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山是个小丘，从山脚下一路向上攀登，所要走的距离并不远，再有人带路的情况下更是简便，一路上，铁中奇一行人顺风顺水，虽然遇到了两三波的暗哨，但都被带路的几个人给说了回去。

铁中奇看着黑风寨的这股子地痞风气，心中对这个黑风寨的预期又是调低了几分。

没有完整的制度，所有人的部下都洋溢着一种老子天下第一，老子谁也不在乎的轻浮气，暗哨见面之时，相互之间没有证明身份的文件牌子，只能通过看脸熟来认定此人是否是寨中的同僚。。。

这样的寨子，说它是乌合之众吧有些不恰当，但如果他说是个军队，那就是高估了。

也就是群不大不小的坐地寇罢了。

李幸还是面无表情，从他的神情中，铁中奇看不到失望或者是兴奋，他似乎真如他所说的，无论黑风寨是什么样子，他都要尽力招降，带他们去北方抵抗突厥人。

北方的情势已经危及到这个地步了吗？

这种态势，可颇有几分安史之乱，百军勤王的意思了。

他们周围环绕着不少黑风寨上的土匪，这些土匪也是形态各异。例如他们最先遇到的那几个暗哨，模样就和平常的市井流氓差不多，没什么能耐，但在钱财这事儿上却胆子极大，连上山带个路都敢索要银两。

之后赶过来的一些暗哨，模样就有些不同了。

这些暗哨，身上穿着黑衣，他们的面孔都隐藏在黑布之下，隐约能够从他们的眼球和皮肤上看到许多黑斑，这些人比起那些地痞就要阴沉许多，看向铁中奇他们的眼神也多了一些谨慎和仇恨。

这群人应当就是黑风寨严秽的亲信了吧，这些古怪的黑斑应该就是使用黑风的代价，只是具体代价是什么，还是个未知数啊。

随着他们越来越接近山顶，两旁围上来的人也越来越多。

山顶上，有一片砍伐干净的空地，空地旁边安插着许多防护箭楼，上面站着猎人手持长弓严阵以待。

一座大寨迎面而来，寨子的大门大敞四开，丝毫没有半点避讳，于门口，杨清风征战在那边微笑看着远道而来的一行人。

李幸他们策马到寨子门口处站住，杨清风没有半点倨傲，如个普通的马夫一样直接接过李幸的缰绳，对着他笑道：“草民杨清风，见过司法参军了。”

李幸听了瞳孔一缩。

黑风寨果然还是不简单，自己过来不过区区七天时间，知道自己身份的人少之又少，可还是在黑风寨这里漏了底。

看来黑风寨是早就知道我们要来，所以这才让我们安安稳稳地上了山啊。

很快李幸就调整好了心态，翻身下马，和煦地对着杨清风道：“阁下既然知道我是谁了，自然也早已知道我来的用意，明白我的诚意了，这招降。。。。”

没等李幸说完，杨清风就笑着打断道：“李参军，杨某不过是寨子中的二把手，我说话算不得准的，具体大事还是请李参军进入寨内，随我寨主一同讨论吧。”

李幸也没在乎自己的话被打断了，只是冲他一点头，呼唤着自己人都下马，随着他一同向寨子伸出走去。

此时的黑风寨，洋溢着一种古怪的氛围。

那是酒精、汗液、体液、贪婪、尖叫、呻吟、低声怒吼混杂在一起的，难以形容的氛围，这里充斥着对于酒色财宝的疯狂欲望，这里罪恶到队伍中的农民都蠢蠢欲动起来。

因为夜游神的关系，铁中奇没法使用《死寂经》或者《双修经》重新长回另一只眼睛。他只能独眼看着左右，看着远处奢靡的场景。

土匪们疯狂地笑着，他们手里拿着瓷器，拿着银壶，里面灌满了珍酿黄酒，他们拿着酒瓶大口大口地喝着，吃着只是简单煮熟的羊肉，很是自在。

在他们的身下，被抢来的女子衣服被生生撕扯开，露出衣服下大片的白若羊脂一样的膏腴，她们模样都俊俏至极，本应是许多家人的心中宝，此刻她们却妙容憔悴，像是被风吹雨打之后饱经沧桑的花朵，面如死灰绝望的模样让人心疼。

