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念雪

《仍念雪》

第114章——那些波澜壮阔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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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州北门关,俨然成了第二座中原钓鱼城。

只是那一次是在中原大地上势如破竹的赢家铁骑受阻,这一次是妖族马蹄密密麻麻拥簇在城外的柔然平原。

雍常卿亲自带着一标斥候,巡视在后方蓄势待发的一支攻城步军,在这个老人身边还有一对身份尊贵的年轻男女,这对男女,差一点就在西州境外,成功算计了深入两国边境腹地的赢修然,可惜李存孝领着一万王骑赶赴战场,让他们和那位儒圣功亏一篑。

雍常卿拿马鞭指了指北门关说道:“对外号称兵甲器械能够支撑十年战事的北门关,不到半年,绞车木檑就已经耗尽,砖檑泥檑也用掉大半,被我方砍断的铁鸮子、拐枪、拍竿不计其数。城头床弩只剩下三张还算完整,已经损毁弓弩更是已经堆积成山,当然,城内中小型的踏弩轻弩肯定还有不少,库存箭矢也仍有数十万之多。但是相比当年甲士不超十万、但是拥有三十万百姓的钓鱼城,北门关有个致命缺陷,人太少了。弓弩是死的,坏了,可以去库存搬运崭新的,北门关的盛州边军不是神仙,臂力已经远逊初期,如果你们两位有机会就近观战,应该可以看到绝大多数城头弓手用以挽弓的那只手臂,都绑上了结实绷带。说句难听的,只要再给我三个月时间,我雍常卿大摇大摆站在城外一百步,估计都没几个神箭手能够透甲杀我了。”

刘宁神情凝重,不置可否。

刘沁神情玩味地瞥了眼这个自己远在王庭也如雷贯耳的老人,手握百万兵权,正是这个家伙执意要先打北境,弄出了这么大动静,害得皇帝陛下和孔密都承担了莫大压力,结果除了西线上关羡潼勉强属于功过相抵,其余三条战线都黯然失色,尤其是雍常卿本人,硬生生被一座北门关挡在盛州关外。连不过损失了几千人马的程润生,都已经在庙堂上给人骂成狗了,仍是暂时没有人有胆子弹劾主帅雍常卿,刘沁很好奇这个妖族双壁之一的老人,还能扛多久。

雍常卿看似随口提到了三个月,对庙堂规矩了然的刘沁心中冷笑,已经沦落到要她和刘宁帮忙传话给某些人的地步了吗?或者说对雍常卿寄予巨大期望的皇帝陛下也开始按捺不住了?

刘宁终于开口说道:“雍将军,我去过柔然平原的西北大营了。”

雍常卿嗯了一声。

一想到那个所谓的西北大营,刘沁顿时觉得有些恶心,什么大营,就是堆放病患和尸体的地方,就是堆放!妖族二十年积攒实力,都一股脑倾斜在进攻尤其是攻城物资上,否则也不能一口气掏出近千架大大小小的投石车,但是对待战阵伤员,妖族从来就不擅长,也不讲究。烈日当头,身披一具华丽金甲的刘沁已经汗水淋漓,她对战争天生就有一种向往,向往那种在马背上互换生命的快感,向往那种一箭钉入敌人头颅后背的穿透感,刘沁见惯了死人,可心志坚定如她到了西北大营,仍是差点忍不住呕吐,一车车从战场上拖拽下来的尸体,一律丢入挖好的大坑,可能伤兵就躺在坑外不远处痛苦哀嚎,许多被守城器械弄得血肉模糊的伤兵,苦苦哀求给自己一个痛快的死法。

当时刘宁站在一座已经叠有七八百具尸体的新坑边缘,跟负责泼洒石灰的士卒要了一盆。以一块厚重棉布蒙住嘴鼻的刘沁,看着这个南王世子面无表情地撒出一把把石灰。

她突然发现自小就铁石心肠的自己,看到那一幕后,竟然破天荒有些伤感。

刘宁思维跳跃得很厉害,转移话题缓缓说道:“雍将军打北境,急了,但是打北门关,缓了。”

