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海城与寒城之间,谢家村。
村子里死气沉沉,井栏上的血液顺着边缘一滴一滴滑下,在地面上与污水融合,一同流进了沟壑。
有些尸骸,分不清是人畜,被蝇虫环绕,散发着腐烂的味道。
那人一脚踩在这些碎骨之上,嘎吱一捻,踏了过去。
他急匆匆的跑进一间屋子,关紧屋门,只能听到喘息的声音。
屋子里漆黑一片,窗户全被木板封住,顺着缝隙向外看去,能看到几只尸鬼正蹲在井边啃食着什么。
他将嘴里的鬼低头草慢慢拿出,又将身后背着的包裹卸下。
打开一看,里面有一些腐烂的水果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破烂。
他将里面的东西挑拣了一番,拿起个烂苹果,刚要咬上一口,却又停了下来,带着苹果走到了窗边。
顺着缝隙再次向外看去,井边的尸鬼已经不知了去向,只留下一滩无法抹去的血肉。
“没关系的,就算你刚才冲过去也救不了他,不管你的事,是他自己倒霉。”
小声对自己说完,便在苹果上狠咬了一口。
那双本来想要表达情绪的眼睛,也恢复到了毫无波澜的平静。
第二天一早,他将房门打开,左顾右盼了一阵,确定没有尸鬼,才探出身子。
回头又将房门小心翼翼的关上,提了提肩上的包裹,临走时还看了眼井边那摊血肉。
这里不是他的家,他没有家。
对他来说,这里只是一个临时的‘避风港’,有时用来躲避风雨,有时用来躲避尸鬼。
附近的几个村子都遭了尸灾,伤亡惨重,活下来的要么跑去城里碰碰运气,要么就和他一样,留在这里,等死。
或者说,等待着奇迹的发生。
离开了谢家村,他一路向南。
身后的几个村子已经再也找不到吃的了,只有那些收留过他的避风港,让他有些不舍。
这一年多来的颠沛流离,让他学到了很多,他会用气味去辨认尸鬼。
尸鬼的气味很特别,除了腐臭与恐怖之外,如果用心去感受,还会有一丝冰冷透过鼻孔渗入你的骨髓。
这让它们与野兽不同,它们没有灵魂,只是躯壳。
天色渐晚,他从草丛中探起头,嗅了嗅,味道离他很远。
找了个树洞,用叶子遮蔽了入口,今晚可以安心入睡了。
天还未亮,他便被惨叫声惊醒。
透过叶子之间的缝隙向外看去,一个倒霉蛋趴在地上呻吟,身上的尸鬼则在对他施加着暴行。
他看着,没有过多的表情,尽量让自己不发出声音的情况下,又躺了回去。
等外面的一切都结束了,再出发吧,他想着。
快到中午,树洞外的倒霉蛋也加入了尸鬼的行列。
等它和创造它的那只一起走远之后,他才爬出树洞,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继续赶路去了。
沿着没有目的地的道路一直前行,不知走了多远。
除了林中的鸟叫,肚子里的咕咕声也开始了抗议。
但饥饿对他来说并不是最可怕的,口渴才是。
这一路上路过的很多河流都被尸毒玷污,如果没有水,他可能走不到下个村子了。
还好,在他还没有绝望的时候,就遇到了一户人家。
说是人家,其实只是远远的看到一间孤独的房子,里面存在着什么他不也不想去思考。
走到房子前面,门前除了一些血迹之外,还有一口井。
井底很深,从上面看去井水还算清澈。
他便打了些水,装到自己的水袋里,闻了闻,水的味道有些奇怪。
但他太渴了,已经顾不了那么多,喝了一大口,便向房子走去。
房门轻轻一推便被打开,走进去先是闻了闻,一股腐臭的味道。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久违的温度,这里也许还有活人。
他犹豫了半天,才迈进屋子,外屋很黑,只能看到一些翻倒桌椅的轮廓。
跨过桌椅向里屋走去,进去之前,他再次闻了闻,一股熟悉的讨厌味道。
伸出手又确认了一下嘴里含着的鬼低头草,才走了进去。
刚一迈入,就看到了气味的主人。
那味道让他无法忽视,顺着味道看去,角落里的椅子上,绑着一个女人。
那女人已经尸变成了尸鬼,双腿被砍掉,上身绑在椅背上动弹不得,朝着一个方向隔空撕咬着。
他第一反应就是赶紧离开这鬼地方。
可进门时闻到的那一点温度又是什么?
他壮了壮胆子,再次看向那个女尸鬼。
女尸鬼的撕咬并没有那么疯狂,而是轻柔的,无奈的,无法自已的朝着一个方向抖动。
那方向有一个倒下的桌子。
放在以前,他一定早就跑开了,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无论桌子后面有什么,无论这女尸鬼为什么这样,都不关他的事,都是他们倒霉。
可他还是走到了桌子旁,小心翼翼的朝着桌子后面看了一眼。
后面还有一只尸鬼,不,这次好像是个小女孩。
小女孩怀中抱着个布老虎,看着他,眼神里并没有恐惧。
他很快便转身离开了,心想着这女孩活不下去的,他不可能会帮助她。
可走到门口,他又走了回去。
打开包裹,里面还有两片鬼低头草,他拿出一片贴在女尸鬼的头上,尸鬼便不再动了,仿佛安心的睡去了一般。
接着走到小女孩面前,她还在看着他,紧紧的抱着怀中的布老虎。
他把鬼低头草递给女孩,然后将她拉起,两人一起向外走去。
女孩在女尸鬼的身前停留了片刻,将布老虎留给了她。
就这样,一个人的流浪变成了两个人的漂泊。
想要找到安全的地方就更加困难,还好他们找到了一处山洞。
那女尸鬼是你娘吗?
