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极其激动的时候是说不出来话的，因为声线不受自己控制。

大海还是死死盯着菊香，他想说话，却说不出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此时心里已经翻江倒海，自成年后他从来没有停止过寻找他姐的念头。尤其是这两年来他无数次想象过找到他姐时的场景，然而现在找到了他姐，心里预设了那么多的场景，却无一能用到。所以人的情感是不能预设的，一旦权衡利弊，计较得失，有商有量，那便绝不是纯粹的情感。

大海认为的纯粹的情感，应该是不以外物或者遭遇为转移的。

让人只道是大海愣了神，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倒也没有去问。反而是菊香，似乎在大海的眉宇间发现了一丝端倪。

她表现的格外冷静：“大海，大海。”

“啊？菊香姐。咋了。”大海回过神来。

“你咋了，大海。”

“菊香姐，我……我发现……你就是我姐！”

“啥？”菊香一脸不可置信。

大海继续说：“菊香姐，我能肯定，你就是我姐。你和我姐都是在子午的一个邪邪庙被偷走卖了的，抓娃的那个老汉我也找到了，他鼻子尖有一个痣，而且他说他老哥把我姐卖到了临照来。最重要的是，我姐……我姐脸上也有胎记，她的小名叫荷花。

我本来就觉得你应该是我姐，因为我第一次见你就感觉特别亲切，就像在哪里见过。后来完全是因为你脸上没有胎记，我才认为你肯定不是我姐。我不知道，也没想到胎记还能去掉。

但是你刚才说了邪邪庙，又说了你的胎记，加上你的小名，我能肯定，你就是我姐。”

“我是你姐，我居然是你姐。”菊香失神地念叨，“你是我兄弟，你是我兄弟……我兄弟寻我来了……”

“姐，我寻你来了，我寻你来了。”大海也是将近失声地一边哭着，“姐，牛蛋寻你来了。”

“牛蛋？你是牛蛋，你是牛蛋，你是牛蛋！”

菊香一开始是很震惊，她和大海姐的经历的确神似，还有脸上的胎记，小名，但是她一时也没有来得及辨别真伪，她很难相信大海真的是她兄弟。还道是她认兄弟没认成，大海专门来安慰她一下的。

但是听到大海自称是牛蛋的时候，她完全不能自已了。她非常明确的知道这里面没有任何的文章，大海一定是她亲兄弟。她小时候叫她兄弟牛蛋，这个名字只有她叫，也只有她知道，属于姐弟两个人的专利。

她在后来的时间里也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自己的兄弟叫牛蛋，包括大海也不知道。但大海此时以牛蛋自称，那就只有一个说法，大海是她亲兄弟。

菊香伸出双手来，颤颤巍巍地往大海脸上凑，在她双手将近的时候，大海本能地反映着闪躲了一下，但他在注意到菊香不明所以的神情后又立马把脸凑了过去。

他其实并没有刻意的想躲开，但是他记忆中，出了他妈唐王氏和屋里人凤儿，便再也没有让任何女人这么肆无忌惮地抚摸自己的脸颊，当然，除此之外还有喜红和小红姊妹两个。尤其是小红，最喜欢骑在大海脖子上一根一根地拔他脸上的胡子。

大海经常不堪其扰，却从来没有给孩子发作过，因为它，看小红眉宇之间实在是太符合他对于他姐小时候模糊的记忆。

大海脸上尽是泪水，他没有想到自己居然真的找到了姐姐，他离开子午到今天将近一个月，

找了那么多地方，那么多人，却没有任何的进展。

他虽然心里没有任何想要放弃的想法，行动上也没有任何打折扣的地方，但是能确定的是，心里面已经不是那么相信能够真的找到他姐。近三十年过去，时过境迁，想要找到一个幼时的亲人，谈何容易。

但是他找到了，皇天不负有心人，他找到了，他找到他姐了。大海全然不顾其他人看着，泪水不受控制的如雨倾盆。

这时候，菊香首先回过神来。到底是女人普遍比男人的心理要强大一些。

男人被赋予了一具健壮的躯壳，那便拥有了低级的智商和相对脆弱的心理。而女人被剥夺了有力的臂膀和健硕的双腿，以及她们生养后代流血流泪，就必然需要拥有超然的智慧和强大的心理。

有学者说，上帝在创造女人的时候，因为她们智商太高，太过强大，所以便强行抽离出女人的力量筋脉，否则女人便可以轻易地统治整个自然界。

菊香问，“牛蛋，我让人偷了，那咱大妈呢？现在还好着没？和你生活在一起没？”

大海猛地一声跪地，抱着菊香的小腿，鼻涕眼泪抹了其一裤腿，“姐，姐。大妈……唉，都怪我没本事，大妈让……大妈让窑土塌死了。”

“啥？”菊香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她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伤心。高兴的是找到了她兄弟，伤心的是父母被塌死。但她知道这是事实，没有办法改变，人嘛，应该多看现在。多去

已经过去，未来还没有到来，所以把握当下才是最好的选择。

她继续说，“那……大妈是啥时候老了的？”

“姐，大妈就是在你让人偷走的那天晚上在邪邪庙里塌死的。我当时想尿的不行，就出了庙跑开去尿了。没想到回来的时候大妈已经都没了。

姐，都怪我，都怪我没本事，没有把大妈老汉。姐，你打我吧，都怪我。”

菊香心疼地抚摸着大海的脸颊，“牛蛋，姐不怪你，姐不怪你。这是大妈的命数，这不怪你。姐知道你肯定也受了很多苦，姐知道我牛蛋不容易，从小到大都不容易。”

说着说着，菊香的眼泪止不住的流。她原先小时候就非常疼爱大海，她只有这么一个兄弟，她不疼谁疼。自那时分开以后，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念自己的大妈和弟弟牛蛋。如您牛蛋已经成人，就这样站在自己的面前。她心里如何能不激动，如何能不伤心。

得知父母早逝，想也不想，大海一定过的非常辛苦，三四岁的孩子没有大妈，真不知道那日子是怎么过过来的。

菊香倒也没有过多地去想，去争究这些问题。她只是知道现在找到了牛蛋，她亲兄弟来寻她了。她知道自己后半辈子又多了一个念想。

不知不觉间，窑里居然只剩下姐弟两个人了，至于其他人是什么时候离开，大海和菊香根本没有在意到。

这姐弟两倒是确实很像，只顾着互相之间痛哭说话，全然不顾外面是春夏秋冬。

就这样，大海和菊香坐在窑里说了半天话。两个人都想把握住这个好时间，因为他们都害怕这是一场美梦而已，这事情的难以置信让他们两个人都极度害怕马上失去。

他们一直说到半夜。

大海回到了后院，菊香也睡下了。但是二人都辗转反侧，半夜没有入睡。所期待的，还是第二天姐弟两个人的见面。

东边逐渐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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