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四十七年。
太玄，上京，武安侯府。
烈日高悬，万里无云。
平日里热闹的府邸今日异常安静，几乎所有的秦家精英成员都集中在了大堂，那位举世闻名的武侯便端坐在主座，其下依次是族老和亲族子弟。
大堂中间，站着一名身着单薄青衫，身形削瘦的少年。
他五官端正，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出头，但一双黑眸却沉稳深邃，蕴含着与年纪不符的成熟。
秦家族老雄浑的声音在大堂内响起：
“秦陌，你为私生子，身份卑贱，难入我秦家祖籍！”
“经族老商议，现给你三个选择。”
“一、远走漠北，家族会给你一笔银子，但永世不得踏入故土半步。”
“二、出家为僧，不入世俗，不得习武，不得娶妻生子。”
“三、加入军队，镇守剑狱长城，日后若战功卓著，还有重归祖籍的机会。”
随着族老的声音落下，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那单薄少年的身上，虽然碍于武侯平日里的积威，没人敢出言议论，但目光中的种种不屑和幸灾乐祸却是掩饰不住。
面对四面八方刺来的恶意，秦陌面无表情，如深潭般沉静的黑眸中没有丝毫波澜，只是心底冷冷发笑。
这三个选项，都没按什么好心啊！
远走漠北自不必说，他一个十二岁大的小孩，独自穿行大半个太玄，只怕还没走到一半就被山匪恶贼吃干抹净，就算侥幸跨过边境，孤身一人也难以坚持。
加入军队听起来还行，但他要去的可是剑狱长城，那里地处太玄边疆，乃是放逐之地，充斥着妖魔和罪大恶极之人，不通武艺的人去了，就是羊入虎口，要不了三天就会曝尸荒野。
也唯有当个和尚能稍稍好过，如果他老老实实吃斋念佛一辈子的话，兴许真能安稳活个几十年。
“吃斋念佛，当一辈子的和尚么......”
想到要被一直困在寺庙之中，最后垂垂老矣时，在一众光头的环绕中咽下最后一口气，秦陌的内心便升起浓浓的不甘。
“哼，酒后乱性，有损秦家颜面的明明是我那便宜老爹，怎不见你们将他逐出家族？就因为他是太玄赫赫有名的道法天才，宁远伯，圣上亲封的神威将军？”
“私生子在太玄固然不受待见，但也不至于连个安身之所都没有，一帮年近古稀的族老，不顾血缘关系绞尽脑汁刁难一位十二岁的少年，还不是为了平息那位正房大夫人的怒火？”
“谁让对方身后是八大柱国世家之一的宋家，而我的亲生母亲只是个身份低贱、早已生死的风尘女子呢？”
来自原身的怒火从体内源源不断地涌现，秦陌深吸一口气，将灵魂深处的不甘压下，在面上没有表露出分毫。
“小兄弟，我既接受了你的身体，便理应承担你的因果，你且放心，有朝一日秦某定会帮你完成心愿，但不是现在。”
秦陌于一个月前穿越而来，由于继承了原主的记忆，此刻他内心也十分愤懑。
但，人要有自知之明。
如果他拥有堪比武侯的力量，哪怕那位宋夫人再如何妒忌，也只得硬生生憋在心里！那些刁难他的族老都会赔上笑脸，甚至秦陌只要一句话，就能为自己的亡母争一个诰命，让其尸身葬入秦家祖地，灵位供奉于祠堂。
但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十二岁少年，再有这些心思那就是蜉蝣撼树，自不量力！甚至于仅仅表露些许迹象，都有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所以现在的秦陌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习武！
根据原身的记忆，这是个武道能够通神的超凡世界，强大的武者能够开山断海，一人敌一国！
在这种世界，什么财富地位都是虚的，唯有拳头才是硬道理，才是一个人安身立命的根本！
