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思来想去，也不明白汉家子用果酒烧出来的东西，怎么会变成了邪水呢？
“汉家子，你确定巴雅尔大叔没有问题吧？他要是有事，咱家可是罪过大了……”布雅老太焦急地问。
“放心吧老太太，他只是喝醉了而已。”余皓大功告成，把二次蒸馏出来的高度酒装进一只细口陶瓶，又用兽皮将瓶口仔细密封起来。这时酒精度应该能达到七十多度。
“巴雅尔这老东西喝了大半辈子酒，从来没醉过，怎么会那么一口就醉了呢？”布雅老人一把拉住余皓，“汉家子，你细细给咱家讲来，这里面到底有没有邪术？”
余皓笑了笑，想到了一个比方。
“老太太，你吃过盐没有，村里吃东西怎么都不咸呢？是不是没有盐啊？”
“咱家给人喂马的时候，是吃盐的。”老太太回忆到，“我记得小时候，布豁人每年迁徙，会专门经过一个盐湖取盐，那时候是有盐吃的。后来到了这里定居，离盐湖太远了，手里的盐吃完了就没有了……你不要打岔，这盐跟酒有什么关系？”
“盐跟酒是一样的，放一点觉得有味道，放了多就会觉得齁。酒越淡，喝多一些也不会醉，酒越浓，入口就辛辣，只要一点点就会把人灌醉。”余皓耐心解释到。
“咱家有些明白了，你方才一顿烧罐子，就是把酒变浓了。”
“老太太，您真聪明。”余皓突然想到一件事，“现在盐是不是很贵啊？”
“咱家还在山下的时候，盐不是什么稀罕物，渤海国产的海盐每斤只要几文钱。”
“既然这么便宜，为什么没人买一些到村里来啊？”余皓大为不解。
“村里人没有钱。”老太太说，“布豁人的吃穿用度，要么从山里讨，要么自己做，要么跟左零右舍允分一些，没有赚钱买卖的想法。”
“但只要是村里没有的东西，大家就不会想到去获取了。”余皓所有所思，“老太太，您还记得当时为什么要定居在这里吗？”
天色慢慢暗了，布雅老人点燃了油灯，呆呆地坐在床上。
“这就说来话长了……”
时间回到二十年前。
作为室韦的一支，布豁人一直延续着祖先的传统，追逐鹿群，赶着牛车，冬夏迁徙。
每年开春，他们会来到还未解冻的大湖边，凿开冰面捕鱼，用盐腌起来做成鱼干，能美美地吃上一年。
夏天，森林里有松子、榛子和满山遍野的野蘑菇、木耳，浆果可以制成美酒储藏起来。
深秋，族人迁徙到南方，过冬主要靠攒下来的干肉，也可以用皮毛和山货与农耕的汉人、契丹人或者渤海人换取粮食和首饰。
那个时候，布豁人不以鹿为食，也很少捕猎鹿。他们只是追逐鹿的脚步迁徙，因为鹿群总是知道哪里有水草丰茂的地方。他们崇拜鹿、敬畏鹿，所以才以他们语言中表示鹿的词语“布豁”作为本族的称呼。
那时候，族长是部族里最强壮、最威望的男人，而萨满女巫只负责祭祀和驱魔治病。
二十年前的一天，部族遭遇了一只军队。军队的将官要求布豁人进贡方物。过着渔猎生活的布豁人不关心世俗的政权，但秉着友好的态度，族长牵着一头代表好运的梅花鹿，驮着一袋对游牧民族来说十分珍贵的食盐，和萨满一起去了将官的营帐。
当天晚上，萨满抱着族长血淋淋的头颅，连同手提弯刀、带着毡帽皮甲的军队冲进了布豁人的营地。
萨满女巫哭着对族人说，族长冒犯了将官，被当场杀死，全部族人要被收编为奴。
布豁人奋起反击，为族长复仇，但是抵挡不了武器精良的军队。
族人里精壮的男人战死大半。仅剩的族人被套上脚链，掉头向南，来到了现在居住的地方。
萨满为族人争取到了最后的权利，留在山中捕鹿，但是条件是苛刻的。
由于布豁人熟悉鹿的生活习性，所以能捕获到大量野鹿。
从迁徙到定居，不仅极大的降低了布豁人的生活水平，对他们的精神来说，也是毁灭性的打击。因为世世代代布豁人视为神明的鹿群，此时却要成为他们猎杀的对象。
这场巨变彻底改变了布豁人的社会形态，由于定居却没有进行农耕生产，整个部族的生产力极大的下降了。
余皓从仅有的历史知识推断，布豁人没有私有财产和商品交易的观念，是社会倒退的结果，从奴隶制的游牧文明退回了氏族公社时期。
每个人都在用尽浑身解数捕获野鹿，只为了上交鹿皮，但没有人问这是为什么。
“你们为什么不直接迁徙走掉呢？”余皓不解地问。
布雅老太太笑了笑，给他展示了左耳上的耳环。
余皓早就注意到，这里的每一个人的左耳都戴着一只古铜色的耳环。他一直以为是部族的习俗。
“我们到这里定居后，每
个人耳朵上都要戴上这个耳环。上面的人每年来一次，除了收鹿皮以外，还要统计人口，死掉的人，耳环收回；新出生的孩子会重新给一只。”
“如果不戴会怎样？”余皓问，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左耳垂。
“如果不戴耳环，会被视为野人。任何人只要抓到野人，就可以当成奴隶，要杀要剐也是可以的。”老太太慢吞吞地说，“不光我们部，据我所知，周边的部族都有自己的耳环。”
这不就是画地为牢？余皓不寒而栗，原来自己才是这个世界的野人。
“再也没有机会离开了吗？”余皓问道。
“女孩子可以嫁到其他部族去，但是也差不多。这一带的室韦人都被安排了捕鹿，或者放马，或者放牛。除非……”
这时，图雅打猎回来了。她今天只收获了几只山鸡，挂着一副臭脸。
余皓想到自己作为野人被带回来，没遭遇宰了吃肉的命运，幸好遇到了图雅啊……
想到这里，他觉得图雅也没那么难看了，甚至还有些可爱。
图雅见这奴才一直色眯眯地盯着自己看，眉头一皱，一脚踢在余皓心窝把他放倒。
余皓欲哭无泪，一想到他们的后代可是纵马踏平了亚欧大陆的民族，心里的委屈又释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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