怪他:“允平,你变了,你都不抱我了……”

朝冽忽而清醒过来。

她要的从来不是他,是夏裴回。

她不过是把他当成了夏裴回。

他眸子渐渐冷下来,动用灵力翻过身,让她乖乖躺好。

迎棠却抱着他不放:“干嘛,你要走吗?我允许你留下来的啊……”

朝冽晦暗不明的眸子凝视着他,他把脸埋在她的颈窝数息。

她的香气,她的温软,均围绕着他,他恨不得就此把二人封印起来,与世隔绝,再不解封。

他冷静了一会儿,面颊朝她的耳根蹭了蹭,学着夏裴回的口吻哄她:“姑娘累了,先睡吧。”

迎棠可怜兮兮的小脸瘪了瘪,吐出极致地蛊惑:“我要你陪我。”

夜深了,明月被乌云遮住,只透出一点清光。

朝冽温声软语地哄了迎棠好久好久,耐心极好。

直到迎棠絮絮叨叨说累了,才乖乖睡着。

他依依不舍地望着她,为她掖被角,零零总总的小事,做了一遍又一遍。

站在床边,他怅然地望着她的睡颜。

她睡得不舒服,小手一会儿便从被子里伸出来。

朝冽好脾气地浅笑,又把她的手轻轻塞回去。

扶着床边的木栏,他狠狠把木头抠出一大块印子。

须臾,他方狠心离开。

走出房门,关上门,满脸满衣襟的都是挥之不去的海棠花香。

朝冽不舍地在门口站了许久,久到天边都翻起了鱼肚白。

他蹲下身,从地上捞起一捧海棠花,朝空中轻轻一吹。

海棠花瓣和着他的修为飘向天空。

将天边的鱼肚白,生生拉长了一个时辰。

把当下这一刻,永远烙印在他的回忆里。

……

迎棠醒来的时候,头特别疼。

她哼哼了几声,仿若有另一个人的灵力从外头飘进来,帮她轻揉太阳穴,冲散了她的疼意。

她忽而一个翻身坐起来,看了看四周。

她怎么回来的?

她不记得昨晚发生过什么了,只知道自己喝醉了。

房间内的桌上还有温好的菜,她知道那是臭猫做的,只瞟了一眼,便冷漠地出门去。

院外的海棠花瓣仍铺了一地,迎棠狐疑地瞥向院子正中,归海汀竟还坐在轮椅上昏睡。

她一点也想不起来为何有一地的海棠花瓣。

召来管家把归海汀扛回屋子里,她又径自走到桌边查看那壶酒。

真的只是普通的酒,原来她酒量竟如此差!

咳咳,还好没人知道。

归海汀吹了一夜寒风,体虚,只能在府上多休养几日再出门。

下午,管家便道大夫来了。

迎棠好奇,待在归海汀的房间里不走,就想看看青渺会以什么方式出现。

不一会儿,有人推门而入。

女孩娇小,看上去年纪不大,额间一抹金色,浑身散发着小雏菊的气息。

迎棠失望地垂下眸子。

竟不是青渺。

“雏阳大夫,”归海汀笑着点头行礼,“多日不见。”

雏阳和迎棠在酆都客栈外打过照面,她先是一惊,后又敛起眼神,有些颤抖地捏住自己的裙角,朝迎棠和归海汀行了个礼:“公子。”

似乎并不奇怪迎棠为何在此。

迎棠见过雏阳,知道她是青渺的小跟班,是个小可爱,本不足为惧。但她又想到酆都的大阵,投去一个警告的眼神,激得那小女孩眼神向下游离,害怕似的往旁边挪了一步,也不知是装的还是真怕迎棠。

“姑娘认识雏阳大夫?”归海汀抬起小鹿样的眸子望她,像是风间的一块玉,温润清和,饶是迎棠心里清楚他也是个西贝货,但对上他那张脸下温柔的神情,心还是软下来。

她的眉目舒缓了些:“不认识,没见过。”

雏阳松了一口气,看来自己并没有在迎棠心里留下任何印象。

她从小就是天上的仙,从修为上来说,应是压修士一头的。但她怕死天尊了,能跟在天尊身边的小妖,就算还没飞升,那也是颇有手段的。

所以她也怕和迎棠打交道。

她有些难熬地抓紧衣角,甚至有些委屈。

为什么总是她来做这些事情……

她瞄一眼归海汀,最终迈着小碎步走上去,为他把脉。

迎棠觑起眼睛,瞧见小姑娘手在发抖。

“雏阳小医不舒服么?”

几乎是一瞬间,雏阳颤栗了一下,抹了一把脸,摇摇头:“不曾,许是昨夜没休息好吧……”

迎棠端详片刻,讳莫如深地勾唇:“许是我打扰了你们,我先离开一会儿。”

她得了归海汀温润的眼神,离开屋子。

胆小的雏阳,绿茶青渺,还有戏精归海汀。

这组合有些意思。

暂时想不透其中关联,当下无事,迎棠再次感应了一下宣蝶的灵力。

这回竟一丝也察觉不到了,仿佛这个人消失了似的。

她拿出一根耳坠来。

这是臭猫还是阿朝的时候为她炼化的,能追踪修士的气息,哪怕是宣蝶坐过的凳子,连屁股都没捂热,且已经过了三个月,它也能找到。

她驱动耳坠,跟着指引,隐去自己的踪迹,朝归海府的北边去。

临近后厨,窗户里飘出一缕香气,还有拆家似的声音。

迎棠好奇地凑过去,轻轻打起厨房的珠帘,探进脑袋。

大白天的,谁在做饭?