土匪们癫狂的笑着，醉到浓时，便俯身下去，心满意足后再抬起身来，一日三次，一日四次都频频皆是。

糜烂的氛围最是吸引人心，这次不光是那五个农民了，就是两个罗县令较为亲信的捕快，此刻也都呼吸急促起来，欲望动人心啊，谁又不想这样没有任何规矩地活着呢？

都该心动了吧。

在最前面引路的杨清风眼神中流露着嘲弄的笑容，他轻轻回过头去想要看一下身后灵州人的丑相，却在回眸的那一刻，瞥到了一只蕴含着摄人心魄紫气的独眼。

杨清风心里震动了一下，是他！

是那个守在陈家门口的男人，刚刚光把注意力放在李幸身上了，这男人又隐匿气息，带了个独眼眼罩，所以才让他没认出来。

但眼下铁中奇放松了心神，浑身滚滚魔气散发出来，这才让自己认出了这个家伙。

“李幸还真是煞费苦心啊，能把这个男人也找过来，恐怕整个杏县有能耐，有胆量的都已经在这里了吧。”

一行人顺着主路往里走，一个还算是亮堂的神庙映入眼帘。

单纯从神庙的架构上来看，能看出这神庙已经有点儿年头了，顶部的瓦片中许多都已经被风雨腐蚀的不像样子了，支撑神庙顶部的房梁也有点儿老旧，乍一眼望去很多地方都包含着历史的沧桑。

不过，作为黑风寨寨主所在的地方，这里显然已经精修过了，破碎的瓦片都换上了新的，地面也被打扫的十分干净，墙壁还被涂抹上了新的白腻子，让这个神庙又旧又新，有点儿古怪。

几人踏入神庙之后，仰面而见的，便是一个魁梧高大的黑烟之像，如同丝绸一样的黑烟被雕刻师父刻画的惟妙惟肖，看起来就好似真的有烟在滚滚流动的一样。

在巨大的黑烟雕像之下，一个较为瘦小，在身体外面裹了一层又一层黑布的人坐在高台之上，在一层又一层的黑布之下，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他仿佛和身后的黑烟雕塑是一体的，当他的眼睛扫过众人时，给众人的感觉是那团恐怖的黑烟在注视着自己一样，让人不寒而栗。

铁中奇被这样的眼神看的很不舒服，他微微活动了一下身体，不适的感觉让他刚刚入门只能勉力压制的妖魔身有些许复苏的倾向。

他可不想暴露自己吐蕃桂武士的身份，早在来之前他就想好了，如果在黑风寨上遇到什么危急情况，他尽量用妖魔身来解决，实在解决不了的再动用《死寂经》的力量，毕竟灵州城来的李参军见多识广，铁中奇可不想赌李幸认不认得金刚身。

众人都纷纷在神庙中站定之后，杨清风脱离了众人，站到了黑布人身侧。

李幸向前迈出一步道：“阁下就是黑风寨之主严秽了吧。”

黑布人阴郁的眼神看了眼李幸，用着沙哑到仿佛砂砾在地上被脚掌摩擦一样的声音回道：“是我。”

“严寨主，我此行前来，乃是为了。。。”

他话还没说完，顶上的严秽便开口打断道：“你来的目的意图，我都清楚，无非就是想招降我等，然后领我们北上，去填突厥那头恶虎的肚子罢了。”

这是今日第二次被人打断说话了，李幸感觉有些厌倦了，“阁下话说的可是有些难听，黑风寨的诸位可是对自己的寨主信心满满，大言不惭到说要让黑风寨成为灵州之主呢，如此气魄，却连突厥人都不敢惹吗？”

“哈哈哈哈哈，”严秽哈哈大笑起来，他的笑声感觉他像是被噎住了一样，让人听得毛骨悚然，浑身不舒服。

“李参军，我严秽当了这么多年的地痞流氓，别的不在行，但是这张脸皮却让我练得比城墙还要厚，激将法这种逗小儿的手段，还是别在我身上用了吧。”

