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普拉从审讯室里出来时，蓦然感到心悸，接着背脊一阵沁凉。
滋滋滋……滋滋滋……
科普拉没有回头，他绝不回头，每一次，当那声音出现，他会坚定地告诉自己不要回头，不要回头，不要回头！
他加快脚步，由快走变成慢跑，在走廊拐角处差点撞到了同事。他目不斜视，歉也不道，擦着同事的肩膀而过。同事转过头去，翻了他一个白眼。
科普拉冲进了更衣室……
滋滋滋……滋滋滋……
声音紧随而至。
他猛然刹步，见几个警员在更衣室里换衣服。其中一个警员身上溅满了血，他脱下了制服，正拽下套在白色T恤外面的防弹背心。
警员们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停止了动作，接着继续换衣服。
如果是以往，此情此景，他会直接从警员们身边走过去。这里可是哥谭，每天都有警察流血，或者身上沾着别人的血，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呢？如果哪一天，整个警局的警察没有一个人流血，或者沾上别人的血，那才倒是惊诧。而现在他呆呆地站着，觉得眼前的景情一如梦魇。
一如梦魇。
他惊骇不已，听到身后的滋滋音变得大了，变得疾速。仿佛一条吐信之蛇摩擦着层层枯枝败叶蜿蜿急行。
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
他突然拔起脚，急速地从警员们身边穿过去，可能是因为紧张，或者不宁，他突然嗅到了一丝血腥味。
他冲进洗手间。洗手间里没人，真是谢天谢地。
他如卸下重负的伤兵，跌跌撞撞地冲到了盥洗台前，一手撑着台面，一手从西服内兜里掏出一瓶药。
滋滋滋，滋滋滋，滋滋滋……
他赶紧扭开水龙头，把水龙头扭到最大。
流水声哗哗哗，掩盖了身后的滋滋滋的声响。
他不由吐了口气，不慌不忙从西服内兜里掏出一瓶处方药，不紧不慢地打开瓶盖，倒出一粒白色药片，然后把药片塞进嘴里，弯腰低头，直接用嘴接着哗哗水柱服饮。
十秒后，他关了水龙头。
四周阒静，静得仿佛整座警局只剩了他一人。
忽然而至的奇异的孤独感如潮汐涌来，伴着海水的咸腥，确切地说是漫漶着血的海水的咸腥的味道汹涌而来。寒意袭来，在他犹如荒漠的幽暗心灵里辗转澎湃，仿佛这具躯壳只是一个黑暗世界的轮廓。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镜子里肤色黝暗的男子，男子的脸庞如黑岩坚毅，深棕色的眼睛因光线如矅石漆黑。
直到突然传来门被推开的声音，他才移步朝大门走去。他回到三楼的办公室时，办公室里竟空无一人。他顿了顿，慢步到窗前，见窗外圆月当空。月圆得发白，散发着苍白的光芒。
“……是为扩张信仰的骸骨成山的宗教战争；为扩充生存空间的血流成河的种族屠杀；为掠夺财富的肆意压榨的全球殖民，以及加快了医学发展的丧心病狂的活人实验。怎样的神明才能造出如此的梦魇？”
科普拉再次点开乔纳森·陈警官的执法记录仪。记录仪里，是费雷拉犹如骷髅的脸颊。他原本是一双棕黄色的眼睛，但在视频里那双目浑浊得就像两个黑潭。他的嘴一张一合，几乎看不到唇。
“文明，不过是一场骗局。劝人善良，自己作恶的骗局。或者应该叫恫吓人奉献，自己为所欲为的骗局。但它并非全然是恶，不然它就不叫文明了，而叫野蛮。
“如果梦是心灵和现实的映射，那这场梦何尝不是神的心灵和神的世界的映射？”
这个疯子啊，为什么会对乔纳森·陈警官说这种疯话呢？
科普拉盯着屏幕，下意识地想。他看着他站起来，带着诡异的笑，犹如从黑潭里浮出来的魔鬼的狞笑逼进屏幕。
“请不要再靠近我。”陈的声音从画外冷漠地传出来。
“你害怕什么呢？”费雷拉笑着举起铐着手铐的手，“它被束缚了，也没有刀，更不会变出枪。还是你害怕这双手会突然变出刀子和枪来？就像在恶梦里常遭遇的一样。”
“这就是你要跟我说的？”陈的声音仍然冷冷的。
“我只告诉人们这个世界是不真实的。”
“你这个变态，释出怪物挖出了受害人的心脏！”陈突然喝道。
科普拉多么希望看到陈的表情啊。可惜拘留间里没有监控。但他从陈的音调中，明显的感觉到陈的慌张，他是害怕了，还是想掩盖什么？
接下来，费雷拉面无表情地讲述着案发经过，虽然与事实出入巨大，但逻辑清晰。这个疯子似乎讲了一个在没有心怪的世界里的作案经过。或者流行的说，那是一个发生在另一个平行空间的故事，而那个平行空间就是“现实”。
“最后他在我耳边耳语，感谢我把他复活。”
科普拉回忆起陈的话，看着费雷拉的脸消失在了屏幕里，接着传来了细微的声音，听不清楚在说什么。
但他确信他在感谢陈将他复活。
费雷拉的脸突然又出现在屏幕里，此时的脸更加扭曲了，张大的嘴里爆出大笑，眼睛里闪烁着寒冷的光。
魔鬼的笑声里，响起陈警官匆忙逃离的脚步声。
视频结束。
科普拉还盯着屏幕，一动不动。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但心底如潮水不安荡动。
突然，他闭上眼睛，深深吸气，接着又将浊气一口吐出。
他缓缓地站起来，转身朝办公室大门走去。在走廊里，他再次感到心悸，那股沁脊的冰凉，然后那阵滋滋滋的声音响起，如蛇蜿蜒尾随。
他绝不回头，绝不回头。
他赶紧掏出手机，拨通了搭档约翰·安格尔的号码。
“你在哪里？”
“当然是在案发现场。”安格尔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漫不经心，“法医正在临检。需要我发死者的照片发给你看看吗？”
“你跟了我两年，还不能自己判断吗？”
“这个案子毫无悬念，就是帮派间的互射。”
科普拉已经到了电梯门前。但他没有伸手去按电梯键，而是一个转身走向了楼梯。
滋滋滋……滋滋滋……
声音继续尾随而至，但越来越微弱了。
科普拉刚走出警局大门，安格尔就发来了短信。
【你在陈警官的执法记录仪里发现了什么？】
是啊，我在那操蛋的视频里看到了什么？
他抬起头来，眼前一片斑斓。有一瞬间，他感到城市是那么的陌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在那些光影交错的地方和最幽暗处，时空在扭曲。而经过的行人，也如哈哈镜中的镜像一样扭曲起来。但下一秒钟，也就是在他眨眼之后，一切又恢复了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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