厨房内一片狼藉,原本烧饭用的铁锅坏了不少,代替它们的,是仙品的炼丹炉。

炼丹炉里咕噜咕噜冒着鸡汤的鲜气,叫她闻着难抑口腹之欲。

天可怜见,仙品炼丹炉用来煮汤,饶是迎棠也不免感叹一声暴殄天物。

内间隐约有活动的身影,那人用费了不少食材,做菜像是在赌,十锅能出一锅口味寻常的就不错了。

看桌上的菜品,至少浪费了十几锅。

黄螺色的衣袂随着他匆忙的身影翻飞,迎棠微微歪头,瞧见他。

她漠然放下窗帘,当没看见似的,继续往仓库去。

从前允平做饭的时候,她也悄悄看过好几次。

允平做的饭菜,其实并不是特别好吃,只是和她的胃口。

他烧一碗牛鬼面,总会浪费许多食材。

不过是烧得多了,才能掌握精髓,但他是个瞎子,依旧做不好,最多凭灵力判断调味料的量。

迎棠难得的,会心一笑。

他这个替身,做得倒称职。

第58章 (二更)

耳坠最终将迎棠指引到一处仓库。

从外面看, 不过是凡人堆放杂物的普通设施,但此间周围,却没有一丝灵力, 在充满了灵气的归海府显得格格不入。

之前迎棠和朝冽被迫进入归海府的时候, 也四处探查过,但那时候还没这个仓库。

况且, 迎棠已经不是以前的迎棠了,她可是把《高级阵法》一字不漏学完的迎棠!

她看出这些阵法中的弯弯绕, 尝试解阵。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阵法终于松动。

迎棠推开门。

仓库里堆放着杂草木柴,并无它物,也没有暗道。

迎棠有些疑惑,仔细找了一圈。

一堆杂草边上, 忽而掉出一颗玄色的珠子。

珠子小小的, 中间被灵力打了个针眼, 仿佛能用绳子穿过去……这是做什么用的?

珠子里头有灵力,但一时无法分辨它的作用。她把珠子收起来, 手一挥,重新造了个仓库放在原处混淆视听, 又补全了阵法。

经过自己的屋子, 她又嗅到新的饭菜香。

从窗户望进去, 能看到桌上放着一锅新鲜的萝卜排骨汤, 里头还加了小玉米和枸杞, 闻起来贼香。

迎棠淡淡瞥了一眼,当没看见。

此时雏阳已帮归海汀诊完脉, 新送他几瓶药, 说的无非就是公子多休息几日便可出发的话。

迎棠检查了那些药, 确实都是高级的治愈药,其中不乏有仙丹。

归海汀时不时会咳嗽,一咳就满手帕的血,总给人将行就木之感。吃了这么多仙丹,竟都只能吊住归海汀的命?

怪哉。

一周后,三人启程,准备往临海岛去。

她们坐雏阳的小飞舟来到沿海的豫港市暂歇。

可巧,豫港今晚上有一年一度的拜神节。

百姓自发用藤条在门窗上绘制古老的图案,朝房门祭拜后,便上街游玩。

那些图案,叫迎棠看了一头雾水。

她不曾在《万物志》里读到过这个节日,显然是近千年才流行起来的。

“姑娘。”归海汀敲响迎棠的房门。

迎棠开门笑问:“公子何事?”

他温温笑,眸子掩映出迎棠屋内佻挞的烛火:“我很少出门……今日见华灯初上,心向往之,不知可否邀姑娘同行。”

“好啊,还请公子稍等片刻。”

“好,我在楼下等姑娘。”

出门当然就要盛装。

迎棠回屋里,就着铜镜打扮起来。

不一会儿,一道千山翠的身影闪入屋内,静静望着她。

迎棠当及冷下脸:“你是幽魂吗,到处晃悠,出去。”

“你要与他赏灯?”

“与你何干。”

朝冽沉默。

他手背在身后,指尖不住地捻着、摁着,仿佛要掐出血来。

“就因为他和夏裴回长得相像?”

他曾见过夏裴回的画像。

起初朝冽还惊诧,夏裴回与他长得很像,可世间万万物,总有相似的。

如今一看,归海汀更像。

明明是他先来的。

须臾,他忽而冒出一句不着调的话:“替身这东西,总不好有第二个,总归是第一个怎么也做不好,你方找第二个。”

迎棠梳头的手忽而顿住。

这话好似在哪听过?

她这一不留神,发丝便缠在头发上,一时难解。

迎棠有些暴躁:“我不仅找两个,我还要找七个八个,你若不乐意做了便滚,别碍了别人。”

她边骂边解头发,越烦躁越解不开,甚至都想把神识放出来俯瞰,看看到底是那根不听话的发丝惹她不快。

一双指节修长的手接过她的梳子:“我来。”

他轻而易举帮她解开。

迎棠:……

摩挲着手里的梳子,朝冽蓦地蹲下来:“阿棠,让我试试,好吗。”

怕她不同意似的,他那双阗黑的眸子闪了闪,补道:“你若不喜欢,我便再不试。”

迎棠轻蔑地笑了一声。

谁能想到,那个叱咤天地的天尊,如今半蹲在她身边,哀怜地望着她,乞求她,就为了给她梳头呢。

“行啊。”

她本意是想看他笑话,顺便找个由头叫他滚。

朝冽眉眼抑制不住地上翘,站到她身后去。

她以为他那双杀遍两界的手,会是满满的血腥与伤疤。

谁知没入她发间的指腹轻柔,如山间温泉缓缓趟过她的青丝,一次次舒缓下落,洗去她的躁意与疲惫。

淡淡的冷杉气飘荡开来,迎棠眸子微闪,脸被烛光照得一半明一半暗。

朝冽很小心,他生怕迎棠不开心,总是问她的意见:“疼么?”

“这样盘可好?”

“这缕编起来可好?”

他拿钗子,每一根都是他为迎棠独家定制的灵器:“这根插在这里可好?可有戳疼你?”

不需要迎棠挑刺,他便先问她:“可松了?”“可紧了?”