游牧民族本身的韧性和作战习惯,让妖族对粮草的低需要,远远超出中原骑军的想象,起码妖族现在仍是不缺粮草。但是如果能够秋高马肥的季节举兵南下,陷入僵局形势下,妖族可以更加游刃有余。刘宁不想说太多的马后炮言语,何况皇帝陛下和雍常卿为何要开春就南下,自有其道理。刘宁真正想要说的是后半句话,如果雍常卿的东线一开始就不计后果地攻城,先一鼓作气拿下北门关,如今情况就不至于这么骑虎难下。这不是刘宁指责董卓打北门关不出力,事实上雍常卿的部署没有任何问题,但雍常卿既然是百万大军的主帅,就应该拿出更多天经地义的战果。

雍常卿点头道:“一开始,我是怀疑北门关内除了谍报上的那几千精骑,还隐蔽有一支铁骑,比如赢听雪的听雪轻骑,我甚至还怀疑过,北境那三支缺月铁骑,最少会有一支藏在北门关内。因为我觉得许抚州既然敢把都护府从西州迁到灵武军镇,肯定是要跟我来一场硬碰硬的大仗。要在北门关以南灵武雁门以北,跟我打一场轻重骑军都将出现的大战。”

雍常卿沉声道道:“直到那场各怀心机的设伏战,我先是用四千骑军在作为诱饵,灵武军镇主将李平果然贪功冒进,被八千骑伏军冲乱阵型,如果不是那个北境那个小都尉坏事,太过英勇,愣是给他帮无当飞军打开了突破口子,否则接下来北境的伏兵也该准时进入战场,而我的雍家骑军也会随之而动,最终在那处战场上,我能够一口气把灵武雁门两镇兵马加上其余三座军镇有生力量,甚至连北门关骑军都一并勾引出来,如此一来,就会变成双方骑军互换的局面,就算我雍常卿更亏,但只要打掉了北门关以南那条北境骑军防线的机动性,北门关打不打,就都不是问题了。”

雍常卿自嘲道:“也许北境都护府很多人会在心中骂那个小都尉,力气用错了地方,但其实是他让盛州侥幸逃过了一劫。一座北门关不可怕,可怕的是它身后那几支不求杀敌只求牵制的灵活骑军。我现在也不确定是我想太多了,还是许抚州运气好,或者其实就是比我想得更多。”

刘沁皱眉道:“就不能全线压上,连武川柔玄镇北三座军镇一起攻打?反正我们兵力占据绝对优势,不打白不打!”

雍常卿一笑置之,没有解释什么。刘宁摇头道:“不是不能孤注一掷,但是意义不大……”

就在刘宁正要给刘沁解释其中具体玄机的时候,雍常卿沿着步军方阵后方的边缘地带,策马奔向一支灰头土脸的车队,那名负责监督手下搬运战场尸体的校尉看到大将军后,快速翻身下马,跟雍常卿禀报了战况。原来是这些尸体都是从入城地道中拖出来的,妖族攻城投石车攻势有间歇,但是这项“上不得台面”的攻城举措就没有停止过,但是始终没有显著效果,除了初期有一支五百人兵马进入过北门关,但是很快就给巡城甲士截杀,其余都是死在地道内的狭路相逢,或者是给守株待兔轻松堵杀在洞口。据悉守城主将莫棣早有准备,在城内各处要地事先挖出了十余个深达三丈的深洞,让耳力敏锐的士卒待在其中,只要妖族甲士在四周数百甚至千步以内有所动静,都可以第一时间捕捉到战机,之后是横向凿洞设伏还是以风车扇动浓烟石灰,都轻而易举。

那名校尉因为在冲阵蚁附中失去一条胳膊,才退居二线担任此职,独臂汉子在禀报完大致战况和死亡人数后,眼睛微红,低下头后轻声道:“大将军,先后十六条地道,加上这一拨,咱们死在地下的兄弟已经快有五千人了,值吗?能战死在那北门关的城头上也好啊。”

雍常卿淡然道:“你们去西北大营吧。”

独臂校尉抬起仅剩的胳膊擦了擦眼睛,上马后带着堆满尸体的车队渐渐远去。

刘沁心中没来由冒出一股怒火,深呼吸一口气,对这个老人问道:“北境当年打南京城打钓鱼城那会儿,就是挖掘地道的行家里手,既然会攻,防御起来自然也不是雏儿。何况城内那几千养精蓄锐的北境骑军,明摆着都还上过城头,就算有几百人活着进入到城内地面,又能如何?”