一计不成，李幸也没了试探的念头，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便让他对严秽这个人有了改观，此人有手段，有心腹，有实力，有智谋，最重要的，是此人还没有道德，不要脸皮，对付这样的人最是难搞。

他也知道，光凭口舌，是很难让严秽屈服了，于是他直接说道：“严寨主，你究竟想要什么，才能随我北上，抗击突厥人？”

“我为什么要北上？”

严秽眼神中满是讥讽，“我们杏县位于灵州的最南端，北面有足足十四个县城，你们灵州总不至于无能到十四个县城都顶不住突厥人吧。”

李幸坦然道：“所以寨主打算就待在这里，一动不动？”

严秽轻声道：“有何不可呢？”

“当然不可，”李幸成竹在胸地说道：“因为以如今黑风寨的局势，还没有以不变应万变的能力。”

“寨主不妨想一想，如果你一直留在这里按兵不动，会是什么结果？北方大战不会因为寨主的不动就不打了，突厥和灵州必然有一场血雨腥风，而在血雨腥风之后无非就是两个结果，一个是突厥人赢了，另一个就是灵州人赢了。”

“若是突厥赢了，以他们贪婪嗜杀的癖好，定然会把灵州上下三十万人杀的一干二净，人人变成牛羊供他们宰杀吃食，黑风寨也不能脱身。而若是灵州赢了，也能够腾出手来好好整理一下自己的天地，如黑风寨这样造反杀官的坐寇，也决计没有活路。”

“所谓一动不动，不过就是死路一条。”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司法参军！

铁中奇转头看了一眼李幸，注视李幸的自然不只是铁中奇一个人，还有坐在上面的严秽，和他旁边的杨清风。

严秽又问道：“我们黑风寨所做的事情，我们都清楚，杀官造反，如果是放在突厥人来之前，我等的行为必是掉脑袋的重罪。可如今呢，灵州人不仅没有处罚我们，甚至还想让我等诏安，这是不是代表，你们灵州也危难到难以控制的地步了？”

李幸没有撒谎，“北方情况确实危机。”

严秽的声音忽然犀利起来，大声喊道：“既然如此，我等为何要舍我自家性命，为你们灵州拼命，我等北上去投奔突厥人不好吗？！”

“如果你们真的北上了，我相信你们一定不会选择突厥人的。”

李幸淡然道：“突厥人在自己同胞临死之时，都会按照级别进行兽化。禁卫军还变成马，仆从军变成狗，奴隶壮丁变成牛，俘虏变成羊，他们残暴疯狂，是连乾朝都深感棘手的敌人，你们去投奔他们？不怕成为他们的口粮吗？”

“所以我们就必须得投奔你？！”严秽嘲讽道：“你们有这个实力让我们投奔吗，你们有这个能耐吗？”

一语喝出，场面冷静了几分。

李幸微微眯起了眼睛，“有没有能耐，严寨主一试不就知道了？”

“好！”严秽霍然站起，“我们人多，你们人少，我也不欺负你们。我们各出三个人，三局两胜，如果你们赢了，我们就可以随你们北上，但前提是以前过往旧事一笔勾销，我们要正儿八经的团练编制和正经官身！”

李幸要的就是这个，自无不可，“没问题。”

严秽的眼神阴狠毒辣起来，“但如果你们输了，就别怪我辣手，把你们这群人围死在黑风山上了！”

围死！？

旁边的罗县令都恐惧起来，他身后的捕快和农夫更是慌乱地不知所措了，他们左右看着，只感觉刚刚还算是和气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旁边的黑风寨土匪的眼神瞬间残忍暴戾起来，凶煞的气氛让几个人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罗县令连忙走到李幸旁边，小声说道：“参军，我们可不能答应啊，赢了对他们有好处，输了我们就万劫不复了，这种赌局我们怎么可以答应呢？”

铁中奇听了冷笑一声，“我们都见到黑风寨山寨所在了，你还指望我们可以全身而退？”

“铁先生说的是，到了如今，不成功便成仁！”

李幸看向了严秽道：“就按寨主所言的来办，今日我们就三局两胜，且看看究竟是你们黑风寨魔高一尺，还是我灵州道高一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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