迎棠怔怔然,都忘了反驳。

屋内仅有两盏蜡烛。

橙黄色的火光熠熠,好像暖洋洋的,为她的雪颊渡上一层金。

朝冽很珍惜能与迎棠和平相处的每分每秒,他不敢看铜镜里的迎棠,仿佛多看一眼,他便梳不好这发髻了。

发髻很好看。

换做平时,迎棠早就心花怒放,笑得比花还美。

但她当下十分冷淡。

只要这头发是朝冽梳的,她就不可能喜欢。

“我不喜欢。”她望着铜镜里的自己,嘴角垮下来。

这个发髻她知道。

是飞烟髻。

曾是她特别喜欢缠着允平给她梳的发髻。

她忽而把钗子取下来,愤怒地把头发甩散。

朝冽指尖颤抖地厉害,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阿棠……”

“滚出去。”

朝冽站着不动,喉头滚动了一圈。

他手轻轻搭在她椅子的靠背上,手心发烫。

“别和他出去。”

“你有什么权利管我?”

她透过铜镜盯着朝冽脸,瑞凤眼笑成一弯明月:“你明知道我想杀了你,把你的魂魄剥离肉身,把你永远放在我的铃铛里,挂在树上,叫你千年,万年,都无助,都疯魔!你还偏凑上来。”

迎棠气头一上来,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块。

神识凝出一根匕首,她蓦地回身一刺。

那剑不偏不倚正中朝冽的肩膀,且正刺中她万年前刺中的那个地方。

他徒手抓住匕首,手心的血一股一股顺着锋刃流到迎棠的手上。

迎棠忽而愣住。

她感受到朝冽在抵抗她,但是他的灵力显然不敌万年前霸道。

“若时机成熟,你尽可以杀了我,但是现在不行。”他微微用力,拔出匕首,诱人的血气喷涌而出,“阿棠,我还有一样东西没给你……那是我最后的歉意,也是我的证明。”

“我不要你的歉意,你的道歉一千遍一万遍都没用,你杀了整个天界,把他们的仙丹都给我,也没用。”迎棠收神识,锋刃刮过他的手心,又引出一地血。

“出去,你的血只会招惹麻烦。”

“好,好……”他点点头,用灵力洗净那些血,免得弄脏了她的屋子。

迎棠看着他离开,随意用缎子把头发扎起来。

归海汀在楼下等了好一会儿了。

他嗅到熟悉的海棠花香,看见一抹艳丽的绝色。

迎棠人如其名,像是春日第一朵绽放的海棠花,娇艳地让人叫绝。

她今日一身最喜欢的赪紫长纱裙,发髻随意散漫,但也多了几分娇美。更让他惊喜的是,他戴着他送的簪子。

她亲手推他的轮椅把手:“公子久等了。”

迎棠能感觉到身边有一股强大的煞气跟着她,在她每每与归海汀说话、每每与归海汀稍微贴近一点的时候,那抹煞气便更胜。

她才不管呢。

她与归海汀相谈甚欢。

二人穿越集市,看凡人们舞狮舞龙,表演杂技。

迎棠最喜欢看别人表演杂技。归海汀看她开心,便大投赏银,博她一笑。

两人的气氛多好,角落里的煞气就有多重。

迎棠当没感觉到,推着归海汀到一个比武招亲的擂台下面,看凡人们比剑。

海港边,家家户户门上的图案发出鲜亮的光,一丝一丝滚动着,无人察觉。

二人玩了个通宵,迟迟不归。

迎棠许久没有那么开心了,倒不是因为凡间灯会多有趣,而是臭猫越生气越想杀人,她就越乐。

她推着归海汀漫步夜晚的沙滩,月光也推着海浪。

“姑娘。”归海汀忽然唤她,“你喜欢我送你的簪子吗。”

“喜欢。”迎棠面不改色道,“很漂亮,若公子想,我可以天天戴。”

归海汀忽而沉默了。

他攥住轮椅的手背,过了好一会儿,方“嗯”了一声。

“姑娘,你在我府中也多日了……你……想要个名分吗。”

名分?

迎棠心里咯咯笑起来,寻思你给得起吗。

“公子想给我什么名分。”

“归海府主母的位子,姑娘想当吗。”

区区一个主母,有什么当头,想当初皇帝迎棠都不想当,还惦记你这宅斗?

迎棠不知道归海汀打得什么主意,她思索一番:“公子不是要带我去见姥爷太太?我还没见过她们,万一她们不喜欢我呢?”

她果然还是不情愿的,只顾着和他打太极。

归海汀眸中闪过一丝厉色。

“咳咳……咳咳!”他忽而弯腰,他用手帕捂住唇,咳出一手帕的血。

浑身的伤痛叫他的眸子清明了些,染上一层复仇的邪气:“姑娘说的是,应该等见了我爹爹娘亲再说。”

他突然指向大海:“姑娘,我们能再靠近海一些吗?”

迎棠警惕地看过去,没见到什么阵法。

“好啊。”

她推着归海汀往海浪尖走。

海水一层接一层扑过来,打湿了她的裙袂,也洇湿了归海汀的靴子,但他扔不喊停。

“公子是想再靠近些?”

“嗯,再靠近些。”

归海汀握着血帕的手有些颤抖。

迎棠眸子一凛,忽而停手。

海面忽然静止了,仿若一面镜子。

迎棠猛然回跳。

刹那间,整个海平面忽然冲上来,卷着偌大的灵力掀起一层高高的巨幕水墙。

迎棠忙丢出一个防护罩。

下一刻,成千上万吨的海水倾泻下来,砸得防护罩一嗡。

迎棠被灵力吹得乌发翩翩。

海水好一会儿方退下去,归海汀仍坐在轮椅上。

他停在原地,浑身湿透,但恍若未觉。

“公子终于要出手了?不再和我多谈一会情,说一会爱吗?公子不是还想给我一个名分?”