雍常卿笑了笑,似乎刻意不想去提及那没能建立寸功的五千死人,说道:“前两天城内有一支骑军部队,已经不得不登城参与防守了,他们下马作战的实力比起疲惫的步卒,确实要超出一大截,本来有两名校尉已经带人攻上城头,两者兵力相隔不过四百步,差一点就能在城头站稳脚跟。”

雍常卿拇指食指抵在一起,“就差这么一点点。”

刘宁无奈道:“这一点点机会,是雍将军下令我方每一名校尉麾下伤亡几乎达到四百人才能撤退,以这种巨大代价换来的。”

雍常卿笑道:“这不是还没有过半嘛。”

刘沁用近乎质问的语气不客气问道:“敢问大将军,死在自己人刀下的草原儿郎,有多少了?”

雍常卿认真想了想,回答道:“校尉有三名,都尉就多了,连同普通士卒加在一起,如果我没有记错,到昨天为止,有两千七百人。”

刘沁怒道:“你就不怕引发兵变?!”

雍常卿反问道:“杀了这么点临阵退缩的废物,就要哗变?”

刘沁冷笑道:“确实,将军握有十万几乎没有什么损伤的雍家私军,本身又是用兵如神细致入微的名将,一定可以扼杀苗头。”

刘宁开口道:“别说了。”

刘沁欲言又止,看到刘宁的不悦表情后,她终于不再继续挑衅那个在自己看来名不副实的大将军。

两骑跟雍常卿告辞离开。

独自在雍家私骑护卫中望向北门关的那个老人,视野中,攻城步军如一波波源源不断的潮水涌去,然后潮水顺着城墙激荡出浪花后,向上漫延。

他招手喊来一名随行的年轻将军,说道:“传令下去,一,从今天起停止挖掘地道。二,步军加大攻城力度,白天伤亡过半才能撤出,夜间攻城则不以战损作为后退前提,每名校尉只需要北门关下坚持进攻一个时辰即可。三,传消息给皇城,整个皇城以南,无论是哪个大家族,只要在品谱之上的家族,都要拿出所有窖藏酒水,用以东线大军伤患的治疗伤口,记住,是皇城以南所有家族所有酒水,若有人私藏一坛,一经揭发确实,家族品第降一阶。四,今晚我要召见东线所有不在战场上的将军和校尉。”

那名将军迅速离去传达军令。

雍常卿沉声道:“宋月贤!”

一名临时充当雍家私骑的校尉赶忙策马靠近,这个颇有儒将风范的年轻人,是雍常卿视为己出的徒弟。宋月贤出身高门阀第的宋家,但他从小就想做个驰骋沙场的纯粹武将,有了这个很对胃口的师父后,这几年在雍家军中可谓如鱼得水。不过这次南征北境,一向很好说话的师父死活都不肯答应他做先锋,这让宋月贤很是受伤。甚至前不久雍家亲军奔赴西域也没有他的事情,宋月贤这段时间幽怨得像个守活寡的娘们。

雍常卿瞥了眼这个徒弟,笑眯眯道:“给你一个活,就是路途有点远,接不接?”

宋月贤小心翼翼问道:“有军功拿不?”

雍常卿说道:“不一定。”

宋月贤果断道:“那不去!”

雍常卿笑道:“不去也行,反正明天你一样有机会攻城。我换人就是了。”

宋月贤满头雾水,“攻城?”

雍常卿点了点头,“我雍家一万五千步卒,都交给你,明天开始攻打北门关。”

宋月贤突然眼神炙热起来,也不称呼雍常卿为姐夫,而是毕恭毕敬喊了一声大将军,“末将是骑军出身,让我去下马攻打城池还是算了,末将决定了,就接第一个活!”

