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西卡，玛西卡……”
门外传来妈妈轻轻地敲门声。
玛西卡趴在床上，头埋在枕头里，毫不理睬。
“玛西卡，警察叔叔向我和爸爸保证他们会找到潘，绝不会伤害潘。”
玛西卡仍然不动。
一分钟过去了，敲门声终于停止了，妈妈也不再叫了。寂静之中，她听到妈妈的脚步声离开了。
又过了一分钟，她把头从枕头里抬起来，脸上满是泪痕，枕头也被泪水浸湿了。她使劲用手抹着通红的脸，无可抑制地发出一阵阵啜泣声。即使用劲擦干泪水，她的视力还是模糊的，屋子里的一切都像罩上了一层厚厚的半透明帷幕。
她起身走到窗前，眼前迷朦，路灯的光，对面房屋的灯光，还有天上星月的光，全部融在了一起，融在黑夜这块无尽的幕布上。来往的车辆，散步的行人，奔跑的狗都看不分明，像是一道道移动的暗影。
她睁大眼睛，目光定在了空中一轮莹洁的白光上。她一动不动地盯着，一分钟又一分钟过去了……
忽然，一道小小的银影出现了，它从白光中飞出来，拖着一道闪耀的星辉。
她脸上渐渐流露出了笑容，嘴巴张着，但没有出声。
“不，我不能出声，不然他们会抓走他。”她想。
她虽然只有十二岁，但正如这个时代，确切地说这个时代生活在和平富裕国家的大多数孩子一样，她早早地就懂得利用互联网搜查自己想要的信息，凡事都会问谷哥。当她从谷哥那里得知自己确实是有病，爸爸妈妈没有撒谎时，她内心的难过不亚于爸爸妈妈把她骗到医院去看医生。
接下来，她不再问谷哥，她感觉和潘在一起很快乐。她相信潘说的，大人们都是骗子，谷哥是大人创造出来骗小孩的，恐吓小孩的。大人想要控制小孩，想要小孩跟他们一样，成为一个无趣自私的人。
“潘，你没事吧？”
“当然有事。”两个月前，潘有气无力地趴在蘑茹灯台上，“我要融化了，我毫无力气，感觉自己要消失了，永远消失了，亲爱的玛西卡，再见。”
她急着掉下眼泪，把潘捧在手心里，看着浑身莹莹的潘，一滴眼泪砸在了潘的身上。潘瞬间融化了，手心里只剩下自己冰冷的泪水。
翌日，她趁父母不注意把药压在舌头下，跑进卫生间，将药吐进马桶。第三天夜里，她被一阵阵轻轻的砰砰声吵醒了。她朝着窗户看去，见玻窗外飞舞着一道银蛇般的光。她忙戴起眼镜，看清是潘。她激动地跳下床，拉开窗户。
“玛西卡，我爱你。”
潘一下子扑在她脸上，用他清凉如月光的小嘴亲吻着她的脸。
“我不要让你离开我。”她捧着潘难过地说，“我们要怎样，才能永远在一起。”
“永远在一起？”潘坐在他手掌边沿，昂起小老袋，很认真的思考——潘没有眼睛，也看不到鼻子和嘴巴。因为它是一道银色的影子啊。
“嗯。这几天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潘，我们能在一起吗？”
“当然。”潘突然肯定地说，“只要你不继续吃药，我们就能永远永远在一起。”
“真的吗？”她憧憬地问。
潘飞到了她眼前，与她的视线平视。
“我会永远守护你。”
他庄严的语气倒是惹笑了她。
“我会变得强大，我会成为‘指环王’里的精灵王子。“
“嗯，我相信。可是……“
她话音未落，潘就消失了。接着，她听到走廊里响起脚步声。她赶紧跳上床，假装睡觉。她听到一声轻微的吱溜声传来，感觉妈妈的身影在逼近。她将半边脸埋在枕头里，紧紧闭着眼睛，听着心脏在黑暗中如小鹿乱蹦。
“跟我一起到月亮上去吧。”黑暗中，他听到潘说。
“怎么去？”她在心里问。
但潘没有回答了。
她睁开眼睛，也没有看到潘的影子。
当潘再次出现的时候，没再提去月亮的事，她也没问。随着潘越来越频繁的出现，终于被爸爸妈妈发现了她偷偷丢药的事。爸爸妈妈便把她带到了心理医生的诊所里。在那里，他拒绝跟医生交流，无论医生说什么，她都闭嘴不谈。最后，医生让她画画。她画了一个很小很小的人，一个头发长长的，戴着眼镜的小女孩。小人站在小女孩的肩膀上。未了，她想了想，便在小女孩的脚下画了一个彩虹。
“她们说你会杀了我。”她啜泣着问潘，“你会杀了我吗？你真的会像她们说的会变成一个恶魔吗？”
潘沉默了。
“潘……”
潘仍然沉默，小小的身体坐在窗台上，两只脚搭在窗外。