“本想的。”他端正身子,勾唇惨笑,“但没想到姑娘这么快就识破了我……更没想到,我撑不了多久了。”

“你到底是谁。”

归海汀惨白的手指的的敲着扶手:“我是夏裴回啊,姑娘不信吗。”

滔滔不绝的海水灭顶而来,强风把迎棠的发带吹跑了,簪子也散下来,掉在地上。

允平从来不会自称“夏裴回”。

公允承平,才是他想要的名字。

“你不是。”她冷下脸来,滔天的怒意与灵力把防护罩又撑开些许,“我不知道你如何变得与他这么像,但你,不是。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

归海汀哼哼唧唧笑起来,越笑越阴邪:“我啊,我想和你谈情说爱啊。可是他们不想,他们……想杀天尊。”

什么?

迎棠忽而一愣。

归海汀一掌劈向迎棠。

迎棠朝海平面上一掠,海下埋伏的阵法訇然启动,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银光劈开如山海幕。

迎棠抬头,那人飞过沙滩,一掌劈碎海平面上的阵法。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阵破灭,催动千万阵。

同样的万阵密布,是迎棠第三次见。

大海狂啸,一只海水凝成巨鲸蓦地自海平面长吟着一跃而出,眨眼间竟将飞在空中的人一口吞下。

迎棠的共生魂刻忽而剧烈地疼痛起来。

等等……

等等!

她心头忽然一凛,猛地吐出一口血。

她感觉自己的生命在疯狂流逝。

归海汀转过轮椅,朝她笑:“阿宁,我们万年未见了。”

“温凉——”狂怒的心境席卷迎棠的理智。

她紧咬银牙,排山倒海的渡劫期灵力生生控制住海水,将整个海幕重新掀起,直扑温凉的小轮椅。

谁知两道白光闪过,两个戴着斗篷的女子从天而降。

是青渺和雏阳,她们救下了归海汀。

青渺一掌拍向迎棠,迎棠神识祭出一柄细剑,以昆仑剑法相迎。

青渺显然没料到还有这一招,被打得击退了几百丈。

“若现在收手,本仙还能饶你一命!”她摘下兜帽,冷言劝迎棠,“你不过是只小兔妖,天尊与上界的恩怨与你无关。但你若执迷不悟,休怪本仙无情!”

“你说的什么屁话!”

迎棠一剑断山川。

青渺调动浑身灵力方接住这一击。

“你果真与她很像,”她冷笑,“可惜,你对天尊而言,不过是那女魔头的替身罢了!”

迎棠:???

原来当日酆都“初见”后,青渺百思不得其解,后回到静天宫,终于想出一二。

当初天尊下凡历劫,夏裴回被那女魔头迷惑,对女魔头一心一意。这错误的执念终究随着神魂回到天尊的身上,天尊一见到这只与女魔头相像的兔妖,便生起涟漪,将她当做魔尊迎棠的替身养在身边。

一定是这样!

此时也不便多解释,青渺嘲笑道:“但你若依然心比天高,我便将你打入轮回!”

从来没有手下败将,能回过头来再找迎棠的不痛快。

但一万年以后,不管是丹缘还是温凉,就连青渺都来烦她。

迎棠怒极,心念斗转,又凝出一把双头剑来:“今日我便以昆仑剑法砍下你的脑袋!”

青渺可太心虚了,方才对招,她分明输下阵来!

“呵,小妖,你可能不知道,天上的神仙能有多少手段!”她转头尖唤,“雏阳!”

那小女孩当即催念,额心金光一跳。

海底的巨鲸再次飞跃而出。

迎棠一个转身。

轰隆。

耳边再没有了声音。

一切时间仿佛都静止了。

不会吧,她死了?

迎棠不相信。

忽而一阵骤痛漫漶七经八脉,她感觉自己的神魂在崩裂,仿佛是共生魂刻在撕裂她。

下一瞬,她体内的玄武仙丹忽而碎开,灵力冲刷着她的灵府。

渡劫中期,渡劫后期,渡劫巅峰,真仙初期!

一道圣光闪过,她感觉身体轻飘飘的,所有的修为都在恢复。

可突如其来的突破,让肉身无法承受,再继续下去只会神魂分离,她只能强行压住修为。

灵力在灵府内暴动,疼得她失去了意识。

噗通。

她掉进水中,被无尽的海水淹没。

迎棠还留有一点意识,她匆忙往储物戒里找那串在流香海试炼秘境中用过的耳坠,可关键时刻就是找不到。

该死!

身体像不是她的了,她瞧不见一点光,仿佛已经沉入海底。

她以为自己要被淹死了。

一双有力的臂膀忽而把她捞起来,向上游。

他的指腹贴住她的脖子,为她渡灵力渡气,教她冷静地把灵气转化成氧气。

迎棠求生的本能让她死死抓住他的衣襟。

他紧紧抱着她,温柔地轻抚她的背安慰她。

不一会儿,她好像浮上水面了,但她什么都看不见。

迎棠胸腔里进了不少水,她小脸靠着他的肩膀,惨兮兮地咳水:“噗……咳咳!”

那人轻拍她的背帮她把水咳出来,把她打横抱起来。

迎棠分不清自己现在有没有意识,只觉得周身发凉。

他给她灌了什么东西,一股子血腥。

她吞不下去,她确定自己还在昏迷。

“阿棠……快咽啊……”他着急地催促她,话语间尽是哭腔。

一股温热的血水被强硬地塞进她的唇尖。

湿润的,腥甜的,孤注一掷的吻。

她尝到受伤的舌头里涌出的鲜血,随着他炙热的气息一股一股送进她的口中。

迎棠咳了数声,终于勉强咽下一些。

意识渐渐回笼。

她的睫毛颤了颤。

入眼,是一张哭狠了的脸,完全没有半点天尊的样子。

第59章 (一更)

迎棠呛了一下, 咳出一口血水,瞪大了眼睛。

她刷一下坐起来。

他竟然用他的血喂她!

她手一扬,把一大捧海水往他脸上甩:“你真是个疯子!”

朝冽也不管满脸的海水和她的怒意, 竟什么都没说, 只是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耳边有他的啜泣声。

他的胸膛太过炙热,把迎棠烧得不行。

拥抱得太紧, 叫她连喘气都困难。

她挣扎着推开他:“放开我!”