而秦陌身为穿越者，也并不是没有任何依仗，只要能够接触武学，他就有自信摆脱眼前的困境！
习武，必须要习武！
心念既定，秦陌抬头，目光从周围人的脸上一一扫过。
族老们表情平淡，而年轻子弟们则目露嫌恶，这些天因为秦陌的事，让他们没少被其他大家族的子弟嘲笑。
倒也有人向他投去怜悯的目光，多是不受待见的子弟，但人微言轻，不可能为他发声。
最后，秦陌的目光落在了最高的主座之上。
那里坐着一位身形宽大的老者，两鬓虽已斑白，但却不见丝毫老态，一双鹰眸如刀似剑，磅礴的气血好似一尊熔炉，身上的威严让人根本不敢直视。
这就是秦家家主，秦鸿机！秦陌的爷爷，开国最大功勋，权倾朝野，武道通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实际地位犹在亲王之上的武安侯秦鸿机！
“秦陌，做出你的选择吧。”
“远走、出家还是从军？”
“快点，难道还要武侯等着你吗？”
耳边传来族老略显不耐的催促声。
秦陌无视了对方的话，只是蓦然抬头，直直地与坐在最高位的武侯对视！
此时这位老人也静静地看着他，仅仅是目光落下，便让秦陌觉得双目刺痛，身上像是多了千斤重担，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卑不亢：“祖父，这三个选择孩儿都可以接受，但在之前，孩儿想要先学一门自保的武学！”
此话一出，厅内瞬间一静，紧跟着便响起了年轻子弟们的窃笑声。
太玄王朝以武立国，武风极盛，修炼有成的武者哪怕只是开个武馆，也十分受人尊崇，是以上到王公子第，下到乡野村夫，都会尝试练几手功夫。
但学武一途耗费甚巨，不提那些珍贵的药浴灵丹，光是每日的肉食补充，普通人家就根本负担不起！
更别提想要学到武学，随便哪个武馆售价都不会低于三十两每年，而一个普通三口之家一年的收入也才不到十两！
穷文富武，可不是说着玩玩的。
就秦陌这个私生子，也想学武？也配学武？
这是在场所有人内心一致的想法，若不是大堂内一众族老都在，只怕已有年轻的子弟出言讥讽。
果然，秦陌话音刚落，便有族老呵斥道：“放肆！你为私生子，败坏我秦家风纪，族中给你选择已是格外开恩，哪还有讨价还价的道理？”
“不错！你已非我秦家之人，怎可再授我秦家武学？”
众人议论纷纷，而面对四面八方投来的不屑目光，秦陌却面色丝毫不变，只是看向那位坐在最高位的老人，朗声道：
“秦家子弟，人人习武，晚辈知诸位前辈不愿承认在下身份，但无论如何，晚辈体内流的都是秦家的血，武侯的血！这一点，便是仙神来了都无法改变！”
“孩儿恳求祖父给孩儿一个习武的机会！之后孩儿便任由家族处置！无论是加入军队还是流放漠北，孩儿都绝无怨言！”
随着秦陌坚定的声音落下，大堂内也随之安静了下来，众人扭头，向静坐在高堂之上的那位老人看去。
所有人都知道，大厅内其他人的意见其实并不重要，秦陌的命运完全取决于那个老人。
在众人的注视下，秦鸿机缓缓开口了：“书容，那个孽畜在祖祠禁闭，这个家便该由你这位大夫人做主，这也算是你们的家事，你说该怎么办吧。”
他的语气平静，但却透着一股叫人喘不过气的威严。
宋书容看也未看秦陌一眼，只是轻轻施礼：“此子生母虽然低贱，但其身上流的终究是秦家的血，妾身一个外人怎敢置喙？自是全凭武侯做主。”
秦鸿机“嗯”了一声，道：“三年内，秦陌可进秦氏族学习武，享受外族子弟一般待遇，三年后充军剑狱长城。”
话音落下，秦鸿机一挥衣袖，起身离去，堂下众人恭声迎送，无一人敢出言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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