小女孩不说话。
你爹去哪了?跑了还是死了?
小女孩还是不说话。
饿吗?
小女孩点了点头。
他翻了翻包裹,只剩一些野果,他拿给女孩,女孩便吃了起来。
是乱世之中的相依为命,还是对曾经冷漠的一种救赎,他说不清,只是看着她吃得开心,自己也没有那么饿了。
等她睡着,他咳了两声,也睡去了。
两人继续向着有日出的方向前行。
每到一处,他都会闻一闻,小女孩也会学着他的样子闻上一闻。
他笑着看她,只是这笑容也许尘封的太久,看起来没有那么自然,并且稍纵即逝。
他开始咳的更加严重。
他拿出水袋,看了看,递给小女孩,小女孩没有喝,只是吃了一些水果。
继续前行,走过树林,荒野,他们看到了村庄。
村庄冷清,凄凉,不知道姓名。
村前有过一些抵抗的痕迹,但早已被践踏的体无完肤。
两人找了个落脚的地方,一间废弃的屋子。
刚一坐下,他便捂着嘴咳了起来,打开一看,里面满是黑色的血液。
小女孩很害怕,因为她没有了布老虎。
“娘……”
小女孩指着他,对他说了第一句话,然后卷缩在屋子的角落里,不再出声。
他有些虚弱,坐在那里恍恍惚惚,不知道女孩为什么这样喊他。
但他的鼻子还能嗅到危险,他闻到了一阵腐臭。
味道从屋外传来,伴随着马蹄的嘎哒声,缓缓而来。
但那味道里少了一丝冰冷,他顾不了那么多,抱起女孩,往里屋躲去。
马蹄声停在门前,腐臭的味道破门而入。
两人藏在一堆杂物下面,只有一个缝隙可以向往看去。
屏息之下,一双血红的眼睛探进屋内,扫视着屋中的一切。
他们紧紧相拥,女孩躲在他的怀中,他不停地颤抖。
可令他不敢相信的是,那双血红的眼睛突然向上翻开,变成了另一双凶恶的眼神,接着张开嘴,漏出里面漆黑的牙齿。
腐臭依然还在,只是没有那么冰冷。
这是什么?是人?是鬼?
他从未见过。
腐臭的味道渐渐离去,他将小女孩留在杂物下面,自己小心翼翼的来到窗前。
外面数十个腐臭的同类正在村中穿梭。
然后他们似乎找到了几个活人。
那几个活人被带了出来,跪在地上,还没等他们说些什么,就被一斧砍掉了头颅。
接着更可怕的是,剩下的身体竟然被那些腐臭的同类们残忍的分食。
他看着那些腐臭的禽兽,它们残忍的行径,应当让他觉得恶心……
可为什么他丧失了那种感觉,他甚至有些向往,有一种疯狂正在他的身体里流淌。
他想起了身后的小女孩,那个活生生……鲜嫩……的小女孩。
他不敢再继续想,赶紧把鬼低头草含在嘴里,压制着自己内心里的躁动,感受着奢侈的平静与安宁。
他回到女孩身边,坐了下来。
我是不是和你娘一样了?
小女孩不说话。
他笑了笑,有些释怀。
没事,不关你事,是我自己倒霉。
小女孩依然不说话,但泪水似乎已经含进了眼中。
他小声咳了两下,拿出水袋看了看。
是因为这个吧?
小女孩点点头。
他无奈的笑着,将水一饮而尽。
从那之后,他们一直没有离开那间屋子,而他的身体也越来越差。
直到他明白自己必须离去的时候,便坐到小女孩身边,最后一次叮嘱。
看来我只能陪你到这了,接下来的路,你要自己走了。
关外没有希望,没有人会来救我们的,但你一定要勇敢一些。
一定要……
活下去。
说完,他将为女孩收集到的食物装进包裹,并将包裹递到小女孩手中。
小女孩很平静,仿佛也曾经历过同样的场景一般,只是紧紧的将包裹抱在怀中。
他站起身,神志已经开始不那么清醒。
他摇晃的向屋门走去,费力的呼吸着每一口空气。
在浓厚的腐臭味道之外,有一丝温度,带给他温暖。
原来是这种感觉,他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最终的结局。
可当它真正来临时,却发现并没有那么可怕。
除了孤独之外,更多的是一种释然。
他走出屋门,用最后一点意识,将门关了起来。
……
不知过了多久,屋子里的杂物堆被掀开了一个缝隙。
一道光照进里面,小女孩紧紧抱着怀中的包裹,用手遮挡着刺眼的光芒。
一个女人蹲下来,看着小女孩,身后的另一个人上前查看:“月统领,刚刚的尸鬼一直站在门前,不会就是为了想吃这小女孩吧?”
“或许吧……”女人将小女孩扶起。
“放心吧,我叫月满榕,我们是无畏军滴先锋,是为了保护关外百姓而来滴,你以后都不用再害怕了。”
小女孩点点头,被月满榕一拉,走出了黑暗。
来到屋外,小女孩突然挣开了月满榕的手,向着倒在地上的一具尸鬼尸体跑去。
尸体的头被砍掉,孤单的躺在冰冷的地面,但身影看起来却那么的熟悉。
小女孩哭的撕心裂肺,伤心欲绝。
月满榕走上前去,蹲在她的身边。
是你滴亲人吗?
小女孩没有说话。
而是止住了眼泪,然后将手中的包裹轻轻放在了他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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