一道灵力甩下去,朝冽硬抗下来。

过了一会儿, 朝冽方放开手,退后几步与她保持距离,踉跄地站定。他浑身湿透了,仿佛刚经历一场大战,衣衫褴褛, 一身狼狈的伤。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她, 嘴角不断溢出香甜的鲜血。

朝冽用手背拭去唇角的血, 擦得满脸都是,不一会儿又流下来一柱。

迎棠一腔火气被淋了头, 忿忿瞪他:“……这是哪。”

放眼望去,此地是一望无际的黑海。

海上还上出许多烧焦似的枯树, 上头冒着熊熊烈火。

“方才, 我被一阵法禁锢不得脱身, 她们将你关入海内的界要毁了这界, 让你身死魂灭。我……我情急之下, 将灵府外扩,与界融为一体, 方避免它坍塌。”

“所以, 这里既是界, 也是你的灵府。”

“是,我们暂时出不去,她们也进不来,也不能把我们如何。”

怪不得迎棠觉得这些冒着火的破树有些熟悉。

既如此,她果断坐下来打坐,稳定当前修为。

朝冽知道她在干什么,便立在她身侧护法。

他为她投上个防护罩。

一个不够,又投了一个……

迎棠:“够了……空气都被隔绝没了,你能别烦我吗。”

朝冽指尖一僵:“好。”

迎棠下意识舔舔唇,满口香甜的腥气。

她勉强入定,将体内灵力转动了万万遭。

朝冽的血与她的灵力完美地融合,并且又将她的修为往前推了一步,甚至连真仙初期的瓶颈都开始松动。

血……

她忽而愣了一下。

为什么他的血这么厉害。

她好像从没思考过,但如今一想,似乎只有一种可能。

臭猫是圣脉,怪不得都要杀他。

迎棠不禁端详他。

那人远远的盘坐在一棵树下,面朝着他打坐。

他方才受了突袭,分明也不好过,面色惨白,血管都要透出来似的。因放了血,连唇色都发白。

但他几乎是调动了所有灵力为她护法。

迎棠眨了眨眼睛,阖眸继续入定。

按道理说,她以魔的神识和仙的身体突破了真仙境,应该有飞升劫才对,可为何如今一点动静也没有,是因为她在界内?

她竖起耳朵,分明听到天雷滚滚。

雷声仿若被蒙上一层布,听不太真切。

她没注意到,朝冽从站立,慢慢变成打坐,再也不动了。

他靠在一棵仍燃烧着的枯树根,他的翠袍渐渐染上扎眼的血色,每一道天雷声响后,那些浓稠的血就加倍溢出来,浸润了他身下的浅浅海面。

好像再来一击,他便会彻底倒下。

可他偏生要硬扛住。

不知过了多久,迎棠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在扒拉她的膝盖。

她额间一跳,强行从入定中出来。

几只银白色的,眼睛水蓝蓝的小白虎一窝蜂凑在她跟前,用小肉垫扒拉她。

她是误入了什么东北老深山吗?

迎棠一惊,又想到朝冽把灵府扩展了出去,所以这些小老虎,应该和她灵符内的小迎棠一样,是朝冽灵府内的金仙元丹化身。

“嗷呜。”一只小老虎巴拉上她的腿,圆圆的脑袋圆圆的眼,布灵布灵地望着她。

它还用小肉垫轻轻推她的手腕,朝她摇尾巴。

这些都是臭猫。

迎棠挥手赶他们:“去去去,离我远点。”

小老虎不走,还勾住她的袖子:“嗷呜……”

它蹲下来,可怜巴巴看着她。有几只走开几米,又回头瞧她,想把她引到哪里似的。

迎棠内视了一下灵府,还算稳定,又瞟了一眼在远处护法的朝冽。

血水混着一地的海水,慢慢洇到她这处。

迎棠忽而怔住:“喂,臭猫?”

她遥遥叫他,想把他唤醒,他却毫无反应。

迎棠“啧”了一声。

她起身踏着血水往枯树走。

空气中氤氲着腥气,浓重地叫人窒息。

朝冽背靠着枯树,苍白的脸上坠着冷汗与海水,鼻梁上的海水干了,凝出一颗颗小结晶来,好在血已经不流了。

“喂。”迎棠推了他一把,他仍没回应。

他的脸色过于苍白,皮肤几近透明,好像下一秒便会消失似的。

“嗷呜……”一只小老虎扒拉她的裙角,朝远处走,一步三回头,仿佛叫她别看了。

迎棠蹙眉想了想,掏出一大堆灵丹往他嘴里塞,并朝朝冽周围布下多个强大的防御阵法。

朝冽依旧没有动静。

她冷下脸。

别管了。

臭猫是死是活,与她何干。

她又套下一个防御界,边跟着小老虎们,边思考事情的始末。

当初手刃温凉,她将他灰飞烟灭,捏碎了他的真仙元丹……

难不成,他的魂魄溜走了?

吸食妖丹,对人修来说是邪术,温凉一定也从中学到别的邪术。

迎棠想到脚踝上琉璃铃铛的反应,脸冷下几分。

她从琉璃铃铛里唤出允平的尸骨。

她深呼吸,强行稳定心神观察。

竟然少了一根肋骨!

该死的温凉!

她越走脚步越沉重,忽而停下来。

小老虎们纷纷奇怪地看她。

迎棠想起自己开允平棺时,脑中一闪而过的奇怪。

棺材松动了。

她当时还在心里责怪小人精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现在看来,是她大意了。

怪不得,怪不得归海汀身上的每一道疤痕,她都万分熟悉。

怪不得归海汀的那张脸,与允平如此相像。

那皮相,本身就是允平的复刻。

他取下一截允平的肋骨,将其幻化成一整座骨架,妄图以这样的皮相偷天换日!

“那个该死的,畜生不如的东西……”

“温!凉!”她气得双眼赤红,声若海啸般冲荡整个界阵。

我定叫你不得好死!