雍常卿凝视这个家伙,心平气和道:“八万雍家骑军都交给你,以最快速度赶去西州关外,虽然那边我早有安排人马盯着,但是我仍然不放心那里。还有,在你走之前,先写好一封遗书,如果你死了,我对你们宋家也好有个交待。”

宋月贤咧嘴笑了笑,握紧拳头在自己胸口重重一捶,“大将军,如果……末将是说如果没能回来,没有机会看到我姐姐的孩子出生麻烦大将军转达一句,他的舅舅,很喜欢他。”

雍常卿犹豫了一下,“要是西州关外那边有你没你都一样的话,你别逞强。既然喜欢孩子,就自己娶个媳妇生去。”

宋月贤点了点头,策马离去。

雍常卿依旧纹丝不动没有谁能够听到这个老人的自言自语。

北门关,靠北位置最为巍峨的几栋瞭望高楼箭楼,成了妖族投石车重点针对的目标,而主将莫棣所在的那栋楼位置要更加靠后,投石车造成的威胁不足以致命,倒是参与攻城得以临近城头的那些妖族神箭手,都因自己一箭射中此楼引以为傲,虽然不会计入战功,但是撤出战场后,都会被当作英雄对待。

莫棣站在那张搁有北门关地图的桌子旁边,地图上已经标识出各种战场细节,例如城墙破坏程度,失去床弩的地带,已经经过数次匆忙填砌的危险城垛,等等。莫棣盯着城防图的东北一带,在此地床弩率先尽毁后,最近半旬以来,妖族就在不放弃正北方向攻城力度的同时,着重加大了此处的进攻密度和厚度,大量攻城器械开始从西北转移倾斜到东北。

一名巡城校尉大步走入楼层,大声笑道:“将军,这帮妖怪蛮子真是不长记性,今日又死了七百多只‘老鼠’,闷死一小半,等末将带人下去后,都没怎么花力气就宰光了。老规矩,那条地道也给咱们填严实了,而且附近地带,也会有两名武道高手和一标骑军日夜盯着。”

莫棣点点头,抬头问道:“悬挂在城楼望楼墙外的答雷,已经都用光了?”

答雷是一种中原应付攻城的特殊软帘子,由粗麻紧密编织而成,涂有泥浆防火,对付投石和火箭都有很大功效。北门关的城墙虽然坚固异常,但是如果没有大量答雷减缓飞石的巨大冲击力,北门关如今就不是缝缝补补这么轻松了。

一名副将无奈道:“是的,没想到这帮蛮子能弄来那么多投石车,幸好将军早有预备,否则还真悬。而且咱们的水袋也告急了,不光是城门,各段城墙也头疼。水源没有问题,就是牛马牲畜皮毛和内脏胞衣制成的水袋囊子,有些跟不上,那帮蛮子拼了命往城头上泼油,辅以火雨一般的箭矢,真是疯了。好在咱们应付火攻的沾泥扫帚能够重复使用。”

已经两天两夜没有怎么合眼的莫棣拿起桌上一根箭矢,递给身边一名校尉,“你们都仔细瞧瞧。”

这根从城头取回的箭矢传了一圈,莫棣说道:“以前妖族攻城就有这种箭矢,但是不成规模,是这两天才开始大量出现。先前箭矢半数跟妖族精锐骑军的现今配置吻合,以加长箭头追求穿透我北境甲胄,但是其余半数夹杂有样式陈旧的铜铸箭,以及脱胎于大秦王朝的铁铸箭,清一色的扁平四棱形。现在不一样,更加精致细分,所以连锥箭和铁脊箭都出现了。”

莫棣放下那根箭矢,“之所以说这个,是因为联系最近妖族攻城的衔接性,我敢断言妖族是在换气,有点像是江湖高手对决,在妖族展开下一波攻势之前,这会是我们的一个机会,当然,也可能是个陷阱。但不管如何,我们都应该尝试一次。所以这几天我故意让骑军上城头补救,给守城步卒喘息的同时,就是要让我们的骑军出其不意主动出城。”

一名负责城门守卫、前两天脑袋上给妖怪蛮子开了瓢的校尉问道:“需不需要咱们城头步卒配合一下,打得再凶一点?”

莫棣摇头道:“不用,以防画蛇添足。”

莫棣缓缓闭上眼睛,不知道是困极了不得不休息片刻,还是在脑中寻觅战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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