她将潘的沉默视作默认，便扑在床上哭起来。
“你才是骗子。才是骗子……呜呜呜，骗子骗子骗子……骗子……呜呜呜。”
“哎，我不知道……”终于潘叹息地说，“我只知道是你创造了我。如果我变成了恶魔，那也是因为你，因为你无法控制自己。不是因为我。玛西卡，不是因为我。怎么会是我，一切是因为你啊。”
“可是那样，你就消失了啊。”
“嗯……如果你能幸福……”
“不，不不，我才不要杀了你！”她激动地喊道。
“是啊。”潘的声音充满了悲哀，“也许……这就是大人们所说的‘宿命’。”
“不要！”她又哭起来。
“玛西卡，玛西卡，玛西卡！”门外突然传来了爸爸妈妈的声音。
接着，门猛然开了。
爸爸妈妈冲进来。妈妈一把抱住她，爸爸快步朝窗户走去，抬手朝潘拍下去。潘化成银光，从爸爸的指缝间驰了出去。
瞬间停在了空中。
爸爸一把拉上窗户，锁上月牙锁。
潘没有出现了，反而使她陷入了更大的恐惧。她清醒地意识到回到校园，要比潘将来变成大恶魔更可怕。他们说将来，将来是多远呢？十年，二十年？还是三十年，四十年？
夜深人静，她偷偷进入书房，打开电脑，悄悄的在引擎栏里输入“心怪真的会杀死主人吗？”一个回车键后，弹出几百万条链接。她从第一条链接开始点。一些案例让她沮丧，但另一些案例让她看到希望——有人会与自己的心怪共度一生，是寿终正寝的一生。心怪就像一些肿瘤一样，前期是良性的，到了后期就会转为恶性，但若治疗得当，心怪可能会一直保持良性状……
“只要我没有坏心眼，潘就不会变成大恶魔。”她心里想着，“只要我一直是个好孩子，潘就会一直是个小精灵。”
她继续搜索，不小心点开了一个视频，视频里传出的尖叫声，让她措手不及。她急着想关掉视频，鼠标却动不了了。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视频里，一群警察朝着一个长毛象怪物射击的画面。怪物如泥淖倾塌，化成了黑色液体滩成了一片。
“玛西卡！”妈妈冲了进来，直接切断了电源。
她仍然坐在电脑椅里，一动不动地看着妈妈，反复地念唠着：“潘不见了，潘失踪了。我要去找潘！我要告诉他，他不会变成恶魔……”
她突然起身朝门走去。
妈妈赶紧抓住她，把她搂进怀里。她尖叫起来，扭动着身体想要挣脱妈妈的怀抱。第二天，她发烧了，她绝食。
玛西卡睁着眼睛，见月光下疾驰的一道银光时而如银蛇舞动，时而如流星划空，时而又像蜜蜂划出一个个圆，和一个个八字。
“玛西卡！”
玛西卡一惊，赶紧冲到床头柜前，抓起眼镜戴上。视线顿时清醒了，但是天空中只有一轮圆月，和满天的星光。
“潘——”她朝着空中小声的呼喊着。
没有回应。
“潘，对不起，是我太蠢了，潘，求你不要离开我。潘……”她哽咽不止，泪水滑过她覆满雀斑的脸，汇聚到下巴上，滴在了地上。
一滴一滴……一滴滴……
“潘……”
“玛西卡，玛西卡，玛西卡……”
一个微小的声音从脚下传来。
玛西卡低下头去，泪眼模糊中，见被她眼泪浸湿的地板上出现了一个小人儿。她迅速擦干眼泪，看清呼唤她的是一个透明的小人儿，像是水凝成的。
应该说是她的眼泪凝成的啊。
她破涕而笑，蹲下身来，刚把手伸出去，小人儿就飞到了她的指尖上，扇动着如泡膜般的翅膀。
他有了透明的眼睛，透明的鼻子，透明的嘴巴。
她知道他是潘，潘从光变成了水。
是她的眼泪凝成了潘。
她激动地把潘捧到嘴边，一股淡淡的咸涩的气息溢进唇际，那是爱的味道。
“潘，告诉我，我要怎样才永远不会失去你。”
“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潘的语气充满了悲伤。他耷拉着头，转身在玛西卡的手掌边沿坐下来，两只晶莹剔透的脚交叠在一起。
“我查了资料，只要治疗恰好，我就不会失去你，你也不会变成恶魔。心怪，嗯，我不喜欢这个词。”
“什么叫治疗恰好？”沉默了一会，潘缓缓地说，“你怎么能保证什么是恰好呢？”
“啊……”玛西卡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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