迎棠整整轰炸了这个界两个时辰,也不管此界有半块地盘,可能都是朝冽的灵府。

但小白虎们没有阻止她,只是静静看着她发泄,包容她的怒意。

直到迎棠累了,方渐渐抚平心头的杀意。

她的心也有些累了。

仙界,枉为五道之巅。

冷冷看着一群乖巧的白虎,迎棠一言不发。

第一个界,她们不惜让整个冥界陪葬,那界针对仙气,若非体内有魔气,臭猫生还的几率不高。

第二个界,她们退而求其次,用整个酆都拦截他,她们力量有限,只能禁锢飞行术法,创造一棵通天大树难为他。

而这第三个界,是为她所造。此界原本应满是海水,计划将她淹死,让她失去意识,但臭猫情急之下也入此界,不惜将灵府外扩,这才把界撑起来。

她们竟拿她当诱饵。

卑鄙。

迎棠逼自己冷静,胸膛却起伏得厉害。

小老虎们凑上来。

有一只虎头虎脑的,脑袋特别圆的小白虎伸爪,用肉垫贴贴她的脚背。

迎棠鼻子一阵酸楚。

她蹲下身,破天荒的架住那只小白虎的前肢,把他举过头顶。

小白虎吓得不动了,两只半圆形的小耳朵轻轻抖动了一下,圆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她把它抱在怀里,狂撸了一会儿毛,情绪才稳定下来。

看来撸猫有助于稳定情绪,是真的。

好家伙,这可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其余的小老虎们一瞧哪能罢休,统统围过来嗷呜嗷呜叫。

有的扒拉迎棠的裙子,有的用小圆头围着迎棠蹭来蹭去,有的用软乎乎的肚皮赖在迎棠脚上不走了,一个个大有你不撸我一下我就赖在这儿了的架势。

迎棠脸一黑。

她低吼一声:“都别吵了!”

小老虎们纷纷停下来,小耳朵耷拉下来,委屈巴巴的。

她眉尾一抽:“排好队……”

有一说一,揉老虎头真的很解压,特别是当一群小老虎奶声奶气地排好队让她一个一个揉过去,每揉完一个,都要“嗷呜”一声,用脸贴贴她的时候……

迎棠忽然感受到铲屎官的快乐。

等她摸完一圈,心情也明艳不少。

小老虎们很容易满足,虽然仍是渴望地看着她,但又不敢惹她不高兴,纷纷默契地不再求撸。

迎棠再次审视四周,发现一束微光。

微光之下,照出一片异于周围的景色。

那里有盎然生机,有蓬勃的翠绿。

迎棠忽而想起早前贸入臭猫的灵府,似乎有看见一片绿洲。

小白虎们朝着绿洲去,朝她嗷嗷叫。

迎棠又瞟了一眼昏迷的朝冽,确认共生魂刻没有异常的波动,方转身跟上去。

灵府是一个人内心的映照,比如迎棠的,就是一片海棠汪洋,中间竖起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殿内堆满了奢华的装饰品。

只不过突破封印以后,她的灵府偶尔也会失火。

那万年的封印,终究是把她的性子磨得暴躁了。

臭猫的灵府,是一片被火席卷的枯林,到处都是焦土和烟气。

外扩灵府与界融合,是很危险的行为,倘若在脱离前,界被破了,那人也没了。

想到这里,迎棠翻了个白眼。

自讨苦吃。

不自量力。

做事冲动不计后果。

不远处,绿洲若隐若现,与周围格格不入。

迎棠停在绿洲的边缘,小老虎们欢快地跑过去,朝她嗷呜。茂密的丛林中鸟语花香,偶有几棵大树落下发黄的叶子,好似刚入秋。

她榻上草地,嗅到属于秋天的清爽的阳□□味。

忽然间,整片天地都变了样子。

草地像发光的苔藓一般,瞬间长满了整个界。

头顶晦暗的天空登时变成秋高气爽的蓝天,白云片片,飞鸟盘旋。

葳蕤灌木丛中,各类野花竞相绽放,高耸的古老银杏树枝上有一个个小鸟窝,圆头小鸟儿们叽叽喳喳垂头看她。

迎棠朝身后看,哪里还有小老虎和焦土的影子。

她仿佛误入了一个幻境,这是哪儿?

绿洲是臭猫灵府里就有的,这里可能是臭猫幻想中的世界,也可能是他的一部分心魔,也可能是执念。

反正她现在还在界内,或是臭猫的灵府内。

迎棠当即掐起一丝灵力,追踪臭猫的气息。

灵力化成一只小蝴蝶,忽高忽低地朝前飞。

穿过树林,迎棠发现一个老虎的小村落。

他们把灌木丛弄成小窝的样子,一群群瘫着,像大橘猫。

有的老虎已经化形,住进了房子,但来来往往,都是面容模糊不清的人。她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今天吃了哪个窝的小鸟,明天去吃什么鹿,后天摘哪些果子,仿佛都看不见她。

她这是捅了老虎窝了?

迎棠跟着蝴蝶,来到一特别突兀的山洞口,山洞不算小,里头干燥温暖,还放了许多杂草。

但此处分明地势平缓,哪里来的山洞?

有两只特别英俊威武的白老虎从山洞里一前一后走出来,与此处一村子的黄老虎显得格格不入。

她们化成人形,笑着对门内说。

“阿朝,乖乖在家不要淘气,爹爹娘亲傍晚便回来。”

“隔壁阿丽昨儿说要找你玩,你有空就去看看。”

二人从她身边走过,没看见她似的。

迎棠猫着腰进去。

一个小男孩窝在山洞的一角,手里抱着一个盆,正在苦恼什么。

盆里有一条小鱼,额心一点金,画风格格不入——怎么说呢,长得有点潦草。

迎棠感受到灵力的波动,断定这只鱼与破界有关,走过去二话不说就要抢鱼。

小男孩吓了一跳,跳起来护住小盆:“你,你是谁?”

男孩长了一张温柔的幼态脸,眸子里多得是稚气和温润,叫人忍不住想掐一掐。美中不足,是长得和臭猫有点像,但换言之,和允平也很像。

而且他竟然能瞧见她。

迎棠不禁把态度放柔和些:“这鱼是你的?”

小男孩摇摇头:“不是。”

“那你给我。”

“为什么,它是你的?”

“不是。”

“那不能给你。”

迎棠眉尾一抽:“你给不给?”

小男孩抿紧唇,似乎是迎棠周身的威压过大,把他吓着了,他警惕地后退:“这鱼是我捡的,我看它快要死了,我想放生它。你能帮帮它吗,如果你把它放生,我就给你。”

谁能想到,杀戮天尊的灵府里竟住着一个唐三藏?

“你是圣父还是佛修,”迎棠不由嘲笑,“这条鱼生死关你何事?”

小男孩很难理解迎棠的话,他只是坚定地摇头:“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能给你。”

迎棠的耐心见底,走过去,抬手就搅动周遭灵力,准备明抢。

那少年也不躲闪,蓦地“啊”了一声,吓得她一愣。

他猛地蹲下来,挪开地上的一把小刀——迎棠方才差点踩上去。

她怔怔看着他把小刀小心翼翼收好,不好意思地朝她笑:“抱歉,这刀是我爹爹留给我割果子用的……幸好你没踩到。”

迎棠:“……”

她多了一分耐心:“我改变主意了,我答应你放生它,你把它给我。”

小男孩静静凝视她的眼睛。

灵府内的□□是主体的一个阶段,像迎棠灵府里的小迎棠们,要么比较调皮,要么比较暴躁——铱誮。

但这个小男孩,在迎棠看来和臭猫简直八竿子打不着。

小男孩忽而一笑:“好,我相信你。”

他珍视地把鱼捧给迎棠。

迎棠有些懵:你就这么容易就相信我了?

如此天真?

莫非她猜错了,这不是臭猫的□□?

她蹲下来与小男孩平视,接过那条鱼。

小男孩静静凝视她,忽而不自在地挠挠脸.

迎棠:“怎么?”

他又瞄了迎棠一眼,倏然弯下腰,一股温热的气息裹挟着阳光照过的冷杉气,把迎棠全全罩住。

他把外衫轻轻披到她肩头:“秋意凉,姐姐披着,可别着凉了。”

第60章 (二更)

迎棠一时没反应过来, 也不知要作何回应。

她下意识淡淡“嗯”了一声,又觉得很不自在。

她把外套扯下来,丢回给小男孩:“我不喜欢披衣服。”

小男孩以一种“这个小姐姐怎么不听话”的表情责怪地审视她:“我们这里刚刚入秋, 并不如前些天热了……”

“闭嘴, 小唐僧。”

小男孩:“……”

迎棠捧着盆左右观察了好久,这好像不是一只鱼, 准确说是一头特别特别小的鲸,和海滩边把臭猫吞下的那头长得很像, 是究极迷你版。

鱼在盆里扑腾,额间的金光有淡淡的灵气,很可能和界石有关。

凡界必有界石,也必暗藏能寻到界石的线索,这是这个世界的定理。

“你们这里有河吗?”

“有一条小溪。”

小男孩带着迎棠穿过村子。

一路上, 村民都跟小男孩热情打招呼。

“阿朝, 我家屋顶昨儿又塌了一脚, 你来帮帮我。”

“好的阿三叔,我明儿就去。”

“阿朝, 你今天不和我玩了吗。”

“不了阿丽,我还有事。”

“阿朝, 你前不久救的小野猪来找你了。”

“送他们一些果子吧, 我今天没时间接待她们, 帮我和她们说一声抱歉。”

迎棠脑子里一片混乱。

她确信这是臭猫的幻想, 现实的“阿朝”与眼前的小男孩差十万八千里。

穿过小树林, 二人来到一淙淙溪水边。

溪水倒影出迎棠娇俏的身影,还倒影出她身后的一片焦土。

果然, 她现在还在界内, 这一切都是幻象。

她忽而想明白了:整个界其实就是幻象, 海水是她的幻象,绿洲真实存在在臭猫的灵府里,但是当前她踏着的这片区域,是绿洲产生的幻象。

叫阿朝的小男孩蹲下来,朝她招手:“姐姐,放生。”

迎棠看了他一眼,非常艰难地承认他就是臭猫的金仙元丹□□,所以这片幻象很有可能是这个□□的幻象。

她淡淡应了一声,准备蹲下来查看溪水。

阿朝忽然又抬手抓住她的裙袂。

三下五除二,迎棠的裙角便被他漂漂亮亮的系起来。

他朝她粲然地笑:“姐姐的裙子很好看,若是弄湿了或弄脏了可不行。”

迎棠:“……”

啧,谢谢两个字,她说不出口。

她忽视他。

迎棠把鱼成抛物线扔到溪水里,听了个响。

不一会儿,水底忽然闪出一道金色的光,像藏着金子似的。

她用灵力一捞,竟捞出一颗仿若心脏般持续跳动的菱形小石头,小石头泛出金色的光,上头竟长有一株脆弱的小雏菊。

小雏菊。

雏阳。

迎棠想到那小女孩的特殊能力:莫非,这些界其实都是那个叫雏阳的小仙女造的?

界有千万种,但这么大的界不容易。

除开专门对付臭猫的界,上一个这么大的还是魔尊祭繎的偷情界。

但既然能造出这种界,就说明此人对阵法的造诣之高,如此精通阵法之人,把出界的线索藏得你花千万年都找不到也很可能。

可迎棠扪心自问,她被迫被连坐的三个界中,第二个界和第三个界的界石所在都非常明显。

比如现在,这颗界石竟然明晃晃就摆在她面前,甚至还有小鱼引路。

这是陷阱,还是……那个小女孩在暗中帮助她们。

迎棠不确定要不要捏碎这块界石。

她只犹豫了一秒,便紧紧一握。

界石在她手里碎成齑粉。

然而,周围什么改变也没有。

怎么回事?

她有些懵。

阿朝望着她的表情变化,忽然问她:“姐姐,你是不是找不到家了?要不然,你先留下来吃晚饭吧。”

迎棠:???现在是讨论吃饭的时候?

迎棠在溪水边踅摸了很久,再也没找到那条小鱼。

难道说,此界与第二个界一样,有两块界石?

“那行,我们先回去吃饭吧。”

她随阿朝回到洞府。

待二人回村,天色也黑了。

阿朝的爹娘也回来了,她们带来一大篮子蘑菇,说要煲汤。

迎棠是个外来客,幻境里的人看不见她。

她寻到一处坐下来,准备暗中观察这里的人,想找出一点突破幻境的线索。

谁知那阿朝忽然搬了个板凳到她身边,推给她一碗蘑菇汤:“姐姐,你尝尝。”

迎棠本不屑吃幻境里的东西,谁知道是什么玩意,吃了会不会看见彩色小人。

她闻了一下,特别浓特别鲜的蘑菇香。

就吃一口。

她舀了一口放嘴里。

好吃!

阿朝娘忽而看见了迎棠似的,对她说:“姑娘,你喜欢就多吃点。”

迎棠非常从容地坐过去:“阿姐这手艺真不错!”

洞内的篝火暖融融的,把四面都照得亮如白昼,阿朝喜笑颜开,为迎棠又盛了一碗烤蘑菇:“我最喜欢阿娘做的菜了,姐姐尝尝这个菜饼,也是妙极。”

迎棠一一尝过,确实不错。

阿朝娘是个特别温柔的女虎妖,她知道迎棠无家可归后,热情留迎棠在洞里休息一夜,还给她铺了无比软和的棉花垫子。

幻境内的时间流逝很快,仿佛在这里带个六七八个月,出去只过了半个时辰。

迎棠观察天上的星河,忽然觉得此地好熟悉,特别是天上那颗奇怪的太白星,总是一闪一闪的。

人间没有这样的太白星。

魔域有。

阿朝爹往她手里塞了一个小毯子:“这是孩子她娘织的,姑娘若不嫌弃,就先盖着。”

毯子毛茸茸的,一针一线都是慈母的爱。

迎棠摸在手里,被狠狠暖住:“谢谢。”

她在阿朝娘铺好的床铺上躺下了。

身子一贴床,便昏昏欲睡,意识里一片混沌。

洞内的篝火被熄灭,村子里有规定,每晚上各家轮流值夜。

今天正好轮到阿朝爹和阿朝娘。

村子里正值秋日,凉风吹进来,未免有些萧瑟。

迎棠微微打了个哆嗦,准备把神识隐入灵府,查看一下被临时封起的玄武元丹如何了。

奶油样的月光洒在洞口,阿朝与爹娘道了别,缓缓走进来,像披了一层星尘。

迎棠手里忽而又多了一份暖意。

她睁开眼,看到阿朝抱歉地朝她笑,星眸弯弯,仿若一弯出水清月:“抱歉,吵醒姐姐了?我怕你觉得凉。”

小汤婆子里,是火山仙石,被称为永恒的热源。

迎棠接过汤婆子,承下这片暖意:“你倒想得周到。”

她坐起来,微微歪头端详他,青丝划过肩头,露出略显稚弱的肩膀。

似乎是被她盯得不好意思了,阿朝又下意识地挠挠脸:“那个……姐姐要是睡不着,我带姐姐去看样东西?”

迎棠轻笑:“好啊。”

二人像半夜不睡觉偷偷爬起来玩的小屁孩,溜出山洞,来到小村子的后方。

这里是一片灌木,放眼望去全是葳蕤的石绿。

阿朝蹲下身,吹灭了手上的小油灯。

不一会儿,灌木丛中星星点点,冒出星辰般的萤火虫来,像是一场昆虫的联欢晚会。

迎棠唇角上扬:“就这,你就想逗我开心?你当我是什么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吗。”

阿朝一愣,浅笑着指天:“姐姐,看上面。”

迎棠仰起头。

四野垂黑,遍布星尘。

一道银河自千里之外一痕而过,划出漫天涟漪似的。星罗密布的天幕中,有一道道流星划过,在天空绘出属于自己的图案。

那些星尘竟在动,它们像真的流水,潺潺流过。

迎棠惊叹地看着,缓缓坐下来观赏,竟忘了时间。

她也见过银河,星河城上便是。

在人间生活统共不过四年,晴朗的夜空日日都是。

但从没有一日,能像今日这般美。

“会有极光吗?”她不禁忘记了所有,忽然问道。

阿朝坐到她身边,笑问她:“什么是极光?”

“就是……五彩斑斓的飘带,在空中像纱幔一样流动。”

“嗯……有的。”只要你想看,都会有。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天空便飘过一条条彩带样的光条,恍若有一个画家大胆运用色彩,用毛笔在天空肆意创作,画出属于夜空的浪漫。

迎棠笑出声来,这可和极光不太一样。

“好傻。”

阿朝羞赧地看她:“不是这样的吗?”

迎棠摇摇头。

她冷不丁撞上阿朝清澈的眸子。

那双阗黑的,纯净的眸子里还没有任何杀戮和狠戾,有的只是单纯的温柔。

迎棠瞬间凝住笑意。

“我困了。”

她漠然地起身离去。

徒留下一夜空的星尘,和落寞的少年人。

回到山洞后,迎棠觉得自己只休息了一会儿。

等她回过神来,天已经亮了。

正当她准备寻找第二枚界石的时候,阿朝娘和阿朝爹忽然说。

“阿朝,乖乖在家不要淘气,爹爹娘亲傍晚便回来。”

“隔壁阿丽昨儿说要找你玩,你有空就去看看。”

迎棠:???

这话昨儿是不是听过?

阿朝很寻常地应了,笑问迎棠:“姐姐,我昨儿发现了一个好去处……”

迎棠当即打断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阿朝,你不想和阿丽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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